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经纪人打过来的。
汪玉菲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联系之前在医院时候傅斯年说的那些话，不难猜到经纪人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其实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这几年经纪人对她是很好的。
她并不是刚出道就一路畅通的。
经纪人也坦率的跟她谈过这个问题，说演戏并不适合她。
但她那个时候一心想要摆脱家人，想要向父母证明自己也可以万众瞩目，可以被别人喜欢，就没有听从经纪人的建议放弃这一行。
后来，经纪人精心给她设计了合适她的人设和方向。
再加上她本人听话，肯吃苦。
几年下来，居然也积累了不少的粉丝，勉强可以算是二线艺人。
对于经纪人这个伯乐，她是从心底感激对方。
在电话自动中断之前，汪玉菲还是接通了。
她也确实想要听一听经纪人对于她是否继续演戏有什么看法。
“你在哪里？”
电话里，经纪人说话一如既往的干脆果断。
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不是很能适应，甚至一度认为经纪人不喜欢自己。
后来相处久了，她才知道，经纪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太忙了。
她要带的艺人很多，要筛选的通告也很多。
如果不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很难把控那样的工作量。
甚至她看得出来，经纪人是很喜欢她的刻苦的。
在自己受伤住院那段时间，也是她到处奔波，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她甚至能看出来，经纪人眼里对自己的遗憾和担忧。
“帝都，您是有什么事吗？”
汪玉菲小心翼翼的问。
“给我发定位，我过去找你。”
经纪人说完，就自顾自挂断了电话，不给汪玉菲拒绝的机会。
汪玉菲盯着被挂断的手机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才无奈的点开微信界面。
属于经纪人的头像已经挂在了首页，上面一个红色的1格外醒目。
点开，只有两个字。
【快点。】
这熟悉的交流方式，让汪玉菲嘴角掠过一丝怀念的笑。
那一抹笑稍纵即逝，快的让人捕捉不到。
深吸一口气，汪玉菲还是发过去了一个实时定位。
【半小时。】
简单的三个字之后，聊天窗口再次沉寂下来。
汪玉菲缓缓从肺里吐出一口浊气，干脆坐在小区里的一个凉亭下面等着。
经纪人对时间的把控向来精准。
她说半小时到，还差不到半分钟的时候，汪玉菲就看到小区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
没多久，一个精致干练的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
女人个子不高，但脚上一双恨天高，肩背挺直，步履稳健。
气场足有两米八。
女人走到小区大门前，从手包里摸出手机，似乎准备打电话。
汪玉菲在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从凉亭下面走了出来。
女人看到汪玉菲，很自然的收起手机，跟保安说了句什么。
保安朝这边看了一眼，想起之前汪玉菲进来的时候说过等会儿有个朋友过来，这才放行。
“去你家里说。”
陶薇快步走过来，一把托住汪玉菲的手臂，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朝小区里面走。
走出去两步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哪栋？”
汪玉菲在陶薇面前习惯性的有些怂。
嘴比脑子快的报出几栋几楼，还贴心的把入口都指了出来。
直到出了电梯，她才想起来提醒一句，“房子好几个月没住了，估计有不少灰尘。要不我们还在外面谈？”
陶薇皱了一下眉毛，很快松开，“热。”
在忍受灰尘和酷暑之间选，她愿意选择前者。
汪玉菲无奈，拿出之前江凯给她的钥匙开门。
房子打开，里面一尘不染。
离开时江凯亲自罩上去的防尘罩也不见了。
汪玉菲愣在门口。
陶薇“啧”了一声，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拿给她看。
汪玉菲接过来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的看到一个小说页面。
《永不降落》
一个没什么亮点的名字。
在网文当道的时代，这样一个简单的过分，又有一点小文艺的名字，能够登上热销榜，并且被斯娱看上，本身就说明了这部作品的优秀。
但……
汪玉菲把手机还给陶薇，笑容牵强，“对不起，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了傅总。”
陶薇看一眼她递过来的手机没接。
而是微微沉下脸，“为什么不接？你还记得当初我说你不适合当艺人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汪玉菲眸子颤了颤，没说话。
她记得。
当时她说，没有天生的适不适合。
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差的这点天分是可以补上来的。
她还说，我学习能力强。只要我肯去学，我相信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当时因为她是傅斯年亲自打过招呼安排进来的，陶薇才愿意尝试着去雕琢一块被判定没有价值的朽木。
事实证明，汪玉菲是值得的。
