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摄政王

  大庆天子李临,今年五岁。长得白白净净,身子圆滚,瘫在龙椅上,便是软软一小团。

  别看他年纪小,但胸有大志。

  他,要做全大庆最有名望的木雕师。

  什么?

  江山?社稷?

  那是他裴皇兄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皇帝一手握着木头刻刀,一面偷偷瞟着端坐太师椅之上的裴皇兄。

  风姿俊逸,气度不凡。

  唔,就是脸稍微白了点,没有这么白的木头。

  李临呼哧呼哧地用刀刻着那圆滚的木头,不小心刻断了一条胳膊。

  众目睽睽之下,那截断胳膊,从龙椅脚下,沿着金阶方砖,一直滚落到目瞪口呆的左都御史杨文睿面前。

  李临咽了口唾沫。

  那可是刺儿头御史啊,完了完了,自己又要被骂了。

  “裴皇兄...”李临带着哭腔,两条白藕似的胳膊举着,委屈巴巴道,“朕不是故意的。”

  裴醉微笑,缓缓起身,绛紫公服逶迤垂地。

  他单膝跪在殿前,恭敬地接过那少了一只胳膊,缺了一只眼睛,鼻歪嘴斜,但仍能勉强看出人模样的木雕。

  “臣以为此木雕甚好。”

  一身朱色公服利落的杨文睿死死捏着手中的笏板,声音扭曲:“陛下,此举有违礼数!奉天殿乃百官议事之所,岂能与市井木坊一般?”

  裴醉右掌撑了一把金砖地面,慢慢起身,眉眼挑着,语气散漫却饱含威严:“杨御史,你放肆。”

  杨文睿听见裴醉的话,更是怒火冲天:“言谏本就逆耳!若是大庆朝堂都是如摄政王一般只知附和,不知规劝的下臣,我大庆如何百代千秋?”

  天子李临皱了皱小眉头,明显是对那大呼小叫的言官不满。

  他裴皇兄的身体不好,一旦被吓出个病来,他岂不是又要亲自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子?!

  这根朱红木头桩子,真不懂事,干脆剁了做木雕算了。

  小皇帝少年老成地摇摇头,小圆手努力地抚着裴醉的后背,奶声奶气道:“皇兄皇兄,没事吧?”

  裴醉笑着摇摇头,又低低咳嗽两声。

  杨文睿看着年幼的天子朝着弄权贼子撒娇,已经心如死灰。

  他作为都察院之首,若是不能规劝天子重回正道,他又有何颜面忝居高位?

  裴醉看见杨文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盘龙玉柱,眼眸微垂,敛了笑意,眉峰一挑,堂中侍卫立刻用软布将殿内大柱裹紧。

  撞柱死谏,血溅三尺?

  想都别想。

  都察院首撞柱自尽,门下清流又要在禁门外静坐抗议。

  要是有几个慷慨激昂的,直接头脑一热跟着杨文睿去死一死,他又要拨专款给天威卫处理善后。

  国库空荡荡,户部泪汪汪。

  裴醉可不想再看见户部尚书那副死了亲娘的表情。

  “望台水患凶猛,堤坝毁了,半座城都淹了。”裴醉从袖口里甩了本折子出来,冷笑道,“杨御史还有空谈什么礼数?放屁。”

  杨文睿梗着脖子红着脸,刚想大骂出声,却被首辅王安和拦了下来。

  王安和老狐狸不疼不痒地打了两句圆场,总算压下了暴躁狂怒的杨御史,也没落了小皇帝的面子。

  “国库没钱,战事吃紧。”裴醉支着手肘,眸中隐着笑意,淡淡的声音响彻金殿,“不知诸位大人有何办法筹措粮饷?”

