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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战场置换 釜底抽薪

  剑意方出,具多罗等人便感觉触肤生寒,包围的圈子不自觉又散开一些。

  见杨朱如此,“谢康令”多少有些意外,眼睛微眯,幽蓝寒芒从眼缝里透出来,直抵剑意最微妙处,细究法理。

  不论佛国、玄门、儒宗、旁门,世间修士总爱用剑,也是有理由的:一方面,确实是剑器犀利,多劫以降,衍化无数妙法,是最得力的攻伐手段之一。

  另一方面,则是真界用剑心法则大都指向灵昧——但凡生灵,在剑道上有所成就,悟得剑意,本质上都是“人之灵昧”的衍化,不是剑修独有。也因此辅修剑技,是公认的“明心见性”的捷径,以此筑起根基、拔升境界,多见奇效。

  此中涉及到天人九法的概念,后辈小子不知其妙,宗门前辈却是知道的,宗门前辈不知道,外宗的高人总是知道的,故而一代代传下来,蔚然成风。

  四明宗儒玄双绝,剑技别有一功,但杨朱在剑技上的本事,并不出众,至少名头不响。

  根据极祖的了解,杨朱是在魔染之后,才真正在剑技上用心,当时玄黄杀剑之事初起时,正是他以荡魔神锋亮相,已颇有法度。而当时荡魔神锋尚无感于其入魔之实,可见控制得力。

  如今,杨朱将荡魔神锋转赠给甘诗真,别的不说,魔染程度想来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

  可是,他修的这门剑技,依旧了不得。

  “冰寂魔国”封锁虚空,天地法则演化,滞涩难通,要的是让人无有法则凭依,或干脆被其中魔意所染。

  可杨朱剑意所出,虽含而未发,却对几乎一切的法则限制,都视若无睹,灵动矫健,变化自生。

  这就是剑修最恼人之处。

  到了长生境界,逐一斩去天之三法束缚,后随境界提升,不论阴阳,不惑真幻,不惧生死,但凡是灵明在,则锋锐无匹,一剑斩去,什么封禁都阻挡不住。

  此时的杨朱,就展现出了这种征兆。

  极祖一直在观察,并不准备立刻出手。

  手下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吗?

  具多罗三人,都是劫法宗师级数,重伤未愈的百战真君稍弱一些,但三人共事多年,这段时间也联手逃脱追杀,默契早培养出来。

  要说百战真君是最擅长正面攻坚的,可此时有伤在身,也只有天鹰上人顶上。

  天鹰上人习惯性排布界域,“谢康令”周边,自成魔国,也有所加持。

  具多罗则就此隐没,他最擅长于敌方不注意时,近身行雷霆一击,在这种正面战场上,不免有所限制,但以其千变万化的能耐,依旧能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三人转眼间已经分出主次,然而不等真正发动,杨朱随身形变得极度虚无的眼神,往天鹰上人身上一扫……

  剑至!

  剑气虚无,剑意透骨。只一剑,便听天鹰上人尖声惨嘶,手抚胸口,向后暴退,刚刚铺开的界域,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直接撕裂。

  更要命的是,天鹰上人气机纷乱,境界摇荡,已有不稳迹象。

  “谢康令”皱皱眉头,那手法,似曾相识。

  至于效果,倒是清楚,斩破界域,是剑意犀利,已经颇有些纯粹剑修斩灭法则的架势,且针对的不是别的,正是由超拔之法衍生出来的诸多脉络。故而天鹰上人只受了一击,便境界摇动,此时更有走火入魔之厄。

  这手段……挺像诛神刺啊,不过有点儿粗糙,味道也有点儿不对。

  一击重创天鹰上人,杨朱不声不响,人影剑意俱消,再现时,已经魔潮深处,几乎是贴着甘诗真抹过去。

  而这般跨越数百里的,并非只他一个。

  更早一线,具多罗现身,已经在甘诗真背后,拟化天魔之形,欲待下手,然而杨朱来得太过及时,为避剑意锋芒,只能再一个变化,险险避过。

  哪知甘诗真虽神情安定,仿佛全然不知,可荡魔神锋反手便是一击,与杨朱配合得天衣无缝,也是具多罗太在意近身效果,移动轨迹受限,闷头撞上去,肩上当即爆出血光,随即蒸发殆尽。

