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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白虎辇车 碧霄玉册

  余慈心若金石,不为所动。

  太渊惊魂炮连续七击,每一击都消耗了巨量的魔头负面之力,此时的万魔池,是自整合元始魔主巨量信息,化为无边血海之后,最为动荡之际,也是最为虚弱之时。

  可不管它再怎么动荡和虚弱,属于那位终极存在的结构骨架始终没有改变,倒是越发地清晰起来。就像是一个几乎要脱形的瘦子,其筋骨脉络,自然会看得特别清楚。

  血海中的亿万魔头而言,性质各不相同,余慈服下的剧毒七情魔丹,专灭神魂,变异情绪,其毁灭性的毒素,对一部分魔头固然是致命的,对另一部分魔头,却是大补之物。

  如此生生灭灭,都在万魔池的“结构骨架”之中,其过程演变,对余慈而言,既可以借机深入把握其中脉络;也能进一步渗透自家根本法则,强化对这一方天地的控制力。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与元始魔主的抗衡。

  自从万魔池形成以后,余慈一直在等待着类似的机会,为此也做了相当周密的推演,好不容易碰到,他又怎能放过?

  如此做法,危险自然也是有的。

  余慈确实是利用心内虚空的独特性,把七情魔丹的毒性,完全压在了万魔池中,将其对神魂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可“燃烧”中的万魔池,破坏力绝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些受了七情魔丹的“滋补”,连续突破极限的血海魔头,要扯着余慈一块儿入魔的“宏誓大愿”,可一点儿都没有消减。

  丹毒洒落后的十息时间内,至少就有上千魔头,冲开了血海的控制,扑击而上,要冲破阻碍,杀入更上层的虚空。

  如果让它们得逞,渗透进人间界、星辰天,甚至是核心的承启天,余慈必将被魔意染化,成为彻底受戾气凶意操控的天魔傀儡,元始魔主最忠诚的爪牙。

  还好,余慈拿来镇压万魔池的不是他物,正是对魔头阴物有着本能克制之力的照神铜鉴。

  经历过这么些事件冲突,余慈对魔门内部,包括元始魔主、无量虚空神主,还有各大魔门分支的复杂关系,也有了一定的概念。

  细节不好猜测,可他能够肯定,作为元始魔主在真界的“分身”,其实也就是“神使”一流的存在,无量虚空神主绝不是理想中的忠诚听话。

  作为其标志性祭器的照神铜鉴,其对天魔一脉的压制程度,甚至超出了玄门、佛门的大部分降魔手段。

  此时,照神铜鉴化为一轮明月,镇压无边血海,但凡是有魔头冲上来,便是一道清光落下,任魔头如何凶焰滔天,都在顷刻间收摄一空,随即被宝镜内部愈发强大的漩涡撕碎吞噬。

  余慈也能感觉到,每吞噬掉一个魔头,照神铜鉴本身气息就壮大一分,并本能地发掘出一些相对规整的运转秩序,似乎是想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完整和玄妙。

  只是,宝镜后半部分在东华虚空时,已经湮灭在无限塌缩的虚空深处,结构上的缺陷,单凭气息的增长,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一时半会儿的,余慈也没有任何弥补的想法。

  七情魔丹的毒性没那么容易挥发干净,万魔池的动荡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结束,花费的时间比养伤更长许多。

  若再算上为了提升控制力,进一步勘验、调整的消耗,算下来十年、八年都不算长。

  余慈不会将精力都耗费在这里,对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抓住真实之域“种子”栽下的良机,不断探究其中奥妙。

  那毕竟是“真实之域”的境界水准,是地仙、神主级别的心得体会,说是“高屋建瓴”绝不为过,如果能有更好的进益,对万魔池的研究,也会水涨船高。

  余慈将大部分心神抽离,沉潜下去。

  从与罗刹鬼王交战之初,到聚合动静、生死法则,借用诛神刺剑意,搭建起“紫微帝御”的“高台”,余慈一直都有收获,却因为战斗的影响,零零碎碎,不成系统。

  等他真正定下心,进入“浊以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的妙境,灵明自生,思路渐明,清浊动静,自分上下层次,便有脉络牵系,由外而内,将那玄妙在心头逐一显化出来。