  不过片刻,朝堂便吵得不可开交,从贼子误国,吵到国库难填。

  裴醉看小皇帝昏昏欲睡的模样,给旁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朱衣宦官立刻递上一条薄毯,披在李临的膝上。

  外敌破城如猛兽疾行,朝堂决策却如垂暮老人一步三喘,半天也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

  裴醉早知这一幕,等了一两个时辰,见脸红脖子粗的众大臣喊累了,才打着呵欠,散了朝。

  等到明黄龙袍消失在金殿龙椅上时,以杨文睿为首的言官御史才想起,他们今日的弹劾仍未成功,天子仍旧被那不怀好意的弄权贼臣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那贼子,早就乘着轿撵悠悠回府了。

  王安和与杨文睿并肩而行。

  杨文睿明显余怒未消,花白胡子气得根根直立。

  “杨御史消消火。”王安和老狐狸笑着捻须,“我听说,梁王殿下要回来了。”

  五年前,梁王李昀因谋逆之罪而被贬为庶民,孤身远走长岭守皇陵。

  三年前,先帝留下遗诏,替梁王平反,恢复其王爷身份,准其临朝参政,辅佐天子。

  杨文睿沉默半晌,才叹一口气:“你我都知道,当年吏部左侍郎盖顿一手捏造了东宫弑杀储君一案,又借此逼宫。梁王殿下所谓的弑杀太子,谋逆之罪,本就是子虚乌有。”

  “是啊。”王安和点点头,“当年北边南边战事都不能再拖下去了,国库偏偏一点钱也拿不出来。江南八府,故意拖欠秋税几百万两。盖顿用这几百万两银子砸了下来,先帝怎么可能拒绝?”

  天下田税,七成尽出于江南。

  江南八府,富商林立,清林一党,尽出其中。

  他们以钱买权,将爪牙遍布朝堂。

  若不是正三品以上京官需要帝王亲自委命,恐怕这三司六部,全部都要换人来做。

  “二百万两,盖顿买了个吏部尚书位置坐。”杨文睿气得胡子发颤,“还有那个混账...那个摄政王,本是带兵回承启勤王,结果呢?反而跟盖家站在统一战线,又将梁王殿下卖了一百万两白银。殿下这弑兄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王安和眼眸微动,却没有解释什么:“罢了,当年事,不再提了。先帝遗诏中早已替梁王殿下平反。这梁王殿下一回来,摄政王就有了对手了。杨御史,不必再担心朝堂无人可制衡摄政王了。”

  “希望吧。”

  杨文睿脸上褶子垂着,瞬间苍老了十岁。

  大庆啊。

  命途多舛呦。

  王府外夜色肃穆沉沉,正堂亦清冷而寂静,角落里青瓷香炉袅袅燃着青烟,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一室。

  青玉雕成的太师椅上独坐一人,一袭绛紫披风虚虚搭在肩头,下摆逶迤垂了地。那人握着鎏金飞雁酒壶的手,指节如梅骨,白皙如冷玉。大拇指戴一枚青玉扳指,材质与太师椅别无二致。

  他自斟自饮,连酒杯也不用,手臂轻扬,就着细长壶嘴,一弯清酒如虹落入口中。

  只是喝了没两口,他便眉头一皱,身子一弯,猛地喷了口血出来,呛咳不止。

  “什么破身子。”裴醉用手背擦去唇边血渍,凝神望着手背处那血痕,干脆用酒冲了冲手背。

  一身着湖色衣袍的青年轻轻叩了叩门扉,身后背着永不离身的方形黄梨木药匣子,像是背着一座大山。

  “殿下,你又在喝酒了。”

  他轻手轻脚地挪到裴醉身旁,轻轻撩起袖口,按上那截削瘦苍白的手腕,脸上表情十分热闹,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哪里还有平日扎堆在医书里的平和与淡然。

  “伯澜,酒养浩然气。”裴醉面不改色,胡说八道。

  “医书上可没说过。”方宁嘟囔两句。

  “尽信医书,不如撕了医书。”裴醉抵唇轻咳,眸中笑意淡淡。

  方宁长吁短叹。

  他一个拿针扎人的杏林,何苦和殿下这个拿刀砍人的武将在嘴上争长短。

  方宁随手祭出一个姜色针帘,二指捻着牛毛银针,敛起脸上的丰富表情,眼神一凝,在手腕下三指处虚虚一比,稳稳刺了进去。

  裴醉闷哼一声,缓了口气,抬手擦掉唇边新渗出的一丝暗红血色。

  方宁连下了三针,看见那人抵唇低咳不止,不由得心焦上火,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丸,急得开始原地打转。