  荡魔神魔专克魔物,犀利至极,这一击差点儿便将具多罗的肩膀切下来。

  以其大劫法宗师的身份,连续两次失手伤在甘诗真这小小真人手中,传出去势必是名声扫地。

  具多罗倒不会在意,事实上,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此时,两边的战场,已经合在一起。

  杨朱、甘诗真虽属同门,可如今的杨朱,身遭魔染,所用的法门也受到很大限制,刹那间的默契是有,却很难长时间形成合力,否则说不定甘诗真手中的荡魔神锋,就要把他给误伤了。

  此时,一直缩在后面的百战真君强冲过来,已没有天域梭上时,任何圆滑亲切之态,而是瞋目扬眉,兵杀战气扫荡,扩及千里,不论敌我,全覆盖进去。

  这种大范围的冲击,对甘诗真的威胁很小,然而落在魔潮之中,却自生奇妙变化。周边魔潮竟受其所控,受其加持,聚合化形,分明有明晃晃甲胄附体,又排兵布阵,列布成行。

  百战真君便居于战阵之中,时而主持中军,时而冲杀在前,散溢的魔潮,被他整合成一支强军,层层阵列,进退如一,又是不畏生死,虽不成妄境,可实质性的杀伤,却比一般的妄境更可怕。

  甘诗真本在魔潮中来去自如,天魔战阵一成,立时受困。

  荡魔神锋虽利,却要先切过兵杀战气的防护,才能落在魔头身上,杀伤力有所限制,而对面布阵之后,魔念层叠冲击,再有劫魔、眷属寻隙突杀,一下子将节奏带走。

  短短数息,甘诗真竟连中了十余击,若非定心簪妙用无穷,替她卸去天魔杀伐之力,此时还不知怎样。

  甘诗真也是硬气,不管中了多少击,手中荡魔神锋法度不乱,也不妄自开启定心簪更强的加持,形如弱柳,神若山岳,不为所动。

  “现在的后进都是了不得啊。”

  具多罗呵呵而笑,两个战场合在一起,就是要乱掉对方的节奏。

  现在杨朱受限于魔染,不能做支撑的基石,甘诗真代替他的角色,做得很稳,具多罗就要比她更稳。

  此时的杨朱,却是被具多罗缠住,同样是大劫法宗师的境界,杨朱固然是锋锐无匹,具多罗也是老辣圆融。

  尤其他此时,实是极祖的种魔对象,早已不惧生死,更有冻寂魔国加持,杨朱的天魔虚空之法,虽神妙无方,却也是有迹可循,真的挡不住,被一剑穿透,甚至伐动根基,具多罗连眼也不眨,同样是法度不乱。

  反正“谢康令”还没进场,论后劲,无论如何都在上风。

  看出杨朱对甘诗真的另眼相看,乱其心神也是好的。

  “定心簪妙用无穷,就是不知道那位妙人儿的心头血,能支持多久。”

  “杨宗主亲身到来,想必是有手段的,可这样束手束脚,让人看了心焦。”

  “若是两位都殒身在此,是否可以说,四明宗也要重蹈上清覆辙?”

  这些话,一句句地吐出来,让杨朱和甘诗真都听得到,就算没用,也无所谓。

  然而几轮冲击、拦截之后,杨朱再次消失,具多罗通过冰寂魔国的加持,隐约感觉到轨迹,想再次阻拦,却发现,不是这一边!

  杨朱再现时,已经是“谢康令”身侧,相隔不过数尺。

  虚空嗡然震荡,剑意切过,随即消解在“冰寂魔国”之中。

  杨朱这是重启两个战场,也是一次决绝的置换。

  “真的可以吗?那小姑娘良材美质,我看了都觉得可惜呢。”

  极祖话是这么说,可他也知道,加持了定心簪的甘诗真,以其稳重的打法,具多罗等人能多长时间攻下,还不好说。

  况且此时,极祖也受到限制,至少他不想与上回在华阳窟一样,在真实之域打得整个真界都知道,八景宫也好,洗玉盟也好,都已经怀疑了,再来一回,真当别人都是好脾气的?

  这个支点要保住,至少在得偿宿愿之前……

  所以说,杨朱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他真的不喜欢!