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淘出来的金子重新被砂砾包裹，泯然于众人。
“玉菲，你现在这个阶段，正是磨炼演技的最佳时机。以前我给你找的老师告诉你，演戏没有天分，就用各种小技巧和小动作，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抓在你身上。现在没有这些，你还能演好戏吗？”
见汪玉菲不说话，陶薇难得多说了几句。
汪玉菲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她能吗？
“我以前给你接的最多的都是武戏，大量的动作和台词堆积出了那些角色。但除此之外，还有不需要大动作的文戏。你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你的文戏只要不是太拉胯，我相信观众会买账的。难道你自己不想再试试？”
陶薇说话向来是以简洁为主。
很少这样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
汪玉菲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救自己。
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没有再干脆的拒绝。
许久，她睁开眼，看着陶薇，声音微颤的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机会不会永远在那里等着你。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答案。”
陶薇意味深长的说完，起身欲走。
她手下有十几个艺人，很忙。
陶薇离开后，汪玉菲把自己手机拿出来。
她记住了那个网站，还有那本小说的名字。
但她没有勇气打开网站。
那个链接里仿佛住着一个野兽，打开就会顷刻间将她吞吃入腹。
盯着看了许久，她抬手把手机丢开。
起身想要去找点什么事情做。
但是没有。
房子被收拾的很干净，衣柜里合适她尺码的衣服也都整齐码放着。
就连厨房的冰箱，都填满了各种果蔬。
她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又煎了个荷包蛋。
吃了一半有点吃不下。
才偏头看向被放在一旁的手机。
“从前，有个人在躲避野兽追捕的时候掉入了一个深坑。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但那个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脚底一片黑暗，头顶的光亮也变得遥不可及……”
开篇的文字让人觉得压抑。
汪玉菲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在看到这些文字的那一刻，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沉重又绝望。
“……姐姐，姐姐……
焦急的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听不真切。
苏若楠把脑袋从浴缸里拔出来，对上妹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脸……
是了，她还有个妹妹。
一个同样被家人抛弃的可怜虫……”
汪玉菲心里想要停下来，手指却不听使唤的在屏幕上滑动。
那些文字像是撅住了她的呼吸，每个细胞都是疼的。
后面十余章是倒叙。
大致讲述女主受伤的经过，以及她堪称悲惨的身世。
但女主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她乐观善良，主动拥抱生活中的美好，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永远保持最大的热情。
但，不幸并没有因此就放过她。
失去了双腿的女主，消沉了一个星期。
她想过什么都不吃，就这样把自己饿死。
也想过在浴缸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开篇，已经是一周内她第十六次坦然拥抱死亡。
如果说这个开篇是压抑的，沉重的，让人每个细胞都透着一种无法解脱的疼痛。
后面女主的蜕变和坚强，都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即使失去行走能力，即使必须依靠轮椅才能正常生活。
但她还是她。
那个不会被任何苦难打倒的少女。
女主是一个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人。
即使轮椅将她的身高降低了一半，她依旧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
一百多万字的小说。
汪玉菲只用两天时间就看完了。
她被那个叫苏若楠的少女深深的吸引着，并且深信那个少女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
她乐观，开朗，自信，拥有任何人也无法匹敌的强大内心。
如果能把这个小姑娘演活，将会是一个很吸睛的角色。
放下手机，汪玉菲揉揉因为长时间盯着手机而有些酸胀的眼睛。
有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长。
她要演苏若楠！
她想要让这个少女活过来，被所有人看到。
苏若楠应该有一个更加丰满的形象！
她迫不及待的拨通陶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伴随着键盘敲击声，传来陶薇干脆利落的一个字，“说。”
“陶姐，我要演这个角色。”
