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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01.

日出,三声钟鸣自上方的云间响起。

站在乾山派山巅处,仰头望去,是被无数根灵索缚住的一艘鲸舟,每根灵索下都站着一个修士,修士脚下是金色的符,手中结印,符咒像锁链一样缠在人身上。

此阵以人为阵旗,以自我元神本性为施法布阵之本,组成一道庞大的法阵。

此刻,那鲸舟正遮天蔽日地漂浮在宗门上空,只窥见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底部,在云霄中绵延千里,壮观得如一片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高人今日飞升了。

底下,是一众特地赶来的各界道友,正准备乘舟去上界。

队伍长长的一道,已排到了山脚。护宗法阵外,还有更多的门派道友御风而来,有御剑的,站在法器上的;或是御兽的,有缥缈地坐在飞鹤上,还有坐蜈蚣来的。

最显眼的是一辆粉色的马车,停时有花瓣徐徐降落。在阵外就被喝止住:“下面去,排队。”

马车前的妙龄女子道:“道友,我乃万花宫门下……”

未等女子说完,乾山派守阵弟子拱手:“师门有令。道友,下面请。”

人群的最前方结界处,是穿着蓝色道服的乾山派内门弟子,分两道,左边测试修为,右边缴纳灵石。

修为不足筑基中阶者不得乘舟,乾坤袋里掏不出四万灵石的,也只有被赶下船的份。

倘若修为足够,灵石也有,则进入结界,传送到鲸舟房间内。

古遥被陆拂尘揣在怀里,从他那靛青长衫的衣襟中探出一颗火红的狐狸脑袋,还没来得及细看外面情况,就被陆拂尘抬手给轻轻地摁了回去。

他低声道:“前面还有几人。”

尽管古遥现在不能开口,陆拂尘却能理解他的意思,安抚道:“再等一炷香,莫要乱动。”

古遥此时化作原形,脖子上还戴着个金色的秀气项圈。他原形体型小巧,蓬松的毛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体重胖了十斤。这会儿被陆拂尘身上精纯的木系灵气所环绕,像泡澡一样舒服,吁出一口气。

鲸舟有明确规定,妖修与魔修不得入内。

不然古遥也不至出此下策,装做陆拂尘的灵宠,被揣在怀中。

当然,这也是因为,古遥修为不足。

他入世不过短短三年,比起刚离开师祖那会儿,修为只精进了一小步,连个筑基都算不上。

最大的原因,还是由于他没钱。

鲸舟一张票太贵了。

不多时,古遥竖起耳朵,听见有人在问陆拂尘名字,门派,修为。

“陆拂尘,寻仙门弟子,”他出示寻仙门的青色玉牌,“结丹初阶。”

话毕,陆拂尘抬手摁在乾山派测试灵力的石碑上,那结丹修士低头一看,点了下头:“那边缴纳灵石。”他用神识粗略地扫过陆拂尘,突然道,“等等,你怀里这是什么?灵兽?”

“这是凡兽,我的灵宠。”

古遥配合地露出“我很平凡”的呆滞模样,被这个结丹高阶用神识扫了两圈,而后道:“这狐狸身上有灵气,是灵物,要登记,去缴纳两万颗灵石。”

什么?!这么多???

古遥马上要不服地跳起来,被陆拂尘淡定地摁了回去:“我这宠物本是凡兽,只不过在灵气充裕的环境下待得久了,沾染了一些灵气罢了。”

有的修士喜欢在身边养一些灵宠,但大多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灵兽,像这样一看便是凡尘之物的赤狐,反而罕见。

那修士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摆明了是要讹他灵石,中洲谁人不知寻仙门有钱?便混不吝道:“有灵气便是灵兽!不缴纳灵石不能带此物上鲸舟!”

陆拂尘不想惹出祸端,轻描淡写地从储物袋中拿出十万灵石出来。

古遥一阵肉疼,狐狸尾巴都气得刺棱起来,触须立起。陆拂尘轻拍了下那狐狸脑袋,缴纳过后,一弟子递给他一块黑色的古朴木牌,正面刻着“甲”字,背面则刻着“东南、叁”这样的字。

意为甲字号,东南方向,叁号房。

弟子带他进入传送阵,里面已有几人。

这传送阵是专为甲字号房的客人所设,古遥看见这么多人,不方便口出人言,老老实实地窝着,见一个女孩盯着他瞧,古遥眯起长长的眼睛,不悦地别开头,蓬松的狐狸尾巴扫在陆拂尘的脖颈处。

“好高傲的狐狸。”说话的是格身穿藕粉锦纱绣裙的少女,头戴花簪,瞧着极为年幼,约莫十六七。这般年纪的筑基中阶,实属罕见。她低声嘀咕着:“师兄,这比你养的那只月狐还傲气呢。”

月狐乃是狐族的名贵品种,通体雪白,天生带灵力,标志为额前的月亮形状印记。由于月狐血是一味珍贵灵药,早在数百年前,月狐一族便被人族修士捅了老窝,如今已濒临灭绝。

而陆拂尘怀中的赤狐,则是凡间最为常见的赤狐,通体红色,腹白,尾尖也是白色。

“师妹休得胡言,”比少女年长一些的、身穿蓝衫的师兄,对陆拂尘客气道,“道友见谅,我师妹年龄小,这是第一次带她出来。”

陆拂尘言简意赅:“无碍。”

“我又没有说错,这红狐狸虽可爱,可要花这么多灵石带它上鲸舟,这也太奢侈了!”

“你们不也带了灵宠上来?”没见到对方的灵宠,想来应当收在了法宝里。

“话是这么说……”那小姑娘道,“可我师兄养的是月狐。”

“师妹,你这张嘴。”那蓝衫修士抓住她,叫她不要说话了,然后突然扭头,客气问道:“对了,道友养这狐狸做灵宠多久了,可有什么好方法去狐臭?”

“呃。”

古遥猛地钻出来,绿色竖瞳不善地紧盯住那蓝衫修士。

陆拂尘摇头,安抚地把古遥摁住,免得他跳起来抓人:“我养的狐狸…呃,他没狐臭。”

本就不是狐狸,怎会有狐臭。

“真的?”蓝衫修士凑近一闻,被古遥一个尾巴打开。蓬松的大尾巴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蓝衫修士痒得打了个喷嚏,惊异:“竟然真的没有半分异味!怎会如此!道友是给它割了臭腺么?还是天生如此?”

“……天生的。”

蓝衫修士羡慕地感叹真好:“不过你这灵宠,瞧着怪凶的。”

“平时不这样的,你…说他臭,他不乐意了。”

“是高某唐突,还请狐狸仙君见谅,”说着,蓝衫修士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物,“我家狐儿爱吃这个,你看你家这个爱不爱吃?”

陆拂尘一看,是一袋栗子瓜子,各种果仁,便摇头:“我家这个他不吃素的。”

见那红狐狸连眼神都不给一个,果真是不爱吃素,蓝衫修士收回果仁:“我这儿只有之前炼药用的妖兽肉,怕是你这小狐狸挑嘴也不爱吃。在下高然,这是我师妹白珑,我们是飞灵阁的。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飞灵阁,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小宗门。

陆拂尘拱手道:“陆拂尘,寻仙门。”

“哦……那难怪了。”

在中洲,寻仙门是无人不知的顶级宗门,一贯以财大气粗闻名。

此次时隔二十年的鲸舟之行,寻仙门也来了数十人。

但陆拂尘并未和他们一道。

待到传送阵内满员,法阵驱动,金光一闪,下一刹那,众人就出现在了鲸舟之上,乾山派弟子引领他们出去:“东南角叁号房走这边。”

蓝衫修士师兄妹二人,就住在他们隔壁两间房,虽说只是小门派,做派却阔绰。

穿过鲸舟的长廊,窗外便是云海。

两人刚一进入叁号房,赤狐便从他怀中跳出,叼出一道卷轴,爪子用力一刨,将卷轴扔出,那卷轴疾风般绕着房间飞了一圈,浮在空中,有看不懂的佛文从中透出,接着散开一道耀目的金光,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瞬息间,光芒与卷轴同时消失。

对于他身上时不时掏出来的一些宝贝,陆拂尘早已习惯。

卷轴生效,叁号房已布下禁制。

但古遥仍不敢大意,尚且不敢变成人形,但已经敢口出人言了。他憋坏了,张口就是:“你怎么给了那么多灵石?你算数不好,你被坑了!”

一个人四万灵石,加上他这“灵宠”半票,一人一狐,也就是六万。但陆拂尘给了足足十万出去。

这是什么概念?古遥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灵石呢。

“你有所不知,四万仅是丁字号房,灵气没这么浓郁,而且在最下面,吵闹。我多花了些灵石,就是为了升到甲字号。”

虽说修士的日常便是打坐,房间里仍有一张用于睡觉的床,内里布置不差,什么都有。

陆拂尘推开木窗,便置身云海,纯粹的天地灵气充盈了整个房间。

想到也不是自己花钱,古遥不再多言,跳到床上坐着,绝口不提这笔费用东来寺祖训,天上掉的馅饼最香了。

“你爱吃肉,我打听过了,这甲字号房离厨房近,点餐来的也快。”他说着按下石墙上一凸起机关,墙壁霍地分开一个口,其间挂着三十多块木牌,下方一个幽深的口,伸出一个钩子。

“你看,”陆拂尘指道,“菜式不多,但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醉虾都是有的。”

古遥并不识字。

看得见那些牌子上都有字,但完全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他凝神一看,装模作样道:“那你帮我点个狮子头。要钱吗?”

“要的,一道荤菜要一百灵石。”说完,他摘下一块写了五个字的木牌,挂在钩子上,再次按动机关。

“哎你先别……!”古遥来不及阻止,就见钩子回缩,木牌飞速倒退进石墙的甬道。

沉默几秒钟,只好掏出灵石给他,骂咧咧道:“居然这么贵,这乾山派是想吃人吗!”

别说在人间这些菜只要几文钱便能买了,就是在中洲最有名的酒楼,一桌菜也不过三四十灵石。

灵石是修士修炼所需的硬通货。

除去这天地间自然而然的灵气,自带灵气的石头也可用作修炼、布阵,或锻造。甚至于这鲸舟的驱动法阵,也需要大量灵石做燃料。

四万灵石不是小数目,能花这么多灵石坐上鲸舟的,大多是大宗弟子,而这些宗门在上界都是有组织的。送弟子上去,也是飞升到上界的老祖宗传递下来的意思。

或有在结丹境多年却无望冲击元婴飞升上界、攒下了一定财富的散修,也会赶来乘舟。

在进入上界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若非听闻上界有他需要的东西,古遥是断然不会去的。还冒着风险,为了省钱变回原形上船。

“还是我请你吧,”陆拂尘并未收他的灵石,“不过你又有所不知,这鲸舟虽是乾山派在操持,但本质上并非乾山派的生意,而是上界门派敛财的手段,这样庞大的精巧机关,不是乾山派能造出来的。”

古遥从善如流地把灵石收回储物项圈,仍不解气:“所以这是哪个挨千刀的门派的主意?黑!真黑!”

“我也不知。”陆拂尘是寻仙门少门主,对上界的了解比寻常人多一些,偶有从上界下来的老祖,会跟他说说上面的情况,但他对上界的了解也仅此而已。

他翻开一本放在房间的话本,这是鲸舟为修士准备的,上面有关于上界的地图和简单介绍,很短,陆拂尘靠在软榻上,顷刻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合上话本道:“古遥,你可以看看这个……”说完,想起古遥并不识字:“我念给你听?”

“好啊!”他凑过去看,“有图吗?”

“有画像。不过这上面也没写什么,简单介绍了上界的几大势力,分为人、魔、妖三个地域。其中人族修士的地盘最大,势力最广,以望霄宗,玄武宗,万佛宗为首……数百个门派组成仙盟。”

他说道:“这上界势力最大、最有钱的宗门,应当是这望霄宗。”

“那最厉害的炼药师呢?”

“应当是……”陆拂尘和他目标一致,也是去上界找人炼药的:“应当是望霄宗的丹王长老,还有白云观的观主,不过,听闻丹王长老外出云游已经很多年了。而白云观那位观主,一般不给人炼药,找他炼药要自备药材,他不收灵石,只收最罕见的天材地宝。”

“最罕见的天材地宝?”

古遥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自己那储物项圈里的宝贝,这白云观观主看不看得上。约莫是不行的吧,可他又需要观主给他炼丹,这可不是靠着师祖给的宝贝就能到手的东西。

他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个最有钱的……

“拂尘,你刚刚说最有钱的那个宗门叫什么来着?”

风把话本吹到第一页。

望霄宗那三个大字下面,紧跟着写:

上界第一宗,现任宗主容寂,乃修真界界第一天才,天生剑骨,修道不足百年的大乘期。

翻过页,是一张潦草的画像。

古遥不认字,只识图,看了一眼道:“哎呀,怎么长得像小巴。”

“小巴是?”

“我们寺庙主持养的巴哥犬,就跟这画长得差不多,皱巴巴的一张脸。”古遥似乎是真觉得长得难看,不堪入目地抬起爪子捂着眼睛,撕掉了这张纸。

旋即折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储物项圈里。

2、第 2 章

02.

陆拂尘本想告诉他,这不是望霄宗现任宗主,而是开山始祖的画像。但这时,古遥听见机关响动,他的红烧狮子头,热气腾腾地通过石墙的凹槽甬道送了上来。

他当即跳过去,满脸都写着馋,爪子按着盘子,嗅了几下,接着埋头张口就咬。那胡吃海塞的吃相,和人形时没区别,酱汁弄得满脸都是,挂在触须上。

至于一旁的陆拂尘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

陆拂尘看他这模样,有时候都觉得,古遥和狐狸真没什么两样。

上鲸舟前,古遥掏空了储物袋,也没那么多灵石,加上修为不够,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告诉他:“我这儿有一种丹药,可以让我化形成动物而不被发现,这样,你带我上去,说我是你的宠物,我不就可以逃票吗!”

陆拂尘当时觉得不妥:“万一被发现如何是好?岂不是要被驱逐。四万灵石罢了,我帮你出了。”

古遥救过他的命,所以哪怕是这么多的灵石,陆拂尘也是愿意出的。

“我知道你有钱……那,那我不是修为不够吗……”

所以,古遥就真的变成了一只赤狐,赖在他身上,装作他的宠物。

饶是如此,还是被讹了两万灵石。

入夜,戌时,鲸舟启动。

一只长着翅膀的机关球飞进房间,传音道:“诸位道友,本次鲸舟之旅通航时间为两个月,在此期间,请诸位莫要在鲸舟上斗法,若造成损失将百倍赔偿。此乃鲸舟地图,如若需要丹药,鲸舟三层处有丹坊,需要法器,鲸舟有宝阁,有各类玄极法器、符、卷轴供各位选择。另有炼丹房,练功室若干……”

地图从机关球的一个小孔中投射出,详细介绍了每个地方,古遥只能看图,却不识字。

别说这些文字,就连自己修炼的功法,他都看不懂。

由于功法限制,不能问人,只能按图索骥,自己瞎琢磨。

古遥入世仅仅三年,刚入世时,就是炼气高阶的修为,如今三年过去了,成了炼气大圆满。

他一直在想,这劳什子功法是不是没有用啊。

这未免有点太垃圾了吧。

可这《极乐经》,是师祖花了好大工夫给他弄来的。将功法给他时,人还在咳血,受了重伤,还要赶自己走:“小花,这《极乐经》是我佛家失传秘法,你吃了狍天丹,它成了你的妖丹,故此贪欲重,这功法最适合你不过了。”

古遥不关心这个,担忧道:“师祖,你是不是快死了?”

“混账小子,别咒老子!”师祖再次咳出一口猩红浓血,奄奄一息地教导,“总之,你按照这功法上的修炼!人以气为根,以精为蒂,八万四千法门有百千三昧,我的法门是无门为门,按理说应当适合你的,怎么越修越回去了……可见普通的法子对你无用,你只能修这欢喜禅了。”

他指尖轻点古遥的眉心,留下一道足以护他周全的佛决:“你出去历练,不要留在东来寺了。”

古遥不肯走:“我不走,我哪都不去!师祖……”他泪眼婆娑,“你被谁打伤了?我要去找他报仇!”

师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劝他离开,见无果,只得道:“小花,你看见师祖吐在地上的血了吗?师祖这是中毒了啊!我不能自救,只能靠你了!师祖我马上要去闭死关了,这一闭关,怕是百年不能出来,你留在这东来寺有什么出息!”

他摸了半天,掏出一枚脏兮兮的戒指,用比戒指更脏的指腹抹亮,金戒从手中抛出,飞速旋转,退开几米,忽地弹开,变成一道六七尺高的光圈。

光圈之外,俨然是另一个世界,和他所在的东来寺不同,看着像另一片森林,此刻正在簌簌地下着雨。

师祖苦口婆心道:“下界不适合你历练,你去中洲后,记住,要藏好你的妖修身份,不要轻信他人。人心不古……”他一面说,一面将印记打入古遥的脑海,声音沧桑,“这修真界,可不是人人都像你师祖我一样心善……若遇见什么麻烦,就打开这枚戒指保命,记住,只有生死关头,才能打开……去吧。”说着,他用力一推,将古遥推入另一个世界。

古遥猝不及防被光圈淹没,摔在泥地里,雨水落在脸上,口中大喊,问他中了什么毒,眼看着光圈极速缩小,着急地伸手却触不到,只隐约听师祖道:“此乃无解之毒。你过一百年再回来,兴许老子还活着。”

光芒倏地消失,戒指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脚边。

疾风骤雨中,古遥坐在原地,眼圈发红,衣衫被雨水打湿,脑子还有些懵。

良久,他擦擦眼泪,想给自己施个避雨咒,奈何怎么也想不起咒语怎么念,翻出师祖给的符咒书,他还不识字。

古遥愁眉苦脸地捡起金戒收好,冒着雨,去摘了树上的芭蕉叶,当做油纸伞戴在头顶。

第一次独自离家,他有些惶恐,惧怕人世,又对人世好奇。

人,真像师祖说的那样坏吗?

因不知身在何处,周围空无一人,只能凭借感觉朝下走。

累了饿了,就用定身咒捉只兔子,从储物项圈里掏出调料烧烤,这是他用的最熟练的法咒。

或在树上摘点野果,然后找个僻静的洞穴,翻开这本黄色封面的《极乐经》感悟。

这本功法早已嵌入他的脑中,只可惜古遥不识字。无论是翻开书看,还是闭眼打坐修持时功法浮现在脑中,那密密麻麻的梵文他根本就不认得,只认得图。

照着图迷迷糊糊地修炼几日,也没个动静。

他没有眉目,也无人可问,便出洞穴,继续朝山下走,路上碰到了不少人。

和在东来寺时不一样,那是人界,这是中洲。

师祖告诉过他,修真界分三个层次,上界、中洲,下界。

下界便是人间,灵气稀薄,多是凡人,而门派就那么三两个,连个筑基强者都难得一见,结丹可做掌门,修炼到元婴,天劫降下,渡劫便可飞升。

这几百年以来,下界无人可以飞升。

但在中洲,炼气遍地走,筑基也到处都是,结丹期也偶尔能遇见。

许是师祖给的法宝管用,无人发现他是妖修。

而陆拂尘,是他第一个遇见的,让他妖丹有波动的修士。在靠近的那一刻,吸纳了一丝木系灵力。

这丝木系灵力的窜入,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与此同时,丹田中那火红的妖丹,周围萦绕着一层极浅的荧绿色,不过数息之间,绿色就消失了。

咦?

古遥脑瓜子一转,忽地理解了师祖的意思。难怪那功法上,画着好些两人共同修炼的图案……这竟是叫他从他人身上吸取灵气的意思!

他本身属火,化形成人吃下的那颗狍天丹……古遥叫它狍子丹,也是属火。

而木是生火的。

古遥情不自禁地被这木系灵力所吸引,不敢凑太近,但不凑近,又没有用,跟了人家一路,被抓包:“你为何跟着我?”

来中洲后,刷新了古遥对人族修士的看法。这些自诩正派的人族修士,竟然残害妖修,拍卖灵兽血、皮毛,甚至是骨头!妖丹!

师祖说的没错,像他那样的好人果真不多。

同仇敌忾,古遥并不信任这些人族修士,但那灵气太吸引他了,丹田的妖丹不停地驱使着他,仿佛受操纵般去接近对方,古遥甚至有种想把他吸干的冲动。

但在对方防备的情况下,并不敢凑太近了,隔得远远的,合十行礼,传音道:“道友,小僧法号般若,一介散修,不知你……”

他欲言又止。

木系道友直视着他:“嗯?”

古遥鼓起勇气:“不知你可愿和我一同修炼?”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眼下,他只是馋对方身上的木系灵气。

对方怔愕,上下打量古遥,好俊俏的小修士!穿红色袈裟、手戴佛珠,脖子上还有一根金刚圈,竟是佛修?看修为还不够筑基……

陆拂尘未免觉得唐突,礼貌地拒道:“可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怎能如此草率就、就…就结为道侣。”

“哎呀,我不是要跟你做道侣的。”古遥还幻想着以后找个漂亮的母狐狸妖修做道侣的,他对人的兴趣不大,师祖也未曾教过他这些东西。他连忙摆手道:“就是一起修炼。”

“你说的一起修炼是什么意思?般若小师傅,你要拜入我们寻仙门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差不多这个意思,我就想跟着你混。拜不拜入的,无所谓。”

到后来,陆拂尘才知道他说的一起修炼是什么意思。

竟然就是字面意思。

在一个房间修炼。

面对他盘腿而坐。

最多不过是修炼时,把手伸到他这边,双手推在自己的背上竟一下能凭空吸走他打坐几日积攒的灵气!

不可理喻。

陆拂尘不知他修炼的到底是什么邪门歪道,只知是佛法,可什么佛法竟这么邪门?

所以陆拂尘也仅仅同意他坐在自己身旁修炼,偶尔古遥越界,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纵容,潜心苦炼一个月的灵力就被吸干了。

眼下,那小狐狸正靠在他身侧打坐,疯狂地吸纳着自己周身泄出的灵气。由于是兽身,两只火红的耳朵竖立起来,那打坐的模样格外地讨喜可爱,双眼紧闭,浑然不动,只有几根细细的触须不时颤动一下。

古遥平素不怎么爱修炼的。他贪吃,就是因为贪吃,吃了师祖的宝贝,且大难不死,方才化出人形。

他的修为也是师祖拿丹药喂出来的,修了这《极乐经》后,才算走上正轨。

古遥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晏坐忘身,所有的念头一空到底,木系灵气环绕着他,这股灵力原流泉渤,冲而徐盈,轮转而无废,仿佛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

一旁,发觉他快要突破,陆拂尘忽地惊醒,见古遥正以狐狸的形态在打坐,灵气运转速度过载,隐隐快要冲破卷轴的阵法了!他大感不妙,在鲸舟上突破,按照他现在吸纳灵气的速度,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这鲸舟上不乏元婴,甚至是上界来的出窍期强者,一个不慎就会被察觉,这狐狸其实是人,是服用丹药逃票上船的!

后果会如何,他不敢想象,可对方正在突破,陆拂尘不敢贸然打断,担心他走火入魔。

修炼突破之时,对外界的感知会下降,就在妖气快要克制不住冲出来时,古遥脖颈间的秀气项圈猛地收缩,一道声音在脑海中乍然响起。

“切记,不可让人发现你是妖。”

来自师祖的声音入耳,仿若佛光普照,如开闸的水库灌入神识!古遥猛地惊醒,周身还缠绕着浓郁的灵气。

陆拂尘松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要是真在这鲸舟突破,麻烦可就大了……”

古遥也不免庆幸。还好还好,最后关头听见了师祖留下的声音。

他收了打坐修持的姿势,以狐狸形态侧卧床榻,理直气壮:“我有点饿了。”

“吃什么?”陆拂尘按下墙上机关,“还是狮子头?醉虾?烤鸡腿?”

“有烤鸡腿?”绿色竖瞳一下亮起:“哪儿呢?”

陆拂尘拽下一块木牌:“是烤鸡,所以有烤鸡腿,今日新菜。”

“要要要!”

鸡腿是他的最爱。

还是个狐狸的时候,古遥尚未开智,就经常跑来东来寺偷吃,有些僧人破戒,爱喝酒吃肉,比如他师祖那样的,浑然不像个和尚,佛家清规戒律里不能干的事,他干了个遍。

化人形后,古遥学会的第一个词语,就是鸡腿。

第一句话是:“我要吃,师祖给我买。”

3、第 3 章

03.

进食完,古遥服用了一颗封锁妖兽气息的封妖丹。

来中洲后,他将自己本是妖修的身份藏的死死的,谁人见他当他都是佛修。

那是因为他身上的妖气,都被脖颈上的项圈收进去了。

此物是师祖给的,又可以储物,还可以隐藏身份。

只不过,他现在伪装的是没有灵气的小兽,还得靠着丹药辅佐。

封妖丹效力实属霸道,吞下那一刻,就迅速将他体内妖丹裹住,以至无法运转灵力,让他周身气息变得和普通凡兽无二。饶是元婴、甚至更强的大能站在面前,都看不出有何异样。

随即古遥跳到窗台,看到哪儿了。

但鲸舟仍在云间穿梭,下方是厚厚的云层,像凡间卖的云片糕。

云雾之间,只听铿锵的动静,还有不小的灵力波动。古遥叫来陆拂尘:“那边有人在斗法是不是?”

鲸舟不允许斗法,要斗法只能去外面,古遥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以他的修为,看不见斗法的到底是谁,陆拂尘定睛一看,解说道:“是两个元婴老怪。周围还有人围观呢。”他仔细听来,“好像是在争夺一个宝贝。一个说另一个抢了他的东西,让他吐出来。”

“哦?”

古遥蹲在窗台看了几眼:“我也想去看看元婴斗法,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不行。”

“…那不是那么多人在围观吗?”

大概是因为鲸舟开得慢,除去修炼之外,修士们平日也没有什么娱乐,如今有人斗法,上下左右都开着窗户探着脑袋在看热闹。还有的干脆直接开窗遁出去,坐在自己的飞行法器上,打着伞喝着酒围观斗法。

陆拂尘还当他是太无聊了,但他很谨慎:“你不能出去,这么多双眼睛,会被发现的。咱们在这儿看看就成。”他伸出两指,轻点古遥双眼,施法让他看得更远。

这一点,的确叫古遥视线穿透了层层的云雾,变得清晰了。

他看得清楚,两个男人各自站在法器之上,祭出大量法宝,一个穿着蓝衫,背后满是竖立的飞剑,仔细看,好像是上船那日遇见的,养月狐的那位。

咦,他竟然是元婴高手?

陆拂尘也看清楚了,颇为诧异。自己那日明明看见了,这高然跟自己一样,都是结丹。怎么突然窜到元婴了。

这怎么可能?

另一个与他斗法的,幻化成黑雾的模样,一眨眼就出现在高然背后,高然二指并拢抬起掐诀,飞剑对准那团雾,齐齐朝黑雾猛地刺去。接着高然脚踩青色飞剑,瞬间遁开百米远。

元婴修士斗法速度太快,以古遥的修为只能勉强看清发生了什么,谁落在下风,不一会儿,高然吐出一口血来,修为倒退,竟跌回了结丹期。

那黑雾,这时也化成了人形,是个穿黑衫浑身煞气的中年男人,长鞭直指蓝衫修士咽喉:“你吃了强行提升修为的丹药,勉强与我战了两个回合,你还能一直吃不成?”

“轩辕真人,众目睽睽之下,你竟要杀人夺宝吗!”

轩辕真人,也就是那黑衫修士,环顾一圈,扫过鲸舟围观的那些人,冷哼一声道:“谁说我是杀人夺宝?我只不过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朗声道:“诸位,一年前,在中洲荒野遗迹开放之时,此子无耻,夺走我徒儿轩辕离的储物宝戒,岂料戒指内有我下的禁制。如今,追踪法术已被抹去,可当日之景还历历在目!”

他猛地提起高然的衣领,将他提到鲸舟一侧,随手一挥,当日之景就浮现在众人眼前。

果然,在轩辕真人那徒儿被白猿袭击丧命后,一只白色的狐狸忽然窜出来,鬼鬼祟祟的弯腰捡走了人家的戒指。

这狐狸外形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就是白狐,仔细瞧,额心有一枚白色的月亮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月狐。

这种狐狸现今几乎灭绝,因为大多数都被人族修士残害,用于炼丹。

古遥一看这幕,立刻缩了一下,躲在窗台下,眼神飘忽,忍不住挠了下头:“拂尘,他不会死吧?这鲸舟上不是不允许斗法吗?”

“是不允许……”但这看起来是在讨债,“应当不会杀人,他们是掏了灵石上船的,鲸舟会管的。”

古遥稍微放心了些,想帮忙,又着实不知怎么出手。

自己还没那高然的师妹修为高呢。

身旁,陆拂尘好像也想起了什么。

一年前,自己曾带着古遥进过荒野遗迹。

古遥人形模样极为招人,倒真有些像狐妖。不小心惹上了这个叫轩辕离的。

对方三番五次的冒犯他,总之,那是个下流货色。

轩辕真人收回这一幕证据,低头俯视着高然,冷声道:“这月狐,是你养的对吧?一年前,你去过荒野遗迹吧?”

再一扫他住的那间甲字号房,窗边,一个少女怀里的确抱着一只雪白的月狐,注意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她马上将狐狸往房间里藏,看着要急坏了,眼里包着泪,喊师兄。

“是,我去过遗迹。我是养了一只月狐!”高然这会儿境况极为凄惨,脸上一道道的剑伤,蓝衣被血彻底染红,声音却很洪亮,“都看见我带上鲸舟,那又如何,捡走你徒弟戒指的,绝非我的灵宠!”