  念头发散,不减其威。

  既曰魔国,自有法度一以贯之,远近如一,内外如一,杨朱的天魔挪移之法,在魔潮之中,固然是神出鬼没,但这滚滚魔潮,同样是魔国覆盖之地,对极祖来说,也没什么。

  然而,他还注意到,杨朱的也并没一昧里斩过来,无声无息间,已经撑开了界域。

  界域近乎虚无,不是四明宗的法度,当然也不可能是剑修的手段。

  相对来说,魔潮受“冰寂魔国”的影响当然更大,拼控制的话,杨朱无论如何不是对手,可问题是,杨朱根本没想着拼控制,而是展开了一轮绞杀!

  两类界域的对冲,使得万千天魔瞬间蒸发,狂暴纷乱的魔念,一部分归入魔国,重新化生魔头,另一部分却被杨朱摄走,仿佛是添入了某个不见底的深洞里,有进无出,就算有什么反应,也都在最深处运转,难以看出端倪。

  也就是极祖感应通玄,才隐约觉得,是与剑意运化有关。

  这就又绕回到之前的问题上去:

  究竟是什么剑技?

  极祖的感觉有些不太对。

  杨朱运化的剑意藏得太深,等于是三层掩护。类似于无量虚空神主的“天魔虚空”是一层,本身的儒玄道基是一层,奇妙的剑技本身又是一层。这种情况下,一旦发动,他这边很容易判断失误。

  面对一个高层次的剑修,如果不知其剑意根底,不知道是从哪个法则脉络上切过来,必然就要冒上全面丧失主动的风险。

  到极祖这个境界,绝对不会有什么自重身份的想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作为他的“支点”,“谢康令”微笑着对杨朱点点头,一步跨出,身形不见。

  这不是虚空挪移神通,而是融入了冻寂魔国。

  域外星空中,并不见特别明显的变化,但在法则结构层面,相关法则,除根本法则外,都大幅扭曲。常理而言,扭曲到这种程度,除了自辟天地神通以外,天地法则意志必有反动,意图回归正轨,来回震荡。

  可是冻寂魔国所在,一切反向的力量都暂时冻结,维持在特殊的状态下。

  上下四方已经错谬,冷热变化也全数混乱,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都在天魔身中呈现。

  这些只是附带而已。

  此时的杨朱算是剑修,但也只是“算是”。面对一个高明的剑修,法则的错乱没什么意义,一剑斩落便是,可杨朱不能这样,他的道基不是剑胎,只一线灵昧便能彻底衍化,他还需要与其他法则相勾连。

  极祖其实是在计算,通过正常状态下法则的运转,和当前错谬的状态比对,寻找杨朱隐藏极深的根本和依仗。

  冻寂魔国中,已经没有了“谢康令”的身影,只有无数魔头,扭曲着身影,此去彼来,看似断续,其实魔念如洪流,时刻都在干扰、压迫,错乱的法则体系,更像是极祖专门为杨朱准备的“迷宫”。

  只要从里面经过,必然会留下清晰的痕迹。

  只是,这一招看起来不太灵光。

  杨朱的状态真的很难判断。

  说他遭了魔染吧,如今灵明尚存;说他道基不固吧,依旧修为强绝;就算是明摆着的剑意,也有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说到底,还是杨朱目前的状态太过诡异,身上似是而非的地方太多。

  极祖只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杨朱似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中间地带。

  这个平衡体现在彻底魔染和自我灵明之间,也体现在剑意根本与原有道基之间,还体现在超拔提升与根基稳固之间。

  这也正是极祖最为看重的价值所在。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极祖不会用自己的境界优势强行压迫,没有比激战时,更利于把握对手的奥妙了,他要一点点地将杨朱的秘密榨出来。

  也就在此时,杨朱陡然间定下身形。界域运化,像是饕餮的巨嘴,不顾一切地吞吃天魔,极祖任他去做,冻寂魔国已经临时将天魔化生的法度改易,吞下去容易,消化却难!