  冥冥之中,余慈可感:天地趋我而来,离我而去,趋我非我,离我是我。

  当天地法则处于常态,聚合分化,依天地法则意志而动,自然流转,不因余慈的存在而有特殊“照顾”时,可谓“非我”。

  天地法则因为余慈的原因扭曲、甚至于“塌陷”时,天地大网趋我而来,可谓“从我”,而这仍不是“我”。

  而当天地法则在余慈领域之中排列运化,继而“通过”他的转换,重现于宇宙自然之中,也就将自然而然地烙上专属于他的“印记”,方可谓“我”。

  趋为“曲”,为形之变、量之变;离为“化”,为神之变、质之变。

  当余慈搭建起“高台”,形成那颗栽植于真实之域的“种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天地虚空中凝结了一处核心节点。

  天地法则从“节点”中穿过,再辐射开来。

  细究机理,绕不过去的就是紫微帝御的“高台”,那是生死法则、动静法则,还有昊典的纯化剑意共同搭建成的。

  动静之间有“度”,合“度”则为生,逾“度”则为死。

  生死之间,还有更精微的运化,尤其是涉及神魂的部分,已超出动静法则的局限。

  二者相加,实是奇妙而又切实的结合。

  相比之下,剑意不羁,无视一切法则,恰是与严密周整的法则体系相对。

  有法和无法,规矩和混乱,相映相见。

  既看到了光,也看到了影;既感应到了“可感之物”,也认知到了反面的“虚无之理”,形成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也无法用层次来限定的奇妙平衡。

  似存若逝,似有如无,变动不居,穷极万境,虽是一瞬,即成永恒。

  这就是“种子”的实质,在真实之域烙下,同样埋入心底。吞吐天地法则,不断烙下“我”的印记。

  相比之下,紫微帝御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是“种子”的真核有感于蓬勃星力,与他上清心法交互感应,推出来的一个外壳而已。

  这份感悟来得如此清晰,一时间却又难以真正解析明透,稍稍思索,就是时间飞逝,不知多少日夜。

  当余慈感觉到心力损耗之时,便自然醒转。

  他睁开眼睛,径直披衣出门,时间的刻度自然呈现于心,没有丝毫遗漏。

  自他迈入静室,再迈出来,正好三十六次日月轮转,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其中颇有几分玄妙之理。

  神意自然铺开,周围形势了解于心。

  外面不远处,玄黄正在专心看书。附近舱室中,是白衣和雪枝,其中白衣气息绵长,应该正在修炼。

  以前余慈也注意过,白衣修炼法门出自旁门,却经过高手点拨修改,水准其实颇高。

  但经过与他几次双修,周身气机运转开始向玄门过渡,目前正是根基重塑阶段,比较漫长,实力甚至可能有所折损。

  可白衣一点儿都不迟疑,决断力可算是了得。

  余慈不去打扰她们,径直出舱,万丈阳光照下,暖融融的颇是舒服。

  远处,有侍奉的婢仆,没有靠的太近,大约是怕惊扰他修行,此时尽都跪下行礼,还有人传讯,余慈也不理会,信步走到空旷处,也是移山云舟上层某个高点,居高临下,大半船体都在眼中。

  巨帆如片片白云,其上符纹闪亮,牵引气流,与船体自身的强大动力一起,将速度维持在每息七里的水平,这是长生真人的水准,也就是移山云舟的正常巡航速度。

  如此庞然巨物,以这等高速飞行,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武器,以至于虚空连震,元气扭曲,向侧后方喷射,如此威势,就是大劫法宗师也不敢正面挡下。

  动静之妙,便在其中体现出来。

  正闲思之际,在船体的另一侧,一行人匆匆赶来,明明大部分都是步虚级别,却不直达,而是规矩行步,按阶而上,花了足有半刻钟,才到这里。

  不用多说什么,一众人等敬畏雌伏的情绪,惚恍不宁的心思,便尽为余慈所察知。

  当头两人,位置稍靠后的,仍是沈婉。今日她身着常服,只在脑后挽一个发髻,用碧玉簪子绾住,素面不施粉黛,清淡自然,显然也是闻讯后匆匆赶来。

  另一人则是面生,看上去像是文士一流,地位则要高过沈婉。

  不过待到了余慈身前,却是沈婉抢前一步口称真人,盈盈拜下。身后那些修士,无不拜伏于地,屏息宁神,如见神明。

  相识已久,沈婉还是首度如此。

  唯一没有跪地的,就是当头那位文士,但也是深深作揖,态度恭谨严肃。

  余慈本来要扶起,心中又是微动,只道:“都是旧识,无需如此。”