“竖子还想抵赖!当日进入遗迹的,带了月狐的,除了你还有谁?灵宠听令于主人,定是你命令的!是不是的,你打开储物袋给大家看看,我轩辕族的东西,我让你有命抢,没命花!”

“就是,你打开看看。”

周围一众修士在起哄:“这位道友,你若是没抢他东西,你就打开让真人看看。”

“打开让他看有什么用,那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指着我的宝贝说是他徒弟的,我有什么说法?”趁着休战,高然掏出治疗的丹药吞了两瓶,神色当即好了许多。

那轩辕真人也不敢在鲸舟上公然杀人,抢走对方储物袋,于是看着他吞丹药回血,并未阻拦。

众人一听似乎是这么个理,毕竟法宝上可没写着名字啊。就问轩辕真人:“你那徒儿的戒指里,还有什么法宝?是你认得出的,上面有没有什么标记。”

“自然是有的。他打开我一看便知。”

证据在前,加上对方是上界的轩辕真人,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人心都是偏向强者的。高然骑虎难下,眼见人越来越多,只好打开储物袋,放开让对方搜查。

轩辕真人用神识扫了一圈,脸色狐疑,怎么没有?

自己分明见他捡回去了!

原本他的目的只是那月狐罢了,可这小子的戒指里,还真有不少好东西,有些丹药、法器,叫他也眼馋不已,一个小门派修士,竟有这样的宝物,定是有什么奇遇!

高然看他表情,仰头道:“我说了没有吧?我是见过这个轩辕离,但我并未拿他的遗物。若是拿了,我自然应当还给你。那夺你徒弟储物戒的月狐,说不定是遗迹里生存的。”

少顷,轩辕真人面色难看道:“你戒指里,有我徒儿的东西,这些丹药都是我留给徒儿的。”

“你无耻!你有证据吗?丹药不都长那样!还是丹药上面写了你轩辕的名字?”

“不在你这儿,就在你那师妹手里!”他说着,猛地飞过去抓住在古遥隔壁房间的少女。古遥怕得要死,已经躲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看着轩辕真人的动作,陆拂尘皱眉,原想说些什么,但古遥在身边,他不敢惹麻烦。

轩辕真人自然是看见了隔壁房间里,还有一只狐狸,不过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赤狐,他不感兴趣,伸手把她抓了出来。

这小姑娘刚到筑基中阶,还是嗑丹药嗑上来的,修为尚浅,害怕地喊师兄。

“老怪,你休想动白珑!”恢复元气的高然当即口吞丹药飞身而起,被轩辕真人一掌拍开,负手道:“小姑娘,我不为难你,打开储物袋子让我看看。”

“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

这姑娘身上有几个储物法宝,一个是袋子,一个是戒指,还有个头上的簪子。

面对元婴高手,她不敢不给,老实交出去,所有人都在看,看着轩辕真人,从她的储物宝物里,拿出一个香囊。

他微笑着将香囊示众,道:“诸位请看,这香囊里面有一物,名唤白灵珠,可避水,本身不稀奇,不过此物为老夫亲自炼化,是我亲手交给我徒儿的物品,珠子上有轩辕二字。”

众人一瞧,果真如此。

白珑也愣了,瞬间红了脸,气恼道:“这是我师兄在鲸舟的宝阁买的,我晕船,这是鲸舟宝阁卖的东西!才不是什么白灵珠,这是安神珠!”

高然看见那香囊,忽地想起来,买东西那日,有人撞他,掉了一个珠子,还问他是不是他掉下来的。

他身上宝物多,又在宝阁里买了不少东西,这下他立刻明白过来,那是个障眼法!他以为是安神珠,便当是自己的东西带走了。

高然双目眦裂:“老贼,你陷害我?!”

“我从你师妹储物袋子里搜出来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就是白灵珠,写着我轩辕的名字,你还想抵赖不成?”

看着那月狐趴在鲸舟的窗户上威胁地冲自己呲牙,轩辕真人伸手一抓,便把狐狸抓过来,掐着狐狸脖子冷冷道:“刚好,老夫炼药正缺一味月狐血做引子,你这小偷,我不杀你师兄妹二人,把偷来的东西还给老夫,这月狐当做赔罪,老夫带走了!”

说完,神识侵入这师兄妹二人身上的储物袋,把看上的东西,全部搜刮一番,只留了些看不上眼的金疮药。

随即,也没有伤人,放他二人回去,还冠冕堂皇道:“你与我徒儿的瓜葛,就用这月狐当做赔罪抵消!我轩辕族向来磊落,说了饶你不死,就饶你一命罢。这瓶往生丹,留给你治疗身上的伤势。”说完,留下一瓶丹药,拂袖而去。

见状众人纷纷赞叹,轩辕真人为人真是光明磊落!往生丹这种丹药,可是玄品治疗丹药。

修真界,将丹宝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阶。黄品是最常见的,而玄品更上乘。

玄品的往生丹,是很不错的回血药。吃一颗,身上的伤势全好不说,甚至连轻微的诅咒都能解除。没想到轩辕真人竟然留了一整瓶给这蓝衫修士治疗!好大气!

高然刚刚吞服丹药好起来的伤势,一瞬间又要气得吐血。

这往生丹本就是他的所有物,被全搜刮走不说,只留了一颗给他,还佯装大度的让人以为他留了一瓶!

只不过,轩辕真人一走,围观人群也散了,他更没力气去解释,方才吞了三颗假婴丹强行越阶,仗着自己法宝多,勉强与元婴真人打了两个回合,现在宝物、灵宠全都被人搜刮走。别说越阶,就是同阶,他也打不过。

师妹将高然扶到床榻上,把仅剩的那颗往生丹拿出来给他:“师兄,那轩辕老贼,我定不放过他!我要…我要叫娘亲杀了他给你报仇。”

“白珑。”高然示意她不要在鲸舟上说这种话,仇,自然是要报的。别的倒无所谓,他的本命法宝还在体内,那是轩辕真人拿不走的,只不过灵宠被夺走,会有什么下场,他自是清楚不过。

无非是剥皮抽筋,剖丹放血。

必须要讨回。

这时,门口蓦地传来铃铛的声音这是这鲸舟上的门铃,人在外面一拉,里头的铃铛就会响。

白珑警惕地打开房门。

“哎?是你啊。”

陆拂尘站在门外。

白珑仍然很警惕:“你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想提醒你师兄一句,那往生丹里,有一味叫往生莲的花,属火,本无毒。如果刚好体内有一种叫鬼线草的药,这二者合一,就是剧毒。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要半月后才会毒发,一旦毒发就是身亡。”

“鬼线草?”里头的高然面色大变道,“陆兄弟进来说话!”

“我略通一点医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轩辕真人鞭子上的绿光或许是鬼切草的汁液。”他进了门,拿出一瓶解毒的丹药,“如果已经吃了,可以吃这个解毒。”

白珑:“竟然有毒?还好师兄你没吃!”

“没吃就好,”陆拂尘说完,拿出两张黄纸,“轩辕真人怕是不会放过你二人,这虽只是黄阶传送符,但你们下鲸舟时,可用此物保命。”

传送符,顾名思义,催动即可传送离开,是保命神器。

虽然这传送符是黄阶,可也并非每个符师都会画,一张普通传送符,在黑市上要卖五百灵石!缺点就是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失效,传送地点不能指定,保不齐前脚刚逃开元婴老怪的魔爪,后脚就传送到地阶妖兽老窝。

高然大为感动:“陆兄弟,你相信我是被那轩辕真人陷害是吗?”

倒也不是相信。

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捡走死人的东西,称不上道德败坏。

再者,这传送符,也不是他要送,是古遥送的。

古遥似乎认为这师兄妹二人是被陷害的,尽管这不符合他平日“精打细算”的性子,但转念一想,古遥本性就不坏,心肠软,或许见到二人遭遇,心生同情罢了。

陆拂尘留下两张传送符,又拿了瓶疗伤丹出来,这次高然却说不用了:“我这儿还有几瓶月狐涎,这是疗伤圣品,只可惜……”他脸色苍白地垂着头,显然记挂着自己的灵宠,叹息道,“陆兄弟,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瓶月狐涎,你若不嫌弃,就赠与你。”

月狐涎,顾名思义,月狐的口水。

的确是疗伤圣品,但是……陆拂尘摆摆手,叫他自己留着用,但高然不同意,一定要报答他,一旁的白珑犹豫着开口道:“师兄,我这里还有个假婴丹……”

假婴丹,就是方才高然强行越阶吃的丹药。

这丹药,吃一颗可将气息提到元婴,时效极短,修为越差时间越短。多吃两颗,就能将实力也一并强行提上来,最多吃三颗,再多就会遭到反噬。

高然马上道:“那这假婴丹,就送给陆兄弟!”

“不不不,这贵重了,高兄自己留着吧。”

陆拂尘在丹宝玉简上见过假婴丹的介绍,知晓吃一颗没有太大的用处,只能狐假虎威半柱香时间罢了,要吃三颗才管用。所以,一般是三颗起卖,在黑市上,三颗能卖到三千灵石。

一颗单独卖相当于一千,还要打些折扣,和他两张黄阶传送符价值相当。

高然感动地说:“陆兄弟,你收下吧!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宝贝,以后上界咱们再见,我一定报答你今日之恩!”

“报恩就不必了……那好,我就收下你的丹药。”

高然还强硬要把月狐涎给他。陆拂尘无法,只得接受,心道这二人做派端正,不喜欠人情,还有这些法宝,看着不像是小门派出身。

随即,带着月狐涎和假婴丹,陆拂尘回到房间。

“怎么样,东西给他们了吗?”古遥问。

“给了,他们下鲸舟就用,应当不会被很快追上。”把假婴丹和月狐涎放在桌上,古遥马上凑过去闻,然后嫌弃地别开头:“这是什么?怎么一股子口水味儿。”

“这是假婴丹,这瓶液体……是月狐涎,也算是宝贝吧。”

“口水?这也能卖钱?”闻言古遥更嫌弃了,“那我的不也行?”

陆拂尘诡异地沉默了几秒,笑道:“你真拿自己当狐狸了啊?”

古遥哼哼两声,不接话。

自己是妖这件事,饶是最信任的陆兄,他也不能告知。

4、第 4 章

04.

古遥说完正要把这瓶口水丢出去,忽地想起什么来,掏出一张手帕,将瓷瓶包起来,收到储物项圈里。

起初,陆拂尘并不知道他收起此物有何用处,还以为他要拿到上界去兜售。

半月后。

鲸舟终于抵达上界,众人通过传送阵下船,来到一片一望无垠的草甸,不远,是林立的雪山,远超中洲的充沛灵气,混淆着青草气息钻入鼻间。

从鲸舟的阵法走出,是个大的传送阵,挂了一个大招牌,写着几个不同的目的地,传送到不同的修真城镇,价格不同,只要缴纳相应的灵石就能直接传送离开。

再一看价格,竟要八百灵石之多!

所以很多人只是看一眼,就直接出去了。

穿过森林可以下山,下山就可以御剑飞行,抵达最近的修真城镇,约莫要半月。

再往外走,左右两侧是来接人的通道,外面则是各个上界门派的弟子,正在竭力宣传自家宗门:“武玄门招外门弟子了,招外门弟子了,结丹期以上可报名面试!”

“焚香谷招人,筑基大圆满以下勿扰,只招女修,外门弟子每月可领两百灵石,入门就送玄阶心法……”

通常说灵石,就是指黄品的、最低阶的那一类灵石。

每月两百个,那要连续领十六年不花销,才抵得上来上界的一张鲸舟船票。

可在中洲的宗门里,普通宗门,外门弟子每月顶多二十颗灵石罢了。

这就是中洲的修士掏空储物袋都要来上界的缘由。

陆拂尘也是第一次来,忍不住左顾右盼,古遥直接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下他,虽不言,但显然意思是在问:“我们怎么走?”

“这些招揽弟子的宗门里,没有白云观。”像白云观这种,在某一方面地位超然的门派,都不会在鲸舟外招人。

会来此处招人的,都是一些,在鲸舟发放的小册子上都藉藉无名的小宗门。

不过有些散修,会在这些宗门招揽前停住脚步,仔细询问过后,测试灵力,如果年纪在招揽范围内,则直接通过传送阵离开。

可是上界并没有那么好混,一些小宗门也挑人,如若年纪太大,修为没有精进的可能,则会被拒之门外。上界花销也高,在此处生存,还不如回中洲当个闲散长老。

古遥冲他比划着手势,两只狐狸爪子指了指自己的丹田,表示修为压不住了,他要突破!

陆拂尘明晓他的意思:“那先找个地方让你突破。”

跟他们一起出来的高然师兄妹俩,刚一出来就拿着传送符离开了。

古遥朝外看了眼。

更往外,还有兜售丹药法宝的摊子,组成了几条街道。他虽然有兴趣,但突破要紧,于是当即拿出地图,随手指了个森林,叫陆拂尘拿出飞行法器,载着他过去。

陆拂尘的飞行法器是寻仙宗宗主传下来给他的。在手中时是一个小纸鹤,放出去,变大后,就是巨大的纸鹤,人可以坐在两边的翅膀上,御空飞行。

十日后。

森林深处的一处隐蔽洞穴,古遥顺利突破了筑基,出了一身的黑泥,他抬手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但还没有急着出去,明心静气,收敛身上的异像。

如果古遥此刻的模样,被人看见,定要马上通知仙盟去抓他。

鸿衣羽裳,红发绿眼,两条红白大尾巴从衣衫下摆伸出,脸上有两道红色妖纹,模样极其妖异。

古遥低头看着自己多出来的尾巴,脖颈间,项圈收缩,溢出的妖气被收走

这项圈,是师祖给古遥的储物法器,比一般的戒指、储物袋,都要大许多。除了储物这一功能,还是隐藏他身上妖修气息的关键法宝。

他刚刚突破,境界不稳,这才化形,变成了普通的黑发黑眼,脸上的妖纹慢慢褪去,两条大尾巴也收了回去,等身上的妖气,全都被项圈锁住后,方才走出隐匿阵,从洞穴飞出。

陆拂尘察觉,抬头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心神一颤。

古遥似乎真有那么几分像狐狸精,圆圆的杏眼微微上挑,瞳仁深黑,含着惑人的妖气。除了长相,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挪动目光的灵动。

陆拂尘暗自给自己下了一道清心咒,拿出地图:“我们去白云观,要走这条路,往西边走,如果用我的飞行法器,可能要走一个月才能到。”

“不急,我先不去白云观。”他有别的事要做。

“那你去哪儿?你在上界不是一个人也不认识吗。”

“我先去找个天材地宝。”他顿了顿,提出一开始就想好的办法,“你可以先去白云观求见观主,不是说很难求见他吗?拂尘,不如我们分头行动,等我办完事了,我就去白云观找你。”

说着,他抬手从储物项圈内掏出一个黑色的罗盘法器,而后再拿出那瓶月狐涎。

陆拂尘没见他用过这个法器,只见古遥将月狐涎放在罗盘中央,那罗盘指针就开始疯狂地转圈,然后停留在一个方向,也是往西。

眼下罗盘有反应,说明月狐还活着。

“巧了!你往西去,我也往西走,那我们可以一起走,我蹭下你的飞鹤。”他刚突破筑基,可以用疾风术了,也可以短暂的使用飞行法器,但无法支撑长久的一直飞行。

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陆拂尘恍然大悟,这个罗盘是寻物的。月狐涎是引子,是用于寻找月狐的。

“你要去找那只被轩辕真人捉走的月狐?拿去送给白云观的观主,让他给你炼药?”

活的月狐,的确可以算是一种天材地宝。

“那倒也不是。”

古遥手捧罗盘,坐上他的飞鹤法器,道:“那个轩辕真人,是头肥羊,我先去抢了他。”他说的理所当然,“至于月狐……”

古遥话音顿住,并未说如何处置。

“古遥。”坐在飞鹤上,陆拂尘忍不住扭头叫他。

“什么?”

“…我打不过那轩辕真人。要不……”他说,“要不我先去找我师祖,我师祖是元婴,他就在永康城,不过我不知他出关没有。”

“我知道你打不过,你先去白云观吧,我自己想办法。”

陆拂尘沉默了下,眉心蹙起,半晌,无奈道:“那我同你一道吧。”

古遥这储物项圈内,究竟有多少传送符,他也不晓得,但既然有这么多保命的法器,饶是被元婴追杀,也定能活下来。

古遥眉开眼笑:“好啊,既如此,我就分你一半赃!”

陆拂尘摇头,表示不用:“如若下次遇见高然师兄妹,他们的东西就还给他们吧。”

古遥没接话。

他修佛,可与其他佛修不同,并不在乎因果。

不过同为狐族,那月狐现在的落难,乃是自己造成的结果。

一年前,古遥跟随陆拂尘前往荒野遗迹,要摘一株奇花,结果陆拂尘受了重伤,差点死了。

当时是古遥救了他一命。

在他恢复期间,古遥在附近泉眼打水时,发现轩辕离就在山谷里,被那守护奇花的灵兽白猿打死。于是随便化了个形,跑过去叼走了那死人的戒指,用三昧真火炼化成了自己的东西。

这罗盘,就是在轩辕离戒指里找到的法宝,他一直没拿出来用。

之所以一直没用,是不知道这咒语应当怎么念。古遥不识字,更不识道家咒语。是前些日子,他抄下来让陆拂尘教他,才学会的。

用法也是学会咒语后才琢磨出来的,这是拿来寻物的,也可以寻人,只要把人的贴身之物放在上面,再念一句咒语,就可以通过罗盘寻到。

快要寻到之时,两人还在飞鹤上,这罗盘的指针便开始摇摆不定,花了十天工夫,飞鹤降落在一片平原上,根据罗盘显示,月狐就在这附近。

放大地图,此地叫落日平原,地处上界西南,再更往西走一些,就是白云观。

“这地方,”古遥指着地图上那个马头,“有马肉吃?”

“……这是个驿站。”

落日平原上的落日驿站,是离他们最近的驿站,可以传送到更往西的天水城,白云观就在天水城附近。

“哦哦,驿站,我懂。所以有吃的是吧 。”古遥揉了揉肚皮,闭关十日,他饿了。

陆拂尘失笑,放出飞鹤,拉他上来。

缩地成寸,乃是元婴才有的本领,结丹期用飞行法器是最快的。

落日驿站傍水而建,左边是一条狭长的河流,穿过河流,更往左去,不远是一片沼泽,远处浓雾之中,有一片长长的山脉。

他们到的时候,驿站已经客满了,都是修士。一看人这么多,古遥便去问马厩的伙计:“你们这儿是什么景点吗,怎么这么多游客?”

伙计正在给马驹喂干草,闻言抬头,面对古遥那张脸,忽然就愣了神。

“……客官,您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我们这儿并非景点,”

伙计整日在这驿站干活,时常都能碰见那些仙人,但还未曾见过……这样的。若说是好看,他见过更好看的,但就是仿佛被蛊惑了一样直了眼,怪异地心生邪念,这叫他惊惶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口中道:“从我们驿站往南走二十里,落日山脉上有神迹,所以才有这样多的修士慕名而来。”

“嗯?什么鸡?”

“神迹!”

“笋鸡?”

古遥眼睛倏地一亮,冒出绿光:“这是什么品种?”吃竹笋长大的野鸡?

伙计听见吸溜口水的声音。

“来了这么多人,你们这笋鸡一定很好吃吧!”

5、第 5 章

05.

上界和中洲、下界一样,都是仙凡混居。

不过,在上界出生的人,几乎全都有灵根,但不是人人都有天赋,也并非每个人都志在修道,更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宗门录取。

于是上界也就有了凡人。

就像落日驿站里,这个喂马的伙计,始终无法炼气,离入道成为修士只半步之遥,于是,就在这小驿站里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

听见他的话,伙计诧异了几秒,指着远方的山脉,哭笑不得道:“不是,客官您误会了,不是吃的鸡,是神迹,传闻是仙人留下的遗迹,每个人都可以去试一试,通过试炼的人,就能拿到遗迹钥匙。”

“这神迹,约莫是二十年前突然现世的,就在那座山脉之上,发出通天的神光和灵气波动,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动!我此生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大能!甚至有出窍和化神期的高手前来我们这落日山脉,乌压压的一片,飞在这上头,太阳都看不见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在那山巅上的白杨坡上,有一处洞穴,内里有一座雕像和石碑,有些人把手放在石碑上,就能听见大能的声音,据说是仙人的传承,每个人得到的信息不一样,有的人得到的是顿悟,有的人什么都感知不到、甚至连那山洞都进不去,比如我。”

那段时间,他们驿站生意爆满,只不过几年后,人渐渐的少了,据说那试炼的石碑,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去年,有位玄武宗的内门弟子,在这上面突破了出窍,玄武宗给了他长老令牌。出窍期高手,整个上界也只有一百来个。所以消息不胫而走,此处便来了许多元婴,有些会在我们驿站投宿,每日都去试试。”

从元婴到出窍,天赋高的人,兴许闭关个五百年可以突破。但更多的是,卡死在元婴大圆满这一阶段,至死也无法触碰到更高的境界。

古遥听明白了。

原来都跟这儿找机缘来了。

“所以那山上没有鸡?”他有点失望。

伙计见他竟还在纠结鸡肉的事,索性招呼他进来:“客官进来喝杯茶水吧,烤鸡烧鸡我们菜单上都有的,都是落日山脉猎的,那可是吃灵草长大的野鸡,肉质嫩而多汁,香味浓烈袭人,烹饪后酽香四溢,很难抓的……”

“咕嘟……”

古遥一听描述就开始吞口水。

翻开菜单一看。

驿站的物价,倒是比鲸舟要便宜许多,一道白斩鸡要二十灵石,一只烤乳鸽是十五,古遥还是嫌比中洲贵,又听伙计说:“落日山脉灵气丰沛,这些可都是吃山上那些灵草长大的!不贵,不贵的!现在店里还有活动,充值一千灵石送两百,在上界各大驿站都可以使用,您要办个卡吗?”

整个上界,散落着上万个驿站,多是在没有修真镇的偏远地区。

修士外出冒险,完成任务,皆可在驿站稍作休整,因隶属仙盟,所以有严苛规定不允许闹事斗法,算是给外出的修士一个庇护之所。

在驿站的原木墙上,还张贴着几个通缉犯的画像这些人是无法入住驿站的。

古遥刚刚筑基不久,还未曾休息打坐巩固修为,现在肚子饿了,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又听他说的这样好,犹豫了下,含蓄地点了三只鸡,对正在办理入住的陆拂尘道:“你有什么想吃的?”

有些修士是不吃东西的,认为五谷腥腐。

但驿站的食物,多多少少蕴含一点灵气,虽说灵气很少,也并非没有裨益。陆拂尘看了眼菜单,要了个寒参汤,说是本地特产,有些微的增补作用,要十个灵石。

“客官,真的不准备办张卡吗?充值一千送两百,住宿也可以用的哦。另外办卡后还有折上折,生辰还额外送一份当季特品。”那伙计还在跟他推销。

“不办了不办了,”古遥囊中羞涩,“我要三只大一点的鸡,催厨房快些做,我肚子饿了。”

闻言伙计便不再推销,不多时,店小二送了两盘小菜上来:“是本店赠送的。”

古遥迫不及待的动筷,陆拂尘回过头问他:“驿站就剩一间房了,是别人刚刚退掉的,我们住一间吧?”

古遥点点头:“就一间吧,省点钱。”

他是要睡觉的,但陆拂尘向来都是打坐入定,两人互不打扰。

罗盘指向落日平原后,就有些失灵了,应当是很近的意思。

这地方修士这么多,想来轩辕真人或许在那山脉之上,故而两人吃饱喝足休息好,翌日,出了驿站,用了个化形术。

古遥扮作七旬老人,陆拂尘扮作八旬老太,一道疾风术,很快飞到了山脉。

那仙人遗迹也很好找,因为附近坐着许多修士,有的自带蒲团,有的是席地而坐。

白杨坡树影婆娑,古遥望见那黑黢黢的洞口,很小一个,得弯腰进去。

他探查一圈,没见到那轩辕真人。

但这并不是说明他不在此处。自己都能用化形术,轩辕真人自然也能。

所以古遥再次悄悄掏出月狐涎和罗盘,在袖中将月狐涎放在上面,低声念咒,接着,罗盘指针盘旋,缓缓指向一个方向。

哎?

那竟是个女修士!穿着雀蓝色的十样锦,模样袅袅亭亭,身材婀娜。

她周围还围着几个男修,给她遮阳扇风,端茶递水。

这模样,断然不可能是鲸舟上那无耻的轩辕真人。古遥悄悄地观察了一会儿,听见女子抱怨道:“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

她身旁的男修马上道:“傅师姐莫急!我在这儿排了半月,马上就到我了,到时师姐拿着我的牌子进去便是。”

原来,这遗迹出名后,无数人慕名前来,尤其是卡在元婴大圆满的修士,更是对此地趋之若鹜。

傅师姐是刚刚出关不久,未能突破出窍,又听闻此事,但据说排队要一月左右,有个仙盟的长老在此处主持公道,不允许斗法,全都得排队。

所以她一表露自己要去落日山脉遗迹感悟的意思,门派中立刻有人替她前来领取号牌,直到快要排到了,才传音给她。

不多时,终于轮到她进遗迹感悟,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

“师姐!怎么样,可有收获?”

傅师姐黑着脸道:“那破石碑!我都贴在上面了,一个时辰了,一句话也不给我!”

“师姐息怒,息怒,听闻这石碑已经很久没给过人反应了,不过上次轩辕师兄进去,好像得了一把钥匙,说要献给师姐呢。”

“确有此事?”她看起来对这钥匙兴趣不大,心心念念的就是突破,没想到轩辕竟然拿到了遗迹钥匙:“他怎么没跟我说?”

“上次见轩辕宽师兄,他说给你带了一份神秘礼物,我以为是遗迹钥匙呢!”

傅师姐道:“未曾,我只是托人寻找月狐下落,轩辕师弟去寻了一只给我。”

听了半天墙角,古遥总算是听懂了来由。

既然罗盘指向这傅师姐,说明月狐就在她身上的储物法器内,古遥眼珠一转,立刻有了办法,传音给陆拂尘:“月狐在那女子手里,你是跟我一块儿去,还是留在此处?里面有机缘可以感悟。”

陆拂尘惊异:“那女子……那气息,是元婴大圆满!你疯了,我们怎么从她手里讨回月狐?”

“我有办法就是了,讨不回来我们跑路便是,我这儿还有不少传送符。”

要骗过傅师姐这样的元婴大圆满高手,靠他的化形术还差点意思,容易被识破,所以还差一味丹药。

“就是那个,可以伪装成元婴的丹药,你之前说过的,叫什么假什么丹。”

陆拂尘:“假婴丹?”

“对对!”

陆拂尘把丹药掏出来,这颗棕褐色,拇指大小的丹药,是在鲸舟上时,高然赠与他的。吃一颗,可将气息暂且提升至元婴修为,效果因人而异,修为越差,时效越短。

古遥方才就是想到了这个,故而有了办法,说与陆拂尘听,陆拂尘嘴微微张大,似是不可思议:“这……她会上当么?”

“不上当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跑路便是。”他手里有大量的传送符,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古遥回驿站,确认她的房间所在后,在驿站外化形成了轩辕真人的模样,一身黑衫,束发,两撇胡须。

他在化形术上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实在没什么把握能骗得过元婴高手。毕竟自己是筑基,轩辕真人乃是元婴,他们之间气息差别太大了。

不过,现在有了假婴丹,骗她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驿站二楼,古遥服下假婴丹,马上有人叫他:“轩辕师兄?您怎么来了!”

古遥打量他一眼,装模作样地冷着脸负手而立:“我来找你们师姐。”

“哦哦,师姐在房间里,我去通报一声?”

“不必。”假婴丹效果短,古遥力求速战速决,直接越过他,推了推傅师姐的房门……没推开。

里面有禁制。

古遥咳了一声,敲了敲门。

里面的傅师姐,正在给月狐放血,闻声当即把月狐塞回储物袋:“谁?”

“是我。”古遥谨慎地道,他虽能化形得一模一样,以假乱真,但与轩辕真人接触不多,不可能百分百的模仿,只能尽量少说话。

门从里面打开:“轩辕宽?”

“嗯。”

古遥试图走进去:“我有事同你说。”

傅师姐左右看了看:“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走廊上说吧。”

“那好,我有个请求。”

“你说。”傅师姐看着他,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今日说话怎如此平静淡漠,平日不都是舔着自己的吗。

“那月狐,我有点用处,你先还给我可好?等我用完再还给你。”

“哈?”

背后偷听的玄武宗弟子也傻了眼,今日这轩辕师兄,怎么怪怪的。送给师姐的东西,怎么能讨回来呢?!不想混了?