  而且,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极祖可以通过那些变异的天魔,渐渐明晰其内部的运化机理。

  从结果看,改易天魔化生之理,效果一般。因为杨朱不是针对天魔本身,而是针对天魔滋生的复杂情绪,这些情绪,非是天魔自生,而是他化而来,本无根基,抽取最是容易,带起的杂气、戾气,则可充做燃料。

  极祖记忆中倒是有相关的消息,稍一转动便悟出来:聚杂气而精炼,拔七情而淬锋,好像是太渊惊魂炮,海人异族法器制炼的最高成就之一!

  大半年前,后圣与罗刹鬼王交战,此物便占了部分因素。那一战后,四明宗和百炼门购买此物之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极祖当然得到了相关的信息。

  这是个比较意外的答案,了解之后,却更为疑惑。

  最根本的,太渊惊魂炮是法器,不是法门。

  极祖也知道,灭了海人异族之后,罗刹鬼王便将这种惊人的战争法器,安到自家“离幻天”之上,再有血狱鬼府为“燃料库”,只要缩在血狱鬼府一心固守,万炮齐发之下,十来个地仙杀上门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如此威力惊人之物,难道罗刹鬼王不想着好好利用,推衍法门?

  可这里面涉及到“灵昧之法”的高端应用,其本来面目,就是剑仙昊典仗以横扫天下的诛神刺剑意,不是剑修或精于剑道,逆推出来,也远远比不过原版的杀伐威能。

  唔,刚刚那剑意,还真是诛神刺!

  而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莫非就是来自于两种不同模式之间的冲突?

  一窍通,百窍通。极祖恍然明白,诛神刺是应用法门,看起杨朱却拿它来做内炼之用,固然是下了一番苦心,却没有剑仙那种运化灵昧的纯净,后患可是不小。

  若如此……

  虚空轻颤,黑暗中,如山巨掌凭空化现,转眼已到了杨朱头顶。掌心指头的纹路清晰可见,又似是而非,仿佛是无数光丝旋转绕行,仿佛是域外极遥远处恢宏的星河,浓缩在这一掌之间。

  这一掌有个名目,叫七灭劫手。

  看似平常攻伐法门,其中一掌落下,五指分别卷缠太虚、造化、生死、真幻、阴阳五类根本法则的衍生法则,掌心含动静之规,蕴超拔之力,除魔门不太擅长的灵昧,以及争战时很少用及的道德之法外,涵盖了所有的根本法则脉络。

  一掌击手,随法则层次的升降,威力大小由心。

  像当前这一击,虽没有撼动根本法则层次,却将这一方虚空的主要法则结构,拘在掌心之内,如捏泥一般随心变化,短时间内,不是自辟天地,胜似自辟天地,简直是在“冻寂魔国”中,另辟了一处“国中之国”,一切法则都随心意而动。

  当然,若想照顾周全,太耗心力,极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把结构搞崩溃,类似于天地大劫之生发,且是将过程浓缩在极短暂的瞬间之内,恐怖的湮灭力量,就是地仙在前硬抗,都要有被打成齑粉的觉悟。

  也就是现在有“冻寂魔国”覆盖,否则轻易用出来,老天爷第一个不答应,天劫立降,如此内外劫来,伟力相加,故曰“劫手”。

  类似的技法,也不是他所独有,比如陆沉的混元雷槌,便与之仿佛,但更加浑然天成,极祖自愧不如,而就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种情况下,杨朱身外几乎全无法则凭依,想在这种威压下生存,要么就是地仙大能,身外自辟一方法则区域,流转不息;要么就只有剑修所修的灵昧之法,孤影独立。

  杨朱还远不是地仙,便只有后一种方法。

  可若以此法应对,内修外用的破绽也将最大程度地出现。

  不出极祖所料,确实,在这一刻,杨朱界域的运化和剑意的外发,明显出现了脱节的症状。

  界域包容不住剑意,剑意也带动不了界域。

  就像是两个零件,虽然是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可终究还是两样东西、两种性质。随着外界压力的剧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问题,无声“断裂”。

  七灭劫手之下,剑意脱出,就此和界域分离,且没有弥合的意思。

  没有了支撑,界域就此崩解,反冲的力量,任是哪个大劫法宗师都难以承受。

  可是,杨朱轻轻巧巧地离开了,凭借诛神刺的剑意,在灭绝性的湮灭之力中,存得一线空间,绕过巨掌手心,旁逸侧出,远遁离开。

  诛神刺……真能使得出来?