  沈婉却是柔声道:“今日拜礼,是感谢余真人救了三宝船上一干人等的性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余慈终是一笑,让她们起身,沈婉也落落大方,站起后往前进了一步,为余慈介绍:“真人,这位是敝阁三湖总掌柜白秀峰先生,专程从洗玉湖赶来,已在船上等了半月了。”

  随着沈婉的介绍,其身前的白秀峰又是微笑拱手作揖,之前恭谨严肃的模样,也随着笑容化开,令人见之可亲。

  此人身为北地三湖这等重要地域的总掌柜,显然也是随心阁白姓一族的重要人物,看起来文质彬彬,不是特别爱说话的那种,没有半分商贾气,也算是异数。

  在余慈眼中,此人举手投足间,都恰当合度,避免了刺激人们的感官情绪,倒是暗合了情绪神通的某些要旨,故而最能给人以好感,赢得他人的信任。

  世人性格不同,感官的承受力也各不相同,白秀峰如此举止,因人而异,发自天然,显然是某种天赋,非是后天的修行、训练所能达到。

  相比之下,沈婉就多出几分锐气,纵然近些年已尽力韬光养晦,圆融内敛,却总无法让某些人“放心”。

  世间多奇人哪……

  余慈感叹一声,人心向好趋利,乃是天性。很多人明知对方大拍马屁,依然乐在其中,便是如此。

  从这个意义上讲,白秀峰天生就是商人的料。

  一行人没有在高台处停留太久,白秀峰就邀请余慈在这艘移山云舟上散步。

  “散步”是一种拉近彼此距离,也拉开与闲杂人等距离的好方式。

  白秀峰和余慈在前面缓步而行,其余人等,除沈婉随侍在侧外,都只能是远远跟着,前方的修士,也是早早避开。

  “当年购置此艘移山云舟,改造为三宝船,是由我、沈掌柜一手操办。沈掌柜负责内、外部结构的修正,而我则不过是负责添置外物。三宝船能走到这一步,多是沈掌柜的心血……”

  余慈微微点头:“诚哉斯言。”

  这是围绕沈婉的一次对话。

  白秀峰言语点到为止,谦逊自守;余慈倒是直白坦荡,毫无顾忌,两人的身份便似倒了过来。

  旁边沈婉的感觉,真是怪异绝伦,可细思根源,又是天经地义。

  白秀峰侧过脸来,向沈婉点了点头,沈婉回之以微笑,里面的意味儿,已经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人之立场、所属,便在这里体现无遗。

  白秀峰也是一笑,既而轻声叹道:“敝阁从六劫之前起,就是贵宗指定的三大专供专销商家之一,总柜收益,四成来源于此。阁中不少掌柜,都与贵宗修士相交莫逆,贵宗遭逢魔劫期间,有几位掌柜,也殒身在此间……时光悠悠,物是人非,今有真人重归北地,重立上清一脉,敝阁也乐见其成,不,是心向往之。”

  听白秀峰近于表态的言辞,余慈仅是微微颔首,没有做出回应。

  白秀峰也不多言,继续和余慈散步,偶尔指出一两处经过改造,与原版移山云舟不一样的位置。

  越是这样的位置,越是涉及比较重要的区域,白秀峰虽然往往点到为止,却从不刻意遮掩,慢慢的,已经涉及三宝船最核心的部分,也是改造最为巨大的区域。

  “这里就是船上的货舱,也是机关消息分布最密集之处。”

  一行人慢慢来到移山云舟下部,后面的修士已经彻底不见了,这种核心重地,他们根本没资格涉足。

  白秀峰仿佛是完全没有这份自觉,引着余慈这等外人,一层层漫步过去,也将船上依旧留存的万千宝物、资源一一显示在余慈眼前,并且和沈婉一前一后,挑拣有趣的物件,加以介绍。

  余慈听了几回,心中已是恍然,却也不多说,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行至那处紧要之地,他才抚掌笑道:“是了,这地方我来过的。”

  白秀峰便像是听到最平常不过的话语,眼皮都不眨一下,只道:“真人以为如何?”