傅师姐是玄武宗长老之女,在宗门内地位超然,加上长得美貌,很受这些师弟们的追捧,上赶着送礼物给她。假如有看得上眼的,她也就收了。

月狐对她大有裨益,十多年前她曾寻到一只,真是全身都是宝!现在轩辕宽送给她一只,原本都想好怎么用了,皮毛做一条披肩,血液放干来炼丹,骨头拆开用来做法器……

谁知道竟然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她从未见过轩辕宽这种人!明明是送来讨好自己的东西,怎么可以要回去!太无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拒绝,更不便问缘由。

若是在房间,她还要冷着脸讽刺几句,在走廊却无法骂出口,只好沉着面容,直接从储物袋中将月狐放出来,声音冰冷刺骨:“这月狐既是你找来的,轩辕师弟若是有用处,就拿去用吧,一只月狐罢了,不必给我了,本来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这月狐眼睛闭着,已是奄奄一息,快要没气儿了。

“好,那多谢师姐。”古遥骗过她,原本应该高兴,结果看见这月狐下场,却心生怒火,当即把月狐揣进自己的储物法器内,马上转身就走:“我要去落日山脉一趟,过两天回来。”

说完甩袖,大步流星地下了楼。

人刚一出驿站,假婴丹顷刻失效,古遥立即撕了一张传送符,人消失在原地。

驿站内,傅师姐越想越气。

这轩辕宽,等自己回宗门了,定要给他小鞋穿!不就是月狐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自己想要,多的是人寻来讨好她。

此时,古遥已经逃出百里外了。

一张黄阶传送符,最远可传送到百里之外,地点不能选定,不过这方圆百里都是平原,想来也不会不小心传送到凶兽老巢。

他站在平原上,化作平日模样,又用疾风术朝西飞了十几里,绕了一大圈,随后拿出罗盘,掏出陆拂尘的贴身之物,放于罗盘之上,连着飞了两个时辰,灵力殆尽,抵达巴刍森林。

在计划实施前,古遥就和陆拂尘约好了,在此地见面,但他方向感实在是差,加上地图打开也不识字,更分不清楚方向,所以只能用罗盘来寻人。

倘若隔得近,他就可以用气味来追踪,隔得远的情况下,这罗盘的用处就很大了。

巴刍森林外围,陆拂尘站在一棵古树上,见到古遥来,他就飞身上前,确认无人跟踪,方才问他:“成了?”

“成了。”古遥豪迈地抛出一张隐匿卷轴,阵法笼罩二人,夜色下,古遥将月狐放出:“还活着,不过气息很微弱,怕是已经被放了不少血了。”

陆拂尘是琴修,但略通医术,手指一探月狐气息,拿出一颗血精丹,喂到月狐口中。

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月狐。

在月光下,这月狐的皮毛,显现出一种银色的光泽,皮毛泛着光,看着便华贵。要知道月狐全身都是宝,这皮毛在黑市上,要卖出数万灵石的高价。血、皮毛、骨头、兽丹,头骨,眼睛,甚至是唾液都有用处!

丹药喂下后,古遥见它还是没醒,便掏出那瓶月狐涎,捏开月狐嘴,在陆拂尘古怪的眼神下,把月狐涎灌入月狐的嘴里,嘀咕道:“月狐涎不是疗伤圣品么,月狐喝自己的口水应该不会介意吧?”

夜色深沉,隐匿法阵外,隐约可见兽类的足迹,但全都被阵法隔绝在外了。

低阶灵兽无法穿透这法阵进入。

打坐休整一夜,次日晨,天蒙蒙亮,古遥躺在床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慢慢睁眼,抬手一抓。

他与一红色竖瞳对上目光,手指捏在月狐的后颈,月狐冲他嗷嗷叫了两声。

古遥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你都醒了?”

月狐亭亭玉立地坐在他身前,又仰着头叫唤了两声。

它的叫声很细,和古遥化作原形时声线差不多,类似婴儿啼哭,也像小猫叫。

不过,月狐比古遥的原形要大一圈,但双足修长,体态优美,通体皮毛顺滑泛光,果真是名不虚传的漂亮!

古遥听懂月狐的问题,依次答道:“这是个隐匿阵,所以你出不去,是的,是我救了你,我认识你那主人。”

“你问我你主人在哪?我哪知道啊……哦,你和你主人的联系被那个轩辕真人切断对吧?”古遥没在隐匿阵内看见陆拂尘,拿起床头的传音螺,贴在耳旁,收到他的传音留言:“我去附近给你找点吃的,马上回来。”

古遥放下传音螺,将床榻收回储物项圈,起身将月狐捞起:“我没时间去找你那主人,这上界如此大,我怎知他在何处?你要离去我不拦你……你问我是狐妖吗?错,我是狐仙。”

师傅叮嘱过,他是妖这件事不可告诉他人。

但没有说过不能告诉小动物。

月狐继续叫唤。

古遥答:“不不不,我和你品种可不一样,我要名贵得多。”

月狐:“嗷嗷。”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身份……你让我帮你寻你主人?我还有事要办,办完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月狐坐在他的身前,抬首望着他,忽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黑色珠子,吐在爪子上,递给古遥。

“嗯?你要交易,”古遥不解,“这什么?结石?”

月狐摇了下脑袋:“嘤。”

“哦?是你从那女修士储物袋里带出来的东西?她很看重?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吗。”古遥低头看着这个纯黑色的小珠子……不是很想要。

他很爱这些收藏一些石头、宝石。

倘若有人能打开他的储物项圈,会发现有个架子,上面放着无数小匣子,内里都是他的收藏品,一些或蕴含灵气,或平平无奇但却颜色迷人的珠石。但这个黑珠子……未免看着太普通了。

他摇摇头:“算了,我不要你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你的事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你暂时先跟着我,我会帮你打听的。”

陆拂尘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月狐坐在古遥的腿上,月狐仰头嘤嘤叫,古遥懒洋洋地用人言回答,竟毫无沟通压力。

一般情况下,灵兽只能和建立契约的主人沟通,他们可以这样沟通,想来又是有什么法宝。

古遥说:“你的意思是,找到你主人前,你就要跟着我?你会做什么?会做饭吗?”

月狐嗷嗷叫了两声。

“哦你不会啊,那我要你来干什么?”

“你说你会暖床?这……”古遥提起月狐,歪着头看它腹部,月狐嘤嘤怪叫,似是极为羞涩。

古遥一听它的话,难以置信:“你说我看你了下面就要对你负责?你有病吗,你是公狐狸,休想占我便宜啊!”

“嘤嘤嘤!”

“……什么?我可没时间等你化形成人!”古遥松手,月狐掉在他的腿上,“……不过你要是母的,那还可以考虑一下。”

6、第 6 章

06.

这时,古遥看见了进来的陆拂尘。

他那表情略呆,沉吟了会儿,问:“你们这样能沟通吗?他能听得懂人言?”

古遥:“能啊,它听得懂的,它比我还老,都有二十了。”

说完,只听那月狐又嗷嗷叫了几声。

陆拂尘:“他说什么?”

古遥:“小冰问我多少岁。”

“小冰,月狐的名字吗?”

“嗯。”把月狐放下来,古遥想了想,回答小冰:“到佛诞日,我就十六了。”

古遥是佛诞日,四月初八那天服下的狍天丹。

他当时只不过是个不足两岁大的小狐狸,母亲在他刚满月、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狐崽子时,被人猎杀。

当时还未曾教他如何捕猎。

为了填饱肚子,除了在山上捡点野果子,古遥还时常来不远的东来寺偷吃。

这东来寺的和尚,除了他师祖,都很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

古遥是循着肉香,钻进了师祖的禅房,有一次偷喝了师祖的酒,醉在他的酒缸子里不省人事,被师祖抓住:“你这臭狐狸,把老衲藏了二十年的太禧白给糟蹋了!”

他当即求饶,狐狸叫声微弱,像刚出生的奶猫,师祖气急,一把提着他丢出窗外:“滚远点!你再来一次,看我不把你炖了吃了!”

这东来寺的和尚,偶尔会看见一只小狐狸,但从来不伤害他。

吃斋念佛之人不杀生,顶多是驱赶他。

庙里的小和尚见他被丢出来,叹息一声,将他抱起,送回了后山:“你偷吃阿讷师傅的肉,偷吃了好多次,被他发现了,都没有惹恼他,可那酒可是他珍藏了好些年的,就这样被你喝光了,阿讷师傅没有把你的皮扒了算你走运了。”

古遥懵懂,依稀感觉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靠近东来寺,只是天生微弱,不懂捕猎,在这后山之中,被野猪欺负,被猴子欺负,谁都可以欺负他。

狐狸洞被一窝黄鼠狼霸占,古遥无处可去,只得自己寻了处狭小的树洞,总是孤零零地躲在自己的树洞里,仰头望着东来寺的灯火。

他不敢去东来寺偷嘴,被迫吃了好些天的野果野草,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实在是受不了了,想吃肉了,古遥悄悄地跑回东来寺去,躲在墙角偷偷观察了许久。

阿讷师傅厨房里挂的香肠闻起来好香啊。

要不要偷吃呢?

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阿讷师傅会不会真的扒了他的皮?

可他肚子好饿,好饿……

眼看着阿讷师傅下山了,他忍不住跳到房梁上,将绳结咬断,也没人发现逮他,小狐狸就叼着香肠赶紧跑路了。

待到阿讷师傅回寺庙,就发现梁上挂的香肠少了一串,知晓准是那臭狐狸又来了!

他勃然大怒,正准备飞到后山去找那小狐狸算账,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随即便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朵白色的野花,被风吹到了长廊上。

这花名曰露白,在东来寺后山生长着一从,春天开花,气息幽香,可酿酒。

后来每一次,古遥跑来偷吃,都会留一朵花,露白的花期过了,就换一种花,总之有来有往,不算他白吃白喝。

阿讷师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真的把他怎么样,还给他取个名字,叫小花。

有时候,古遥还会直接宿在东来寺的殿外,闻着寺庙的香火气息,算是半个庙养狐狸。

佛诞那日,阿讷刚把狍天丹拿出来擦亮,小和尚跑来找他,就出去不到一刻钟,回来就发现狍天丹不见了,只剩一朵盛放的红色野花放在盒中。

他大感不妙,以为这野狐狸必死无疑,飞到后山一看,果然奄奄一息地在狐狸洞里趴着,见到阿讷师傅来了,狐狸眼微微一睁,旋即失去了气息。

古遥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醒来,就成了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长了人的四肢,红头发,绿眼睛,红耳朵,大尾巴,长指甲。不通人言,看着和人一样,又不一样。

阿讷师傅看着他叹息。

“你这畜生竟然活了下来……也罢!这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劫数。”

至今,古遥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师祖是自己的恩人,师祖中毒,有性命之虞,自己也要用性命去报恩。

月狐一听他年纪这般年轻,更是震惊,古遥懒得跟他解释,只说自己出身高贵:“你这样的,修炼数百年也不一定能化形成人,不过你还年轻,”他老练地道,“你才不到三十呢。”

灵兽的寿命普遍很长,月狐通常可以活上百年,不过,除非有大造化,否则不可能在百年内化形成人。

陆拂尘知晓这月狐懂人言,放出飞鹤后,乘坐上天,方才传音给古遥:“你真要把小冰送给白云观观主啊?”

古遥摇了下头,低头看着在自己腿上睡觉的月狐,心道好重的狐狸,还有点臭,传音:“要不让他跟着你吧,我也不知他主人在哪,以后若是你遇见了他们师兄妹,再还给他们吧。”

半日后,两人抵达附近的巴刍驿站。

古遥把月狐揣进自己的项圈,叮嘱他:“小冰,你在里面不要乱翻我东西,尤其是那些宝匣,里头都是我的宝贝……我知道你喜欢待在外面,你进去睡一觉,你不能睡我的床,不然我把你的臭腺摘了!等到了天水城,我再把你放出来,听话。”

旋即,古遥自己也化形,陆拂尘花了六百灵石,古遥化作原形逃票,通过驿站的传送法阵到了天水城。

上界一共有八个主城,最西边的就是这天水城。

白云观就建在天水城旁的白云谷中。

天水城,乃是炼药师聚集的最多的修真城。在这里,每隔四年举办一次丹师大会。

去年的榜眼曲天风就在天水城中开了个铺子,名曰曲丹庄,来客络绎,门庭若市。

而白云观的观主百草,乃是整个上界最著名、最权威的炼丹大师之一,连着几届的丹师大会,都是请他做的主评委。

这天水城,就连城标都是药鼎,城中飘着阵阵的药香。

两人没有在城中久待,直接去了白云谷。

白云观外,求见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

随口问一个人,都是来请白云观的观主百草大师炼药的。

但白云观大门紧闭,古遥打听了下,听人说:“我们已经来白云谷等了两个月了,百草观主就是不见人!哎,可我要求的丹药,只有他能炼!这修真界能炼成天阶丹药的,也只有百草观主和望霄宗的丹王大师了。”

观主姓百,名草。

隔得远远地,古遥眺望着紧闭的大门,白云观建在山谷之中,四周都是茂密的植被,从上面可以飞进去,但肯定有法阵保护,说不定还没飞进去就被诛杀了。

他想了一会儿该怎么进去,办法倒是有,只是进去后,如何求见百草观主?若是见到了,也会被当成乱闯的贼人乱棍打出去的吧。

就在古遥一筹莫展之际,观门忽地洞开,里头走出一个穿道袍的小弟子。年纪小,但语气严肃:“观主正在闭关,诸位请回吧!”

“小道士,观主闭关多久啊?我们都在这外头等了半个月了!”

“你这算什么,我等了两个月。”

小道士:“两月之前,我就曾说过,观主不接见外人,诸位有炼丹需求,另请高明。你们若是还在白云观外驻足不肯走,我就叫天水城衙门来驱逐了!”

“唉,走吧走吧……去曲丹庄找天风大师问问,兴许他能炼呢?”

“望霄宗的丹王长老也外出云游了,这修真界,还有第三个能炼天阶丹药的大师么?”

在场的人,都未曾听闻过有这样的大师,只有一人说:“听说大禅寺的禅定师傅,炼药、炼器,均是全能,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炼天阶丹。”

“禅定和尚?他那臭名声就算了吧!”

絮絮叨叨的,白云观外驻足的人群少了大半,多是回了主城,去找曲天风了。

古遥也看向陆拂尘:“我们怎么办啊。”

陆拂尘也摇头,他这人正派,想不出什么歪心思,见不到人,只好苦等。

“你要的那味丹药,”古遥问,“那曲什么的,能炼么?”

陆拂尘摇头:“应当不能。九转培婴丹,虽然只是地阶高级丹药,但可以说是天阶丹,地阶的丹师都不可能炼成,这种与天道作对,篡改天地造化的丹药,极其耗费心力。”

培婴丹,是快到元婴期的结丹修士会吃的一味丹药,有助突破境界。

而九转培婴丹,顾名思义,用九种不同的丹药合一,适合结丹大圆满修士吃

其作用也简单。

违逆天道,直接将结丹大圆满,提升到元婴,但同时,服下这种丹药的修士,天劫也会来得更猛一些,命数不好的,会直接被雷劫当场劈死。

可总比倾其一生都无法突破,到了结丹修士的寿命尽头,五百岁便陨落来的强。

结丹修士的寿命,最长也就只能活五百年,元婴则有八百年的寿命,无论如何,在大限前无法突破下一境界,只能安静等待陨落。

而陆拂尘要求的,就是这么一味丹药。

这不是给自己求的,而是给他的父亲,一个快要到大限日,却始终没能突破元婴的结丹大圆满修士。

九转培婴丹,是最后最后的机会。

而古遥要求的,是一味可以解无解之毒的解毒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只知道,要拿到最好的解毒丹回去给师祖,于是从下界到中洲后,一路上他都在搜刮,看见什么好东西,就塞进储物项圈,想留着拿回去给师祖,看看能不能有用处。

除了二人没走,白云观外还剩下寥寥数人,接着,古遥便看见一个修士走到白云观大门,敲了敲门,然后掏出了一张什么东西给那小道士看,小道士便放他进去了。

古遥当即警觉起来:“哎?是不是可以贿赂他啊。我看那人给了个什么东西给小道士。”

“…那兴许是请帖。”

“没准是贿赂呢!”古遥在自己的储物法器内掏了又掏,拿什么都有点舍不得,半晌,他把月狐掏了出来,给他施了个化形术,让他变成一只模样普通的黄鼠狼。

在小冰迷惑的眼神中,古遥又掏了十个小瓶出来:“快,你吐点口水。”

陆拂尘嘴角微微抽搐,试图阻拦:“你等等……”他想说贿赂这般行为实在不算正派。

可他转念一想,在这修真界混,彻头彻尾的正派,反而讨不到好。

古遥这样的性子,容易活得长久一些。

这一迟疑,陆拂尘就瞧见古遥拿着十个瓷瓶,跑到大门前,抬手叩响。

那小道士一开门,很不高兴地说:“你有什么事?”

“你好,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见一见百草观主啊?”他说着话,悄咪咪地把瓷瓶递给小道士,“好东西,月狐涎,很贵的。”

“……”

“滚开滚开,我给你一瓶月狐涎,你滚开行不行?”

“你这小道士!怎么还出口成脏!”古遥不乐意,“你说你要什么,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我们找百草先生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大抵是因为对方嫌弃自己的唾液,蹲在古遥肩膀上的“黄鼠狼”也不乐意了,龇牙咧嘴的,发出低低的“咔咔”叫声,甚至人模人样地呸了一声!

狐狸天生就很会模仿其他物种的声音。

小道士越发恼怒:“谁不重要啊,来找我家观主的,都有重要的大事!家里都有人要死了,此乃天道因果,人力不可为之。”

“那、那……”古遥实在没辙,又无法硬闯,“那你叫我走,你倒是给我一瓶月狐涎啊。”

小道士瞪眼:“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刚刚不是叫我滚,说给我一瓶月狐涎么,我可以滚,东西倒是给我啊。要是没有,总要给我点灵石吧?”

“???”

小道士立刻晦气地把门拉上,过了几秒,又打开门,真的丢给了古遥一瓶月狐涎,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拿了东西,就给我走远点。别来了,我们观主不接待叫花子。”

7、第 7 章

07.

哎?还真有啊。

古遥也诧异,不是说是宝贝呢,怎么连白云观的小弟子,都能随手掏出来甩给自己呢?看来这月狐涎,也不是什么很难得的东西。

“小冰,你是不是要反思一下你自己?”问完话,古遥看向空空如也的肩膀,“小冰???”

黄鼠狼已经不见了。

“我去。”

古遥高声喊他名字,无果,怀疑他是不是刚刚趁着开门偷偷溜进去了,有些焦急。生怕小冰被白云观的道士抓走剥皮了!

古遥连忙掏出罗盘一测果真是指向白云观。

他再次敲门。

那小道士一看是他,立刻关门:“你这乞丐,怎么还不走!”

“小师傅见谅,”说话的是陆拂尘,“我们的灵宠,刚刚不小心溜进去了,可否让我们进去找一下?或者你们找到了,可否还给我们?”

大约是他说话礼貌,声音也温润如玉,小道士把门缝开得更大一些,露出一只眼睛:“什么灵宠?”

“一只……”

古遥:“黄鼠狼,刚刚吐你口水那只。”

“……”

真是叫花子。

小道士说:“你们且在外等着,不可进来,我去找找看,找到给你们说。”

陆拂尘:“多谢小师傅。”

两人在外一筹莫展地等待,过了有大半天,夜幕降临,古遥等不及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对自己的化形术有信心,觉得小冰的真实形态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觉,可白云观是什么地方?

万一呢?

这些时日,他和月狐同吃同住,成了朋友。

古遥还没跟狐狸交过朋友,打成人起,认识的都是人类。这月狐让他感觉很亲切,一直管自己叫狐仙大人,很崇拜自己。

这小狐狸还没化形,可万万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了。

他忍不住了,直接飞身而起,触到法阵时,被弹了回来。古遥一咬牙,掏出一张破阵用的卷轴丢出去,没想到这法阵相当坚固,只是颤了两颤,又恢复原状。

古遥看有戏,准备再打它几次,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是何方道友,攻击我护宗法阵?”

古遥霎时停住动作,仰头望去,那是个穿灰色简朴道袍的男子,样貌俊秀,外表约莫三十多岁上下,但端看气质和修为,已然不年轻了,少说有个一千岁。

他盯着对方瞧:“你是百草先生吗?”

“小友是哪位?为何闹事?”

“晚辈古遥,法号般若,一介散修,”他收了掏卷轴的动作,文质彬彬地行礼,忽然开始咬文嚼字,“百草前辈见谅,晚辈并非故意攻击白云观护宗法阵的,只是我有一灵宠,不小心溜进白云观了,我一时心急,可否请百草先生帮我找下我的灵宠?”

“你说的灵宠,可是这月狐?”

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黄鼠狼,古遥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倏地警惕:“早闻百草先生不欺暗室,可否将小冰还给我?”

月狐正在他手里嗷嗷乱叫。

古遥听懂他的话,小冰说百草并未伤害他。

百草先生闻言摇头,仍提着月狐:“这暂且不急,我先问你,这月狐,你是怎么得到的,从何处得来?”

“这是我的灵宠,有什么问题么?”

古遥一愣,立刻想到在鲸舟之上,那不要脸的轩辕真人,也说过这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人类好不讲道理!

古遥气红了脸,怒气冲冲道:“你想夺走它?我告诉你没门,你如果不还给我,我今天就要炸了你这破道观!”

真当自己好欺负?他包里还揣着跑路神器!

说话间,一片淡不可查的雾气自项圈冒出,滑入了古遥的掌心。

这是一缕玄阶法丹的丹雾,并无实质作用,只是捏碎便可引动天地一丝异象。

古遥已经想好了,若这人不把小冰还给他,他就把丹雾扔出去吸引注意,趁其不备抢了小冰就跑。

他项圈里那么多宝贝,炸不了破道观还跑不了路不成?!

“小友冷静,我并无恶意。”百草观主审视着他,属于化神的恐怖威压,一下将古遥压迫,双膝跪地,两手反缴。

“我再问你一次,这月狐,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古遥匍匐在白云观前的青石地上,不屈地仰着头:“关你屁事啊,你这还叫没有恶意!”

百草观主面色微沉,笼在古遥身上的威压愈发重了几分,只听咔咔的声响,几欲将他的骨头都要压碎!

一旁,陆拂尘苦笑一声,知晓今日难走了,出声解释:“这月狐,是我们因缘巧合下救下的,观主,这月狐与我朋友关系极好,可否还给我们?我们来此处求见观主,是为了请您炼药的,只是这月狐,是万万不能献给您的。”

见他低头,古遥顿时气急:“跟他废话什么,他摆明了就是要抢小冰,道貌岸然之辈。”

“古遥,你先别说话,”陆拂尘低头看向他,旋即挺直背脊,盯着观主:“您尽管开口,若是需要别的东西,晚辈有的,一定拿出来交换,只求你把月狐还给我们。”

其实这月狐对他而言,远没有那么重要,但事已至此,尚不清楚百草前辈的目的,陆拂尘思考问题比古遥要冷静全面,打算问清再说。

百草先生单手托着嗷嗷叫个不停的月狐,沉声道:“你们放心,我绝不伤害月狐,我只想知道你们如何得到的。”

“这……”陆拂尘略一沉吟,和盘托出,“这只月狐本不是我二人所有之物,他的主人是一对师兄妹,我们是从中洲来的,在鲸舟之上,月狐被玄武派的轩辕真人夺走,后来被我朋友救下,跟了我们一路,也有了情谊。”

“哦?”他眉目拧起,“那师兄妹二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陆拂尘停顿了下,回答了他的问题:“是中洲一个小门派的修士,师兄叫高然,二十七八,师妹叫白珑,只有十六七。”

“白珑,十六七……”

百草先生重复这个名字。

接着,他收了威压,叫小弟子开门:“你们先进来,我还有话要问。”

古遥终于得以站起,那威压太过恐怖,他全身脱力,汗流浃背,侧头和陆拂尘对视一眼。

古遥有些踌躇。

虽然自己保命的本领多,传送符一大堆,可是……他记得陆拂尘说过,在有些地方,传送符是无法撕开用的。

那万一要不能用,跑不了路怎么办?

等进去了,可就真叫人瓮中捉鳖了。

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见百草先生吗?

现在人是见到了,气氛却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古遥拉不下脸来道歉,仍是仰着头道:“你把月狐还给我们。”

“我绝不会伤害他,这点小友可以放心,实际上,以前我也养过月狐当灵宠,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你们稍安勿躁,请进。”

百草先生不释放威压了,看起来脾性似乎极好,礼貌地招待他们进门,入座,请人掺茶,旋即拿出一副画像:“那叫白珑的小姑娘,和这画像,长得有几分像?”

陆拂尘定睛看。

“好像……眼睛有点像?鼻子也有点像。嗯,是有些相似。”

百草先生蹙眉,让他们等一会儿,陆拂尘直接起身,大声道:“我来此处,是为了请先生炼药的。”

“你要炼什么?”

“九转培婴丹!我集齐了一份材料,多少灵石陆某都可以出,只求先生出山,帮我炼制一颗成丹!”

“九转培婴丹……”他一沉吟,摇头,“抱歉,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喂!你先把月狐还给我好吧!”古遥手里甩着几张爆破符,一副威胁他的模样。

百草先生便扭过头看他。

古遥这才发现,这百草先生的眼睛,和常人不同,泛白光,盯着自己看了会儿,看得他发毛,半晌听先生说:“你是……”

他顿了顿,扫了陆拂尘一眼,换了个问法:“你能和月狐沟通?”

古遥当即汗毛竖立,手立刻伸进项圈,掏传送符。

“小友不必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他低头看着月狐,口中低喃,“这就难怪了……”

看样子已经看破了对方的狐妖身份。

古遥一只手攥着传送符,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帮我问问这月狐,他多少岁?”

古遥:“我不能跟他沟通。”

“我只有几个问题罢了,我知道你可以,问完这些问题,我就帮你们炼丹。”

古遥一沉默,然后道:“……他二十出头了。”

“二十……”百草先生低声喃喃,“那你再问,这月狐,在跟随他上个主人之前,可曾跟过其他人。”

古遥看着小冰:“问你呢。”

月狐嗷嗷地叫了几声。

“有过。”

百草先生当即站起身:“可是这画像上的女子?”

小冰:“嗷。”

古遥:“他说是。”

“此言当真?!”百草先生心神震动,喃喃,“白珑…白珑……”

陆拂尘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心想一直问画像,莫非这画像上的美人,是百草先生的暗恋对象?白珑长得和画像有些相似,那就是画中女子的女儿?

百草观主的态度大变,请他们在白云观留宿几日,道:“我有些事需要确认,要离开几日,这月狐,我暂且收着,你们就住在我白云观,至于你要的九转培婴丹,等我确认无误后,我会想办法帮你炼丹。”

古遥马上急道:“先生,我也有丹药要炼,你能帮我炼么?”

“你又要求什么?可有原材料?”

“我不知道求什么,我师祖中毒了,我想求一个世间最霸道的解毒丹。我也没有原材料,不过,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寻来。”

百草先生问:“什么毒?”

古遥却摇头:“是无解之毒,吐血,脸色发黑。”

“听着是寻常内伤,你确定是无解之毒?”

“我确定!”古遥万分肯定,“他就是那么说的。”

师祖态度强硬地把自己赶走,也是为了叫自己出来给他寻找解毒丹。

百草先生思索道:“如若是无解之毒,世上有不少,如若是要解这类无解之毒,只有一味丹药可以办到,但这种丹药,我怕是无法炼成。”

古遥怔愣,问为何。

“你要求的那最霸道的解毒丹,名为七花大还丹,这世上所有的毒,几乎都可以解。以我的造诣,不是不能炼,而是缺少炼丹的材料。”

“什么材料!”古遥一看有希望,热切追问,“先生您说,不管是什么,我一定去寻来!”

“七花大还丹,需要十七种炼药材料,”他徐徐道来,“其中之一是修炼成人的月狐精血,这个不难找,还有天机泉的泉水,也不难,以及另外十五种,每个都是天阶的天材地宝,其中有万年离火龟的龟壳,魔界的幽冥蝎王的蝎毒,一种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只有刹那芳华的佛前花,名曰昙华,以及……”

古遥越听越傻。

怎么都没听说过。

“您说慢点,”古遥掏出纸笔,让陆拂尘代笔,“拂尘你快帮我记一下。”

百草先生见状,便稀奇地盯着他:“你可知,我说的这些天材地宝,有多罕见?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得到。”

“我不知,可我一定要寻到,”他目光清澈的执拗着,“我师祖和我约定百年,百年之内,我一定要把这解毒丹拿回去给他。如果先生肯帮我炼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百草先生叹息:“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些药材灵宝,你根本无法收集!不可能的,别说你只是一个筑基,就算是你有化神、大乘期修为,想要全部寻得,也并非易事。你朋友的九转培婴丹还好说,你这个……”他眉心紧蹙,显然是犯难。

古遥的双眸含着单纯的坚定,仰头望着百草先生,固执道:“我会寻到的,我会的。”

百草先生回望着他,半晌,再次无奈叹息。

他判断,眼前之人是妖狐。虽然对方身上有很强大的法器隐藏了他的妖怪气息,蒙蔽了本来面目。但百草先生的眼睛天生和他人不同。这是一项神通,能看破幻象。

这小佛修身上,是有一丝狐狸的味道。确是狐妖无疑。

世人都说狐狸狡诈、狐魅、是淫-兽,可在神话中,狐族却有武士品格,随着狐精故事的演变,这一特点渐渐被人遗忘。

他却在古遥身上看见了这一特质。

“……也罢,如果你能寻到,我帮你炼就是。”

言罢,百草先生撕开一张地阶的定点传送符,“等我回来再说此事,你们且在白云观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月。

百草先生始终没有回来,古遥在这道馆里闲得发霉,又有些担忧,陆拂尘便教他辨认天草地宝尤其是百草先生所说的那十几种。

这白云观虽只是个小道观,可藏书量很丰富。

陆拂尘很细心,专门找来介绍这些,听都没听过的灵宝玉简,将之刻在新的玉简之上:“你打开来看,这十七种材料,每一种我都找了图,你只要见到了,肯定不会认错,我还在地图上做了颜色标记,比方说地图的北境,穿过这条冰河就是魔界,幽冥蝎王就在那里,我做了黑色标记,至于这些材料的生长环境、特征,我说与你听,你且自己记住。”

古遥既看不懂字,那他就是记在玉简上也没有用处。

又过了十来天。

古遥白天去主城酒楼吃饭,晚上回白云观,就听闻百草先生回来了。

“先生!先生!”古遥激动地飞奔而去,小道士拿着扫帚在背后叫他:“喂,叫花!你走错路了,先生在大殿!”

