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圣特雷萨时收到来自夏梵特的消息不是什么怪事。
林娜·阿德尔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奥列格·波古金是老爷子最小的也是也这段时间内最频繁接触的一个学生，作为老师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安危和心情？
尤其在似乎刚刚收到了一段有趣的旋律，打算和学生一起写个小片段的时候。
所以在走访或者说联通了全部热电厂和供暖厂的网络，并且整颗星球溜了半圈之后，林娜终于顺从了八卦群众们（当然只有看见她并且知道波古金家事情的那些）的意愿，出现在了波古金家门口。
几乎是脚尖刚落在街道上，哨兵的眉梢就搅在了一起。
——中产阶级的聚居地是最容易被侵蚀的。
没有进化者的地方当然不会感觉到什么异常，最多觉得电费这段时间高了点儿或者网络不太好。
但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恐怕都不会喜欢这个环境。
像是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积压在空气里，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但是这也只是在异常电信号环境笼罩下的自然反应，甚至没办法让普通人理解。
毕竟普通人只能用最粗糙的方式理解电和光，利用工具才能同电与光交流，而进化者没有这个必要。
能看见残余精神磁场的哨兵和能感知微弱电波代表什么言语的向导相对普通人都敏锐过头了。
而一直坚持锻炼自我感官的哨兵在敏锐的一群中毕竟是最尖端的那一部分。
——大概能理解拿单他们坚决不肯出现在V型意识已经扩散的星球的原因了。
作为战士站在第一线对抗还好，作为侦查在这种地方装作若无其事……也太为难那些从来不需要伪装出一切如常姿态的家伙了。
——对我倒是比较合适。
早就隐藏状态习惯了的哨兵抬起眼，在形势对进化者来说俨然一片雾霾的环境里找到了积压感最轻微的地方，对了对门牌，按下门铃。
……
在门后一阵喧闹结束时，打开门的是个还不到林娜腰高的小家伙。
是个男孩儿，穿着明显是打闹出了褶皱又被勉强抚平的，一双圆溜溜的灰眼睛灵活地看着林娜，对上那双紫色的之后眼睛猛一下又大了一点。
“您好，这里是波古金家，请问您是——”
“阿德尔。”
看起来和男孩儿第四个哥哥一个年纪的灰头发姑娘长相很甜，但气质冷得像冰。
说话的声音也像。
“林娜·阿德尔，来自奥洛娃，前来拜访我朋友的学生，奥列格·波古金。”
“……”
“……”
“不可能！你看起来绝对没有一个当老师的朋友——你看起来比二哥还小呢！”
——————
在一段把往常这个时间都在楼上“闭关”的奥列格·波古金都吵下来的喧闹之后，林娜·阿德尔终于成功进入了波古金宅，像任何一个客人一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得到了一杯甜菜啤酒——毕竟果汁兑气泡水太贵了，是不会放在波古金家的购物清单里的。
而她对面，从大到小坐了一排。
奥列格·波古金作为今天波古金家里最大的一个坐在了对面沙发的最左端，然后是三个男孩儿和两个女孩。他们有着一个调色盘里调出的灰眼睛，和不按年龄出现，完全随机分布的精致轮廓。
那是种和高纬度地区的风景格外相配的，雾蒙蒙，有点儿缥缈，带点儿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哭出来或者睡着的迷蒙感——奥列格·波古金在其中算是最清隽挺拔的一个，不粗糙也没有那种下一刻就哭出来的气质。
清爽得像是约书亚。
或者一阵风。
在心里不太礼貌地评价了一遍波古金家的年轻孩子以后，哨兵和奥列格的交谈已经走过了前面不用动脑子的标准礼节对话，进入了后面有点儿实质东西的阶段。
“今天我来圣特雷萨的工作告一段落，正好是个休息日，所以来拜访你——当然，老爷子是主要原因。”
那双稀罕漂亮的紫眼睛弯了一下，奥列格紧接着就听见了身边几个小土包子的吸气声。
“他很想念你，也很想念你给他发过去的旋律后续。”
“我就知道这样。”
年轻的作曲家兼小提琴演奏家得意地一扬眉毛。
“我的旋律超级可爱对吧！”
“……爸妈教训调皮孩子的可爱吗。”哨兵扫了眼沙发上那一串有点儿坐不住的家伙们，“这还真是只有在大家庭里才会有的灵感呢。”
林娜用一句话让孩子们的屁股都试图离开沙发，而奥列格又用轻飘飘的一眼让他们重新老实下来。
“当然。”奥列格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起码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个主题比自然或者某种动物更亲切嘛。”
年轻的作曲家右手一伸，把两个最大的弟妹揽了起来。
“假如我爸妈在的话，亲切感就更强了——”
孩子们安安静静地挺直了腰板，一个个坐得像是第一天到学校的时候一样。
“今天也没拜访波古金先生和夫人，他们……”
“他俩今天回农场了，毕竟大哥大嫂还在那边，就算现在配齐了机器人他俩也还放不下心嘛。”