  不,徒有其表!

  诛神刺固然锋锐,太渊惊魂炮也是犀利,但杨朱使出来的,分明是个四不像,运化中用的是太渊惊魂炮的法理,剑意透出,又是诛神刺的法门,而且梳理得有些牵强,要通过什么介质来转化……

  极祖的眼神何等犀利,一望之下,便知端倪,当下冻寂魔国之中,他的意念四面回荡:“堂堂一派宗主,什么时候也学女子,织锦刺绣?”

  杨朱面色不变,极祖实是有些失望的,说到底,还是借重外力,这样的话,这位的参考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七灭劫手一击不中,极祖也不再动用。

  叹息一声,冻寂魔国深处,便有汹涌寒潮呼啸而来,自成结构法理,使得这一片域外星空,仿佛变成了一处冰冻的星辰,任杨朱左冲右突,都逃不过寒潮的围剿。

  知道了杨朱的诛神刺徒有其表,极祖的手段自然丰富许多,如今之计,就是先将此人禁锢,再仔细研究一番。

  至于杨朱失踪,可能给北地带来的乱局……

  蓦地,尖啸声起!

  域外星空声波无法传导,然而冻寂魔国内部,多有衍生出来的介质,一时音波激荡,小半个魔国都摇动起来。

  但见寒潮中央,杨朱不管不顾,嘶声长啸,身内身外,气机如燃,任寒气喷涌,却无论如何都近不得身。

  极祖为之沉吟:打破平衡,甘受魔染,这个……

  一念未绝,杨朱倏然以掌做剑,平空斩出,汹涌寒潮,蓦然中分。

  剑意所及,动静法则控制的扭曲状态,被一剑斩破,冻寂魔国摇动。

  但这一击,根本没有抓住“谢康令”的真身,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相较于漫天飞舞的剑气,极祖更关心杨朱如今的状态。

  他深知,一切都是从“打破平衡”开始的。

  刚刚才确认了杨朱立足于“中间地带”的状态,这是杨朱在身遭魔染之后,仍能够以“四明宗主”身份,立足于世的关键。如若不然,要么他就是一个人见人诛的魔头,要么就是在艰难的挣扎中无声无息死去的可怜虫。

  就此事而言,杨朱做得近乎完美,调理的平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如今,一系列的平衡被他主动打破。

  此时再回头看,杨朱前面的作为,分明就是为了在“平衡”的两端加上更多的份量,这样,如果操作得当,自然可以获得更为强大的爆发力,也足以获得更惊人的杀伤。

  可是,杨朱难道没有搞清楚,此时此地的爆发,几乎毫无意义?

  打掉他的支点,确实是一着棋,但这种兑子式的棋路,算算两边的价值,就知道,并不对等。

  站在极祖这边,“谢康令”确实重要,他将谢康令的形骸安置在华阳窟,一方面是以其间的魔气祭炼,一方面也是在北地三湖安插一个支点,以排布耳目。本劫以来,进展甚好。

  比如穹庐社,本是元始魔宗尚在时,打入北地三湖的钉子,元始魔宗分裂后,便是半独立状态,近年来穹窿神君和魔门东支走得很近,极祖看在眼中,便层层渗透,将其渗成了筛子,噬原虫一事爆发后,顺势一推,穹庐社便等于是废掉了。

  近来魔门东支在拦海山发力,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想平抚余波,适应变化后的新情况。

  极祖正是用这种方式,即使不曾真正亮相,却在北地翻云覆雨,占尽先机。

  此外,要取上清三十六天,“谢康令”也是个很必要的抓手。

  极祖看重“谢康令”,可站在杨朱的立场上,又绝不应该做出这种选择。

  面对逆势,杨朱选择了入魔,再用太渊惊魂炮和诛神刺的手段,提升威能,且不论结果怎样,打破的平衡不可能再转回去,后面他要怎么做?四明宗要交到谁手里?

  极祖都能想到的,杨朱又怎么可能弄不明白此中的轻重?

  事有反常必为妖。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能控制得住就好。可问题在于,杨朱这种层次的对手,又哪是可以轻易控制的?