飞身掠到大殿处,跨过门槛,古遥看见两个人,除了百草观主,还有一瞧着二八年华的妙龄仙女,秀目黛眉,尖尖细细的杏眼,穿一件绣银勾花的月华裙……古遥当即感知到什么。

好浓的狐骚味!

这味道旁人闻不到,他却能嗅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瞧。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狐狸精,还是母狐狸精

女子怀里抱着小冰,朝古遥微微一笑。

古遥忍不住红了脸,偏过头去。

小冰嗷嗷叫。古遥听见小冰的话,眼睛微微张大,难以置信地对那女子道:“你竟然是小冰的娘亲?”

“不错,公子唤我椒娘便可。小冰同我说了,是你救了他一命,多谢公子。”她行了个狐族特有的礼仪。古遥马上道:“不敢当不敢当。”

椒娘还是微笑,美眸流转,但是看着他,有些困惑。

古遥看着,并不太像妖,身上没有妖的气息,反而有一种叫她感到忌惮和畏惧的威压。

可小冰却声称这是狐仙大人。

出于礼貌,椒娘并未问这个问题嘴唇轻启:“原本小冰应当留在我身边的,可他说一定要回来再见你一面,跟你告别。我也心想着要感谢一下恩人,于是跟随先生赶过来了。”

“不必,不必。”他谦虚地一摆手,“你大老远跑过来也不容易。”

这时,他已经完全忽略小冰了,直到椒娘忽地献出一滴精血给他:“我听百草先生说,你需要这样一味药,这精血,就权当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

狐族精血,一共只有三滴,献出一颗,必定元气大伤,古遥深知,想推拒,可又想到师祖的毒,一咬牙,受了这份大礼。

“我的确需要精血,多谢椒娘,我这儿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古遥在储物项圈里翻找一通,掏出一道卷轴。

古遥这里除了各类品阶的传送符,就是这地阶法器传送卷轴了,可定点传送,和一次性的传送符不同,卷轴耐久性更高,这张传送卷轴可使用十次。只有领悟空间神通的大师才能炼出此物。

只要将卷轴的法阵印刻在某地,无论去往何处,天涯也罢,海角也罢,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当即传送到这个地方。

他手里也不多,送出去一个,还剩两个。

椒娘原本不准备收的,但看见这道卷轴时也忍不住惊异地“呀”了一声:“这卷轴……”

一旁的百草先生也忍不住挑眉:“这卷轴……敢问小友,何处得来?”

“我师祖给的,”古遥转头,“怎么了先生?”

“你师祖是何人?”

古遥答:“他只是一藉藉无名的散修罢了,佛号阿讷,都叫他阿讷和尚。”

“阿讷……这我倒是未曾听过。”只是这卷轴不是一般人能炼制,这样在保命法器上下狠功,很像他一位老友。

那位老友也是佛修,行事做派疯疯癫癫,上次跑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还偷走了他白云观的一株贵重的天阶灵草。

古遥和椒娘相谈甚欢,椒娘许诺,下次来白云观,给他带妖界特产。古遥向往地问:“不知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和这边完全不一样,没有人族修士的地盘这么大,各族分割,比方我们狐族,自成一界,是避世之所……”椒娘未曾多说,“若等以后妖界与仙盟结盟休战,你就可以来玩了。不然,人族修士是进不来的。”

此番百草先生冒着风险前去妖界找她,也颇费了番精力。

古遥想说自己不是人,可碍着百草先生在旁边,不敢明言,眼里冒出光亮,口中答一定,脸颊微红:“等、等我找到了炼药材料,救了我师祖,有机会我一定来妖界找你!椒娘,你等着我。”

椒娘微微一笑,应诺下来。

她并未久留,次日,便要离开白云观回到妖界。

离开之时,古遥问了个有些冒昧的问题:“椒娘,小冰是你的亲骨肉么?”

“是,当年,我是先生跟前的灵宠,诞下一子。”

他们月狐和其他狐族不同,赤狐一次生一窝,月狐一次至多生一个小崽子。

“先生便将小冰当成定情信物送给了他的恋人,想来,那人又将小冰送到了中洲。”

古遥“哦”了一声,对百草先生的罗曼史没有兴趣,又轻声问道:“那小冰的父亲呢?”

她怅然地摇头道:“已经不在人世了,被人族修士拐去害了。”

“所以,小冰是单亲?”他提高音量,望向小冰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慈爱。

活了二十年的月狐打了个哆嗦,仰头回望古遥,并未发现他的心思。

小冰唤道:“狐仙大人,有空来妖界找我玩。”

古遥点点头,低头宠溺地看着他说:“小冰,你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修炼成人好吗。”

说完,他抬手揉了揉小冰的脑袋,想了想,觉得应该给“未来儿子”一点离别礼物,深思熟虑下,掏出几个瓷瓶:“不知妖界是什么样的,倘若有妖怪因为狐臭歧视你,就用这个此乃我亲手调配的狐臭净,一次一滴即可,分开揉于足部、尾部。用一次管一个月,你用完这些,差不多就可以根治了。”

8、第 8 章

08.

椒娘走后,百草先生还有别的事要办,不过答应先帮陆拂尘炼药:“既然你材料齐全,那我就帮你炼制一炉九转培婴丹,我的规矩你们可知晓?”

他答知晓:“先生炼丹,要收取一半的成丹。”

通常一炉丹出九枚,百草先生要收走一半。

他不轻易帮人炼药,且看眼缘,如今答应帮陆拂尘炼药,也是因为陆拂尘自己带足了材料,而且二人救过椒娘的孩子,带给他一个令人惊骇的信息,所以他才同意炼这九转培婴丹。

“炼制此丹,忤逆天道,需要两月左右,两位小友就在白云观住下吧。”

古遥张了张嘴,想问那我呢,又闭了嘴。

算了,等先生炼丹成功出来,他再问吧。

道观和寺庙不同,道士是要吃肉的,白云观的餐食免费,荤素搭配,全是灵药入菜,味道可口,营养价值很高。

加之环境清幽,茂林深篁,每日都有道士诵经的声音,他并不讨厌这里。

从小,古遥就是听着东来寺的和尚念经长大的。

虽然经文的内容不同,也听不懂,可莫名地明心静气,古遥索性也开始在房间内打坐修持。

他筑基有一段时日了,可一直没去巩固修为,因为在他体内,发生了一件怪事。

他本身有一个红色的妖丹,据师祖所言,以古遥的天生资质,本无可能修炼成人,是因为吃了狍天丹才得此天地造化。

所以他丹田的这颗红色妖丹,也可以说不是他的妖丹,而是狍丹。

自从筑基后,体内便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颗小小的绿色妖丹,就在那颗火红的大妖丹旁边,二者对比,就好比大象和婴儿。

他并不明白这颗多出来的妖丹是怎么回事,隐约觉得可能是功法的缘故。

而且,这小妖丹现在满是充沛的木系灵力,可米粒般的大小看着极为微弱,似乎在滋养那颗大妖丹这结论也是他这几日打坐入定判断出来的。

每当他吸取天地灵气时,绿色妖丹就会开始膨胀,变大一些,但过几日,就会打回原样,好似是被红色妖丹吸走了灵气一般。

横竖都是自己的,古遥觉得不碍事。

两个月后,白云观上空,忽然来了一大片乌云,笼罩了半个天水城。雷劫劈下来那刻,附近人都朝这边看来

白云观有道士突破成出窍了??!

那道雷劫的威力,分明就是元婴进阶出窍期的程度!古遥本也是如此以为的,直到看见天雷降下的位置。

那是百草先生的丹房!

可百草先生本就是化神修为,怎会突逢这出窍雷劫?

陆拂尘眉心一凝,闻到了些许的丹香,忽地想通了什么,脸色骇然:“是因为九转培婴丹……”

这等忤逆天道的丹药,自然也需要炼丹之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倘若炼丹者,修为不足出窍,自然会被这天雷给劈死。

难怪这丹药,市面上几乎看不见,这炼丹条件太为苛刻,竟然要炼丹人再次经受天道雷劫!

不过,百草先生修为强大,加上早料到有此一劫,早就做足了准备。不过半日,天雷就散去,天空重现光明。

百草先生毫发无损地从炼丹房出来,不见一丝狼狈,抛出一瓶九转培婴丹的成丹给陆拂尘:“按照规矩,我收走一半,剩下的你带走吧。”

陆拂尘低头一闻,那充裕的灵气叫人心神一怔,他大喜过望,忽然跪下,感激道:“先生此恩,陆某无以为报!”

“哎!小友客气,快请起。”

百草先生转向旁边的古遥。

见这小狐妖,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杏眼圆溜溜的,好像在问:“先生我的呢?”

“我没有忘了你,”百草先生失笑道,“你过来,我同你说一下,这些东西上哪去找。”

“嗯!”古遥马上凑到他跟前去。

旋即,他闻到了百草先生身上的木火双系的灵气这灵气虽精纯,对他却没什么吸引力。

古遥知道,自己只要运转功法,一伸手,就能从百草先生身上抽走一些属于化神期大能的灵力但他却不敢这么做。

陆拂尘警告过他,万万不可随意在他人前面运转这功法:“你这功法妖邪,若是被有心人看上,我怕你丢了性命。”

百草先生并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对他说:“首先,修炼成人的月狐精血,你已经有了,再来就是万年离火龟的龟壳,此物我本来有,奈何数十年前被一老秃驴给偷走了,这些东西,我可以帮你留意上界各大拍卖行和黑市是否有流通,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你手里有多少灵石?”

他看古遥掏卷轴那阔气程度,猜测他应该不穷,他那身中无解之毒的师祖想必也不是什么藉藉无名的散修,不然一个筑基期小弟子,手里怎么会这样多惊人的法器?

“灵石……”一问起这个,古遥就磕巴了,虽然师祖给了许多法宝让他保命,但灵石……他还真没多少,“我数数啊……好像,有两万,嗯,两万三千枚灵石,还有几个红色的玄品灵石。”

“……”

古遥挠头,小心地问:“是不是不够啊?”

“……自然是不够的,”他叹息,“这些天阶法宝,随便一样,在拍卖行都要数十万灵石才能买到!且不一定能碰到合适的。就我所知,你所需的这十几样天材地宝,大禅宗那禅定和尚手应当里有几样,我这本来有一株昙华,是我悉心培育了两千多年的,十多年前被望霄宗以岁供为由讨走了,最近应当要开花了。所以望霄宗的容宗主,他那儿应当也有一些……”

“岁供?他是土皇帝?”

“这是仙盟的规矩,你刚从中洲上来,所以不清楚,给望霄宗上岁供,已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古遥心底马上打起算盘。

暗搓搓问:“先生,不知这禅定和尚,是什么修为啊?”

“洞虚高手,多年未见,也不知突破到大乘期没有。”

修真境界,一共九层。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出窍、化神、洞虚、大乘、渡劫,再然后,就是成仙。

渡劫期,也就是半步成仙,但数十万年以来,修真界还未曾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至于仙界,没人知晓仙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整个上界,修为最高的,又为人所知的,应当就是魔道那玄机老怪,以及望霄宗现任宗主容寂了。

古遥问:“先生,我要上哪找这禅定和尚呢?”

“他行踪不定,不晓得去了哪里,这老秃驴收藏众多,捂得很严实,你要想从他手里买,不可能的。”

“我不买……我就问问。”

他顿了顿,再次问道:“那这个望霄宗宗主,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很厉害吗?”

百草先生深沉地点头。

“天纵奇才。”

“不足百岁的大乘期。”他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赞扬。

古遥不太懂,这究竟是什么概念。

自己也不过才是个小小的筑基罢了。

不足百岁的大乘期……他推算了下,按照自己的资质,修炼到大乘,或许千年、万年,也没戏。

“而且,”百草先生道,“十年前他来找我要走那一株昙华,我没猜错的话,可能是冲击渡劫期闭关所用,以他的惊人资质,也许再过百年,就是半步成仙的修为了。”

“唔…”

古遥眨了下眼,忽地想起在鲸舟之上见的画像。

容寂是个长得像橘子皮的老头子。

他问道:“这容宗主,在闭关么?”

百草先生点头:“仙盟大会,他已有近十年没来参加过了。”

十年的闭关期,对修士而言,就是弹指一瞬罢了。

容寂虽是望霄宗宗主,但此人并不管事,不过他的存在,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整个上界的人族修士都知道,只要有容宗主在,魔界就不敢轻易朝他们进攻。

所以不管他什么为人,传闻有多暴戾,仍得万人敬仰。

听了半天,古遥就听懂几个字。

这人有钱。

而且不在老巢。

已经闭关有十年了。

古遥很赶时间,并未在白云观久待,和要去永康城找他那师祖,以便将九转培婴丹送回中洲的陆拂尘分道扬镳。

他要去北方的钟灵城。

分别时,陆拂尘叮嘱了他许多,比方说叫他千万不要随便使他那歪门邪道的功法:“你要去的地方是钟灵城,那里高手太多了,若是你身上法宝被人看中,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切记要当心,不可大意。”

“知道的,不过你不必担忧我。”古遥有一道最后的保命手段,倒不怕这个,况且他在外做事很小心,不管到哪儿,都要挥出一张隐匿阵卷轴。

他叫陆拂尘放心:“等我寻到炼丹材料,回去找了师祖,就去中洲找你。”

最后,陆拂尘留给他一个在天水城买的、联络用的宝镜:“除了魔界妖界那种偏远地区,在这上界内,用这联通宝镜就可以联系。”

古遥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他在天水城内也看见了这物件,只能一对一联系,竟然还卖好几百灵石,古遥舍不得买……

还是陆拂尘财大气粗,买了两个,一个送给自己,一个他留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古遥,你独自在这上界,多保重。”他珍而重之地拍了拍古遥的肩膀,“我们来日再会。”

古遥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进天水城城外的传送阵,心里竟有些莫须有的伤感。

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

上界这么大,何处是自己的家?

-

上界,一共有八个主城,而钟灵城乃是这八大主城的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望霄宗就建在钟灵城旁。

古遥看地图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呼:“这门派这么大啊?这一片都是?”

那连绵的大片山脉,乃是上界的第一超级大宗……人多,人多反而是好事。

古遥心道,到时候去了钟灵城,搞个令牌,冒充望霄宗弟子,不就可以顺利溜进去了?

百草先生曾点评过他的化形术:“虽然还不到家,但一般的元婴,是看不出你的真面目的。你们这一族,天生就有这样的神通,这样,我再教你两招。”

于是古遥顺利从他那里偷学了一点更精髓的化形术。

当然,若是修为对不上,化形术也白搭。

比方说他骗那傅师姐,就要靠假婴丹,才能成功冒充轩辕真人。

由于距离远,从天水城传送过去,花了他足足一千灵石!但也别无他法,凭借他还不稳定的筑基修为,无法长时间使用飞行法器,单纯靠着疾风术,等飞到那北端的钟灵城,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而传送阵只需数息时间,再一睁眼,他就到了钟灵城城外。

传送阵,修真界最伟大的发明。

“到站了,钟灵城到站了啊,沿着这条路,往前一里路,就是钟灵城城门。诸位道友请带好随身物品下车啦。”

“卖地图了,兜售钟灵城地图,二十灵石一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钟灵城内不能使用法器,租马有需要的吗?上好的宝驹汗血宝马,哎,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天只需七十个灵石!”

古遥路过传送阵外的马厩,用疾风术到了城门口。

抬头望去,不免发出感叹:“好多人啊……”

钟灵城的体量,约莫是两个天水城大。

和天水城不同,城门之上挂着的牌匾,飘逸地写着钟灵城三个字,此乃上一任望霄宗的宗主所题,那扑面而来的豁达剑意,让许多剑修都在城门口驻足,甚至还坐下打坐入定,感悟其中剑意。

古遥缴纳了二十颗灵石,准备进城时,就看见一男子突然跳起:“我突破了!不愧是剑圣大人!实在是太强了!”

“哇,”古遥忍不住仰起头,眯起眼,“这三个字这么厉害的吗?”

一旁不认识的男子,看见他脖戴金刚圈,腕间一串黑色佛珠,还穿着红色袈裟,了然道:“道友是佛修?难怪,这三个字是望霄宗的上任宗主临霄道长题的字,人称剑圣,对剑修来说,剑圣高手蕴含本心的题字,观摩一眼,或能胜过闭关十年。你说厉不厉害?”

古遥看着那三字,只认识第二个字,良久道:“嗯,厉害,好字。”

“道友哪里人?什么门派?”那人忽然掏出一张名片,“可有在钟灵城定居的打算?买房可以找我。”

古遥收了他的名片,看了一眼,也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好的,有需要会联系你。”

“道友是自己来的吗?可需要导游?”

古遥扫视他:“你不是中介吗?”

“,也兼职做导游。道友来钟灵城做什么?游玩?探亲?还是来应聘的?需不需要工作?我也可以为你在钟灵城内介绍一份靠谱的工作,月薪八百灵石起,双休五险一金,包吃住,伙食很好……”

“……哦?”古遥马上就忘了来这钟灵城的目的,追问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都有!道友这般……容颜,我这儿倒正好有适合你的……”

“哎算了算了,”古遥这时,想起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摆摆手,“以后吧,以后再联系你。对了,问一下,望霄宗在哪里?”

“那边。”他伸手一指。

在钟灵城更往北的山脉。

“从边界处,往后连绵千里的山脉,都是望霄宗的范围,比钟灵城还大几倍。”

古遥婉拒了对方要带他去应聘的话,进城后,花了点小钱,在钟灵城住了一天。一进来果真不同凡响,听闻钟灵城地底下有一座庞大的聚灵阵,故而灵气十足,乃是最适合修真者居住的城市。

古遥在茶馆听说书人讲历史,讲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剑圣陨落北境荒原,他的关门弟子容寂成为望霄宗新一任宗主。

一开始并不能服众,直到容寂独自一人,以洞虚修为血洗魔界,挖了一只当时就是大乘期修为的玄机老怪的眼珠子,砍了血河教四个洞虚护法的头颅,提着回了钟灵城。

他站在城门之上,面如冠玉,衣袂不染一点鲜血,浑身却充斥着一股修罗般的肃杀之气。

“有异心者,杀无赦。”

仅剩的几个,对他有意见、不满他坐上高位的师兄,都在那天死于他的剑下,尸体倒挂在城门口。

说书人喝了一口茶水:“无量剑尊大人,修的是无情道,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无所住而生其心。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这样的人,必位于人之上。”

9、第 9 章

09.

离开茶馆前,古遥问茶馆店小二打听,出茶馆又往东走了四条街,找到珊瑚巷。

珊瑚巷,又称天材地宝一条街。

顾名思义,整条街都是卖天材地宝的灵草仙果,妖兽内丹,奇石珍宝,应有尽有。

其中又以奇珍阁一家独大,瞧着门店最为气派。

此时,古遥化形成二三十模样的女修士,踏入奇珍阁的大门前,就被拦住了:“这位姑娘,有五万灵石吗?”

“……有。”他说着要进去,又被拦下:“出示一下。”

古遥:“要拿出来给你看,才能进去逛?”

“是的。”

说完这句话,身旁来了几个穿白衣的弟子,古遥看见他们直接就进去了,也没有出示灵石,便转头质问店外门童:“哎不对啊,你怎么没看他们有没有灵石?”

其中一白衣弟子似乎是听见了,扭头道:“外地来的?我们是望霄宗弟子。”

那模样要多高傲有多高傲,但偏偏四周人还一脸的羡慕赞叹。几人越发意气风发,头发一甩,直接踏入奇珍阁的大门。

古遥站在店外瞪大了眼:“这么了不起吗?”

“那是自然,”门童大约见他是女修,态度还算良好,解释道,“望霄宗是上界第一大宗门,他们啊,都是天之骄子,你可知要什么样的天赋才能进望霄宗吗?”

古遥摇头。

“这群少年,年数都不大。望霄宗每年只招收二十个弟子,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可整个上界,每年大约有数百万人报名,你说说这个竞争,那能不厉害吗?”

“哦…听起来是有点了不起。”

门童斜睨他一眼:“好了,姑娘你有灵石吗?没有的话,不要挡着我们做生意。”

古遥干笑一声:“那你等我去取个钱。”

上界有一家修士可以存取灵石的钱庄,是仙盟所办,称为金银阁。

毕竟储物袋这东西,被人打劫了积蓄就没了,所以但凡修士,都会在金银阁存上一定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但古遥显然是没有这个账户的。

所以他一直未曾离开,去奇珍阁旁边的一家店逛了一会儿,出来时看见那几个望霄宗的弟子,认真看了几眼,侧身而过时,下一秒,手里就凭空多出了一块玉牌。

这也不是用了法宝,这几个少年瞧着十六七,尚且不足结丹期修为,资质虽好,但没有见识过多少社会险恶,不知道还有这么道德败坏的狐狸精偷偷来了钟灵城。

过了半个时辰,古遥躲在巷道,再次化形。

他是没办法凭空化形的,只能变作自己见过的人。

现在他变幻的模样,就是方才那伙少年中的一位。

所以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奇珍阁的大门,也未曾被人拦下。

进去后,立马有一结丹修为的女子上前。

这钟灵城果然高手众多,连个店员都是结丹。

女子上前欢迎,问他要什么:“一楼是各类灵草,二楼主营天然石料,兽丹和兽宝。不管您要什么,我们这儿都有。”她非常自信。

“我知道,我来过。”古遥装模作样地绕了两圈,“有离火龟吗?”

女子说:“离火龟?当然有啊,二楼有活体离火龟,还有离火龟的内丹、龟壳,不知客官想要什么?”

这么容易?

古遥匪夷:“我要龟壳,要万年离火龟的龟壳。”

“万年?这……客官这就有些为难我们了,我们店里,活体离火龟,最大岁数的,也就是两千岁。至于龟壳,前些年倒是拍卖了一个六千年的离火龟龟壳……至于万年,这个,我还没有见过,至少,我们店里没有这样的。”

“这都没有?那好吧,你这儿有昙华吗?”

“……”

女子露出迟疑的表情,惊异地看着他:“这是天阶灵草…我们这儿……没有。”

“也没有?怎么什么都没有?那你们有什么?”

“客官要的那两种,我们的确没有,”女子似乎有些尴尬,“还需要别的吗?”

古遥想了想:“天机泉的泉水?”

“有的有的,这个有的。”女子马上接道。

“多少钱?”他问。

“一瓶是五万灵石,客官是望霄宗弟子,打九折,也就是四万五千灵石,您需要的话,我马上叫人拿下来?”

四万五……?

怎会这么贵?!

古遥心底唾弃,面上不显,随口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按照百草先生所言,这天机泉泉水,应当是这些原料中最好找的一味药了,此言不假,在钟灵城最大的店里就找到了,但他缺钱,买不起。

古遥离开奇珍阁,立刻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摇身一变,又换了一副模样。

他在城中多住了几日,借着这个令牌,得以出入各大门店,了解到珊瑚巷各大宝行的存货信息,以及拍卖单。

他要的那几样,似乎真是特别罕见的天材地宝,几大宝行都没有。

难道真要去望霄宗碰碰运气?

古遥拿着令牌,走到望霄宗外面,但还没进去,就注意到宗门外正在盘查所有进出的人。

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知晓缘由。

原是有一弟子在外弄丢令牌,不敢隐瞒,立刻报告宗门。

这事儿可大可小,查得这般严,也是担心有人冒充身份闯入。

古遥犯了难,离开望霄宗的宗门结界,由北城门返回了钟灵城。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忽地,在北城门口的街边瞅见几个穿白衣的少女,那衣服,一看就是望霄宗的弟子。几个少女团在一块儿,蹲在地上,似乎围着什么在兴奋地瞧。

古遥凑热闹,探头看了一眼。

原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波斯猫。

望霄宗的女弟子问:“老板,你这猫卖多少钱?”

卖猫的商贩,脚下还有几只笼子,内里关着不同的品种,有的是低阶灵兽,有的是凡兽,比方那波斯猫,就是很普通的凡兽。但旁边笼中还有好些灵兽,结果这群少女看也不看,就认准这没有灵力波动的小奶猫,问了价格。

“一百灵石一只,我这儿还有一窝。”说着,商贩一拍储物袋,放出一个大些的笼子,其中几只雪白的、窝在一起的小奶猫,看着不足月,眼睛尚未睁开,“如果你们都买,买四只我就送你们一只。”

几个少女似乎都想要。

望霄宗的内门月银足有两千灵石,所以一百灵石也不算很贵……但是,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凡兽罢了。

正当几个少女犹豫,准备砍价时,脚边忽然感觉有毛茸茸之物,低头一看,那是一只毛色更纯净,眼睛碧绿的小猫,正把前爪搭在自己的绣花鞋上,小小一只,仰头望着自己:“喵~”

“哎呀!这眼睛,好有灵性!”其中一女弟子,当即蹲下将他抱起,“老板,这也是你的猫?”

“这好像……”商贩的猫都是关在笼子里的,他自然知晓,这并非自己的猫,不过,商贩还是点头了,说:“是我的,想来是刚刚不小心跑出来了。这样吧,我看你跟这小猫有缘,你们若是买了这几只,这小猫就送给你们。”

虽都是白色的猫,但看着品种是不一样的,绿眼睛这只,显然更灵一些。最先抱起的那少女说:“它与我有缘,主动来蹭我呢,我就要它了!你们自己挑吧。”

“蓝师姐运气正好,你这只也太漂亮了……”说话的女子,顺便上手摸了摸,“摸着毛毛好舒服啊,真可爱。”

古遥不爱让陌生人摸他的皮毛,虽然现在是化形,但还是碰了他,他有点不自在,但也只好忍着,喵喵叫了几声,赖在蓝师姐怀中不走了。

蓝师姐心生喜爱,亲热地抚摸着小猫的背脊:“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呀?”

在宗门的万兽园,有很多强大的灵兽供她们内门弟子挑选,至于养猫,不过是她们碰巧路过,对这些毛茸茸的可爱动物没有抵抗力,忽然心生的想法罢了。

这种凡兽,顶多活十几年,于她们而言,是弹指即逝的一小段时日。

养着无非是为了短暂消遣。

蓝师姐将古遥装在一个单独的袋子里,带回了宗门。

-

望霄宗内门。

仙女峰。

此峰为望霄宗内门十二主峰之一,峰主乃是十二个长老里,唯一一个女长老。

古遥到这儿第一天,就掉进了香粉窝。

“蓝师妹!你在哪儿捉的小猫,好生可爱!”

虽然没有灵气,但全身都写满了可爱,那圆溜溜的绿眼睛,其中纯净的灵光,并不比灵兽差。而且大多灵兽,都过于聪慧,智商不比人低。

哪有这样的凡兽惹人喜爱。

于是所有人都来摸摸他,一双手,两双手……十双手。

古遥羞愤欲绝,想告她们非礼,但又不敢出声!只能沉默地忍耐着。众女子一看更兴奋了:“蓝师妹!你这只猫会脸红的耶!你看它,眼圈都红了!”

谁叫你们非礼猫!

那炸毛的样子又引来无数围观:“这就是凡兽么?比灵兽还可爱呢!”

“这是母猫还是公猫啊?”

“母猫母猫,它这有奶呢!”

我是公的……!!

古遥累了。

古遥任人搓来揉去,都是身上香喷喷的女修士,这个把他抱怀里,那个喂他杏干吃。

如若他在这方面,有一定知识,或许会心神荡漾。

但他化形成人后,就跟着师祖修行,师祖从未教他这些。

古遥对此极为懵懂,对人族修士毫无兴趣,满心念着的,都是母狐狸。自己是狐狸,那自然也要找狐狸结为道侣,共度此生。

过了两日,这只成了仙女峰团宠的小猫,忽然消失了。

不过,蓝师妹之前就担心小猫跑掉,没有跟它结契,但是在他身上绑定了一道追踪咒。

所以小猫一跑出仙女峰,她马上就知道了,飞速去寻。

她不知那猫怎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寻到的时候,还有些担惊受怕,呼出一口气,将小猫揽在胳膊内,轻轻拍了拍猫咪的脑袋:“怎么不听话乱跑啊?前面可不能再去了,前面是玉屑山脉,上面是剑尊大人的住处,你若是不小心跑进去了,我怎么寻你呀?”

嗯?

剑尊?

就是那个,和小巴长得很像的望霄宗宗主?

古遥抬首望去。

前面的确是一处连绵的山脉,似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蓝色结界。

那结界,饶是他也能感觉到强大,不是能随便擅闯的。

又过了些时日,仙女峰众人也不似最开始那么,整天都来蓝师妹这里玩宠物了,毕竟两年后有宗门大比,得闭关修炼。

蓝师妹也去了灵室修炼,出门前,将小猫放在自己的洞府,怕它乱跑出去,还下了一道禁制,留下了不少宠物的食物。

她一走,古遥便轻松突破这简单的禁制,还顺带把身上的追踪咒洗掉了。

仙女峰大殿,正准备跟随长老去玉屑山脉的女侍,忽然看见了蓝师妹带回来的那只小猫。不知怎地,这猫咪堵在她面前,不肯走了,仰着头朝她喵喵叫。叫声细弱,双眸碧绿,犹如最上好的翡翠浸润在水中。

她忍不住蹲下身:“你想跟我玩啊?嗯?蓝师妹去修炼了?是不是没有人陪你?”

“喵呜~”古遥拼尽全力地卖萌,眨眼睛,快!快带我走!我不可爱吗?

“真是啊?可是我有要事,要不你去找其他人?”

这猫咪往前踏步,爪子轻巧地抬起,忽地跳到了她的膝盖上,猝不及防,她只能接住这团毛茸茸的小猫:“哎呀我真的有要紧事……”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长老的声音:“烟萝,你还在做甚?快不快快随我来!”