  “你是说太渊惊魂炮。”

  余慈直接点透,他已经知道,白秀峰引他前来的目的了。不外乎就是那些个“丢失”的包含着太渊惊魂炮的城垣碎片。

  其实他以太渊惊魂炮连续七击,跨越亿万里虚空,与罗刹鬼王大战,别人或许不知,随心阁的高层肯定知道,太渊惊魂炮的下落。

  如今这一手,不是试探下落,而是试探态度。

  余慈也懒得绕弯子,对他来说,掌控了诛神刺剑意,某种意义上,也就等于是勘破了太渊惊魂炮的奥妙。罗刹鬼王能给自家的离幻天布置“炮台”,他也不会逊色太多。

  太渊惊魂炮本体,对他没有太多价值。

  只是,还有一个关节,必须要注意。

  “白掌柜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有一友,对海人异族深感兴趣,待到了洗玉湖,让她勘验一番,再定去向吧。”

  “便如真人所言。”

  白秀峰也是爽快,当下就不再多说,而是另起话头:“真人也对海人异族感兴趣?”

  “对当年事,有所耳闻罢了。”

  “其实近些年来,海鸥墟自东海铺展开来,也带动了海人异族的研究和探索。南国妙手坊,北地百炼门,都是个中翘楚。”

  “是吗?”

  “据我所知,许央大师还由此炼出了一件天成秘宝,价值连城,也是公认的研究海人异族最深入者。一时所得宝物,都往这两处送去,以为鉴赏。真人若有闲,不妨也去一观。”

  白秀峰分明是暗示着什么。

  殊不知,他这样做法毫无意义。

  此人虽是有真人修为,更因为天赋所在,圆融周密,将形神内外护得风雨不透。然而,对余慈而言,两人的修为虽同为真人,可在境界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余慈既然起了兴趣,稍展情绪神通,已是探入形神交界地,将相关的一应秘密,尽都扫荡干净。

  里面自然也包括,太渊惊魂炮的真正下家是哪个。

  百炼门……更准确地说,是百炼门背后,一个几乎要退出人们视线的曾经大宗:四明宗。

  作为本轮魔劫的最大受害者,四明宗虽不至于像上清宗那样,宗门覆灭,却也是退出了天下有数大宗的行列,甚至宗门腹心之地,都有各宗的“观察使”驻扎,以防它重蹈上清宗的覆辙。

  山门都不由己,其地位自然一落千丈,在洗玉盟的地位,也渐渐被浩然宗取代。

  偏在此时,通过以前的铁杆盟友购置太渊惊魂炮,是个什么道理?

  余慈思考问题,这边就有冷场的趋向。

  白秀峰也不在乎,引着余慈继续前行。原本存放太渊惊魂炮的底舱,已经是整艘船里防御最强的地方,也是终点位置,但随着里面的宝物消失,很显然又做了改造。

  一行人等于是在底舱绕了一圈儿,又走上甲板,此时早已有人在外面等着。见他们出来,便上前禀告,道是飞魂城派人到此,请求登船参见余真人。

  飞魂城?那边又有反应了?

  余慈面色不动,心里却是计较:飞魂城位于东海之畔,是北地三湖的最东边,和月前大战发生时的三环城,以及洗玉湖,恰恰形成了一个钝三角,间隔亿万里,移山云舟都要飞行半年时间。

  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赶到,就算移山云舟也在移动,常规手段也绝不可能,必然是有特殊法门。

  貌似比较急切啊……

  他问了一句:“来者何人?”

  “通名为大巫仓攸。”

  余慈知道此人。据说他战力不是特别出众,却是夏夫人一系的中坚,常常作为夏夫人的代言人,活跃在各种场合。

  显然,说是飞魂城使者,其实就是代表夏夫人而来。

  余慈转眼看向白秀峰:“如此,就借贵阁之地一用。”

  “哪里,这是应有之义。有沈掌柜在,定然会安排妥当。”

  白秀峰看起来倒是很明白自己的权责,但他随即展颜一笑:“只是眼下,容我越俎代庖一回……”

  说话间,他目视左右,当下便有人引来一座辇车,其形制轻巧,车壁仅遮半身,通体镂空,有飞仙之图,其内空间约可乘两到三人,辇上覆曲柄罗伞,其色青碧,通体倒也雅致。

  不过最醒目的,却是挽引辇车之人。

  那是四位青衣女子,均是容色上佳,着短襦长裙,臂挽丝带,袖纱通透,香肌光泽隐现,看起来个个纤细柔弱,偏行此劳力之事,反衬得几分别样意味儿。

  白秀峰便道:“船上空间广大,会客之所,远在二十里外,当有一代步之物。”

  “哪有这么娇气?”