要不是这边为了孩子们把他们都送进了学校，觉得奥列格一个人既顾着这边又要为子爵大人工作可能两边都顾不过来，波古金夫妇可不是每个月回去一两次，而是绝对不会住到城里来。
奥列格这话似乎让哨兵想到了什么，少女姿态的进化者垂下了眼睛，脸上的神色也明显不是专注于谈话的样子了。
但他不太敢打断暂时的安静。
不只是因为眼前这个姑娘是大舞会那时候救他一命的恩人，更因为眼前的人是个哨兵。
而且还是和老师熟识，怎么想都是同为御前红人的一位哨兵。
奥列格不太清楚那些政治问题，但是起码他还是懂得远离的。
不管远离什么。
就像是现在，他不知道眼前这位阿德尔小姐想到了什么，但是他绝对不敢打断她的思考，等她离开后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这个人是谁。
他甚至用了点儿暴力手段保持自家弟弟妹妹们的安静，就是怕打扰这位大人。
幸好哨兵沉默的时间也不久，等她重新抬眼，波古金家就恢复了热闹。
阿德尔小姐是个御前红人，这一点很重要——所以就算她天天摆着一张厌世脸，也能在几句话中就把整个波古金家的孩子全都调动起来，一个两个叽叽喳喳得快要把房顶撑开。
就是这么热闹。
谁都不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谁都觉得自己在谈话中很重要。
——要是娜塔莎有阿德尔小姐十分之一的能力，就不用他这么头疼了。
想起那个只会哭着求自己在子爵面前给她说话的妹妹，奥列格的嘴唇都抿平了。但在话题重新抛到他手上的时候，年轻人还是笑着接了下来。
这是一次挺热闹的拜访，波古金家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这位拜访者。不只是因为她来自奥洛娃还有一双漂亮的颜色只在动画片中见过的紫眼睛，还因为她会对他们笑，吃两个小妹妹自己辛苦做出来的奶渣糕。
那是很淡的一点笑容，但是只是笑，没有什么鄙视或者惊诧在里面；喝红茶吃点心的时候也很自然，不会尝一口就开始挑刺，说这个茶的品质不好或者你家居然用小孩子做点心/用这么粗糙的点心招待客人。
但是这是波古金家搬到城里来之后唯一一个不会这么做的客人。
何况她还知道那么——多——东西！
谁不喜欢一个能从外骨骼装甲谈到旅行、星系最后甚至能说到厨艺上的人呢？她知道那么多，还愿意用那么亲切的态度告诉别人。
阿德尔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在林娜和波古金家分享完一顿招待和应付小鬼们肚子两用的早午茶，告别离开的时候，奥列格险些没镇压住自己这些皮过头的弟弟妹妹。
他们都试图抱住阿德尔小姐的腿了！
哨兵的武力值放在那里，险些把奥列格·波古金吓出一身冷汗。幸亏这位大舞会上愿意救他的好心哨兵也没觉得小孩子们的“突袭”有什么威胁，只是轻轻松松地躲开了所有人的扑抱。
然后轻松把年轻的作曲家兼小提琴演奏家提了出来，让他把自己送到了门口。
站在波古金宅前庭那一点“小径”上，走到了尽头的哨兵突然停下了脚步。
少女姿容的进化者重新露出了和自己外表不符的沉静神色，然后问了奥列格一个他想不太明白的问题。
“现在……圣特雷萨使用农业机器人的地方很多吗？我以为在这边大家会比较偏向于生很多孩子然后开拖拉机收割机什么的？”
“以前是。”
奥列格努力回想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试图避开一切可能激怒哨兵的要点。
“……但现在不是，也就是VOS钴石开始使用的这几年吧……能源便宜了，电费也不那么贵了，这方面一省下来，大家就都开始换农业机器人了——毕竟谁都想轻松点……”
“……我知道了。”
哨兵轻声的叹息被年轻的作曲家收入耳中，却不知道自己该轻松还是惊恐。
而那双紫眼睛已经转过来了。
“别让人知道是我来了这里，告诉他们是你在帝星的一个同学来这儿写生来看看你吧，我和你的弟妹们也是这么说的。然后……”
“个人建议，你带着家人找个打回归自然旗号的旅游星球住上几个月吧。”
“啊？”
奥列格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哨兵转身，纤瘦的身影移动速度飞快，几个呼吸就缩小在了街道末端。
而奥列格·波古金背后，安装在门口的警报摄像头表示运作中的红光闪了闪，在没人控制的情况下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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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在看着我！他就要把我抓去！
魔王讲述的故事挺残酷的，放在这里……嗯，这回确实是个flag了。
但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人是奥列格。
我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
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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