“是!长老!”烟萝一挥袖,把小猫收进储物袋内。

她并非长老的弟子,只是她身边伺候之人,是女侍,不过在仙女峰,地位也不一般,小弟子们都很敬仰她。

古遥也不是随便堵她的。

是不小心听见,烟萝要跟长老去玉屑山脉,这才跑来堵着,让她带着自己一块儿进去。

那地方高手定然很多,古遥不放心,在她的储物袋内,又吞了一颗封妖丹。

长老去玉屑山脉,似乎有要事,带她进去后,就让她在临霄殿门口守着,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她暗自打哈欠,有些犯困,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猫变成了一只蝴蝶,从她那储物袋没有系紧的小口中钻了出来。

扇扇翅膀,轻飘飘地朝着长老所在的临霄殿飞去。

小蝴蝶停落在窗台一株灵草上,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听见临霄殿内传来说话声:“这昙华,到底多久开花?按照宗主所言,就这几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昙华!

“莫急,这昙华三千年才开花,花开一瞬,弹指便落,这么长它都熬过来了,寒尽不知年,我们多等几日又何妨?”

古遥翅膀微颤。

就这一颤,便被人察觉,如鹰隼般的视线扫过去:“谁在哪儿?!”

下一刻,古遥被一道恐怖的神识锁定,翅膀一颤,倒在地上,看着竟是死了。

“不过一只蝴蝶……沧泱你太过紧张了!”

被点名的那中年男子,一身清隽,冷哼道:“现在昙华快开了,这是宗主交代了要办好的事,如若出现什么差池,待他一年后出关,看不见昙华,你们要提头去见吗?”

众长老闭嘴。

宗主那脾性……

杀戮气息太甚,说是阿修罗也不为过,俨然一个恶神。身上有神性,却丝毫没有人性。这大概就是得天地眷顾吧,顺为人,逆为仙,正因为不像人,才有这般天赋。

不过,宗主和魔头自是不同的,一般不杀身边人,但谁也不想承担容宗主的怒火,若是这点差事都办不好,再去寻一株快开花的昙华,难如登天。

“也不知此次闭关,宗主能否突破。”

“他才多少岁?已是半步成仙的修为……成仙哪有这般容易!”

不然也不会在这数万年间,都未曾听闻过仙人的讯息。仙界,仿若不存在的泡影,只残存于话本里。

饶是如此,宗主也真是妖孽!在他们一群主峰长老面前,容寂的岁数不过是个奶娃娃。可就是这个小奶娃娃,天纵奇才,不受一尘,专修无情道,触到了他们此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外界以为容宗主是大乘期,实则不然,宗主十年前就突破了渡劫,乃是半步成神的境界!

再然后,又是十年闭关。

掐指一算,也快出关了。

而古遥,此刻所有的神识都被封闭,只剩一缕微弱的意识。

就在刚刚那恐怖神识过来那刻,眉心当中,一道佛决亮起,毅然护住了他!这是离开前,他师祖赐予的保命神通装死!

死的透透的!

在场有三个洞虚期老不死,都未曾发现,这渺小的蝴蝶竟是假死!

10、第 10 章

10.

眼睁睁的,古遥看着昙华开花那一瞬的光华,灵气四溢,光芒不甚,如同今晚的月光那样淡,幽幽地盛开,却分外夺目,让人屏息!

古遥细细地嗅着昙华的味道。

再然后,昙华被眼疾手快地连根折断,迅速封存于寒冰玉匣,阖上盖子,贴上黄色的封印符纸。

一盖上符纸,昙华的气味就消失了。

随后,古遥看见有一执事弟子捧着玉匣,不知送去了何处。他又着急,又死得透透的,动弹不得。

过了不知多久,人走了,日出,天光大亮,打扫的弟子悄无声息地进了临霄殿,听着扫帚簌簌地拂过地面,古遥的意识慢慢恢复了些,有了些许生气。

他挥挥两瓣蝴蝶翅膀,在这座无人的大殿里逛了一圈,闻了闻残存的、封印宝匣的符纸气味。

师祖的装死神通太厉害,古遥暂时还不能恢复原状,只能维持蝴蝶的形态,飞出临霄殿,四处分辨着昙华的味道,一无所获,飞了好一会儿,忽地,他在一人身上闻到了那封印符的气息。

那是个穿灰色道袍的修士,看着像是临霄殿中打扫的弟子,古遥飞过去,静悄悄地停靠在对方的道袍上,似有如无的,能闻到这正派修士身上的业臭。

业,梵语叫羯磨,简而言之,就是作恶。

业臭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古遥跟随师祖在东来寺修行,有很多犯了恶事的人来庙里求神拜佛,师祖只看一眼,远远就能望见那些人身上的造的业,还教他怎么分辨:“你去那人身上闻一下,有种不一样的臭味,那就是业臭。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刚开始,他还分辨不出,闻得多了,渐渐就能一下嗅出来了。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不是臭,是难闻。

古遥努力地屏主呼吸,心道这些个正派修士,一个比一个作恶多端。

扒在对方的道袍上,这人并未发现,但是越走越快,直到身后劲风掠过,一道声音喊:“道源师弟,留步。”

身揣宝匣的“道源师弟”身形忽地一顿。

“今日临霄殿是你当差,你这是去哪儿?”

扒在他身上的古遥,明显能察觉到他的僵硬,似乎有点不对劲……

“道源师弟”答:“忽然有点急事,要下山一趟。”

“什么急事?怎么不找管事长老请假就走?”

“是……家中急事!”

问话人一下目光就锐利了起来:“哦,那你随我去管事长老那里请假,你没有出山令牌,怎么离开玉屑山脉?”

望霄宗大,是上界地界最大的宗门,管辖各司其职,越靠近中央越严苛。尤其是宗主居住的玉屑山脉,进来要一道玉牌,出去也要出山令牌。而山巅之上的三辰殿,以及宗主闭关的禁区,无人可以靠近。

“道源”显然有些慌乱,又答:“我已经拿了出山令牌。”

“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师兄稍等。”说话间,“道源”身上肌肉紧缩,看似在翻找,可下一秒,人就用疾风术窜到了一里外!

古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人不对劲,可能是个贼,便死死扒在他的腋窝底下,蝴蝶的身躯难以承受这种急速,他晕头转向地,不敢张开翅膀维持稳定,因为这“道源”跑路速度太快了,修为全开,背后的执事弟子死死追逐,放出信号:“有贼人潜入!”

天旋地转之间,古遥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境界,这种太强的高手,以他的修为是看不透的,只知是个高手。他越发笃定,昙华一定在他身上!

“道源”拼命地跑路,但追杀的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望霄宗,他只身一人!就是再高的修为,也无法躲过追踪。

他一咬牙,朝着没有人的那个空隙掠去。

追杀他的执事弟子,立刻通知护法长老,在他背后冷冷传音道:“不管你是谁,你低估了我望霄宗的护宗结界,今日你插翅难逃!你扮作道源师弟究竟有何目的?!”

以“道源”的修为,今日若是不被发现,是可以顺利离开的。

奈何这玉屑山脉到处有人站岗查岗,这才露了破绽。

也不是他不用传送符和飞行法器,而是这玉屑山脉内,根本无法使用这两样逃命必备神器,一旦飞到上面,必定成为靶子!立刻就被阵法诛杀。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就被上百人给团团围住。

“说!你究竟何人!偷了什么东西!交出来!”嘴上拷问,已经有执事弟子去夺他腰间的储物袋了。

灵索捆过来那一瞬间,“道源”忽地从储物袋中挥出一个贴着封印符的宝匣,他知晓自己今日插翅难逃,既如此,这株昙华他就毁了,谁也别想得到!

汹涌的紫色灵力裹住盒子,古遥离得最近,自然是感觉的到,那紫色灵力的非比寻常,竟隐隐带着一股鬼气森森。

下一秒,宝匣就迸成千万碎片,竟朝着四面八方分散疾驰而去!

“道源”也是一愣。

自己偷的,不是昙华么?

可变成碎片的物件,虽不知是什么,但显然不是昙华。那四散的光芒,一看就是什么宝石。

而离得最近的古遥,猝不及防地,猛地被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碎片击中身躯,刺入体内。接着!那碎片竟融入了这只渺小的蝴蝶身体。

原本微弱的神识,立刻膨胀、恢复原状,他两爪一松,狐狸不可控制地往地面坠落,接着他反应过来,这不晓得是什么鬼东西的碎片,竟让他恢复成了原形。

靠啊!

古遥差点爆粗。

什么鬼东西,本来隐藏的好好的,怎地,还强行给他回血??

一下把他打回原形,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这是暗算!暗算!!

灵索紧紧缚住贼人那一刻,古遥看见朝着自己而来的缚灵索,当即火速跑路!

知晓不是抠门的时候,古遥掏出地阶传送符要跑,却发现这破山脉有禁制,根本用不了!他神识在储物项圈内掏啊掏,丢出一张玄阶疾风符,往自己屁股上一拍。

那跑路速度,就和装上马达的风系大能差不多。

众人眼前一闪,就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从贼人身上掉出来……一呼一吸之间,便跑得不见踪影。

好快的速度……

想来这应该是贼人的灵宠!

两个弟子立刻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去追,越追,脸色越难看。

“就一个灵宠,怎么跑这么快。”

“品阶不低,这速度修为……莫非是风系的狐狸?”

“不好,前面……”

“前面是禁区。”说话的弟子,祭出一柄飞剑去追踪,那飞剑速度是他自己的几倍快,刷地射出,眨眼就快追上了。

“不必担忧,宗主闭关的地方,他只要一过去,就是鬼打墙,自会绕回来。”

两人说话间,前面那往屁股上贴了疾风符的狐狸,灵力已经消耗殆尽,速度只比方才缓了一点点,整张狐狸脸被疾风吹歪,毛发像流水般朝后溢去,比身体还长的尾巴支棱着,一边跑路,一边惊恐地回头看他们,然后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继续往屁股上拍疾风符。

两人面面相觑。

该惊恐是他们吧??

11、第 11 章

11.

飞剑追踪到狐狸背后,猛地袭击而来!古遥身上有护身佛决,一道佛光霎时将他罩住,像一个金光球,围住他的身躯。

飞剑碰触到这道防御极强的佛光,倏地弹开来!

“这狐狸……好强大的防御。”背后追踪的弟子,已有元婴修为,此刻不免紧锁眉头,“恐怕不是狐狸。”

手指掐出剑诀,指着坎方:“去!”

飞剑穷追不舍,古遥周身的佛光替他挡了几下,光芒渐渐式微,他修为太低,就是再多的法宝也不够打,有一下躲得不够及时,飞剑伺机袭上,腰腹被完全贯穿!血浸透大红袈裟,变成触目惊心的深红。

古遥顿了几秒,低头看着刺穿肚皮的白色飞剑。

隔着几公里,背后追踪之人,看见那狐狸极精,智慧堪称恐怖,两只前爪直接将剑拔出,往储物法器里丢。

下一秒,弟子就发现,自己的飞剑和他失去了联系。

他呆滞住:“那只狐狸……是不是把老子的露陌剑抢了?”

“好、好像是……”

飞剑主人试图用剑诀召唤回来,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更加惊骇:“它那是什么品阶的储物法器,竟能强行断开我于飞剑之间的联系!”

露陌剑,玄阶顶级的品级,不算是非常贵重的法器,胜在轻巧,速度能超过一些地阶的飞剑,是他师尊赐下来的宝贝。

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狐狸怎么办到的,竟有这么高的智慧?!

古遥面色苍白地捂着伤口,顺势把刺伤自己的剑收进储物项圈,接着迅速吞了一瓶回血的丹药,把另一张地阶疾风符,贴在左边屁股上,大尾巴一摇,屁股癫狂地左右摇摆,两条尾巴直立着维持平衡,古遥速度激增,流光一瞬……很快,就发现自己进入一团迷障。

身后,追他的二人也止住了脚步。

禁区外的迷阵,饶是他们宗门内门弟子,也不敢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以为这狐狸必定会在几息时间之后,再次被迷阵给传送出来。

他们只需要在此守株待兔便可。

只不过,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等到上面的人问抓到没有,他们回答:“那狐狸受了重伤,现在钻进了禁区迷阵,现在还没出来。”

“别抓了,一只畜生而已,还能翻天?那贼人偷了半天,想来是准备偷昙华的,没想到偷了宵辉玉,这东西也不重要,别管了。”

听完,两人对视一眼,猜测:“受了伤,小畜生可能死在迷阵里了。”

“可我的露陌剑被那臭狐狸抢走了,他会用符,还抢我东西,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狐狸,只有一个可能,那是狐妖……”

妖怪是怎么混进来的?

此事非同小可,只是这迷阵,任何人进去,要么再也出不来了,要么被迷阵驱逐出来。他们未曾闯入过,但听内门九宫一堂的阵法老师说过,禁区迷阵是由宗主亲自布的,迷障有毒,超过一定时间没有出来,必死无疑。

老师叮嘱过他们,不可擅闯。

加上知晓那是剑尊大人闭关处,所以他们从来都不会靠近这片山。

迷阵内。

古遥暂时止住了血流,但这飞剑蹊跷,他吃了一瓶回血丹,伤势却还未完全好,剑口暴露在外,被迷障入侵,再次变得血流不止。

流点血,对修士而言不算太大的问题,可若是一直流下去,他也知晓会出问题。

治疗的丹药一颗一颗地往嘴里丢,用白布缠在腰上。古遥迈开爪子,在迷阵里面瞎转悠了一会儿,试图破解阵法。

但眼前全是雾,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没有方向。

他掏出罗盘寻找出口,就连罗盘也在拼命打转,显然是受此处阵法磁场干扰。

虽然学过阵法的基础知识,会一些基础的阵法,可在这一方面,古遥依然是门外汉,但他知晓,这定然是很厉害的迷阵,自己除了碰运气,不可能破阵。

随着雾气入侵,他的防御极速地下降,回血丹见底,神智越来越模糊。迷障的毒性在体内蔓延,古遥心底诵念佛经,把存粮的回血药都快喝干了,却也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出口。

迷雾淹没了他,以至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种微弱的,仿若月光的光辉,覆盖在他身体表层。

这种光是宵辉玉独有的。

这种石头,通常和灵石配合,用于布阵,价格高,但不难寻。

不知过了多久,在古遥感觉生命的垂危,猜到自己可能真的出不去时,爪子在储物项圈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那枚被他束之高阁,将他送到中洲的戒指。

金光闪闪的外表,似乎和项圈是同一种材质,坚不可摧。

离开之时,师祖告诫他,只有遇见天大的麻烦,才能用此物。没想到来上界还不到一年,就遇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古遥苍白着脸,将金戒往天上一抛。

刹那,一道怪圈立于眼前,汹涌的风雪从中吹到脸上

与此同时,玉屑山脉山巅,三辰殿,阵眼中心的六道造化塔,忽然破了一个细小的豁口。

远在下界,为情所困正在躲人的阿讷师祖,忽地,仿若感应到了什么:“小花遇上了麻烦?”

他抠了抠脚,从腰间的葫芦里,摇出几颗石头,一个龟壳,一柄铜镜。

嘴里念念有词的,将这几样物品随手丢在地上,卜卦。

“焰里寒冰结,杨花九月飞,异端……”只见那卦相奇特,火焰里结着寒冰,多荒谬啊,杨花是春天开花,自不可能在九月纷飞。

这样的异常卦象,生平所见,但隐约在哪本书上见过。他马上翻开古籍查阅。

-

风雪吹在狐狸的毛发上,古遥被那冷风刺得眯起眼。

冰天雪地,火系妖兽最讨厌的环境!

可古遥别无他法,在光圈收缩之际,强撑着起来,纵身一跃。

随着戒圈的收缩,跃入另一个世界里,他仿佛也变小了。

呼……

好大的雪。

冷。

四周一片白茫茫,不知是何处,灵气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通道消失,金戒掉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古遥的错觉,这戒指原有的夺目光芒,现在变得黯淡了几分。

正准备把戒指放回储物项圈,顺便吃点药修养一下,抬起狐狸爪子的那刻,古遥却震惊地发现,脖颈上的项圈不翼而飞了!?

哎?

他慌乱地抬着爪子搓自己身上,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这项圈不知是什么品阶,看不出品阶,可却是他的本命法宝,在师祖的帮助下仍然炼化了好几年才成功。

如若要取下来,除非他死,怎么……怎么会突然没有了……?

古遥前所未有地慌了。

刀子似的罡风猎猎地刮在脸上,雪花触碰到皮毛的温度而融化。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师祖给他逃命的金戒,怎会把他带到这样鸟不拉屎的严寒之地!

太古怪了,上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灵气稀薄的犹如人间。

古遥是狐狸,他的皮毛是足以御寒的,加上修行过后,本是不畏严寒的,但不知怎地,此处的低温竟然让他无法抵御住,伤口在渗血,储物项圈离奇消失,只有眼前这戒指。

面对庞然大雪,古遥倒霉地叹气,再次将金戒丢出。

这次却没有反应。

滚了两圈,金戒掉在雪地里。

古遥走过去,捡起来。

一次性的?

还是有冷却时间?

师祖怎么没说过……

他不知晓,在天地茫茫之中,朝前走了一段路,约莫只有四五丈远罢了。古遥很快就失去力气,回头看,血迹染红了白雪。

雪花落在火红的狐狸毛上,覆盖了一层。

他耷拉着眼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这里并非极寒之地,而是自己的修为消失了。

小狐狸缩着脑袋,本能地在雪中刨了个洞,缩进去躲着,垂下头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往常有一定治愈作用的唾液,突然不起作用了,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自己似乎变得更瘦小了,小得像刚出生那会儿。

小狐狸蜷缩起来,慢慢地,意识离他远去,迷迷糊糊之际,听闻有人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动静,古遥发出一声叫唤:“救我……”

谁知话出口,就变成了一声虚弱的“嘤”声。

“少主!这儿有只狐狸。”

古遥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戴着皮革的手掌好生温暖,说话的时候呼出热气犹如炭火,他却没力气去蹭。

“好小的狐狸,感觉不足月,毛都还没长齐,”那粗犷的声音嘀咕着,“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死了?怪可怜的。”

古遥立刻蹬了下腿,身体力行地告诉这人,自己还没死!

快救我,我狐仙大人定会报答你!

“呀,还没死啊,但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应该没办法活了……这么小,做不了狐裘,少主,我带回去让吉祥给你缝一个围巾吧,这红色还挺喜庆。”

喜庆,喜庆你妹!

古遥拼尽全力地蹬腿。

又听见另一道低哑的嗓音道:“不必,臭。”

古遥睁不开眼,不知这个说“臭”的是何人。

他暗暗发誓,等自己恢复,定要给他下个臭障丹,让他臭一辈子,臭到结不了婚,讨不了媳妇,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少主说的也是……”男子低头注视着手心里这个,巴掌大点的小狐狸。

他还没在阿勒古草原见过这样的赤狐,有些稀奇。

瞧着这小狐狸也活不了了,狐狸肉也不好吃,所以好心人索性将狐狸放下来,戴着皮手套的手掌,三两下挖出一个坑洞来,口中一边道:“你若是猎犬,我也就带回去给你治疗了,还能养着,来年打猎,可惜是个狐狸崽子……”

把狐狸塞进坑洞,正要就地用雪埋了,就见着那幼小的狐狸仰了下脖子,甚至没力气睁眼,暗红的血染在红色皮毛上,一片片的雪覆盖着它。

小狐狸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微微翕动黑色吻部,发出了最后三声呐喊:“汪!汪汪!”

12、第 12 章

12.

臧(zang)昀弯腰抱起奄奄一息的狐狸,戴着手套的手指扒拉着狐狸的脸,好似在观察它到底是狐狸还是狗。

是狐狸。

他颇为惊奇。

听闻狐狸很会模仿其他物种的声音,甚至以此作为陷阱来捕猎生存。

他瞧见这狐狸还有气。

流了这么多血,还不肯咽气,可见其韧性!

臧昀心底不忍,回过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年:“少主,这狐狸好通人性,我能带他回去吗?”

马背上的少年,裹着黑色的氅衣,领口露出白色羊皮毛里,背着弓箭,端看身形,比臧昀这个习武之人要瘦,巴掌小脸,戴着半边漆黑的面具。而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浓黑的眉毛与睫,沾了一片白雪。

这少年年纪虽小,黑色的瞳仁却戾气极重,让人不敢直视。

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哑,说:“你是要救它,还是吃了它?”

古遥一听这话,差点没气绝身亡!可再也没有半分的气力发出抗议的声音。只能在心里发出咒骂,你等着,等着……

但抱他的似乎是个好人,摇头说:“太可怜了,还这么小,就没了亲人。我带回去吧,给它包扎一下。若是熬不过今晚,明天就……”

“吃了?”马背上的少主垂下眼,瞥向臧昀怀里那一动不动的小狐狸。

本以为真是要死了,少主却瞧见,那狐狸似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可真通人性。

少主勾起唇角,说:“炖汤吧。”

臧昀应了:“行,如若他熬不过来,就炖了做汤吧。”

说完,将小狐狸揣在怀中,翻身上马。

他压低狼皮的帽子,单手托着这只幼崽,另一只手提着缰绳,双腿轻夹马肚子,在前面带路。

身后的马匹上,沈不容抽出长弓,并着箭矢拉弦,坐在马上,甚至没有花时间瞄准,咻地一声,臧昀扭头去看木箭射中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

“少主的箭法越来越好了。”他回过头。

沈不容并未接话,淡然地把长弓背回了背后。旋即侧身下马。

他一下来,便能看见其身高肩宽的身量,和少年瞧着十五六的面孔相比,这身量真当结实。大氅是用当地的羊羔毛和猎来的狼皮做的,黑色的披风略大,衣摆拖曳至雪地。

沈不容将野兔捡回来,一只手抓着木箭,将带血的箭镞在雪地里轻轻一杵,洗干净了,再把野兔轻轻一抛,丢给臧昀。

沿着来时的马蹄印,渐渐走着,雪地被抚平了,看不见路了。

冬天的阿勒古草原,极度的低温让这里变成了一片冰原。

如若是初次来这里的人,身体不好,很难熬过冬天。

他们会来到此处,也是说来话长。

九年前,隐世不出的万仞崖崖主和崖主夫人,因身怀江湖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受身边侍从出卖,落入陷阱。二人被中原几大门派高手联合绞杀,独独留下年幼一子,幸免于难,却身中无解蝎毒。

臧昀作为当时年仅六岁,还是个稚童的容少主的护卫,得崖主临死嘱托:“带容儿,去……西羌,昌迦寺,找……活佛,江湖上,唯有他能解此蝎毒。”

于是,臧昀便带着沈不容,驱赶马车。

路途遥远,他在路上还买了个年幼失怙,卖身葬父的小乞儿,名曰吉祥。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会做饭洗衣,因是男童,他想着正好可以和小少主做个伴。

只不过吉祥刚上马车,就被少主的脸给吓到了,差点没晕过去。

那时候的沈不容,还没有开始戴面具,蝎毒盘踞在半边脸皮上,看着可怖至极。发作之日,更是会遍布全身,七窍流血,叫人不敢靠近!

臧昀每每见到,也是心里一抽,尤其是看见原本性子就有些沉默的容少主,愈发的内敛不言,喜欢缩在角落里,更是心痛,发誓一定要找到那活佛,让他给沈不容解毒。

他叫吉祥别害怕:“少主只是中毒了,等解毒后,他就和你一样了。”

吉祥也是胆大,懂得感恩,鼓起勇气点点头,说自己不害怕,声音有些颤:“我会照顾好少主的。”

他看着一旁不哭也不笑,露出可怖面孔,偏偏还安静得不像话的这小少主,一路颠簸。

马车走了几个月,听说昌迦寺就在附近,臧昀就花了些钱,买了这小庄子安顿下来。那会儿正是初夏,草原上的花开了,臧昀见到黝黑的牧民放牧,看见一望无垠的草原和野花,本来觉得很苦的心,忽然安定了。

回去时,吉祥看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这么小的狐狸,不免有些失望:“今天猎的是狐狸?”

臧昀便从袋子里抓出一只野兔丢给他:“去烧火。”

吉祥接住兔子,眼睛一亮:“那这狐狸呢?留着下顿吃?狐狸肉好吃吗?”

“不吃,”他摇头,“这小东西还活着。如若熬不过今晚……明日再说吧。”

然后转身,对少年说:“少主,进屋歇息会儿吧,等饭菜好了再叫您用膳。”

古遥本来昏迷了,隐约间,嗅到一股微弱到灵气……

肚子饥肠辘辘地咕了一声。

臧昀先给两只马喂了秋天储存的干草,然后才顾得上这小狐狸。

狐狸身上的伤口在低温下结痂了,他随手用一块布给它包扎了下,然后在柴房角落,垫了两块布,把狐狸安置在破布上。

古遥躺下后,方才睁开眼睛看他。见到是个粗犷的汉子,皮肤黝黑,感激地朝他嘤了两声。

随后,这汉子又给他端来一小碗见底的玉米糊糊,掺着几根没有肉的、嚼碎的骨头。

显然是吃剩的东西。

古遥只瞥了一眼,连闻都懒得闻。

他还惦记着那灵气,若是有灵气温养,他能恢复的快一些,说不定能依靠那股微弱的灵气来修炼,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小,项圈又去哪了。

古遥睁着碧绿的杏眼,望着缝隙里的夜色,这四面漏风的柴房,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只听“咻咻”的声音,他定睛看,似是有人在练剑。

再仔细看,那人不是在练剑,而是拿着一截短木枝在舞……古遥是佛修,不懂剑,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隐约能感觉到,他把木枝舞得很漂亮,行云流水,古怪刁钻,竟是越舞越快,快到只剩残影,最后,木枝形成的剑气直指柴房门,竟让那门断裂一道一寸多宽的口子!

古遥也是瞪大了眼睛,透过那道口子去看,是个看不清面貌、形单影只的少年人,衣衫单薄,身材清颀,身上裹着一层浅浅的灵气。

这灵气在这样的凡尘之地,分外的耀眼。

只见少年随手将木枝一丢,转身回了房。

古遥收回了目光,趴在尾巴上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舔了舔鼻尖,从口中吐出金戒,抬起爪子,将之抛出,又落下。

那带他穿越空间的法器,失去原有的光辉,变成了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铜戒。

古遥像人类那样垂头丧气地叹息,两只爪子抱着戒指,又把它塞回了嘴里。

此处实在是怪异,有灵气,但非常稀薄,犹如在下界时,师祖带他下山进村游历,那人间约莫就是这样,几乎没有灵气的存在,所以孕育的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半夜,古遥饥肠辘辘,被冻醒了。

他强撑着受伤的弱小身躯,从柴房缝隙爬了出去。循着一丝肉味,猫着身体钻进厨房里。

半只烧的兔腿放在土锅里,古遥抬起爪子掀开地上冒着奶香气的木桶盖子,漆黑之中,分辨出这应该是生羊奶。

小狐狸扒拉着木桶,伸长脑袋试图去喝两口。

“咕咚!”

古遥冷不丁栽进这小半桶的羊奶里,乳白色的羊奶是刚好淹没他的高度,他泡在内里,也不嫌弃,反正都让自己弄脏了,埋着头就把桶里的羊奶卷入口中。

他吃饱喝足,靠在足以为他遮风的桶中,挺着圆润的大肚子,闭着眼睡去。

翌晨。

“臧哥!!!!不好了!!!!”

古遥迷糊之间,被人拎起来,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熊似的矮个青年,下巴一颗黑痣,身上是长短不一的皮革,张牙舞爪地抓着他骂:“你这畜生!都干了些什么?!这些奶是给少主喝的,被你偷喝光了,你该死!我打死你!”

古遥被他提起丢到地上,踢到角落,他弓起身体,然后一把扫把打过来,将他一把扫出去。

连滚带爬的,古遥忙躲到了他扫把够不到的缝隙里,见到昨日捡自己回来的好心人进来了,连忙呜咽着卖惨。

自打化形成人这么些年,他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臧昀见状,问怎么了。

吉祥提起木桶,倒豆子似的说了缘由:“这畜生是个贼,赶紧把他杀来吃了!这种东西,我们不能养!”

臧昀便蹲下来,看躲在缝隙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毛茸茸的长尾巴圈成一团,从中心抬起一颗可怜巴巴的小脑袋。

臧昀注意到他精神也好了,可能是因为吃饱了,伤势也好了许多。

“羊奶被喝光了,我就再去打一桶,正好兔腿还……”

吉祥高声道:“兔腿也被他吃了!”

臧昀就不说话了,沉默半晌,他伸手,把这小狐狸从墙洞里捞出来。

古遥原以为这好心人,或许会可怜一下自己,没成想被他直接抓着,倒也没直接不讲理地丢出去,只是抓着他的脖子,出庄子往左转,上坡走了几百米,一声不吭地把它放在一处可以挡风的三块巨石中间。

“嗷……”

古遥呜咽了一声。再一次意识到,偷吃是个坏习惯,会被人厌弃,被人当成老鼠、当成养不熟的贼。

就连师祖,也是教训了他好多次,才接纳他的。

古遥看着好心人丢下自己,返回了庄子。

他昨晚吃得很饱,现在体力恢复了大半,还算矫健地从三块巨石中央跳出来,尾巴落地,支撑着平衡。

这三块石头说是巨石,不过是相对于他现在的体格而言巨大,他绕着石堆走了一圈,冬天的草原上没有野花,除了漫山遍野的雪,还有几根荒芜的野草。

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作为赔罪礼的东西。

古遥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好心人提着空空如也的木桶出门,约莫有一炷香,方才回来,木桶显然装满了,重甸甸的。

小狐狸仰着脑袋,似有如无的,闻到了煮羊奶的香气,和生羊奶不同,被煮沸的奶香更香甜,从庄子的烟囱飘到外面来,飘入他的鼻腔。

他躲在巨石后面,探头探脑地望着下坡的大门,望了许久,快要成一颗望夫石了。

忽地,他听“吱呀”一声,大门从内里拉开。

古遥像一只土拨鼠那样,忽地直立起身,远远眺望见一个穿黑色大氅的少年走出来,马靴陷入雪地,每走一步,那雪地都会往下陷落几分。

古遥猛地站直了,眺望的目光简直在发光!