  余慈是不以为然的,二十里路,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这样拿捏姿态,有什么意思?

  刚刚还觉得白秀峰此人没有商贾之俗气,没想到这里又露了形迹。

  白秀峰却是笑道:“敢叫真人得知,其实这也是敝人借机做一桩事:是谓‘物归原主’。”

  “哦?”

  “真人请看,这车壁之上,降真飞仙之图……”

  在白秀峰的指引下,余慈上前几步,仔细观察,但见图中描述的景致韵味,确实都是玄门气象,不免就想,难道是上清宗鼎灭之时,流失出去的宝物?

  虽是这么想,可要余慈辨识出辇车的来历,可就真的难为他了。

  还好,白秀峰没有刻意绕弯,吊人胃口,很快就公布了答案:“此架‘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乃是当年贵宗遭劫之时,流落江湖,后来由敝人购置收藏,聊为纪念。如今真人重归北地,敝人谨愿以此车略壮行色,祝真人重立山门,再续上清一脉恢宏气象。”

  “白掌柜有心哪。”

  既然有此因果在内,余慈自然不会不收。只是他对当年上清宗的认知,实在有限,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出此架辇车的来历和妙处。

  也在此时,旁边沈婉趋前,轻声赞道:“原来白掌柜这些年来,一直收藏此车。据说,此乃上清魏祖师成道之前,仰参道韵玄机之物,成道后,则用来封召仙真神明,便是历代宗主,也多有乘此辇车,遨游四极八荒的……余真人,传说真是如此吗?”

  余慈瞥她一眼,没有回应,随即扭头对白秀峰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白秀峰略微欠身,又笑道:“且不说这本就是上清旧物,其实此车在我这里,也见不出任何神异。传说中‘白虎登空,仙人列从’的奇景,都是不见,如今只能以人力相牵,或许只有真人这等上清真传,才能尽得其妙。”

  “但愿如此。”

  余慈再不客气,径直登车,四位青衣美婢都蹲身行礼,待他坐稳,才又挽起丝带,垂首待命。

  车旁白秀峰又道:“辇车中符纹只能由玄门正宗真罡催动。四位女子,本都是此界玄门宗派弟子,因师门毁于魔劫、大劫之下,流落江湖,敝人将她们雇了来,专事挽车之用。”

  余慈闻言细察四女身上气机,果然都是玄门正宗,尤其可贵的是,四人都是还丹修为,且根基扎实,便是在玄门大派中,也是合格的四代弟子。

  他也不免感叹,随心阁果然是财雄势大,手段高明。

  还丹修士,此界当然所在多有,可像这几位女修,年岁也不甚大,能将玄门正宗心法修炼到还丹境界,分明都是下过苦功的,心志想也不凡,在一些偏僻地域,甚至足以开宗立派,可如今竟然甘为挽车奴婢,里面的弯弯绕绕,非比寻常。

  白秀峰还在解释:“以人挽车,也只是权宜之计。她四人催发符纹,轻举入空,就算受辇车加持,速度其实也不过日行三万里,比之步虚中人,也不过在中游罢了,只得一个悠闲自在而已。他日真人尽得此宝之妙,便不必再用这等法子。那时,这四人也可来服侍起居,近沐真人德行玄理,对她们,也是一番造化。”

  余慈至此方知,白秀峰真要翻动口舌,也是一等一的强手。

  他哈哈一笑,不再回应,手敲车壁,四女当即会意,挽动丝带,引车前行。

  沈婉和白秀峰都停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辇车行不数丈,其上明暗相间的符纹已经彻底催动,在车下化为一层模糊的光雾,半掩车轮,四女脚不沾地,飞腾起来,飘悠悠往上层甲板而去。

