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那是一种让人心慌的，仿佛有块石头压在胸口，沉甸甸的死寂。
护士长沉下了脸，紧盯着朱建平，而王老太终于清醒过来，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动着嘴唇，不知道如何补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反正花钱娶回来一个也是娶，要不行的话，咱们再重新娶一个，娘身上还有点钱。”她脸上勉强撑起来笑容，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护士长没有过分的追究，冷一张脸把病床的床单撑了两下：“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们外人也管不着，你们自己解决，但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打人的地方，再有下一次就只能报警处理了。”
“知道了，护士真的对不起啊，都是我娘的精神状态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朱建平还算是撑起来笑脸，亲自送护士出的门，就是回过头来，再看着自己亲妈，脸色就不是那么好了。
“儿……儿子，我……”王老太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她解释点什么，朱建平压根不愿意听。
“你知道我做的是要掉脑袋的事，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你是真的想到时候死了埋在荒郊野外里，也没人给你收尸，对吧？”朱建平牙关紧咬。
他从小是被奶奶养大的，对这个母亲，压根就不亲近。
更何况，从小奶奶就告诉他母亲不是什么好人，父亲死了才刚半年，母亲就迫不及待的改嫁。那是一天都不乐意多守。
朱建平记得，他第一次去母亲新家，母亲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忙着下厨做饭招呼他，一派热情的样子：“儿子，不用拘束，这里是娘的家，当然也是你的家，你就当是回家了，放松一点，别紧张啊。”
可是，母亲越是这么说，朱建平越是觉得生疏和恐惧。每一次母亲看似关怀的话，都是在提醒他，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家，在别人的房子里，就要听别人的话。
继父更不用说了，完全就垮着一张脸，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吃饭吃到一半，院子里面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叫了起来，继父当场放下碗，冲到院子里面，对着狗就是一顿辱骂。
“什么狗东西，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住在老子家里。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敢长这一张嘴叫唤啊！你信不信给老子惹急了，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拿你的骨头炖熟了当下酒菜吃！什么玩意儿啊？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对吧！”
继父一边骂，一边打的那条狗嗷嗷的直叫唤。
朱建平明白，虽然打的是狗，但继父手里面的棍子，最想的就是抽在他的身上。
那天他实在待不下去，急匆匆的扒了几口饭就走了，还是想回到家里和奶奶待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安心。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没几天的时间，年迈的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就去了。
朱建平只能去继父家，过了几天后，打狗的棍子终于如继父所想的，落在了朱建平身上。
他被抛弃，无助，绝望之中连一根救命稻草也找不到。这让朱建平的性格慢慢变的偏执，他控制欲格外的强。
因为没有读好书的原因，他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从那以后，在街上和各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谈了不少女朋友。
过强的控制欲让他接受不了女朋友和任何男的讲话，一旦发现就会暴跳如雷，对着女的拳打脚踢。那别人也不是傻子啊，怎么可能乖乖的挨打挨骂，还老老实实？
加上朱建平也没什么钱哄女人开心，所以他很少有女朋友谈超过一个月的。
也是一次意外的机会吧，听外头兄弟的介绍，他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大哥，而大哥则带他走上了一条永远不缺老婆的路。
拐卖妇女。
从一开始的小弟，慢慢的打拼爬上来，他自己现在都是这块的大哥，很多村里面的光棍找不来老婆，都是从朱建平手里买的。
他自己也会挑那些不错的女人留下来，可惜……外头来的女人更加的野性难驯，一点不听话。有些是他酒后喝醉了暴怒，不小心失手把人给打死了，有些是性格太过于刚烈，绝食绝水，宁愿不吃不喝，把自己饿死，都不肯服软。
王老太在这种情况下，养成了一手“教训儿媳妇”的绝活。
她还给朱建平出主意，要找就找村里面拐出来的，女的没读过几天书更容易被说服！那有些城里面的大姑娘们，肚子里面有点墨水，眼界也更宽！那才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家里给人做媳妇，生娃娃呢！
朱建平深信不疑，他更是亲身体会过，村里面的女人，怎么打，都不敢有跑的念头……
直到那天，去“进货”的时候，在另外一个合作伙伴的车里，他见到了夏如梦。
只是一眼就深深的迷上了，之后更是取出来一大部分的积蓄，说什么也要把夏如梦买下来。合作伙伴虽然也有点舍不得吧，但是碍于两个人的交情，加上他给的钱确实不少，也就松口了。
只是，这个女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沉浸在回忆里的朱建平，是被母亲哭声惊醒的。王老太瘦弱的身体瑟缩着，嘴角还挂着一点点鲜血：“妈刚刚也是急昏了头，才说了混账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啊！你是娘唯一的依靠了，娘怎么也不可能坑你呀，是不是？”
“最好是这样的，你要还想靠着我吃饭就老实点，别再惹事了，夏如梦你不喜欢就离她远一点，再让我知道你在外头惹是生非，警察拉你去询问，可别怪我不救你！”朱建平冷着脸，又威胁了老太太一通。
王老太只觉得心里苦啊！
苦瓜都没她现在心里那么的苦！整个人的舌根都在发酸发紧，一嘴的苦味让她说不出来话，只能够麻木的点点头，身上也是冷津津的提不起来力气。眼看着儿子出去，她瘫坐在床上，掩面哭泣。
当然，王老太并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有多么不孝顺，她怪的都是夏如梦这个小狐狸精！认为都是这个女的，丧门星，晦气！
长得文文弱弱的，身上看着也没有二两肉，怎么这么能折腾啊？看到夏如梦在房间大出血的时候，王老太的的确确是慌了一下，不过也就是慌了一会儿，凭着她的经验，自然看得出来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当时王老太想的就是趁此机会，让这个女的血崩死了算了。
这样儿子也不会怪她头上去……
所以她很拖了一点时间，眼看着人越来越没气，就要不行了，才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慌里慌张的把人给送到了医院。
但是没想到啊！眼看着没气的人，居然又被抢救了过来！
还有这次，从那么高的楼梯上面摔下来，本来病就没有养好，还大出血！谁知道还又抢救过来了，到底是在医院的医生医术太高明，快死的人都能够从阎王手里拉回来，还是说这女的真的就不是个人？所以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王老太坐在床上，她皱巴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来来回回不停的搓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老太突然就想起了那些死在她家里的，被买来的女人们。
一张张脸忽然就在眼前不断的晃悠着，转悠着，那些女人们死去的样子……有一个被她儿子打倒在地，脑袋磕在桌上。
刚开始，那个女的没死……还可怜兮兮的向她求救。
但是，王老太太知道。
要是把这个女的送到医院，说不定儿子干的那些事就全部暴露了，当人贩子可是要被千刀万剐掉脑袋的呀！！
最后，她亲眼看着人一点点的绝望断气，和儿子一起，把人拖到后院埋了。
那些脸不断的旋转着……
旋转着……
最后合并在一起组成了一张熟悉陌生的脸，那不是夏如梦的脸，也不是死在她家，任何一个女人的脸……是一个小姑娘的面容，流着眼泪在朝她喊救命。
王老太眯着眼看了又看，她终于认出来了。
这是刚刚被拐卖到朱家的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