比看见一桶羊奶,两只鸡还让他兴奋!

行走的灵气!

这鬼地方,唯一的灵气!

小狐狸那身短尾长的躯体,如箭似的猛地从高处射出,还未好全的身躯难以维持平衡,在下坡路上一个打滚,滚成了一个红团子,“咕咚咕咚……”裹着白雪,翻滚着撞在少年的黑色马靴上。

沈不容只看见一块雪球砸在了鞋面上,他轻轻踢开,雪球裂开,变成了一只坐在地上,晕头转向的狐狸。

狐狸也望着他,碧绿的眼睛涣散。似是痛楚地轻轻呜咽两声,而后脑袋一歪,昏迷在了他的马靴上,嘴角还溢出一丝乳白色的生羊奶……

13、第 13 章

13.

下界,东来寺。

阿讷师祖,在葫芦里找了许久,借着记忆,终于找到了一本残破古籍。

上面记载了一个早已失传的上古阵法枯木龙吟阵。

“髑髅无喜识,枯木有龙吟”,意为绝灭一切妄念,然后达到不生不灭的大自在境地。

这阵法只做辅助作用,通常布阵后,要在阵眼中心放一个……

放什么呢。

古籍到这里,后面就没有字了。

总之,这象征死中得活的卦象在他看来,对古遥不算是坏事。没准,还是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天知道古遥有多可怜。

被人一脚踢开了,晕了好一会儿,复而睁眼,灵气……哎?灵气走了……

古遥忙不迭追上去。

已经不见“灵气”的人影了,但他鼻子很灵,这么短的距离,很容易就沿着雪地嗅到了方位,古遥迈开还未长大的短小四肢,朝着下坡狂奔而去。

四只腿跑起来,到底比两只腿的人走的要快些。

不一会,古遥就追到了那人背后,但靠得不够近,他就吸不到那灵气,必须得靠得很近了,贴着脚后跟了,才能吸得一丁点……哎呀,差点被踩到了,古遥一边紧跟,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以免被一脚给踩扁了。

这会儿的小狐狸,连经脉都消失不见,更别提修炼了。但灵气这种事物,只要靠近便可温养,他感觉到这少年身上的灵气,虽然也不多,只薄薄的一层,但出乎意料的精纯。

古遥心想,若能长期待在他身边,或能发挥《极乐经》的作用,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恢复。

沈不容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跟在他后面红色狐狸,很小一只,有些莽撞地贴着他走。他觉得碍事,走得更快了些。

但不管走得多快,狐狸都紧紧跟着,期间他还不小心踩了那小东西一脚,便听狐狸可怜地呜咽一声,坐在了地上,接着很快,又爬起来跟着他屁股后面走。

虽然反常,但他并未太在意,先下坡,再上雪山。

昌迦寺就在那上头。

昌迦寺是一座小喇嘛寺,内里供奉五方五佛,是周围牧民的朝圣之地。

莽莽雪山之中,远看是一座红色的小型坛城,走近一些,便能听见里头那些喇嘛喃喃诵经的声音。

走上去时,沈不容已是满身的冰花,抬手轻轻拂去身上的冰雪,推开半掩的寺门,跨过门槛,再把门关上

“咚!”

“嘤……”

又听见一声像猫的可怜叫声,他并未回头,想来是那狐狸正准备跳进来,被他关门的举措拦住了,撞在门上。

古遥气恼地抬起爪子,揉揉被撞得生疼得鼻尖。

这人类!可恶!

以为这样他就进不去了吗!

天真的人类!

-

沈不容每隔三日就要来昌迦寺一次,找活佛解毒。

初到阿勒古草原时,臧昀带着他来求见这位人称活死人神医的活佛,起初怎么也见不到,昌迦寺的小喇嘛说了:“香贡上师不接见外客。”随即,在门口挂上一“止静”的牌子,大门紧闭。

臧昀每天都带他来,却每天都碰壁。年幼的沈不容心气极高,情愿回去,等着毒发,咬着牙受着穿肠烂肚、七窍流血的痛苦,也不肯再去喇嘛寺。

“崖主说,中了这蝎毒,活不过十六,”臧昀声泪俱下地劝诫他,“容少主,你就听我一次劝……”

“怎么听?”沈不容打断他,“去喇嘛寺前头长跪不起吗?”

“也不是不可,心许活佛心善,会因此感动……”

沈不容并不听他的。

打那以后,他便开始日以继夜地练剑,既然活不过十六,那就在十六岁前练成这引来杀身之祸的《妄念剑》,然后报仇雪恨。

他对报仇没有太大的执念,甚至心底隐约感觉,那就好像是个可做可不做的任务,每逢大梦初醒,都觉着这世间像个巨大的幻境。

尤其是练剑的时候,冥冥之中觉得似乎上辈子自己也是干这个的。《妄念剑》那只有两句话的残本在他手里,却发挥了全本的作用。

臧昀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奇才。

因为那残本上的两句话,臧昀也看见了,但只有这么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怎么练剑?

要知道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可少主就是练成了。

几年前,沈不容在庄子外用一柄生锈的铁剑练习,牧民放牧路过,他的剑气不小心伤了人,一群羊都仓皇跑路了,吉祥逮了一只回来清炖,好不兴奋的说:“我在后山看见了一群没有人管的羊!我全关起来了,我们来年都有的吃了。”

遂牧民跑去昌迦寺告状,活佛下山,见了沈不容。

当时他中的毒已经蔓延得很深了,平日只有小块的皮肤发乌,毒发时的惨状骇人,通常他都是紧闭着房门,默默一个人忍受着,不知会别人,也不会发出半声闷哼。

香贡上师见了他后,发觉他是故人之子,又见他剑法如此精妙,看出一些门路来,告诫他:“你这剑法太凶,杀性重,练起来只有一颗妄心,平日练剑,用地上的短木棍即可。”

那时,他每日都来昌迦寺一次,香贡上师用银针为他祛毒。

几年后,毒性祛了几分,变成每隔三日来一次。

今日香贡上师见了他,为他施针祛毒后说:“原本你中了这蝎毒,是活不过十六的,现在毒性只剩下四分,还能再多活二十年。不过,我解毒那时,毒性已经蔓延到你的五脏了,我至多还能为你再祛两分毒。”

他感恩地朝香贡一拜:“…如此足矣,多谢上师。”

帘幕深垂,一阵阵袅娜的炉香弥漫着禅房。

他穿上里衣,系上腰带,背过去的面庞,仍是佩戴着面具的。

沈不容如今习惯于这样现在人前,面具也只在房间里独处时摘掉。

旋即,香贡上师拿出几包药给他:“芑草不多了,吃完这段时间,我再上山采一些。”

他马上道不必:“过段时日我自行上山采药,不必麻烦上师。”

两人从禅房出去,昌迦寺很小,小到只有前后两个大殿,背后就是每日小参的讲经堂,楼上则是喇嘛住的房间。途径大殿时,两人却见到一怪异的画面。

一只不知是猫还是狐狸的红色小动物,跪在佛堂前,嘴一张一合,像是在默念什么,模样很虔诚,甚至还像模像样的跪拜。

古遥其实并不知晓自己跪拜的是哪位佛祖,他甚至不爱看经书,因为看不懂,只听东来寺里的和尚讲禅,也是似懂非懂。

但修习佛法,并非博通经论就能大成,而是离法自净,十劫入定,一心向佛。

佛法的道理在一悟。

他告诉佛祖:“佛祖在上,我不知这是何处,想回上界去,我师祖还等着我回去救命。我自幼吸收佛荫,皈依佛门,求您开恩,赐我菩提佛光,准许我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说完,叩拜三个响头。

香贡上师稀奇地盯着它:“这是狐狸?好有佛性的狐狸,打哪儿来的?”

这算什么。

老喇嘛没见过世面。

沈不容想,这狐狸还会翻白眼呢。

古遥叩拜完,从蒲团上下来,转身跃出大殿。

方才他一直寻找的“灵气”就在眼前,古遥忙不迭朝他冲去,蹲在他前面:“嗷!”是你呀!

香贡上师:“你认识这狐狸?”

他摇头:“不认识。”

“嗷!!”

香贡上师却仿佛能听懂狐狸在说些什么:“他好像在说他认识你……我看着小狐狸有灵性,”他动了养在昌迦寺的念头,“若是无主……”

“当心它偷吃你庙里东西。”沈不容睫毛低垂,指着那小狐狸,“看它嘴角还有糕点屑。”

哪有!

古遥马上扒拉自己的脸。

分明什么都没有!

诓我!

香贡上师却更惊奇了:“会拜佛,能听懂人言,这是瑞兽啊!”

“嗤。”

香贡上师并不理会他的嘲笑,蹲下同那狐狸打商量:“你有没有主人?你家住何处?”

若是没遇见这“灵气”,古遥或许就在这寺庙短住几日了,那糕点味道还挺好,但是……

他摇摇头,靠在少年的脚边,抬起爪子扒拉他的靴子。

香贡上师明了,也不恼,笑眯眯地起身:“看来这瑞兽已经认你为主了。”

“瑞兽”使劲抱着少年的靴子,沈不容甩不掉,皱了皱眉。

他并不想养这东西。

但狐狸非要跟着他。

甚至连上师,也说他们有缘:“狐狸是难以养熟的动物,不轻易认主。他认你,是你们有缘。”

末了,上师还拿出一盒糕点,装在竹制食盒里递给他:“我看他爱吃这玉米奶糕,你带些回去喂他。”

古遥眼睛一亮。

这和尚好上道!

他友好地朝和尚嗷嗷叫唤几声,以示感谢。

香贡上师原想蹲下来,摸下小狐狸的脑袋,没想到古遥歪头躲开了。

他收了手,又说:“这狐狸不喜与人亲近,既然他这么粘着你,说明他内心亲近你、喜欢你。”

饶是上师这么说,在昌迦寺用完午膳,下山之时,沈不容也没有抱它。冷眼看着那巴掌大的狐狸,磕磕碰碰地在后面跟着,跟得很紧,跟着他回到庄子,又被吉祥一扫把打出去:“这畜生又回来了!滚滚滚!!你别跟着我们少主!”

我不滚!

古遥使劲贴着他嘴里的少主,好不亲热的样子。

却被那少主轻轻一脚蹬开了。

惹得吉祥张狂大笑:“滚出去吧你!”

古遥又生气,又发不出脾气。

谁叫自己偷喝了别人小半桶的羊奶。

现在肚子还是胀的。

他那不敢发气,仍由这奴仆辱骂的模样,看上去又怯又弱。不知是不是少主看他模样可怜,发了善心,制止了吉祥的行为:“让它住柴房吧。”

“可……!”吉祥提起扫把,忿忿不平,“可这畜生要偷东西……!”

“锁好房门就行了。”说完,沈不容回了房间,换了身衣服,提着食盒,去庄子后面的空地练剑。

古遥被吉祥拎起来骂了一通,但吉祥倒也没有再继续打他,只是把他关进了柴房里。

随即,古遥就悄悄地溜出去,本想靠近沈不容的,一看他在练剑,就不敢贸然靠近了。

虽然少年手里的“剑”只是一根木枝,但是……不说打到小动物,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隔得老远,古遥就看着他练剑,看着看着,眼神便溜到了那食盒上。

食盒就放在地上,离自己不远。

如果自己偷吃,会不会再次被赶出去?

可这里头的糕点…是那老和尚亲口说的,要送给自己吃的啊。

其实他并不饿,就是嘴馋。

算了,还是守些规矩,免得晚上没地方睡觉……

古遥的坐姿很“矜持”,沈不容练剑时没工夫顾得上它,偶然一瞥,就发现那小兽好像在…打坐?

上师说的有些道理。

这狐狸身上果真很有佛性。

古遥吐纳了一会儿,本打算将刚刚从那少年身上吸取的灵气聚起,但约莫是量太少,体内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是肚子饿了。

所以日落时,见那少年练完剑了,打开食盒,古遥闻到玉米奶糕香气的一瞬间,立刻收了打坐的姿势,护食一样扑过去。

“规矩点。”少年说。

古遥坐在他面前。

看着他打开食盒吃糕点。

一个,两个……

喂!你少吃点啊!

那是和尚看我聪明送给我的!

别吃完啊!!

少年撩起长袍,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见小狐狸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碧绿的眼睛馋得要滴水,便问它:“你看什么?”

“嘤嘤。”

古遥自是不能人言。他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不仅修为全无,身外之物全部消失,连人话也不能说了。

他拼命地细声叫唤着。

别吃了是猪吗怎么吃这么多!啊!!

沈不容好像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好像是:“也分我一点吧,好不好?”

沈不容便撇下一小块寺里做的玉米糕,丢在雪地上。

古遥低头扫了一眼。

丢地上是看不起谁?

见状,少年若有所思,把地上那小块玉米糕捡起,放在石头上。

这小狐狸却还是老样子,看都不看,似不屑于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沈不容见他不吃,不再理会,提起食盒起身,返回庄子。

古遥马上飞奔着追上去,臧昀打猎回来,见到少主和今早被自己丢弃的小狐狸一道回家,心下惊诧不已:“少主,这……”

沈不容并未解释。

吉祥说:“少主让这狐狸睡柴房,是要养它的意思,天知道它吃的比我们三个人都多……!”

那小半桶的羊奶,是他们三个人的早膳。

臧昀见是沈不容有意要收留这小狐狸,拽住了吉祥:“罢了,一只刚出生的狐狸崽子能吃多少,昨儿它受了重伤,肚子饿了才偷吃的。你可听好,”最后这四个字,是对着地上那狐狸说的,“再偷吃一次,就真把你丢进荒山,自生自灭。”

“嗷……”那好吧……

说完,古遥怯怯地转头看向少年手上的食盒。

这分明是给自己的食物。

但这少年没有给他吃,而是放在木桌上,一旁,炭炉上的土锅里传来炖牛肉的清香,这是晚膳。

说起来,白天雪下得小,有阳光,并不如何冷。

现在雪尽管停了,可也日落西山了,月色下,猎猎的风吹在身上还真有些让人打哆嗦。

不过,今天靠近了少年一会儿,吸了一丁点灵气,虽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身体变得暖和了些。

随后,古遥便躲回了柴房,用尾巴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只,下巴支在大尾巴上,打了个哈欠。

用完膳,臧昀捡了几块碎骨头,碎肉,丢在破碗里,正准备去喂那只狐狸,就听沈不容放下碗筷,说:“那小东西不吃这些。”

“哎?”

“拿个干净的碗,倒点汤,夹几块肉,不要吃剩的碎骨头。”

臧昀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未反驳,拿了个干净的土碗,进柴房,把碗放在地上:“吃吧,热乎的汤。”

古遥看了他一眼,埋下头来嗅了嗅,似乎在分辨,这是不是吃剩的东西。

臧昀觉得好笑:“这么好的东西,你还闻来闻去的,可真挑嘴。少主专门吩咐我,拿一个干净的碗,给你把肉从骨头上剔了下来,觉得你小,怕你吃了卡喉咙。”

古遥闻言,眨巴一下眼睛,接着埋头在碗中,迅速把肉汤卷入口中,这汤的温度正正好,不烫也不凉,肉皮子用猛火炙烧过,牛肉炖得劲韧,没加佐料,保持了高原牛肉的原汁原味……

古遥那两三口就把碗舔干净的吃相,倒是把臧昀吓一跳,不过……畜生都是这样吧。更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在后头,似乎是觉得嘴角黏糊糊的难受,他看着小狐狸四处打量的目光,好似在找地方擦嘴。

他睡觉那块,铺了两块还算干净的破布。

古遥没在睡觉的垫子上擦嘴,径直走出去,在屋外廊下的积雪下,用细雪搓起了脸,一边搓一边打哆嗦,然后很快把脸清理干净,甩了甩尾巴,又回到柴房,把自己圈成一个小团子。

“机灵,还会洗脸。”臧昀赞叹一声,又拆开他身上的布,看了眼伤势,发现已经愈合了,便把布再次缠了回去,随即关上柴房木门。

天色彻底暗了。

阒寂无人的小院,古遥透过缝隙,又看见少年从地上捡起木枝,在练剑。

这次他凑在那最大的缝隙间,看得清晰,那少年不仅用木枝练习,还用黑布蒙住了眼睛,剑法看不出招式,似乎是随心而动,饶是不懂剑的古遥,也能瞧出动作之间蕴含的高深莫测的剑意。

好生蹊跷,会这种剑法的少年,怎窝藏在这样的地方。

观摩了不知多久,少年丢开木枝,摘了覆在眼睛上的黑布,古遥趁机从那不可思议的小缝隙里钻了出去,身体犹如液体般,变成一道闪电,就窜到少年脚下。

沈不容看着贴上来的小狐狸,看它仰着头望着自己,似乎很有倾诉欲。

见他想要跟自己进房,在房门口,沈不容就叫他:“小东西不许进来。”

古遥便止住脚步,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外,脑袋一伸,打算看看这房间里头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还未看清晰,少年右手拿了一块玉米糕走出,思考着放在哪里,地上?兴许小狐狸不会吃,桌上?

还是地上吧。

他蹲下来,还未把糕点放在地上,那小狐狸就趁他不备,张口露出一嘴的尖牙,嗷呜一声从他手里夺走食物!那属于犬科动物的、带着粗粝感的柔软舌尖,卷过他指尖的残渣。

沈不容立刻收回手,眉心一蹙,把手在狐狸的背上擦了两下,旋即起身。

古遥仰着脑袋:“嗷,嗷嗷~嗷嗷!”

还有吗!再来点再来点。

那叫声独属于幼年期的狐狸,绵软似猫,没有一点攻击性,只有隐约露出的尖牙,释放了一星半点的凶性,让人意识到这并不是软糯的小猫咪。

沈不容一言不发地琢磨这聪慧的狐狸是什么意思。

他想,应当是:“谢谢主人的投喂,我好开心”吧。

算这狐狸识相。

14、第 14 章

14.

不过,再识相他也不会准许这小狐狸进屋的。

沈不容驱赶它回了柴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油灯光星幽微,他摘下面具,净手净面,合衣躺下。

许是习武的缘故,这样的天气,房间没有烧炭火,却也不冷。

外面的风更大了,伴随簌簌的落雪声。睡梦中,自己似乎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看很远,变成了主宰,甚至听见人们的祈祷。

有一道稚嫩的少年声音向他祈求着,说想回家,要回家救师祖,恳求自己满足他这微不足道的心愿……这道声音很快被淹没。

梦境里,他就是神佛。

梦过三巡,又到了一个古朴的大殿,其间有一十二瓣莲造型的法阵,分为上元、中元、下元,这三元每一元都囊括了九块玉石,一共用了二十一块白色的宵辉玉,四周还有一圈紫色灵石,围绕着阵眼中心的半仙器六道造化塔。

而后,每一元的能量,都汇聚到阵眼,又由阵眼直指乾方的一柄古剑。

乾代表天。

这古剑乃是一柄断剑,本是通体漆黑,但末端平白断掉了一截,又用了其他材料修复,所以表面看起来一半漆黑幽如寒潭,另一半则闪耀着银色剑光。饶是如此,这柄剑仍然散发着森然的煞气,是一柄极凶之剑。

断剑与六道造化塔相连,仿佛在源源不断地从中汲取着灵气。

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就坐在这阵法之中,成为了那剑本身……然后容寂本被封印的记忆就会短暂的忆起一部分来。

此阵曰枯木龙吟。

阵眼的法器是六道造化塔。主六道轮回,是一个同时具有空间和时间法则的半仙器。

六道,也就是天人道、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人道。

若有人作恶多端,就可以用六道造化塔镇压,丢进地狱道里轮回九百年。塔中九百年,现世不过仅仅流逝九年的时光,如此困在生死轮回中无尽,比真正的地狱还要可怖。

但容寂却用它来修炼。

只差这人道一途,身体觉受,一念不生,跳出三界,就算完满了。

每晚,他都要做一个这样的梦,到第二天清晨,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但每每起来,都会感觉通体轻松,浑身充斥着使不出的力气与精神。

推开门,雪比前一日更厚了一些,天光很亮,反射在皎皎的雪地上,有几分刺目。

只见昨儿才收养的小狐狸,似是见到自己起了,从柴房底下那窄小的缝隙里挤出来,容寂眼前一闪,就看见小东西飞快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卖乖,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靴子上,用长长的尾巴卷着自己的脚踝。

是在讨要吃的?

容寂把一块玉米糕分成十小块,对准投下,狐狸很准确地张嘴,含住食物。

古遥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总感觉吃不够,而且有一种被人逗着玩,表现得好就有吃的,表现得不好就克扣食粮的感觉……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容寂倒是很喜欢这种方式,像昨晚那般,用手喂宠物,甚至还被舔了手指的事,再也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臧昀把柴火搬到厨房,随后往这小狐狸的碗里倒了一点羊奶,放在地上,坐下道:“既然决定要养它了,是不是应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少主?”

容寂没出声。

吉祥说:“红狐狸,叫小红算了。”

“小红太平常了些,”臧昀思索片刻,想那狐狸机灵,会学狗叫:“叫阿犬好了。少主觉得呢?”

容寂注意到那小狐狸埋着头舔羊奶的空隙,停顿了几秒,好像又听懂了,翻了个白眼后继续舔碗。

他便说道:“你们唤他,看看他答不答应吧。”

两人自顾自地用自己取的名字唤那小狐狸,一个叫小红,一个叫阿犬,可这小狐狸连头都不抬一下,仿若没听见般装聋作哑。

许是对这个称呼不习惯吧,等习惯后,就知道这是他的名字了。

养个小玩意,不至于占据容寂太多精力,他带着干粮,将马从马厩牵出来,和臧昀一起走到门外,去附近打猎。

见狐狸跟上来,容寂说:“别站在马后面,会被踹。”

机灵的小狐狸便绕了一圈,走到马的身侧,那身躯太小巧了些,小小一团,坐在地上看自己。

容寂垂首:“听得懂我说话?”

臧昀在一旁感叹:“少主,这狐狸倒真的有些灵性,太聪明了点。”

古遥心想太聪明了也不好,若是连这句话都听懂了,会被当成妖怪吧。

于是佯装不懂,歪着脑袋看那戴着面具的少年。

容寂凝视他几眼,叫他回去:“别跟着我。”

旋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古遥本来要追,在后面迈开四肢跑了会儿,气喘吁吁的追不上了,就停下,站在原地看着那两匹马儿渐行渐远。

容寂似有所感地在马上回过头,那小小的赤狐留在远方注视着自己,像雪地上的一朵红花,渐渐的,变成了很小的一个红点,再然后消失不见。

这样不行。

回到柴房窝着的古遥想。

明天自己得先跳到马上去等他,自己的时间可不多。

他跑到容寂的房间门口徘徊,能闻到房间里还残留着些许的灵气,想来床上、衣衫上应该更多。

只不过他多在那房门前逗留了一会儿,就被吉祥赶开:“去,回你的柴房去。”

欺狐太甚!

古遥瞪了他两眼,又被吉祥骂:“你还瞪我!滚,滚远些,小心等会儿不给你东西吃了。”

嘤!!欺狐太甚!!!

话虽这么说。

到中午,吉祥还是给了古遥一块肉吃。这狐狸也是看人下菜,见吉祥给自己吃的了,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下午,两人打猎回来了,猎了只野猪,由两匹马拖回来的。

这只野猪代表着这十日都不必外出打猎了。

少年得以留在家里练剑,还是庄子后面那块空地,古遥总是坐在一旁看着,或是趴在石头上,有时打坐,有时睡觉,闹得吉祥和臧昀都很稀奇:“少主,小红怎么老贴着你,你去昌迦寺要跟着,你练剑他也要守在旁边。每天都想爬进你房间里,扑进你怀里……”

容寂不知缘由,可这狐狸的确很亲近自己。但他不让这小东西进房,更不会抱它,顶多是练完剑,同狐狸说几句话,问他:“你不喜欢小红这个名字?”

“嘤。”什么名字真没文化!

“那你叫什么?”

“嘤嘤!”古遥抬起爪子,想在他手心写字,却又怕真被当成妖怪。

哪有狐狸会写字的。

他的确不会,但名字还是会写的。

“你是叫嘤嘤怪?”

古遥一爪子拍在他的手背上,神色很严肃。

少年莫名地笑了一下,他很难得笑,嘴角勾起来一个很浅的弧度,说:“好吧,还是叫你小东西吧。”

古遥根本无法容忍被人乱叫,却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名字或佛号。

哪怕叫小花也行啊。

可冬天的草原上,也看不见野花的踪迹。

打猎的运气,并非每天都有。这天臧昀就是空手而归,古遥见状,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他们出门前,忽然倒在地上模仿野猪叫:“哼、哼哼……”

换了个姿势,倒在地上模仿兔子叫:“吱吱吱……”

“咩~咩!”

他锲而不舍地模仿了好一会儿,臧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狐狸会模仿其他动物的叫声,这是他们捕猎的一种天赋,提前布好陷阱,以此引诱其他动物过来……”

“少主。”臧昀说,“我看可以带它出去,这狐狸看着很想出去玩会儿。”

容寂垂下眼,看着扒着自己靴子的小家伙,养了半月,怎么还这么点大。

他低声说:“那你带着吧。”

古遥虽然喜欢臧昀,觉得他是好人,但他并不想坐马去玩。

这么冷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他的目的,不过是想时时刻刻跟着少年,多吸点灵气……

这几日来,他明显感觉到灵气的滋养作用。

臧昀弯腰,一把将小狐狸抄起来:“走吧,坐马了。”

“嘤!”灵气!

臧昀见他挣扎,又听懂了:“我看它不是很想跟我走,这小狐狸喜欢赖着少主你。”

容寂上马后,转过头来,冷淡地对那只被臧昀捞在手心里的狐狸说:“不想去就下去。”

古遥就不动了。

老好人把他装在外衫里,古遥的尾巴缠着他的脖子。

“别说,还挺保暖。”臧昀养了这么些时日,也有了一点感情,这狐狸很聪明,有灵气,就是吃的多了些。他说:“说起来有点奇怪,我还没闻见这狐狸身上臭。以前崖主夫人也养过白狐,那味道大得不行,可这狐狸……”

容寂:“你没见着他每天都舔自己毛吗?他在洗澡。”

臧昀:“哈哈,没注意,这狐狸每天都跟着你。”

容寂侧头,瞥一眼他红色的狐狸领子。狐狸虽小,可尾巴很长,刚好能勾住脖子。

到了平日打猎的森林附近,容寂把马拴着,朝里走。

驼骨箭搭在弓弦上。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古遥就跟在后头,也不出声。

偌大的森林,被冰雪所覆盖,除了细小的雪花,不见一个猎物。

所以背后的狐狸突然开始哼哼哼的叫,两人也没想到,臧昀吓一跳,没想到这狐狸真这么干,连忙让他不要出声:“阿犬,你这样会吓跑猎物的!”

狐狸也不搭理他,平白无故地学了一会儿,蓦地,森林里忽然窜出了个什么东西,容寂眼疾手快,抬起弓就射

结实的小臂线条紧绷,松手,驼骨箭倏地飞过去!连射两箭,只听一声凄冽悲鸣,“咚!”,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臧昀愣了一秒:“中了!”他哈哈大笑,当即飞奔过去。

容寂方才收弓,低头说:“好了,不用学了。”

古遥闭了嘴,翻身爬起,又亲热地滚到了少年的脚边上,仿佛在从他身上汲取人的温度般,贴得很紧。

容寂就那么垂首看着他,也没动。

那狐狸已然长在了他的腿上似的。

隔着十几丈远,臧昀那粗犷而激动的声音传来:“少主!是狍子,傻狍子!难怪听见猪叫就跑出来了,哈哈哈哈!”

那狍子有些重量,要当场把肉切下来,皮裹着肉,分成段装进袋子里,捆在两匹马背上才能带回去。

随着臧昀的一通动作,古遥的鼻间便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会儿臧昀的手上都是血,他在雪地里随意地擦了擦,在马腹上抹一下,然后再戴上毛毡手套。

他正要弯腰把狐狸提起来,就见古遥挨着少主一动也不动,还扒拉着他,似乎要到他身上去。

臧昀有些强硬地抓着小狐狸的尾巴,将他一把提起:“少主,你看这小狐狸一副立功的骄傲样,他莫不是想要你抱着走。”

“是吗?”

容寂瞥了一眼,看那小东西挣扎着要往自己这里扑的样子,嘴里发出“嘤嘤”的叫声,好像在说:“你不抱我我就不走了!”

他坐上马,后背抵着猎物,有血从布袋子里滴下来,落在雪地上。接着又想起在来的路上,那蓬松的狐狸尾巴搭在臧昀的脖颈间……

仿佛是经过了很长一番深思熟虑。

“…那给我吧。”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小狐狸便飞快地顺着他的手心、从胳膊跳到了身上,看着小小一只,到怀里却是很结实软和的触感,很出乎意料的毛茸触感。

容寂那布满粗茧的手心重重地托着这小家伙,一下竟也不敢动,愣了足有好几秒。

竟然……还挺好抱。

15、第 15 章

15.