  余慈坐于车中,微瞑双目,感受玄门真罡激发符纹后,车中细微玄妙的变化,恍惚之中,身体的重量都似消失不见,微风袭来,便似穿身而过,五脏六腑都清凉通透,确如白秀峰所言,悠闲自在。

  当年,上清历代宗主,或许也是如他此时一般,乘风驭云,遨游四海,飘飘然于九霄之外。

  可那时又有谁能想到,偌大宗门,万千弟子,便在魔劫之下,死得七七八八,一门英杰高士,殒落殆尽,到最后,竟然是由他这位“外人”撑起上清声名,维系遗脉。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余慈坐在辇车上,便感觉到自己心态放松,思路清晰,较常态胜过一筹。心知这一架从上清立派之初就传承下来的宝物,应该有些特殊的用途,只是一时看不太分明。

  二十里路能有多长?

  余慈也就是转几个念头的功夫,辇车已经到了。

  恰好,飞魂城使者也是刚刚登船到此,正往会客的正厅里走。见到余慈下车,当下止身,遥遥行礼。

  余慈回了一礼,见这位使者身形矮壮,脸盘很大,五官较小,仿佛都挤在一起,又是个秃头,看上去颇为丑陋。

  而他正是飞魂城大巫之一,仓攸。

  只要有“大巫”之称,最起码都是长生真人的级别,可仓攸不愧常为使者,游走四方的人物,礼数见得周全。

  虽说他要比余慈早到半步,却是让开道路,无论如何要让余慈先行,姿态做得很是到位。

  余慈也不与他过份客气,当先入厅,登了主座,仓攸则依礼数,谢座之后,又站起身来,向余慈行过一礼,开口道:“敢叫余真人得知,敝人奉我家城主夫人之命,先期来通禀碧霄清谈事宜,送来一些节目单子,请真人先一步品鉴。”

  说着,便取出一本半尺见方的玉册,交由侍婢,转呈上来。

  其实他理由再合理,也都是虚的。

  余慈很清楚,这根本就是夏夫人对自家当前地位的响应。

  否则当初还是让一个刚刚招揽的客卿送信,如今为何又要派出仓攸这等大巫,不辞万里而来?

  里面的待遇,自然是有差别的。

  世情如此,余慈也不以为意,接过玉册,随手翻开,上面写的都是那日碧霄清谈预计参加的人物身份,预设的题目等等。

  其中最为醒目的,当然是与“博彩”相关的虚空世界资料。正如当日苏双鹤所言,共有七处。

  余慈记得,里面有一个死星,据说是上清宗原有之物。便定神观看,果然在第二项中便是。里面述及了“死星”在外域中的位置,看介绍,距离真界不知多少个亿万里,若纯凭飞行,恐怕要成百上千年才能飞到。

  外域之深邃无尽,可见一斑。

  余慈注意到的是,文中分明是以不那么肯定的语气提及,该“死星”或是上清宗所遗,上面发现了相关的痕迹,让各方参与“博戏”的人们注意。

  对此,余慈不动声色,待概略看过一遍,方道:“我已知晓,夏夫人有心了。”

  仓攸呵呵一笑,进一步解释道:“夫人所设碧霄清谈,往往言及玄理大义,而少涉实利,便是有,也不过是三五老友,聊以为戏罢了。此次实是北地形势与他日不同,七处虚空,个个紧要,又事涉多门,一时没有调解之策,在几位旧友的催促下,才临时决定,拿‘碧霄清谈’为渠道,临时调和一番,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余真人见谅。”

  余慈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夏夫人图谋之事,他暂时还捉摸不透,自然不会太早表明态度。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仓攸此来,似乎不只是送来一本玉册而已。

  果不其然,待看完一页,顺手再往后翻的时候,指尖有些凝滞。

  稍一用力,气机流转,将册页掀开,当下就毫光放出,如夜明之珠,如美玉之质,其中有简洁线条曲折流转,形成一个大概的形状,而且还在不断地添加丰富之中。

  看到线条搭起的轮廓,余慈就有熟悉之感。

  这是……北地三湖?