汪玉菲无比清晰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从受伤后，她第一次迫切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电话里敲击键盘的声音蓦的顿住。
许久，才传来陶薇严肃的声音，“你想清楚了？这本小说十几万粉丝，畅销指数还在飙升。这也就意味着喜欢苏若楠的人很多。如果演的不好，你将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人口诛笔伐。”
如果汪玉菲此刻在陶薇面前，一定能看到向来严厉的经纪人眼底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可惜她不在。
汪玉菲轻轻咬唇，声音轻柔却坚定，“陶姐，我想试试。”
“那行。等剧本编辑好，我给你发一份过去。这段时间你多看几遍小说，把人物性格吃透。对了，一会儿我把作者的微信推给你，你加上，有哪里不懂的可以问她。”
陶薇不再吓唬她。
说完，汪玉菲以为她会挂电话，习惯性的等了几秒准备把手机收起来。
又听到那边比平时柔和许多的声音说，“这部电影如果拍成了，有希望被提名。成功了，你可能会是下一任影后。”
“我没想那么多。”
汪玉菲握紧手机。
她决定接这部电影，是为了苏若楠这个人。
而不是为了冲击什么奖项。
“那就这样。”
结束通话之前，陶薇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
成功了，提名最佳女主角，冲击影后桂冠。
失败了，那就是十数万书粉的眼中钉，肉中刺。
翻拍畅销作品，是一柄双刃剑。
永远都是非黑即白，没有不功不过的选项。
这个道理汪玉菲自己明白，没必要说的太过透彻，平白给她增添压力。
挂断电话没多久，汪玉菲果然收到了陶薇推送过来的一个名片。
头像是一盆熊童子。
熊掌一样的叶片圆圆厚厚，憨态可掬。
只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弯起唇角。
加上作者，发了你好两个字，汪玉菲就起身开始继续做复健。
这两天为了看小说，她都没有做过任何锻炼。
在后期，女主破茧成蝶，不但完成了人生的蜕变，也在亲朋们祝福的眼神中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朝着全新的人生迈出了第一步。
……
连着锻炼了两个多小时，汪玉菲正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门铃声响起。
她随手拿过毛巾擦了汗，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房子的主人，江凯。
在他身旁，是一架看起来像是跑步机一样的机器。
只是上面有一些配件汪玉菲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什么？”
汪玉菲疑惑。
江凯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弯腰把那架机器搬起来，就要往玄关进。
汪玉菲见状连忙让开。
看他搬起来时吃力的样子，以及贲起的肱二头肌，也知道这东西分量不轻。
他把东西在客厅一个空旷的角落安置下来，才直起腰解释，
“这是我给你做的机械工具，能辅助你做复健。”
他说的时候尽量不去看汪玉菲的神情，害怕又刺激到她敏感脆弱的内心。
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汪玉菲会拒绝，甚至对他冷嘲热讽，说他多管闲事的准备。
“谢谢，我正好需要这个。”
不远处传来女人轻柔的道谢声。
江凯愕然抬头，就看到汪玉菲眸子里含着笑，真诚感激。
“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汪玉菲接了一杯温水递过来，又去浴室给他拧了一条毛巾擦汗。
外面正热，搬这么个大件进出电梯，也是够辛苦的。
“谢谢。”
江凯把额头上的汗擦干，又一口喝完水杯里的水。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纯净水，他却觉得比自己以往喝过的任何水都要甜。
“应该是我谢你。”
汪玉菲说完愣了一下。
大概觉得两人这样谢来谢去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出来。
江凯见她笑，也弯起唇角，“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嗯。我上午才刚给经纪人打过电话，接下了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傅总说的那部电影。”
汪玉菲没否认。
锻炼了半天也觉得累了，慢慢挪到沙发前坐下。
江凯见状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眉眼温润，俊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我以为你不会接。”
“前天之前我也以为我不会。但是经纪人过来找我了，她说了很多，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汪玉菲笑。
江凯点点头，心里有点泛酸。
他好话说尽，在汪玉菲那里都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屡次被赶走。
经纪人只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让她改变了主意。
早知道经纪人说话管用，他早就把经纪人打包去国外了。
见他神情复杂，汪玉菲想了想，第一次问起江凯，“你为什么以前拒绝我，现在又对我这么好？”
之前，她总是固执的认为那是江凯心肠好，对她的同情和怜悯。