“安静一点,别乱动,不然丢你下去。”警告一句,容寂单手托着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狐狸,单手提缰绳,轻夹马腹。

马背有些颠簸,古遥却很舒服,少年的手没有那么大,却仍能单手托住他,古遥也是第一次靠他这么近,嗅到他身上那和臧昀截然不同的气味,带着微苦的药味。而他身上的灵气也是唾手可得,古遥凑近贴着他的衣衫,疯狂地吐纳着。

这些灵气在体内毫无章法地流窜,让古遥原本有些冷的身体变得暖烘烘的,从五脏内附到四肢百骸,都充满了轻盈感,让原本无迹可寻的丹田,也忽然冒了出来。

于是他越发死死地扒着容寂不松手了。

那股死命往他怀里钻,往他身上依赖的亲昵,对容寂而言很陌生,又有点不自在……转念一想,这只是一只宠物,来自动物的单纯亲近,并没有那么地难以接受。

一路上,小狐狸几乎没有乱动,只是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容寂猜那应该是很舒服的意思,这是他从小狐狸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来的。

一只狐狸怎么会有表情呢?

可容寂就是看出来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到了庄子,下马时,古遥从他怀里钻出一颗脑袋,打了个饱嗝,但还是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到了,”容寂拍拍他的小脑袋,眉头舒展,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不想下来吗?”

“嘤……”我不想。

古遥用尾巴拨开他的手。

接着,容寂瞥见庄子门口,吉祥那下巴快落到地上的表情,脸上柔和的弧度瞬间变得紧绷,单手托着古遥,把他放在了地上:“去,自己去玩儿。”

古遥还要扑他,被拨开了。

“嗷……”他趴在没有雪的走廊上。

“打滚耍赖也没有用。”容寂一脚迈过他,回了房,脱下身上那不太合身的大氅,这是今年刚做的,量着他的身形略做大了几寸。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衣服做大一些,过两年还能穿。

他去外头练剑,古遥照样是趴在旁边的,练完,他拿出一块很长的牛肉干,分成两半喂小狐狸。

容寂是这几日发现的,比起昌迦寺的玉米糕,这狐狸显然更喜欢肉食,看见肉两眼会放光,食量还很大,但就是不见长。

喂了一半,小东西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尾巴就抬起来试图卷走他手里的另一半牛肉干了。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嘤……”

“你小,少吃一点。”

“嘤!”他作势要抢,容寂抬高手,古遥跳起来,容寂站起来,吊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跳上跳下的滑稽表演,心情微妙地好了。

只是一只小狐狸罢了,这么小的动物,他懂什么呢。

旋即,容寂把手放了下来,把肉干递给小狐狸。

古遥一把将肉干抢过去,抱着咔咔啃。

这些肉干是秋天晒的,隆冬很长,还有四个月才结束。

他望着太阳沉在了西方。

-

“少主。”入夜后,臧昀敲响了容寂的房门,“药已经煎好了。”

他打开门,戴着面具的半张脸别过去,烛光映照在完好无损的那半张脸上,高眉深目,年纪尚轻,但已然看得出英俊的轮廓,黑发垂在脸侧,一缕发丝被晚风吹拂。

无论看见多少次,臧昀都会在心里叹息,如若少主没有中这蝎毒,这等容貌,这身剑术,必定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不知会有多少少女心中仰慕。

容寂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埋头一口喝完了。

臧昀说:“这药,上师说了还要喝多久么?”

“一直喝。”

“什么?”臧昀不解,“毒不是能解吗?”

“香贡上师说只能解开八分,”他解释道。

八分也不少了,至少不会叫他过完这个隆冬就毒发身亡,容寂继续道:“过几日我去采些药。等解完毒,回了中原,还得一直吃这副药。”

“那……”臧昀面露难色,“少主近日可曾毒发?痛苦可有减轻?”

“好些了。”容寂面色和缓,长睫遮住黑瞳,“亥时了,你去睡吧。”

门一关,容寂立刻背过身去,暗红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血腥味弥漫开了。他抬手不在意地擦了擦,没人知道他究竟忍受着多大的痛苦,蝎毒每每发作,就像一万只蚂蚁在经脉里爬,先是奇痒,再是剧痛,放在他人身上,已是生不如死,但他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心里一直觉得身体上的痛楚,算不得什么痛楚,也因此得以受住。

古遥原本是睡了,他在柴房住了一段时间,也算习惯了,脑袋枕在尾巴上,并没有那么难受。

不过柴房漏风,夜里他偶尔会被冻醒,迷迷糊糊的又很快睡去。

这一晚,他闻到冰冷的气息里,夹杂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便睁了眼。

古遥跳到了几捆山毛榉柴火上,小脑袋从小缝隙里钻出,探头探脑地仔细分辨了一下后,闻见气味的来源是容寂的房间。

这血腥味显然不同寻常,他鼻子很灵,是判断得出来的。

该不会有什么事?

他如今把容寂当成随身大灵石看待,万万不允许他出什么事!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就从狭窄缝隙里挤出,步伐轻轻地绕过走廊,避开今夜纷飞的鹅毛大雪,蹲坐在他的屋门口。

万籁俱寂,风号雪泣。

古遥在他房间外面站了一会儿,迈开爪子踱来踱去,而后跳到窗台上。这窗只敞开了一条微小的通风口,他抬起爪子用力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动,反而是听见脚步声,古遥还没来得及躲,窗户一下从里头推了上去。

古遥一个避之不及,失措下往前一栽,失重的惊恐一下包围了他,可想象中的跌倒并未来临,他被一只手托住了身体,幸免于难

“小家伙,”少年的声音听着不似平常,有些哑,“你这么晚不睡跑到我的窗户上,打算偷袭我?”

才不是!古遥抗议着,抬起头的时候,却忽地发觉他没戴面具。

另外半张脸,和露出来那白净、俊秀的半张不同,此刻布满了黑斑,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血线,盘在他的脸庞上。

对于人的美丑,古遥其实没什么概念,他是妖,只懂得欣赏同族,森林里什么奇怪的物种都有,所以容寂在他眼里并不奇怪,古遥并未被吓到,心中知晓他定是中了很重的毒,这和他本也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同样中了无解之毒的师祖,不免心生同情……

会死吗?

他仰头望着容寂。

此时,容寂也想起来了,自己这副模样定然不好看,但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对一只动物有什么好遮的。

他抬手要把古遥丢出去,外面的雪顺着窗棂吹入,容寂见他死死用爪子抠着窗框,仿佛是觉着冷,哆嗦了下。红色的茸毛落了几片白雪,长尾巴搭在身侧,碧绿的眼睛是那么地澄澈,带着祈求之意,像母亲临死留给他的那块玉。

他垂下眼,看着那富有生命力的小东西,修长的指尖落在开合架上,半晌,两只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房间的地上,弯着腰,柔软的月色渡在他分明的侧脸上,声音在夜色里很轻:“罢了,你去那角落的蒲团上睡去,乖乖的,不要吵闹,不然……”他顿了一下,说,“不然明天不给你肉吃。”

16、第 16 章

16.

没有烛光的屋内幽暗,透着微弱月光。

古遥视力绝佳,在黑暗里也能看见他房里的摆设。其实很简单,一张床放在左侧,中间是桌,竹架子上放着几摞书,帘幕后是一个木制浴桶,弥漫着阵阵微苦的药味。

古遥曾见过吉祥点柴火烧热水,烧了许多,一桶一桶地提着进了他的房间,翌日又把一趟趟地水倒到门外,热水很快化掉结冰,上次古遥过去,还不小心踩滑溜倒了。

他想,兴许是少年中毒,需要泡药浴。

那蒲团就放在竹架的旁边,桌子的下面。

离床榻的距离……

古遥用肉眼分辨,这距离有些长,还不足以让他吸到容寂身上的灵气。

所以古遥先是假模假样地趴在蒲团上,待过了一炷香工夫,张嘴含着蒲团,要拖到他床边去,没成想刚挪动一寸,发出一丁点的动静,就被发觉。

“不要得寸进尺。”少年的声音自床榻上传来。

“……”

古遥郁闷地趴在那草编的蒲团上,尾巴盘起来,下巴搁在上头睡觉。

半夜里,容寂醒了几回,只因这狐狸鬼鬼祟祟的,夜里爬他床上来了,被他一脚踢下去。

“嘤……”小狐狸吃痛地叫唤了一声,翻了个身,坐在床榻一侧。

容寂叫他:“滚回你的窝。”

古遥便灰头土脸地爬回蒲团上去,眼巴巴地望着他。

容寂侧着身看那狐狸,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心里竟莫名的有点不忍,猜他是因为冷,才会钻自己被窝。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容寂起身,找了一件前两年穿过,如今已不合身的衣服,丢在那狐狸身上:“你再过来,我把你丢出去。”

“…嗷。”好吧。

古遥扒拉一下盖住脸的衣服,从中钻出一个头来,变了个姿势,裹着这件依旧带着一丝药味的睡去。

在这样的隆冬,有衣服穿和没衣服穿是两个温度。哪怕在自己还没落到这个下场的时候,无惧寒冷,他还是喜欢睡在温暖柔软的被窝。

现在只有蒲团给他。

还加上了衣服。

比前几天睡柴房的待遇要好一些了,他还算知足,后半夜也没有去骚扰少年。

不过一到早上,他醒来的早,便悄无声息地爬过去,刚跳上床,还没钻被窝,就被一只手给提起来。

古遥无辜地看着少年忽然睁开、有些不耐的双目。

下一秒,窗户打开,古遥被他丢了出去。

外面天还未大亮,日光蒙蒙,积雪的低温一下传递到身上,狐狸毛也抗不了冻。

他更郁闷了,试图跳起来爬进去,奈何找不到任何缝隙,只得灰溜溜地坐在少年的门前发呆,过了会儿,太阳出来了一些,又爬起来去滚雪球。

他做人的时候,除了吃和睡,打开项圈,把自己的收藏品拿出来一个个的擦亮,然后再收回匣子,或是数一遍自己手里的灵石到底有多少颗,一遍一遍地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消遣了。

现在能叫他如何?吃也要等开饭了才能吃一点,睡觉……他才不乐意回那柴房呢。

容寂早起练剑,还未曾更衣,听见外头的响动,略一支起窗户,就瞧见半个时辰前被自己丢出去的小东西,在雪地上裹了几个雪球,用两个爪子揉着推,再把雪球堆起来……

竟是在堆雪人??

自己玩了一会儿,大概是冻着了,他丢了雪球又跑到阳光照着的地面上,坐在那里晒太阳。

他没有养过动物,家里有两匹马,是买来的,很通人性,似乎能听懂人话,但比起这狐狸的智慧,只怕是一个天一个地。

容寂推开门出去,那狐狸立刻警醒地回过头,以迅雷之势飞奔过来,一把扑上来,他下意识弯腰接住,然后才反应过来,把小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去玩儿。”

小东西呜咽一声,好像很不情愿,就赖在他脚底下,扒拉着他的裤腿。

容寂有些头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又问他:“饿不饿?”

“嗷!!”

“喝羊奶吗?”

“嗷!!!”

于是,吉祥按照往常起床的时间起来之时,见到的就是满心满眼只有练剑的少主,烧起了炉子,煮了一小锅的羊奶,倒在狐狸吃饭的碗里,还叮嘱那狐狸:“有点烫,等会儿再给你喝。”

吉祥一脸的见鬼了。

到第二日,他又是同样的时间起来,看见少主出来,却没看见那小狐狸,到处都没找到,他有些奇怪,嘟囔了一句:“去哪儿了?”

没想到少主回他:“在我房里。”

嗯???

吉祥万般吃惊,一时之间,看那小兽的眼神都变了。

他被买来那日,并不知这二人是何身份,日子久了,隐约能察觉出来,少主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因为臧昀带了不少的金银珠宝,给少主做衣裳,也是花钱叫人做最好的,并不缺银两。

就连出门打猎,也是为着训练箭技。

加上偶尔吉祥见到臧昀会用飞鸽给外面传信,甚至还听他说起,等来年开春,就回中原去。

吉祥被买来时,和少主差不多的年纪,但两个男童从未玩到一起过,吉祥领着臧昀给他的月钱,兢兢业业地做些做饭洗衣之事,同时看见年幼的少主性情极为孤僻,若不是偶尔要说两句话,看着就像是哑巴一般,那眼里除了剑,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样性情的人,竟然早起给狐狸煮羊奶,还放他进房间,也真是古怪……

白天,臧昀去打了几桶水回来,院子里是有井的,不过结冰了,取水就变得困难许多,要到更远的湖边去,凿开湖冰取底下冰冷刺骨的湖水,顺便捉两条冷水鱼回来,用秋天采来晒干的野蘑菇熬一锅香气四溢的鱼汤。

古遥也分了一杯羹,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还想再来点。

他看了眼臧昀,最后还是眼巴巴望着容寂。

臧昀是个好人,但是会把吃剩的骨头什么的丢给他,古遥才不吃别人吃剩的东西。

结果看了好一会儿,这人也不为所动,反倒是吉祥,把整个鱼尾巴都夹到了他碗里去,然后倒了一点汤,丢了两块干馍馍进去泡着。

古遥马上埋头就吃,卷起汤和鱼骨……

“咳……!”

他吃的太快,被鱼刺卡了,小小的软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古遥拼命地咳嗽起来。

小狐狸咳嗽的声音有些像打喷嚏,颇有些痛苦地埋着头用爪子挠脸。

容寂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是吃到了鱼刺,马上把他提起来,带着内力的手掌扼住小狐狸的咽喉,倒过来把那小软刺用内力逼了出来。

鱼刺吐了出来,古遥坐在他的手心里,眼泪都卡出来了,不免两眼汪汪地望着容寂。

只见他冷眉冷眼,吐出一句话:“以后不许吃鱼了。”

“嘤嘤!”不行!

“吉祥,”他扭头喊道。

“在!”

“以后做了鱼汤,不许给他喝了。”

“…是!”

古遥拼命地叫嚣抗议着,鱼汤,鱼汤!

容寂把他放在地上,随便他如何打滚撒泼 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叫了半天,古遥也叫得累了,蔫哒哒地钻回房间,趴在自己那蒲团上。

原本在桌下的蒲团,被他含着挪到了离床更近的中间,少年每回发觉了,就会把蒲团踢到更远,但古遥不死心,又会趁着他不注意含到中间来。

如果可以,他想直接睡床上去,和灵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接触,刚好他还记得《极乐经》里的部分图画,趁着少年睡觉可以在他身上施展开来。

锅里的水开了,吉祥把滚烫的热水提进了房间,一桶一桶地倒进入,把香贡大师给的药包丢进去泡着,过一柱香,再混入冰水,待到温度适宜,他便退了出去。

古遥有许久没有在水里洗澡了。

还是狐狸的时候,惯常是舔过自己的毛发做清洁,但在夏天、或是化形成人后,他就有了人类沐浴的习惯,虽说修士可以用清洁咒清洁身体,但古遥还是喜欢泡在热水里的感觉,这是他在学会用筷后,有的第一个属于人的习性。

他跳到木桶边缘,能闻到药包里浓烈的药味,发苦,也有一种异香,热气熏腾着他的双眼,氤氲的雾气弥漫着整个房间,门打开时,冷风灌入,古遥一个脚滑,倏地就栽进这桶药浴里!

“噗!”好呛!“咳咳……!嘤……”

古遥淹入水中,还在扑腾,就被一只手给抓了起来,他拼命地晃了几下脑袋,把身上的水都甩开,方才睁开眼睛。

是少年那张明明稚嫩,但黑沉起来却很有些唬人的、挂着几滴水珠的半张脸庞。

“嘤嘤……”

古遥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怕人类,他示弱地叫了几声,又忍不住甩了甩身上的水,这些水无一例外,都甩到了容寂身上去。

古遥更心虚了,也不好意思看他,把头扭开。

下一秒,他就被一张毳革裹住,丢回了蒲团上。

往日蓬松的身躯,沾了水就变成了小可怜,巴掌大的身体,一小根细细的长尾巴,瞧着弱不禁风,裹在毳革里,浑身湿哒哒的,又忍不住钻出来,满屋子的跑,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水甩干。

甩到容寂忍无可忍,把他提起来放在腿上,气沉丹田,运功,用内力将他身上的水给烘得半干。

他的内力里裹挟着大量的灵气,古遥见过臧昀用内力、使轻功,发觉这体系和修道一途不同,虽然臧昀能做一些反常态、不像是凡人的事,但他和容寂不同,臧昀身上并无半分灵气。

只有容寂才有。

内力夹杂着纯得不像话的灵气烘在身上,古遥舒服的在他腿上打滚,却被他一掌按住:“别乱动。”

古遥伸展着四肢,感受这灵气在体内钻,好舒服好舒服……呜呜,他忍不住地抬起四只爪子,尾巴搭在外面一晃一晃的,露出雪白的肚皮。

容寂看着也不是什么高手,怎么身上的灵气闻着比百草先生那种化神期高手还纯粹。

但这种被灵气滋养的感觉很快就下去了,因为他身上湿润的毛发差不多被烘干后,就被提着丢在了蒲团上。

古遥愣了一下,抬起脑袋,又要扑过去,被他轻轻地踢开:“小东西,我要沐浴了。”

“嗷嗷嗷嗷嗷!”我和你一起洗!

“嗷嗷嗷嗷!”洗完你帮我烘!

少年并不理会,摘了面具,背过身去脱下外衣,正要脱掉亵衣亵裤,发觉那小狐狸就在自己后头仰着头看,他回过头,拉上了帘子。

一颗小小的狐狸脑袋钻进了帘子底下。

容寂垂头,半张脸犹如修罗:“你看什么?”

古遥顺势钻了进来,是真想和他一起洗。

“出去。”

古遥一动不动,像个石雕,歪着脑袋看着他。

容寂的手指放在扣上,指着他:“还偷看?闭眼。”

古遥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容寂命令他:“你转过身去。”

哦……古遥恍然大悟。

原来少年是不好意思了。

古遥乖乖地背过身去,对人类的身体丝毫不感兴趣,不穿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鸡屁股香!

17、第 17 章

17.

未免他不听话,容寂将小狐狸裹起来,系了个蝴蝶结,捆在蒲团上。

大约是很不满,这小东西一直在外头嗷嗷直叫,叫人心烦意乱,叫他闭嘴,反而叫的更欢:“嗷嗷!”就不闭嘴!

“嘤嘤嘤!”

古遥露出还未完全长出来的小尖牙,很有些威胁的意思,快给我松绑!

“别吵。”

古遥不听,继续吵。

听声音,好像在控诉自己是坏蛋。

容寂坐在桶里,侧头看那被五花大绑的小家伙:“你在跟我吵架?”

那狐狸竟然还顽强点头。

他的聪慧程度再一次让容寂意外,可以判断,这小东西是真的听得懂人话。

等他药浴结束,更衣过后才将这小东西给放开。

这小狐狸方才气性大,但忘性似乎更大,一点也不记仇地往他身上扑。

古遥方才尝到了甜头,他虽然不明白少年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灵力,可不妨碍他理解,只要像刚才那样让少年给他身上输送灵力,自己很快就可以恢复修为,离开这个鬼地方,去给师祖寻炼药的药材。

到夜里,他又想爬床,三番五次地被容寂丢开,最后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不想跟他斗了,容寂又把他踢下了床,不耐地说:“你若真想挨着我,就在床旁边歇着,要是敢再爬上来,我把你丢外面去受冻。”

他声音里带着倦意,有最后通牒的意思,古遥不得不听……把蒲团含过来,放在床榻边上,紧挨着床,旋即他盘在蒲团上,尾巴圈住自己,进入睡眠。

久而久之,古遥也掌握了分寸。

知晓容寂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自己爬到他身上去,但外出打猎,自己若硬要跟着,他也会抱自己。有次古遥还假装落进了冰湖里,落的一身湿毛,贴在皮上,活似个落汤鸡。

但他大有奸计得逞的意思,一直往少年身上扑,直到少年把他提起来,用灵力将他烘干。

如何从他这里捞更多的灵气,成了古遥除了吃和睡以外的头等大事。

三个月后。

松树尖尖的落白矮了两寸,隆冬再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

春天快来了。

臧昀动手做了个马车,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干粮。

但他重要东西本就不多,除了今年才给少主做的那几身衣裳,其余的,等到了中原后,还可以添置。

只有少主的药,是个麻烦事。

他与在中原的万仞崖余下的教众飞鸽传书,得知有两味药中原寻不到,跑遍了整个江南的药方都没找到,只有冬天的雪山上才能找到。

臧昀骑着马上了雪山,雇了几个身材魁梧的牧民一同前往,也没找到多少。这药用量不大,但坏就坏在,香贡上师说毒解了有八分,但药却得一直吃,不能断。

少主说:“我知道药在哪儿采,要翻两座雪山,悬崖边有几株,再往下有个山洞里也有。”

臧昀请他画个地图,自己循着地图去找,容寂却摆手:“那地方不好找,容易迷路。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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氅衣的帽子重甸甸的,容寂坐在马背上,抬手去摸,顺着尾巴把小狐狸从帽子里给抓了出来。

最近他外出,小狐狸都跟着的,容寂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今竟也莫名其妙地习惯了。

但今天不同,他和臧昀要翻两座雪山去采药,带着宠物碍事。

“你自己下去,还是我丢你下去?”

古遥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拼命地抗拒着,死皮赖脸地往他衣服里面钻,好像觉得钻进去了,他就没办法把自己抓出来了。

他伸开四肢,贴着少年温热的皮肤,死死扒在他的腰腹上,暖融融的活物触感叫容寂浑身发痒,从领口伸手进去抓,没能抓到,就隔着衣服打了他两下,厉声道:“给我出来!”

“嘤!”

就不!

许是离他丹田隔得近,少年的腰腹之处,灵气还要更浓上半分。

他死死扒了一会儿,半晌过去,容寂无可奈何,赶着要出发,再次隔着衣衫去拍他:“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他咕哝一句:“就这么喜欢我吗。”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臧昀习武,隐约听见,撇过头望向日益成人、变得越发高大挺拔的自家少主。这几个月以来,少主肉眼可见的变得爱笑了些,说爱笑或许也不太恰当,因为他笑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很少有同龄少年人像他这样身负血海深仇,每日和剑作伴。

但少主现在竟然会跟宠物说话,让宠物睡在自己房里,搂在怀里……

臧昀心底不免由衷的欣慰,自己不负崖主临终所托,将容少主抚养成人,并未长歪。

骑着马越往上走,越是陡峭,几乎垂直立起来,马儿的每一步都很吃力,容寂单手拖着缰绳,另一只手按着怀里的宠物,免得他不小心溜下去,若从此处掉下去,就是万丈悬崖。

好在很快就翻过了第一座雪山,然后是第二座,就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下坡时,漫山的白雪朝下坠了一下,两人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之间山巅倏地出现一条裂缝!还未反应过来,巨大的雪体溃不成军地俯冲而下!

“轰隆隆!”

容寂瞳孔一缩,两匹马同时受惊地往前乱冲!在混乱之中分开。但后面的推山雪来的太快太猛烈,瀑布一样的雪体冲击上来!他猛地抽出后背的铁剑往地表一刺,人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再然后一手按着小狐狸,在推山雪上来的那一刻,避在了一块巨石下。

身体不可控制地朝前翻滚,古遥本来睡觉睡得正香,撞击来的时候,他只感觉翻滚了无数下,被人搂在怀中保护着,有冰冷刺骨的积雪涌上来,那轰隆作响的动静叫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古遥被撞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从少年的衣裳里钻出来,环顾一圈。似是一个狭小的洞穴,被雪体掩埋住了,四周是密不透风的漆黑。

古遥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更没遭遇过推山雪的威力。况且,对修士而言,就是一道疾风术便能躲开的事故。

可在自然面前,凡人形同蝼蚁。

况且自己连凡人都不如。

他回过身去,走到那少年身边闻了闻,发觉他气息微弱,面具不知何踪,浓睫深深地垂着。不仅如此,他还嗅见了一股血腥味,少年受伤了!

“嗷嗷嗷!”喂喂喂!

古遥试图唤醒他,趴在他耳朵边叫唤个不停,不多时,少年咳嗽一声,眼睛仍然紧闭,薄嘴却微微翕开,发出一声呓语般的埋怨:“吵死了……”

古遥用尾巴轻轻地拍他的手:“嘤嘤嘤嘤嘤!”

醒啦,快醒来!

容寂手指微动,抬起一寸,又落下,指尖碰触着柔软的狐狸毛,眼睛半睁,漆黑的瞳孔扫过去,看着旁边的小狐狸。

“嘤嘤嘤。”

太好了你醒啦!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先别吵。”

他声音嘶哑,感觉到腿断了,直不起身。除此之外,腿上还有刺伤,伸手摸了摸,是右腿,被来路不明的树枝给刺进了大腿,动弹不得。

手上温热的液体,显而易见是他的血液。

抬眼望去,此处根本不透光,他和这小狐狸被埋在了雪堆之下,以他现在的境况,很难起身去寻找出路,只能等待有人施救。

可在阿勒古这样地广人稀的雪原上,很难遇上奇迹。至于臧昀……他蹙眉,想来境况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古遥绕了一圈,看了看他的伤势,树枝是插-进了肉里去,如果动弹、或把树枝拔出,必定会血流不止。所以现在不能让他动。

他开始想办法。

若在外面遇见这种事,一道传送符……不,在外面不会遇见这等倒霉事。

看那小狐狸垂头丧气的模样,容寂动了动手指,挠了挠他的尾巴:“喂,小东西,受伤没有?”

“嗷……”古遥摇了摇头。

“还知道摇头,”他费力地抬起手,揉那狐狸软乎乎的脑袋,声音哑得虚弱,“…真聪明。”

不知为何,虽然面临死亡,可心底却很平静,仿佛死亡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这种平静叫他自己都很奇怪……心里怎会一点波澜都没有。

古遥呜咽了两声,又抬起脑袋来望着他,翡翠似的眼珠幽幽地闪着光。他视力好,夜能视物,思考片刻,口中冒出几句听不懂的狐语。

少年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回答他:“是的,我们要死在一起了。”

“嗷……”我可以试试救你。

古遥仰着头,看着上头的雪堆。

“你说你下辈子还想认我为主,哦。”容寂顿了顿,摇了下头,拒绝他,“不必了。”

他不喜欢做人的感觉,这想法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可就是有这种想法,觉得人生无趣,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古遥懒得理他这不搭调的话头,背过身去,准备自己去想办法了,又被那少年抓着尾巴提过去,用修长的手指扣住狐狸那柔软的身体,哑着嗓音问:“想去哪儿?”

“嘤嘤嘤!”当然是!想办法了!

他要跳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出去,若能出去,他就去找人求救。

古遥被提着尾巴,挣扎不开,有些恼火,没想到这少年受了这样重的伤势,手上力气还这么大,将他箍得紧紧的,不让他跑。

少年察觉他在挣扎,将那毛茸茸的小动物捏得更紧,搂在胳肢窝:“你说,等我死了,你肚子饿了,会不会把我的血喝干,把我肉吃光?”

他自言自语:“像你这么贪吃,很有可能。”

古遥用力地弓起身体,失败了。

我不吃人肉的!

他张牙舞爪地叫唤。

少年的声音显得很空洞,幽幽地道:“你省着点吃了我,再熬上一段时日,等冬雪化了,或许就能活命了……”

兴许是生死面前,他的话是平日的十倍之多,自顾自地说着:“古有释迦牟尼割肉饲鹰,以身饲虎……我的肉偏偏便宜了你这贪心的小东西。”他按住努力想脱离他掌心的小狐狸,“你还想跑,跑哪儿去?”

“嘤嘤!”

闭嘴吧你!

古遥气急了,扭头便张口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尖牙锋利,他还用了力,约莫是出了血,少年的手一松开,他就立马跳了出去。

古遥顺着雪壁往上爬,没几下又掉下来,摔在雪地上叫得可怜兮兮。只听得少年哈哈的讽刺笑声:“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还敢咬我。”

他不知容寂为何还笑得出声,也不想理会他,闭眼沉思入定,默念着脱身的法咒。

他能牢记的法术不多,最拿手的恐怕就是火球术了。这在野外很方便,可以烤肉吃,还有控水术,他本身不属水系,学这样的法术也是为了在外方便,用控水术可以提取周围植物、土壤之中的水分,聚成一团水球,无论是直接喝,还是倒进坩埚起火熬汤都很合适……

但这时候,能救命的,他还能记得起来的法术,唯有一个疾风术。

古遥默念法咒,手中掐诀,一次次地尝试……

不行,还缺少灵气。

他扭过头。

容寂眼睛又闭上了,好像累了,也不说话了。

他跳了过去,坐在他微侧的脸庞旁边,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眼,浓睫发颤,嘶哑着声音道:“小家伙,你又回来啦?”

古遥也不出声,埋着头,小狐狸那黑色的吻部落下去,挨着人类的嘴唇,猛吸出一口气……

少年瞳孔微缩,而后放大,好像发生了什么颠覆他三观的事:“你……”

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少年的唇间溢出,化成一股清澈的气,钻入狐狸体内。

这是《极乐经》第一式的部分动作,古遥按图索骥,知晓可以从人的嘴里吸到更多的灵气,方法很简单,但他却从来没有试过。

本来要在陆拂尘身上试试的,那家伙太谨慎了,自己的脸一靠近,他马上就会反应过来扭开头去,说不可:“古遥,这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古遥哪懂这些,当时说要跟他结成道侣算了,陆拂尘脸色通红地摇头:“不可,你是出家人……”

“出家人又如何?”他不解,“我可以还俗的。”

陆拂尘更是震惊,一张脸红完了,说他年纪还太小,不懂什么是情爱:“而且,结为道侣不是那么随便的事……”

古遥是不懂。

可他知道这样能救命。

容寂仿佛被制住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无,眼睁睁看着那狐狸强吻了自己,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什么亲吻,虽然小狐狸毛茸茸的吻部挨着自己的嘴唇,但动也不动,更像是在吸自己的元气。

好你个无耻之狐。

他有些恼怒,咬着牙,想抬手将这小东西一把掐死,可心中又没太多的求生之欲,故而抬了手,又缓缓放下了。

……兴许这狐狸真是什么精怪。

他吸走自己的元气,是为了自救。

罢了……

古遥到底没真的把他吸干。

说起来有些奇怪的是,这少年身上的灵气虽然微弱,但非常精纯不说,还源源不断,他吸了半天都没见底,连古遥都有些纳闷是不是要吸干了,他是不是要死了啊……停了一下发现容寂还是好端端的,琉璃似的黑眼珠子古井无波地盯着自己,恶鬼似的。

如果说陆拂尘身上的灵气储量是小溪,容寂就是源流不断的大海。

索性两只爪子扒拉开他的嘴巴,吸得更猛了。

这一下,容寂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提着他的尾巴丢远了,呸了一嘴的毛,凶恶道:“行了啊你,恶不恶心。”

古遥一屁股撞在雪壁上,竟也不疼,打了个滚翻身,想说自己冤枉!