  错不了,这就是北地三湖的地形图。可见此图北起拦海山、黑水河一线,西至阴山、云中山,南至沧江,东至东海,其中玉带湖、五链湖、洗玉湖及其供水支流,山川平原等,标识清楚,比例恰当,只要对北地稍有了解的人,就能一眼辨识出来。

  不只如此,该图给人的感觉,也让他有些熟悉。

  稍一动念,平面的图形骤然“立”了起来,就像是当年第一次运使照神图,平平的图形当即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

  相比之下,玉册所显示的范围要大得多,也要简略得多。而且不是实景,倒像是高明画师的手笔,是模拟实景的图形。

  虚影图形一角,写着碧霄玉册、北地舆情八字,随即隐没。

  有趣!

  余慈难得看到一个近似于照神铜鉴的新奇之物,下意识就按照那种控制法门,转动念头,说也凑巧,果然生出变化。

  随他意念的集中,图册所描画的范围急剧缩小,其中山水地形却是愈发清晰,那微微毫光,便似滚滚云雾,掩映景致。

  给人的感觉便似从高空疾速飞下,大地山川不断接近。

  可惜,到了一定程度,这种变化戛然而止,无论再怎么动念,都不会再放大了。

  这就是到了设计的极限,可这个时候,也像是俯瞰大地,壮阔之景,铺面而来。

  “有趣。”

  余慈再赞一声:“这是夏夫人造出的法器吗?北地山河,都在掌顾之中。”

  仓攸应道:“这一册北地舆情图,确实由夫人首倡,以本城‘山海图录’变化而来,请百炼门许宗主、千奇宗柳宗主等多位炼器宗师合力造出,不只北地三湖,也涉及阴山、云中山一线,其中虽好,但只一份山川地形之图,还未能阐尽其妙。”

  “哦?”

  “其中最妙之处,乃是由心楼、连湖等六家专事消息贩卖的宗门,合力输入的北地舆情消息,其中不录宗门内部事物,只涉及当前局势、步虚修士以上突破或死亡讯息、相关情报分析等,实时变化,不敢说详尽,但已经算得上一等一的及时。”

  听着仓攸的讲解,余慈看到,他关注的位置附近,确实有一个血色的“亡”字,如龙眼大小,不管怎么放大、缩小视角,都不会变化。

  这似乎就是说明,有值得注意的死亡事件。

  余慈意念触及,当下就有数个留存的蜃影,显示出原本在碧落天域的战场,还有摔落下去的,已经不见人形的残骸。

  在蜃影之畔,有标名为“连湖注”的注释。观其字义,大概是由著名的情报组织“连湖”标注之意。

  余慈再动心念,触及那边,便见新的蜃影翻出,拟化人形,一列十余人,乃是说亡者的出身宗门、修为境界、精擅法门等基本信息。

  又有一个情报组织,叫“地化院”的,以“曰”字留言,加以分析,说是此地魔劫爆发,南下魔头部分有回流趋势云云。

  此外还有些一些组织,包括洗玉盟内的宗门,都如地化院般,留下信息。各类信息依序排列,位置、格式都有一定之规,在没有意念碰触前,便如排列的珠串,大小错落,或有等阶之分,看上去倒也清楚明白。

  而这些信息中最是醒目的,却是侧方一个古篆“德”字,这颗“珠子”看上去最是醒目,较其他标识足足大上一圈,周边云气混沌,玄妙无尽。

  余慈月前刚与楚原湘大战过一回,立时就觉出,那分明就是清虚道德宗的气韵法度。

  一念至此,意念再触。

  当下就有数列文字流出,字体呈淡金色,偏是古拙天然,上面却是一个建议,道是在此地立点设防,清除魔头,与另外一个据点连成一片,继续搭建黑水河、拦海山防线,将魔劫砍成两半,分别击破。

  不只如此,在百余字的建议之时,分明还盖上印记,其中是“道法自然”四字,色泽鲜红,气韵流动,真实不虚。

  难道是“原初印”?