  杨朱决绝入魔,别的不说,其身中身外魔意的共鸣,相较于之前,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冻寂魔国临时修改了天魔化生的法度,但杨朱这份魔意共鸣,在层次上,又要高过所谓的“化生”。

  天地宇宙中,一切天魔,都要遵循这份“魔意”,因为这是因循于元始魔主、成就天魔族群的根本。

  极祖与之相较,则确有不如。

  到了自在天魔的境界,任何一个有野心的魔门中人,都会让自己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否则,与那些末法主,又有什么两样?

  话又说回来,到这一步,就是大部分末法主,都不会去做,这种共鸣,更像是“融解”,稍一个恍惚,便再无自我可言。

  杨朱之前已经抛离了界域,可如今,界域不立而自成。

  随魔意共鸣而起,魔潮就是他的界域。

  界域既成,便证明,杨朱的灵明未失——长生界域最根本的要求,就是“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心思混乱的修士,修为再强,也是界域难成。

  界域之中,太渊惊魂炮的法度,又一次展现出来,再配合诛神刺的宣泄,现在杨朱虽然往来斩切,乱七八糟,却是达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

  也许停下,就是他彻底入魔之时,可在此之前,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极祖继续观察,按理说,只要堵住这个宣泄渠道,不用多,只一次,杨朱可能就彻底完了。

  但理论就是理论,杨朱虽没有进入真实之域,剑意也不纯粹,可在穿透力上,已经将太渊惊魂炮的威能发挥到了极致,要堵住,目前的冻寂魔国做不到。

  况且,杨朱已经渐渐适应了魔意的共鸣,正利用魔潮中亿万天魔的感应,搜检他的位置,想藏身的难度,越来越高。

  极祖也是乐了——怎么说杨朱也算是宗师之身,竟然搞这些无理手,而且还真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那么,这样又如何?

  冻寂魔国扩张,瞬间扩大了三五倍,轻而易举地将甘诗真那边的战场也圈进来。

  再这么乱七八糟斩下去,说不定下个挡在他剑锋之前的,就是甘诗真!

  剑势倏止。

  杨朱蓦地停身,凝立在魔潮中央,双眼微瞑。如果往前推十余息的时间,他这么做,青衫飘飘,意态自若,想必是潇洒好看。

  可如今,他已然入魔,纵然保得灵明,可身中遭亿万天魔魔意洗荡,由形骸而至神魂,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在向不可逆的方向转化。整个身躯都膨胀了一圈,撑得青衫欲破,发髻散开,皮肤之下,有一层幽光闪烁,偶尔照透了,连内层的骨骼、脏腑都隐约可见。

  极祖看得分明,其形神结构,确实已然非人……不过,他嘴里嘟嘟哝哝,念什么呢?

  杨朱眼下这状态是极度危险的,宣泄的渠道暂时封闭,魔意汹涌,灵明便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也许,他是想着故技重施,通过再一次打破刚刚形成的“动态平衡”,获得极致杀伤?

  极祖控制着“谢康令”,在冻寂魔国中藏得更深。

  这种手段,可一而不可再,况且,如今的杨朱,最为欠缺的就是准确性!

  另一边,由于被圈入了冻寂魔国,甘诗真很不适应,相反,作为主战力的具多罗,却是如鱼得水,得以借助扭曲的虚空环境,展现他千变万化的能耐。

  由此,他得到了交战以来最大的战果——寻隙而入的一记背后穿刺,极致发力,首度突破了定心簪的防护,几乎将甘诗真的背心捅个对穿!

  若非甘诗真反应迅速,连脊柱都可能被斩断。

  即使遭到如此重创,甘诗真也是一声不哼,不给杨朱带去麻烦。

  极祖倒是兴致盎然,这两位在坚持什么呢?

  略一转念的功夫,他倒是又发现了异常。

  杨朱的喃喃言语,凝成了迥异于寻常音波的独特信息,借刚刚剑势乱斩的效果,穿透了已经不那么严密的冻寂魔国,投入缈远虚空。

  至于去向,是直接打入了法则层面。

  由于涉及灵昧一脉,追索时多少给他带来些困扰,而捕捉到之后,解析也要花点儿时间。

  最后他确认,这是走入了生死法则的一条衍生脉络,类似的脉络,是玄门常驻的“地盘”,不适合魔门涉及,杨朱若要勾动其中力量,说得过去,只是,好像有点儿眼熟?