但是跳出那个敏感的怪圈再看，谁会因为同情别人就愿意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假装喜欢那个人呢？
但她真的搞不懂江凯的想法。
明明在她受伤之前，他还总是一副避如蛇蝎的态度，从不主动回应自己的感情。
“我只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江凯直视汪玉菲的视线，目光温柔平静。
“以前我不相信爱情，也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伴侣是什么样，更没想过结婚生子……”
他说话的语气慢悠悠的，汪玉菲却丝毫没有怀疑他是在撒谎。
这些话题他和江姝婳谈过。
如今再对汪玉菲提起，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蠢的让人发笑。
“本来，我的亲人只有婳婳，后来又有了婳婳的几个孩子，我觉得很满足。在你喜欢我的那段时间里，我并非对你没有感觉，只是对感情和婚姻的畏惧，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让我始终没办法迈出那一步。我身体里流着背叛的血液，我怕自己不能给你想要的未来……”
这是第一次，江凯把自己全部的想法剖析出来，完完全全的展露在汪玉菲面前。
他害怕自己再犹豫，会永远失去向她坦诚的机会。
汪玉菲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眼里闪烁着泪光。
她一直以为那些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不是没想过放弃，但总是舍不得。
“……我听说你受伤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我去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你，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害怕失去你。更害怕来不及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
江凯坦率的承认自己的感情。
在想起刚听到汪玉菲在剧组，从威亚上摔下来的消息时，俊脸微微发白。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认识到自己的感情。
或许，是老天在惩罚他的口是心非吧。
汪玉菲低下头，良久没有出声。
江凯看着她这个样子，勉强扯开嘴角，“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怜悯。汪玉菲，我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你也不用为此有心理负担。我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过分……”
“我们交往吧。”
汪玉菲忽然抬头，语气有些急的打断江凯喋喋不休的话。
江凯卡了壳。
半晌，他浅色的眸子才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哑的厉害，“你，你说什么？”
“我们交往吧！”
汪玉菲又说了一遍。
这次的语气比上次更加确定。
她坐直身体，漂亮的眼睛直视江凯。
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总是这样主动，她也会害羞。
但江凯是那样被动的性子，而她就偏偏喜欢上了这么个人。
一段感情里，总要有人主动。
都说先动心的人输得最惨。
她只希望，江凯不要让她输的太惨。
江凯不明白怎么会进展这么快，一时失去了表达能力。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但他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在实验领域的天赋能分一点点到这笨拙的嘴巴上。
好在，汪玉菲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表演。
江凯不说话，她自己说，终归不会冷场，“我们交往试试看。但我还需要时间，最近几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你如果介意的话，可以当我没……”
“我不介意！”
江凯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汪玉菲身边坐下，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我可以等！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结婚。多久我都可以等！”
就当是惩罚他以前对汪玉菲的冷淡。
以前都是汪玉菲追在他身后跑。
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那要是我一直都不打算结婚呢？”
感受到他两只手在轻微颤抖，汪玉菲忍不住弯起眉眼。
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殆尽。
天知道当她说出交往的话，而江凯毫无反应的时候，她有多忐忑。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江凯不同意，她会彻底收回自己的感情，以后再也不会对面前这个叫江凯的男人动心。
好在，他同意了。
他还说会等她。
“那我就一直等，等到老！”
江凯抬头，深情的目光牢牢锁住汪玉菲的视线，不给她躲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