  “眼晕,你好好坐着。”裴醉蹙眉哑声道。

  “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了?”方宁蹲在裴醉的膝前,眼中的迟疑几乎要满溢了出来,“以毒攻毒,本来就并非上策。你现在旧毒未清,新毒又几近入骨,再这样下去,就不是能不能提得动刀的问题了,而是能活多久的问题了。”

  “伯澜啊,这毒你研究了三年了,可有解?”裴醉眉峰微微上挑。

  方宁脸色铁青,僵硬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裴醉笑道,“有选择的时候,才分上策下策。没选择的时候,谁还论计策高低优劣?”

  “是这样吗?”

  方宁咬着手指头,总觉得自己又被殿下的胡言乱语唬过去了。

  “当然。”裴醉支着手臂,勉强坐直了身体,朝他伸出手掌,“再给我一瓶,明日我要去一趟望台。”

  “不,不。”方宁卸下背上的药匣子,八爪章鱼似的抱得很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为什么要去望台?呆在承启不好吗?”

  “北疆战事吃紧,偏偏望台此时水患,漕运难行,军粮积压。近日没有暴雨,堤坝却塌了。时机太巧合,我得去亲自看看。”裴醉转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眸色深冷,“望台是水路枢纽,毗邻江南八府,不能出岔子。”

  方宁盯着怀里的药匣,咬了咬牙,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捏在掌心里。

  “殿下,少吃一点。”方宁垂眼望着手里的白色瓷瓶,“如果哪一日,这药开始反噬了,你就真的活不了太久了。”

  裴醉眼眸一舒,从方宁手中接过那白色药瓶,淡淡笑了:“知道了。”

  方宁犹豫着,坐在裴醉右手侧的红木椅上,悄声低道:“殿下,你是不是因为梁王殿下要回承启了,所以才想避开他...”

  裴醉抬手弹了方宁一个响脆的脑蹦。

  方大夫‘嗷’地一声捂着额头跳起,疼得眼泪飞流三千丈。

  “我...我又没有说错。”方宁哽咽道,“我是医者,殿下有没有心病我随便扫一眼就能知道。”

  裴醉斜睨他一眼。

  方宁边揉脑门边苦口婆心道:“殿下,梁王殿下是你名义上的手足兄弟,而且你们从小交好,他会谅解你的苦衷的。再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啊。”

  裴醉撑着额角,疲惫道:“我不是想要避开他。”

  方宁连眼角的细纹都写着‘我不信’。

  裴醉懒得再解释,笑着把他赶了出去:“去找东院那个老头子,让他拟个折子,就说本王身体不适,罢朝一月。”

  方宁磨磨蹭蹭地背着药匣,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声。

  小皇帝听说他皇兄又要下江南一带,高兴地在寝宫里打了两个滚儿,恨不得抱着他裴皇兄的腰撒娇蹭蹭。

  “皇兄,你放心去。”

  天子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只小木匕首,亲手塞进裴醉的手心,严肃道:“这个是朕御手亲刻的国之小刀,能保佑皇兄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裴醉噙着笑意,蹲在李临面前,微微仰头,温声道:“陛下在宫里也要保重自己。宦不可信,太后亦不可不防。朝堂大事,有内阁大学士,陛下不必担忧。若有紧急情况,陛下可派天威卫一路加急,臣很快便能回来。”

  天子懂事地点点头。

  “臣走了。”裴醉宽厚温暖的手掌包着李临的小拳头,低声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免了一月的上朝虽然很高兴,但是他也舍不得他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裴皇兄。

  李临喉头发酸,扑进裴醉的怀里。

  “皇兄,早点回来。”

  “好。”裴醉摸着李临的背,笑道,“臣回来,给陛下带鲁班锁,九连环。”

  李临带着鼻音,囔囔软糯地说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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