  不及分辨,这条信息分明已经与相关脉络之上的某个意识相接,微幅的波荡和反馈传递回来。

  这一刻,三方的意识,透过相应的法则脉络,碰撞在一起。

  那边的反应也不是特别迅捷的样子,似乎和他一样,有些愣神。

  此时,战斗状态下的极祖,反应自然要快过一线。虽然不是神主,玩不了布网天下,亿万里交战的把戏,但立世数劫,身为魔门修士第一人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他自有神通。

  当下神意激荡,似攻还守,布下屏障。

  这就是一个态度:

  我们这边做事,无关之人,不要牵涉进来!

  他也是故技重施,就像这些年吓阻意图进入华阳窟“探险”的人们一样,亮出了修为境界,却掩饰了自己的身份。

  别看这里打得不可开交,却一直在冻寂魔国控制之下,出了魔潮范围,没有谁能看出端倪,就算以杨朱现在的状态,也别想破坏。

  他有这个自信。

  然而,对方的态度,也是出乎意料地坚决,最初的愣神之后,意念循法则脉络切入,且是玄妙无方,对魔门法度的理解,更是远超出他的预料。

  极祖立下的神意屏障,其实已经是真实之域的层面,虽筑基于魔潮之上,却自拟法则,如地堡坚牢。

  可对方来得更是飘忽。

  在最终受险之后,竟然直接绕过了相关的法则脉络,以一种惊人的搜魂秘术,追着杨朱的意念特质,以及其丝缕欲求之想,瞬间漫过亿万里虚空,如黑潮、如暗流,无声无息而来。

  “这是……天欲妙染搜神法!”

  亿万天魔所构的魔潮,毫无抵触之意,概因它们多年来“他化”而得的情绪心念,正是此搜魂法门借力之阶梯。

  天魔本无心,他化而得之。

  根基都是虚无,又怎么能够驾驭呢?

  对方正是用这一渠道,借着域外最为常见的天魔族群,几次跳转,就绕过了极祖的防御,将可观的力量投放过来。

  可这股力量投放之初,似乎是也“惊”了一记,浩浩荡荡扑来的气势,骤然一挫。

  也怪极祖在真实之域的阻隔,把自家身份藏匿得太好,对面就算做过一定的准确,也显然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如此的“大场面”。

  不过,如果让这位就此知难而退,未必也太理想化了。

  这股力量只是变得更晦涩了些,在魔潮中载浮载沉,出入不定。虽然不那么强势,却依旧摆出了不甚友好的架势。

  冻寂魔国不会允许如此外力,在自家腹地兴风作浪,自然形成绞杀之势。

  可问题在于,这种力量所作用的层次,总是与冻寂魔域所控制的领域有那么一些“游离”,准确地讲,就是在魔门体系最少涉及领域之一的情绪意志层面,往来弄影。

  情绪意志大半属于灵昧法则的脉络,而众所周知,天魔是没有灵昧可言的。

  元始魔主据天魔而搭建的体系,自然也就没有“灵昧”的位置,就算魔门修士历代以来,对此多有增补,但也是天然的弱项。

  绝大多数时候,魔门会将“情绪”视为“六欲浊流”的主要成份,是摒弃的对象,而将相关的精进意志划入“超拔”的范畴,这其实也是对修行体系缺陷的一种妥协。

  同样是魔门手段,对方所依存的,就不可能是灵昧法则,而是另辟蹊径,在超拔与灵昧的交缠中,寻找了一条抵近“灵昧”的捷径。

  沿这条路走下去,偏左一些,就是在超拔之法上多走一步,就是魔门传统的极致;偏右一些,在灵昧之法用心,则极可能是脱出现有体系的一条新路。

  “这事儿有趣啊!”

  极祖讶然失笑,明明是走的玄门路数,却招来了魔门强人,而且观其法度,就是现在几己湮灭不闻的“本义派”心法,唔,是五通……不,应该是欲染魔主的修持法门!

  九玄魔宗?西支?还是北宗?

  很快,已经人才凋零,几乎快被自家的冰雪魔宫吃掉的北宗,便给排除了;九玄魔宗近年来走的是与他差不多的“贯通三脉”的路子;那么就是西支,里面颇有一些抱残守缺的老顽固……或曰野心家!

