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泱包裹着头发，换好了衣服，收拾了简单行李。
秦天依言半小时后到了。
他看她头顶：“还没弄好？”
墨泱摘了吸水毛巾：“好了。外面天热，直接这样出去，到了沪城头发就干了。”
秦天：“还有时间，你可以先吹干。”
墨泱：“头发太长太厚，吹得累死。我交给空气。”
秦天：“……”
他们俩说着话，墨泱看向秦天的手。
他手里拿了一个装衣服的防尘袋。
墨泱的眼皮跳了跳。
她有种预感，知道自己会收到什么。
然而不期待，甚至有点抵触。
却又不好先说，怕自作多情，闹个尴尬。
防尘袋打开，入目是金色祥云纹，绣工精美，华贵灼目。
——果然是秦天在直播间绣了一个多月的旗袍。
空气变得粘稠，墨泱的呼吸发紧。
“送给你的。”秦天先开口，“这件旗袍，后面你还要借给我用用，到时候电影里要拍几个镜头。
你带上，今晚电影节开幕仪式，你穿着它走红毯。回头我买点通稿，提前给电影来第一波宣发。”
墨泱低垂着眼睫。
她看着这件旗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精美又细致的祥云纹。
她眸如止水，声音也很轻：“秦天，你一直记得？”
没头没脑一句话。
秦天一本正经的面孔，倏然绷不住，他的手指用力收紧。
“我以为，你哪怕记得，也不会在乎。”墨泱抬眸。
六月的阳光明亮，从落地窗照进来，满室金芒。
有一缕阳光落在她脸侧，她侧颜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毛绒绒的，瞳仁的颜色在强光下很浅，似浅棕色琉璃。
因此，她的眸光看上去也很冷漠。
秦天心口一窒。
他突然说：“墨泱，你和苏容年开房的那个平安夜，我在外面等了一夜。”
墨泱愕然。
秦天说罢，低垂了双臂，似无力般坐在了她床上。
墨泱后退两步。
头发半干，垂落在肩头，千斤重般，墨泱无力支撑脑袋。
“我记得。”半晌，他又开口。
他记得旗袍的事。
交谈，听上去支离破碎，可他们俩彼此能听懂。
“那天我发了脾气。从我们进旗袍店开始，那个男导购就一直在看你的胸。他咽口水，眼睛下流，我才迫不及待要带你走。”秦天又道。
墨泱沉默。
“我知你习惯了。你走到哪里，大家都会看你。男男女女。你的脸、你的身材，或嫉妒或艳羡，总会看个不停。
你根本不在意。而我那时候在热恋中，患得患失，恨不能把女朋友藏起来。”他苦笑。
墨泱听到这里，倏然抬眼看他。
那双清浅的眸，颜色转重。
“热恋？”她提取了关键词。
秦天点头，没有半分迟疑：“是，热恋。”
墨泱的眸色，瞬间浓得发绿。
她静静看着他，一错不错，盯得他浑身发紧，故而他先挪开了视线。
他把目光落在床边的一只拖鞋上。
她的拖鞋，白色，样式简单但柔软舒服。
她自己美到了极致，不需要任何点缀。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不傻，能看得出来。我想要讨好你，千方百计，可打动不了石头人，就总爱闹脾气。
你很讨厌别人闹脾气，会在我发火的时候多看我几眼。你甚至不想闹僵，为此会哄哄我。”秦天继续道。
墨泱还在盯着他。
看他浓密的头发，看他低垂的眼睫，看他那张灰败又紧张的脸。
她突然醍醐灌顶。
有点讽刺——她知道了，但她已经不在意了。
墨泱不知不觉退到了窗边。
她环臂，轻轻摩挲着自己胳膊，不知该捡哪一句话来答。
明明有来有往的，彼此不亏欠。
好几年后，却突然收到了当初的礼物，和当初的心意。
——过期的「热恋」，很廉价。
墨泱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曾几何时，她误以为小叔手机里有卓宁的小号，顾影自怜说自己相处过的人全部不爱她。
那时候她很需要一点肯定，需要爱。
现在她离婚了，心如止水，再也不稀罕，反而收到了迟来的告白。
屋子里沉默。
沉默似潮水，一点点涨上来，几乎要令他们俩都窒息。
直到墨泱开口，打破了这沉默：“我会穿。”
“什么？”
“你送的旗袍，我会穿。”墨泱认真告诉他，“秦天，你的心意我也接住了。但你要明白，已经过去了，我们再无可能。”
秦天仍沉默。
墨泱：“能接受吗？你能接受，我就穿。”
“若不能呢？”
“不能我也没办法。电影我不会退出，你，我也不能不见。我要吃电影这碗饭。”墨泱说，“秦天，我们俩在一起时，你对我有很多不好，很多。”
秦天仍盯着那只拖鞋。
“分手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一次；上次吵架，我又说了一次。你应该不需要我说第三次。”墨泱道。
秦天沉默不语。他的视线有点乱。屋子里又陷入安静。
打破沉默的，还是墨泱：“可你也有对我好的时候。”
秦天猛然看向她。
墨泱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你的不好，我牢牢记住；你的好，我也记着。”
秦天的眼中，似浮动了一点水光。
墨泱又说，“若你送我这件旗袍，就是我们关系新的终点，不是上次的吵架结束。那么，不管开头如何，结尾都是好的。
秦天，我很记仇，我也感恩。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你希望关系止步在哪里？是这一件美丽精致的旗袍，还是往后无休无止的撕扯？”
秦天眼中倏然滚落了眼泪。
他仓惶站起身，转过脸背对墨泱。
在这个瞬间，他又像是一个孩子了。
“分手后，我没有再谈过恋爱。”他声音哽咽，“我在等。”
“你等到了。”墨泱很冷酷告诉他，“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秦天抽泣了声。
他努力压住，肩膀还是抽动了几下。
声音的泪意很浓，“我接受。”
他打开房门，狼狈而出。
墨泱走回床边，将旗袍从防尘袋里取了出来。
细腻的针脚、精美的绣花、昂贵的布料，做成了这件旗袍，一点也不输老师傅的手艺。
——这不是两个月做成的，这是七年。
分手七年，毛毛躁躁、脾气很坏的小少爷，苦下工夫学会了一门绣花的手艺，才有这件成品。
它无比昂贵。
它可以抵消之前所有的不愉快。
墨泱记得的，都是秦天的不好；而他的好，似乎没好到她的心窝上，她真记不住。她说记得，只是安慰他。
现在，终于有了「好」。
这个唯一的「好」，足以弥补那场爱情里所有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