  对此清虚道德宗总摄一切道法威仪的法印,余慈也是闻名已久,却不料在此图册之上,见到相关的印文,一时有些失神。

  仓攸又道:“这一册北地舆情图,四年前刚刚炼制成功,全天下不过两百余册,只有洗玉盟‘人’阶宗门以上,还有周边一些大宗门阀,方可获得。”

  洗玉盟是北地三湖成千上万宗门的会盟,分天、地、人、盛、和五个品阶。

  其中“和”阶几乎没有门槛,挂个宗门的牌子就能进来,没什么义务,也没有任何权利;“盛”阶则要背负一些责任,可随意性还是很大;至于天、地、人三阶,才是中坚力量,是洗玉盟的骨架。

  夏夫人让仓攸携来此物,就算仍没有真正表明立场,可态度已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余慈知道其中深意,不过,眼下他对玉册上的信息,更感兴趣。

  他看到,在清虚道德宗留言盖印的信息之后,至少近百个大小宗门跳出来,一发地表示赞成。

  可在此之间,却有个同样醒目的标识,卡在中央。那是“山”的异形字,那阴郁沉重的色彩气韵,一看便是阴山派的风格。

  阴山派不是洗玉盟的成员,却是北地举足轻重的大宗之一。

  此时,那边就对清虚道德宗的建议直接提出了否定意见。说是阴山一线压力已是极大,同时开辟两处战场,很可能会造成全局崩盘。

  这条信息同样盖印,显示出是宗门行为。

  虽不能与清虚道德宗那一呼百应的声势相提并论,可也得到了一些宗门,尤其是最北部几个宗门的赞同。让人看到,洗玉盟内部,绝不是铁板一块,像阴山派这样的外人,对洗玉盟的种种决策,也颇有影响力。

  真是有趣的局面。

  余慈摆弄着手中的玉册,继而询问:“我该怎么在上面发话?”

  “目前,还不成。”

  仓攸低下头去:“此图册虽是由夫人起了个头,可毕竟是诸宗合力创制之物,想要加入,一要有那几个情报组织公认,二要有盟中各宗门赞同,三还要承诺每年在上面公布一些关键消息……”

  余慈听他解释,不再说话,只看着图册,久久不语。

  见他如此模样,仓攸便知道,此来的目标已经完全达到,再说几句闲话,便提出告辞。

  仓攸离去已有小半个时辰,余慈立身船头,看前方分流两边的滔滔云海,从船头向前直指,千万里之遥,就是此刻魔影纵横,兴衰难定的洗玉湖。

  那图册仍在他手中,无意识摆弄,实是心绪难平之故。

  其上各类评语、印文,错落而出,又随他意念扩张、消减,层次变化,甚是分明。

  世上少有图册是如此有趣,可这又哪是什么图册,分明就是主宰北地的权柄!

  理所当然的,是居于此地的强者应有的待遇。

  余慈自认不是太过看重名利之辈,可此时依旧心绪澎湃,不类往日。

  情绪就是这样微妙,只因为一个诱因,便兴波起澜,更激身心变化,形成奇特难以自持的波动。

  如果是玄门修士,此时就应该收束心神,心如止水,惟精惟一;若是魔门强者,恰应放开心胸,激昂真意,发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呼啸。

  至于余慈这等精通情绪神通者,则是不紧不失,在心湖中开辟出一方区间,便由浪涛翻覆,心绪驰骋,不浑沌,不穷究,保持着情绪的原生态,又不至于影响心智灵明。

  在“度”的把握上,他实已远超当世九成九的人物,也许只有罗刹鬼王这样的神主,又或是魔门某些精通种魔之术的魔君、魔王,才能与他相提并论。

  相比之下,苏双鹤那样,动不动就情绪兴波的,简直就是大劫法宗师之耻。

  这样的人物,也能与夏夫人抗衡多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思绪陡然一转,他想到夏夫人目的不明,但一步步章法明晰,显然有计划持续施行;还有清虚道德宗,立足北地,成为千百宗门之魁首,也是从容布置,自具法度。

  相比之下,余慈自己只身孤影,便是有些信众,也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计划、手段,实是没有长性,与飞魂城、清虚道德宗这样大宗门的差距,实在巨大。

  以前余慈不在乎,因为彼此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追求。

  可如今直趋洗玉湖,欲重建上清,又怎么可能不与之接触、受其影响,做出应对?

  余慈从不是眼观大局,算无遗策的智者,一时间颇有些迷茫之意。

  在船头发了会儿呆,余慈示意身后四个美婢携辇车上前,他直接坐了进去。

  舒适还在其次,主要是坐在辇车中,罕见清明之状态,很让他喜欢。在里面,思路都比寻常清晰许多。

  刚进辇车,后方人声传来,扭头一看,恰是沈婉款款而来。

  余慈心情正值转换之际,见状就笑:“来,与我同游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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