  是了,东海之下,九宫魔域,只是对付陆沉之前打的马虎眼,不过,里面颇是出了几件奇事……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谱了。

  冻寂魔国依旧与新侵入的力量较劲,这股力量搅得魔国之中,法度紊乱,极祖知道,这是因为他真身不在此地,很大程度上借助魔潮之力,凭空化现魔国,导至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

  两边的法门无所谓高低,但在这种形势下,对方更易于借力。

  而这也证明,对方在境界上,和他的距离已经相对接近,至少,比现在频出无理手的杨朱,要强出不止一筹。

  变数频生啊。

  一声慨叹之后,他当先发言:

  “幻荣啊,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极祖安好,晚辈拜见。”

  魔潮中,纤瘦白影显现,那是幻荣夫人凝出了虚影分身,对着冻寂魔国深处,款款一礼。

  都是魔门体系中人,彼此知根知底,大家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了。

  极祖没有让谢康令出面,也没有学幻荣,弄个分身之类,他有这个资格,甚至还有闲情评点两句:“古早之时,本义派与见行派冲突,我虽未亲身经历,但就本心而言,我是站在本义派那边。本义派看似尊古薄今,其实尊重的是魔门全盛时期,万千气象,百家争鸣的活跃状态。

  “而见行派的思路,未免就太过狭窄、现实,这也是无量派系在魔门一家独大的后果。若不是大梵远在血狱鬼府,另起炉灶,说不定连这个都要抹掉……可惜啊,百家千宗各自注疏《太元天魔根本经》的盛况,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幻荣夫人浅浅一笑;“极祖明鉴。”

  “莫要夸我,下面我说的,可能你就不爱听了。不说别的,只论秽渊、无明、欲染、无畏、寂妙等五魔主尊位之法度,我更赞同五通之说。”

  “哦?”

  “往来不穷谓之通,从秽渊而至寂妙,对应的,是修行的五重境界,亦即超拔之脉络。更合乎魔门根本法理,以此为本,才能夯实根基。

  “而以欲染为主,则先期就将重心放在人心意志层面,虽然早早就能触及到‘灵昧’之根,但失之操切,便如魔潮中这些小小魔头,大浪一卷,任其他化了多少情绪念头,都要冲刷殆尽。

  “你我之辈,固然不想局限在这牢笼之中,但该做的功课不做得圆满,就算出去了,又能飞多远?”

  此言既出,幻荣夫人沉默良久,方道:“极祖金玉之言,幻荣谨记在心。”

  由天欲妙染搜神法携来的玄通法力,虽是还在,不见早先的汹涌势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极祖稳居魔门最强者之列,岂是幸至?

  几句话的功夫,便将幻荣夫人的气势挫消,也将本来不怎么有利的局面扳了过来。

  幻荣夫人明知极祖的真实目的,可这几句话,诛心得很,她本身的战斗意志也不是太强,不免就受到影响。

  极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我这些话也许没了意义,幻荣啊……恭喜你得脱圣典名籍,说起来,这也是绝大的造化!”

  幻荣夫人面无表情,又浅浅躬身,算是回应。

  “你既然脱离了一重束缚,能不沾染麻烦最好……”

  这又是诛心之言,且极祖是明知故问!

  幻荣夫人视线在这片虚空中打了个转,冻寂魔国扭曲的法则,还挡不住她的目光,确实是麻烦没错。

  无声叹息一记,她直接切入正题:

  “敢问极祖,魔国之中,是四明宗的杨宗主吗?那一位……甘诗真?他们得罪了极祖?”

  “不,是我设局请他们进来。当然,杨宗主应该也另有想法。”

  “这一点,妾身倒是可以想见……杨宗主做了件很有趣的事。”

  幻荣夫人至今还有些不可思议,视线再往杨朱那里转了圈儿,方道:“妾身受人之托,代为处理在九天外域的一些事务。却不想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杨宗主。”

  极祖笑声传来,没有寻根问底,只道:“既曰代管,可有决断之权?”

  “惭愧,妾身还没这个资格。”

  话音方落,法则层面,有微妙的震荡传递过来,两人都见得分明:又有一位的意志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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