他对人类才没有兴趣呢!

怎么就恶心了,你们人类可真是会想入非非!

我还委屈呢。

再说我又不是不管你了!等我狐仙大人出去,也要叫人来救你的。

感受到体内充沛的灵气,古遥不再理会骂骂咧咧个不停的容寂,心中默念化形术的法咒……

没有用。

他换成了疾风术的法咒,嘴里嘤嘤嘤地唱出声,两只爪子煞有介事地抬起,合拢,似模似样地开始用四个爪子掐诀……

哎呀,少了一根手指头。

这可怎么办……

他冥思苦想,从左爪子借给右爪子一根,右爪又借给左爪……借来借去,怎么都不够!

法诀掐得很不到位,故而,他试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爪子都要抽筋了,忽地,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古怪的状态,似有若无的气围绕着他,身体缓缓飘了起来……

哎?成、成功了?!

容寂已经阖了眼,并未看见这一幕。

是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天光照在眼皮上,方才醒来。他睁开眼,很快察觉到,那小狐狸真的走了。

也不晓得怎么出去的。

望着上面的小洞,容寂伸手摸了摸伤口,温度很低,血液凝固住了。

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雪洞中,安静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刻并不难熬,只是大梦不醒罢了,反而是那狐狸到底会不会回来这一件事,更让他在意一些。

不过,他觉得那狐狸不会再回来了,畜生而已,怎知报恩。

直到天色暗沉,容寂隐约听见人的声音。

“上师,他在那里!是沈施主!”

昌迦寺的小喇嘛?

意识模糊间,还能听见一种“嘤嘤嘤”的软叫在耳边吵嚷,是真的很吵,吵到他被喇嘛救回昌迦寺,听见他们还救了一个人,大概是臧昀,然后感知到香贡上师给他清理伤口,帮他上药,那狐狸还在旁边吵闹……

吵得房间里的小喇嘛都受不了了:“上师,我把他赶出去吧,这狐狸怎么叫个不停,莫不是春天要来了,提前思-春了?”

你才思-春!

古遥愤怒地坐在床的里侧,威胁地冲那小喇嘛亮出了自己那还没长齐的小尖牙。

小喇嘛后退一步,嘀咕了句好凶。

古遥得意洋洋,接着便感觉到,旁边有一只手忽地将他捞了过去,夹在胳膊底下,用胳膊搂住他那小小的身躯,手指搭在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上。。

哎?古遥愣住。

他努力地把脑袋钻出来,看着气色好到不像是刚从雪堆下救出的重伤人员的容寂,看着他皱着眉,眼睛都没睁开,却嗓音干涸地开了口:“吵…小家伙,闭嘴。”

我不叫“小家伙”!

我有名字的!

古遥嘤嘤嘤地抗议着。

少年的眉心蹙得更深,捏他的尾巴:“……别嘤嘤了,太吵。”

古遥愤怒。

狐狸可不就是这么叫的吗!

再说,你嫌我吵闹,怎么还把我夹这么紧!摸我尾巴!

你们人类也太口是心非了嘤!

18、第 18 章

18.

香贡上师见容寂醒了, 眼睛微睁,跟自己道谢,惊异道:“你的身体真是异于常人, 这么快就醒来了。”

“多谢上师施救,不容感激不尽……”

“你也不必谢我, 应该谢谢你收养的这只小狐狸, 若不是他,我也不知你竟遇上了推山雪!”香贡上师给他上完药, 一边包扎一边说, “这小狐狸真是智多近妖, 还带我找到了你那亲卫,我一见他,也不晓得发生何事,他就咬着我的僧袍不松口, 好像是让我跟他走一趟……”

这狐狸虽不能说话, 却极富灵性, 香贡上师意识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匆匆跟着走了一趟, 这狐狸还嫌他走得慢,一直嘤嘤嘤地催促。

“智多近妖,智多近妖……”香贡上师不住地感叹着,但却并未真的觉得他是妖。

哪有妖怪进喇嘛寺拜佛的, 这小狐狸一瞧便很有佛缘,他很喜爱。

容寂的五指陷入狐狸尾巴中,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被他咬过后的微刺。

妖吗?

或许真是吧。

他能清晰感觉到,这小东西又恢复了之前那亲近自己的模样,把小下巴依赖地搁在他的胸口上, 贴近了他的心脏,一呼一吸之间,自己的心跳和小狐狸仿佛同步了一样。来自动物皮毛之下的温度,逐渐侵入他的肌肤。

翌晨。

容寂天不亮就醒了,好似听见了吱吱咔咔的咀嚼声音,还感觉到本被搂在怀中的狐狸动来动去的。容寂睁开眼,果不其然,就瞧见这小狐狸用爪子捧着一块昌迦寺出品的、供奉佛祖的米糕在啃,旁边还有一张自己的手帕,包着余下的一块米糕。

从厨房偷的?

容寂脑海里浮现出,这狐狸从自己身上扒出帕子,带着去了厨房,鬼鬼祟祟地捧着几块刚出炉的米糕放在手帕上,用帕子拢在一起打结,然后叼走的可笑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古遥后知后觉地抬起脑袋。

醒了?

他进食的动作停顿住,背过身去,准备佯装无事地继续吃,就听那不见病容的少年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

……你饿了管我什么事。

古遥头也不抬,并不理他。

容寂就在背后问:“怎么不分我一点?”

古遥就偏过头去看他,瞥见他脸上的神色出乎意料地温和,眉毛都顺了下来,气色好到没话说,不过……

他知晓容寂已经有十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只有刚被救回来时,由小喇嘛喂了点水和稀米粥。

挣扎了下,古遥就把手里剩下那一半米糕递给他,本来是看他可怜,主动送他嘴边喂他的,没想到少年把脑袋扭开了:“你给我吃你吃剩的?”

“嘤嘤嘤。”不然呢!

“就这么对你主人的?”容寂黑漆漆的双眸里倒映着这小动物的身影:“怎么不把帕子里那一块分给我?”

……那是我攒着的夜宵嘤!

古遥不太情愿。

自己虽说救了他一命,可自己也从人家身上吸走了那么多灵气,昨天还破天荒的使出了一半的疾风术……所以古遥抠门的小性子只持续了几息时间,总算是大方地抱着手帕里包着的那块米糕,递到容寂嘴边。

喏,给你吃吧。

容寂再次别过头,眼底已有了很浅的一丝温度:“留着自己吃,我不跟半岁大的小毛孩抢食。”

捡到小狐狸时,他还不足月,现如今养了接近半年,也就是有半岁大了。

但体型是一点没有变化,吃得多也不见长,不见胖,唯有那身皮毛,是越来越顺滑,手感极佳。

古遥哼哼两声,把米糕重新包好,从他身上跳下去,去找香贡上师。

香贡上师比少年要聪明很多,很多时候都能理解他的话,只要他一出现,都不用出声,香贡上师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家主人醒了?”

“嘤嘤!嘤嘤嘤!”什么主人,他才不是我主人!

香贡上师笑眯眯的:“你不必担忧,你家主人身体很好,估摸今日就可以下床了。”

……这老和尚。

自己刚才还夸他聪明,懂狐语。

怎么转头就能曲解他的意思。

“我差人去给不容送些肉粥,你来,”上师唤道,从袖中掏出一块奶疙瘩,“吃吧。”

小喇嘛送了肉粥进房,容寂眼睛瞥过去,小喇嘛本来看他重伤,要喂他,没想到他竟直接坐起身,接过碗勺:“多谢小师傅。”

“喇嘛千诺,沈施主不必客气,这肉粥是上师特意准备的,利于伤势恢复,不过我瞧沈施主,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说着,小喇嘛停顿了下,想到昨晚容寂身上血淋淋的伤势,竟然今日气色就好得差不多了,这样的恢复能力闻所未闻。

容寂一口粥还没喝,勺子碰到了嘴唇,他看了一转房间,再次出声道:“小师傅,你可有见到我家那小狐狸?”

“狐狸?”小喇嘛笑道,“上师很喜欢他,在喂他奶疙瘩。”

“…哦?”

容寂没有多问,只问了臧昀的伤势如何,喇嘛说:“臧施主没有受伤,只是冻伤了,给他烧了炭火,今日也能下床了,臧施主方才也问了我沈施主的伤势如何,对了,你们那家仆吉祥也来过,带了这件外衣,说牛羊肉发物,他回去做鱼汤去了……”

小喇嘛话多,听得他聒噪,他喜静,如非必要,很少跟人交谈。

吃完肉粥,容寂披上外衣要出去,小喇嘛拦住他:“沈施主,你的伤还没好全,你躺下休息,躺下……哎哎,你上哪儿啊!”

昌迦寺很小,也很安静,安静到不需要如何仔细去寻找,只需循着狐狸那软糯如同撒娇的叫声,听声辨位,很快就找到了正在逗狐狸的香贡上师。

容寂站在落雪的菩提树下,披着雪白的氅衣,隔着一条长廊,他瞧见香贡上师正在逗他家那小狐狸,上师虽然上了年纪,但心性仍犹如孩童,慈悲心善,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昼夜都在转。

所以小狐狸很赏脸,香贡上师喂食给他,他便让抱了。

古遥自幼在寺庙长大,心中对这些和尚是有天然的好感的,加上香贡上师的名字听起来像香贡丸子,人总是笑眯眯的,身上有香火气,故而古遥还算喜欢他。

只不过上师刚把他抱起,他就瞥见不远树下的少年,那长身玉立的模样,已然是成人了,一身白袍,身上仿佛落了三重雪,长发简单地束起,安安静静地审视着他这里。

古遥马上就从上师的僧袍里跳下去,弃他于不顾,欢快地迈开短短的四肢,飞奔跑向容寂,然后一个飞扑

容寂也没有接住他,只是在狐狸飞扑进怀里时,抬手提着他的尾巴,而后轻轻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手插回袖中,垂首道:“还知道我是主人?”

约莫是心情不错,眉眼舒展着。

可古遥是不认他这个主人的,他是妖,并非普通的狐狸,再说自己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报恩了,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所以他才不理会少年的自说自话,见他都不肯抱自己,就没趣地转身去找香贡上师讨要奶疙瘩了。

容寂原本挑起来的嘴角迅速下沉。

乃至于吉祥跑去冰湖里、费劲千辛万苦地捉了一条小鲑鱼,在家中熬好汤,用两个食盒提着过来时,就瞧见容少主一脸的生人勿进。

兴许是受伤的缘故吧,吉祥细心地说了不少关怀之词,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可少主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于平日那被他宠到无法无天的小狐狸来了,眼巴巴望着他、蹲在地上问他要讨鱼肉吃,他也不给。

这时,吉祥听见外面的小喇嘛说臧昀醒了,便从少主休息的僧舍退出去。

古遥本想跟上去,想着容寂平白无故的,不给他吃的,臧昀或许会给吧,可他刚一转身,就被叫住:“回来。”

古遥回过头去不解地望向他。

“几个奶疙瘩就把你收卖了,没出息。”

容寂以为他又是要去香贡上师哪儿,筷尖挑起一块去了刺的软嫩鱼肉,放在食盒盖子上,冷着脸招手,“过来。”

很多时候,古遥都不理解人类的行为,当然,若是有好吃的他就不计前嫌地凑上去了,跳上桌准备吃,又被他用筷子打开,训斥:“小家伙,要说谢谢你要做一只讲礼貌的狐狸。”

“……”

古遥开始骂脏话。

容寂很满意,把食盒盖子推给他,给他倒了吹凉的鱼汤:“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狐语三级挂科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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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个前排红包~~

19、第 19 章

19.

转眼, 昌迦寺的雪化了,养好伤势,春天来了。

臧昀从喇嘛那里听闻是古遥救了自己和少主, 最近待他十分亲热,每天要喂十几次, 只要见到了, 臧昀就要分他肉干吃,那原本小小一团的狐狸也长了些肉, 抱着更沉手了。

甚至, 臧昀还专门在马车上给狐狸打造了个小座椅, 给他做了一块小的羊羔毛垫子。

回中原的马车精巧,他知晓容少主喜静,在不大的马车上前后隔出两间,行李打包好折在马车下面。

待到草原上的积雪全都化了, 天气暖和了, 方才赶着马出发。马车渐行渐远, 容寂撩起帘子,回过头去, 远处山头还有常年不化的落雪。

原本臧昀给狐狸准备的软垫是放在外面的,结果那小狐狸硬要钻到里头去,趴在少主的膝头。

离开阿勒古草原,驱赶马车要颠簸地走上一个月, 途径人迹罕至的大峡谷,翻山越岭, 才能进入人多的中原地域,到那时才能找地方投宿,所以这一个月里, 三人都是露宿野外,天黑之前找地方停下,喂马,打猎,生火烹饪。

马车空间本就不大,里外两层,里头再塞一只狐狸,就更没法睡觉了,容寂习武,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打坐,马车停下时,便下来练剑。大多时候,臧昀都会停留在靠近水源的平地,或瀑布溪流,或长河湖泊。

取水便利,还能顺便搓洗衣物,洗个澡。

而古遥也终于找到机会,瞅见一从白色的小野花,就窜出去摘了一枝,屁颠屁颠地叼着花回来,凑到容寂面前。

容寂本来在练剑,见状停下,把树枝丢在一旁,蹲下问他:“送给我的?”

这小狐狸往他跟前蹭,叼着花,一看便知就是送他东西。

他伸手接过这株不起眼的小白花:“谢谢。”

“嘤!”不是!

花!

古遥抬起爪子,指指花。

我!

他指指自己。

我有名字的!

我不叫小东西!

有名字的!!!

容寂看着他,指尖把玩着这枝平常的野花:“我知晓是你送我的。”

……笨蛋。

他抬起爪子,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容寂见自家小狐狸害羞,眼睛不着痕迹的一弯,把小花收到袖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自己去玩。”

过了会儿,古遥又采了一朵花,这次是戴在自己的头上,意思很明显了对吧,花在他头上,他喜欢花,这是他的名字。

容寂看了一眼,却摇头:“你一只公狐狸,这么臭美。”

小狐狸忍不住拳头硬了,把野花从头上拍下来,气鼓鼓地走了。

练完剑,天色已暗,容寂身上出了汗。若在阿勒古的庄子里,是他药浴的时间。

但出门在外,他只能就近去附近的潭中沐浴。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容寂一走动,那本来在打瞌睡的小狐狸,就跟了上来,他站在潭边宽衣,那狐狸就在背后望着,在皎皎的月光下,看他摘了半边面具,还有些不理解,因为在毒解得差不多后,古遥就发现他的脸上没有那些黑斑了,但不知为何还是总喜欢戴着面具。

容寂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过头去,古遥就很自觉地侧过身,表示自己不看。

毕竟每次自己一看他洗澡,少年就会叫他转过身去。

他很守规矩,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听见少年下了水,古遥才侧过头,也跑到潭水边,小心翼翼地伸出爪爪,探了下水温。

有些凉。

不过这种温度,他身为火系妖兽,倒并不惧怕。古遥已不像刚来时那么脆弱了,一点风雪寒冻就要将他置之死地,要知道他从容寂身上吸了一些灵气走,一个月前就意外地使出了一招不完整的疾风术……

但那天兴许是意外,因为后来他再试,只能勉强漂浮起来,也不敢现于人前。师祖的话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妖怪,无论在哪里,都是要被烧死的。

古遥跳下在夜色下漆黑如墨的潭水,以狗刨式浮在水面上朝他靠近。容寂便逮他过去,顺手搓洗两下狐狸毛,而后单手往潭水施压,澎湃的内力散开,本来冰凉的水温升了几度,变成了温热。

古遥喉咙中便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泡温泉好舒服!

一人一狐这么挨在一起泡了一会儿,容寂准备起身之时,神色忽地一变,从心口开始,经脉变为黑色,迅速爬上肩膀、脖颈,到脸庞上蝎毒的痛楚是一点点上来的,毒解了八分后,脸上的黑斑下去了,可仍然会毒发,香贡上师也曾告诫过他:“这毒我无法全解开,以后偶尔也会毒发,不会有之前那么频繁了,但其间痛楚,你且忍耐住。”

他先是运功压制,而后把狐狸提起来,用内力把他的毛发烘得半干,就把他丢出去:“你回去。”

古遥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的湿毛就干得差不多了,他屁股朝天地趴在地上,愣了下,翻身起来,扭过头去看容寂,发觉他背过身去,黑发潮润地散开,身体完全沉入水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潭水微微波动,古遥鼻尖能闻到不对劲的味道,又走到谭边去,瞥见他脖颈间的黑斑,当即反应过来,容寂毒发了!

“叫你回去!听见没有?”嘴角溢出近乎黑色的鲜血,他喝道,“滚回去,听话。”

“……”

又叫我滚,又叫我听话,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古遥有些担忧,平心而论容寂待自己不错,眼见他七窍流血却咬牙忍住的痛楚模样,心生不忍,回忆着治疗的法术……

他并非医修,平日受伤了都是给自己灌丹药急救,但最基础的、可以减轻痛楚的法咒,他倒是会一个。

这几乎是修真界所有修者都会的一道古老法术,名曰谷神咒,传承多年下来,法咒失传了一部分,效果并没有那么强大。但只要施咒者默念法咒,轻点对方的印堂穴,保持不动,就能达到心神静谧,脱离肉胎痛楚的效果。

效果也是因人而异,施咒者修为越高,这越基础的法术,就能使出越大的效用。

古遥再次下水去,心中默念:“致虚极,守静笃…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注解①、②)”

背一半忘了,又重新开始背,试了几次,在容寂的抗拒和痛楚下,打算把狐狸丢出去前,古遥伸出短小的爪子,按在容寂的眉心穴

“铛!”

仿佛被击中了,容寂视线一片清明,白光乍现,四周静如山谷的空旷虚无,意识被抽离。

本以为起作用了,结果古遥一松手,过不了几息,容寂的眼睛又会重新聚焦,染上可怖的痛苦。

哎?

古遥不解,法术起作用了呀,怎么时效这么短!

“咳……”容寂吐出一大口血,回过神,把狐狸提起来,朝潭边走去。

等等啊!古遥手忙脚乱地,再次默背法咒,爪爪结印,趁其不备,在容寂上岸时,将爪子按在他的脑门上。

折腾了不知多久,容寂醒来时,便感觉脸上盖了个柔软温暖的毯子,还有些沉,闷得他喘不上气,脖子也被一团柔软的茸毛围着,他深吸口气,睁了眼

感觉到脸上盖着的那是什么后,他足足震惊了有半柱香时间。

这小狐狸!

怎么能!

趴在他脸上睡得这么沉!

容寂抬手,抓起系在脖颈间的狐狸尾巴,提起来。

“嘤……”古遥一下被他弄醒了,同他对视,愤怒地挥爪子。

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吗!

“你倒真会找地方睡觉。”他面无表情的,呸出几口毛,低头看自己身上,没穿衣服,但是昨晚脱下的衣服盖在身上,谁做的?

把狐狸放在旁边,容寂叫他转过身去,起身穿衣服时,才渐渐忆起昨夜发生的事。

他系上腰带,扭过头看钻在花丛里,不知道在玩蜜蜂还是在做什么的小家伙。

容寂眯起眼,走过去蹲下:“小狐狸。”

嗷?

“你是狐精吗?”

我不是你别乱说!

古遥假装听不懂,把脸埋在花丛里,撅着大尾巴,埋头找方才那只窜进洞穴的土拨鼠……

“你这么喜欢花,”容寂似乎也不在意那个问题的答案,他知晓家里这只小狐狸,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狐狸,“既然你这么喜欢花,那叫你小花吧……”

嗷??

古遥万分意外地扭回头,狐狸脑袋上、鼻尖上顶着几瓣粉黄的落花,被容寂用指腹轻轻掸开,沉吟未决道:“小花?”

“嗷嗷嗷嗷!!”

古遥扑到他的手心里,你终于不是笨蛋了嘤!

作者有话要说:  哪个猛男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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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①:致虚极,守静笃《道德经》第16章

注解②:谷神不死,是谓玄牝《道德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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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个前排红包~~

20、第 20 章

20.

见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容寂也吃惊了下,旋即把他抱起来,用两只胳膊搂住那小团子, 若有所思:“看来你是喜欢这个新名字了。”

开玩笑,你叫我了半年小东西。

臧昀叫了我半年的阿犬。

吉祥叫了我半年的小红。

本狐仙大人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你们看。

容寂抱着古遥回去, 马车旁边, 吉祥正在生火,见他回来就说:“少主练完剑了?臧哥去洗蘑菇了, 等会儿我们就开饭。”

平日里容寂刚到卯时就要起床去外面练剑, 所以吉祥并不意外他这时回来。

不多时, 臧昀提着一篮子洗干净的野蘑菇回来,用腰间短刀切成碎片,倒在架在火上的铁锅里,加清水炖煮, 水沸腾后, 加了两把生米, 一小撮盐,盖上了盖子。

在来这儿之前, 古遥几乎不吃素菜。他不爱吃素,觉得那是没人要的野狐狸才会吃的,真正的家养狐狸,像他这样化形成人的狐仙, 必须要顿顿吃肉。

这也是因为幼时独自在山野间求生,饿得怕了才会如此。

结果现在连蘑菇粥都要馋一下,

粥炖好,一人分得一大碗,小狐狸的碗是最小的, 臧昀把肉干掰碎拌进粥里,也毫不吝啬地分给了古遥一些。

待到古遥舔干净碗,弄得嘴四周黏糊糊的,旁边的容寂就用打湿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搞得吉祥都忍不住嘀咕:“这是养了个祖宗啊。”

谁能想到,半年多以前在家里偷喝羊奶的小兽,现在能有这样的待遇。

可小兽救了少主和臧哥这事不假。

又是半月过后,马车跌跌撞撞地进了中原,下江南而去,到这时,条件比之前好了不少,赶了一天路后,一行人可以住进客栈歇息了。

臧昀把马交给客栈伙计,放飞信鸽,又问了一嘴:“这离平江府,还有多远?”

伙计说:“客官要去平江府?走官道,马不停歇走一日,到楚江码头坐官船,还需要几日。”

十年前,崖主和崖主夫人被人设计所杀,万仍崖整个门派分崩离析,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跑路的跑路。

有些教众投身入其他门派势力,有些独自去闯荡江湖,还剩余一部分苟延残喘,那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中英侠,自打听臧昀在信中说少主成长得很快,身上毒解不说,还练成神功,小小年纪便内力深厚……这群教众便聚集起来,暗自扩大势力,隐于平江府城中。

臧昀花钱要了两间房,一间上房是给少主的,少主要药浴,他嘱咐小二送些热水到少主房里,又要了菜单,问少主要吃些什么。

古遥比容寂积极多了,一把抓过菜单,指着菜单上唯一认识的字嗷嗷嗷个不停:“鸡!要吃鸡!”

一旁的臧昀:“咦?还识字?”

容寂:“那就要一只烧鸡。”

古遥欢呼:“要三只!”

容寂好像是懂了意思,对他说:“你吃不下那么多。”

“嗷嗷嗷!”我吃得下!!

“吃不下。”

“嗷……!”吃得下!

“不。”

一人一狐毫无障碍地交流,臧昀忽然来了句:“小花如此聪明,倒真像是有些道行的狐精,我适才听闻朝廷正在大肆捉妖,可别把他给捉走了。”

“…?”古遥一听这话,马上就不好了,气焰下去,弱弱地缩了一下。

容寂垂眼,瞥见他有些瑟缩害怕的模样,将之抱在腿上,安慰地用手心拍了拍小狐狸。

不怕啊。

古遥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怎么到处都在欺负妖,我们妖做错了什么吗?

吉祥一听,突发奇想地问:“臧哥,这世上真有妖吗?”

臧昀摇头:“我从未见过,只听见几个过路人在说,国师的门生在捉拿从海外过来的精怪。”

“国师?”吉祥很小就跟他去了西羌大草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国师吗?”

呼风唤雨?

古遥悄悄探出脑袋来。

这起码得是元婴的修为吧!

这地方能有元婴高手?

吃完客栈厨房烹饪的烧鸡,入夜,容寂在浴桶中药浴,水面呈深褐色,药味发苦。

古遥虽然喜欢洗澡,但那药水的气味太重了,故而趴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趴了会儿又坐起,开始打坐修持。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是有灵力的,但没有内丹。

妖兽修炼到一定境界,就会有妖丹,不过有妖丹不代表一定能化形成人,妖都想做人,可不是每个妖兽都有这样的造化。

古遥的修炼之途,和寻常人、寻常妖大相径庭,是妖却修佛,运功走了不到一个小周天,周身隐隐有了藏也藏不住的妖气。

“吱呀”

忽地,古遥敏锐的耳朵听见了窗户破开的动静。

有人破窗而入了?

他倏地睁眼,在微弱的烛光下瞥见两个穿着黑衣,打扮犹如忍者一样的人杀进来,手中提着短剑,环视一圈锁定了药桶中的人,提剑便刺来

古遥吓坏了,当即联想到臧昀口中的国师门生,这两人莫不是来收妖的吧!

他马上从太师椅上一跃而下,慌忙之下钻进床底下,心底默念疾风术法咒,已经准备好跑路了。

而药桶中的容寂,早在两人适才靠近时就已察觉,洞悉这二人修为浅,不过两只三脚猫罢了。

抬手一挥,浴桶中的水珠化为盾牌挡了一下,容寂飞身而起,身法快到让人根本看不见,两个刺客眼前一花,穿好衣服、戴好面具的容寂立于身前,手持一把普通铁剑。

瞧着是路边铁匠铺收的不入流的徒弟打出来,没有任何惊人气息,若是和利刃比拼,怕是一斩就断。

这也的确是在路途中的铁匠铺,花了不到一两银子随手买的便宜货。

可就是这柄剑,在这个瞧着不过十六七左右的少年手中,却散发出莫大的威慑气息。

右手拔剑出鞘,两指挟住剑刃,半面鬼面,另外半面眉头深压,眼里有了杀意:“你们吓到我家狐狸了。”

冷冷道:“谁先受死?”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

好狂妄的小儿!找死!

就是看着再修为莫测,到底也只是十六七的年纪,还能翻天不成!

两个刺客抬手,出手甚是迅捷,短剑幽光直直地刺来!而容寂剑招更快!两个人同时围攻上来,他只左手剑鞘轻飘飘地抬起,快如电光雷闪,剑尖平平地划破长空只听“噗”的轻巧一声响,趴在床底的古遥便看见,黑衣刺客跪倒在地,两个黑洞洞里出来的眼睛双目涣散,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二人竟已双双断气!

这时,古遥方才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瞪大了眼珠子。

这么厉害的吗?

但容寂并未放下这铁剑,余光看了眼在床底下躲着的小家伙,提剑指着黑黢黢的窗外:“滚出来。”

连“阁下是何方神圣”的一句客气都没有。

“呼啦”一声,那人也没有躲避的意思,飞身掠进屋子,直接扑下来跪地:“万仍崖门下,何天魁,拜见少主!”

容寂凝眉盯着他。

这是个四旬中年人,身材瘦削。

“少主可还记得我这小老儿?以前少主还这么点大,是个刚出生的小豆丁时,我就跟随崖主左右了。”

何天魁解释缘由:“臧昀一直同小老儿有书信来往,我原本是打算暗中保护你们的,刚刚见到刺客偷袭,我准备出手,没想到少主武功高强!大杀四方!”

他不敢说,这两个刺客是他买的。

而是扑到刺客身上,扒下刺客的衣服:“少主你看,这莲花印记,是江湖上有名的红莲楼,这二人是红莲楼的杀手,恐是有人买凶!”

何天魁买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刺杀这位少主,不过是想试试他的修为,但又不好自己出手,怕说出去以大欺小以强胜弱难听,就联系红莲楼买了两个杀手……想着如果少主打不过,他就冲进去救人,故而只花了最少的钱。但实际上,这二人修为并不弱,红莲楼的招牌在那里,怎么也不可能派出两个三脚猫。

就在他准备出手相救时,便看见这多年未见,身上发生了极大变化的少主,剑法快得惊人,他一眨眼的工夫,那两个杀手就没了,剑尖甚至未曾见红……

何天魁看着地上那两个凉透的杀手,心里发颤。

这速度,怕是比红莲楼最专业的杀手还要快吧?

沈不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剑术上就有般造诣?

武学奇才!

复仇有望!

容寂审视了他一会儿:“起来吧。”他收了剑,叫他出去,然后踢了下脚底下的两具尸体,“一起带走。”

“啊?”何天魁愣了下,这……都不叙叙旧吗,少主都不好奇现在万仍崖的境况吗,也不好奇仇人都在何处,都有谁吗?

好吧,他想少主可能是累了要歇息,于是作揖道:“那我把这里清理一下,少主早些歇息,有我在旁暗中保护……”说着停顿住,有些尴尬。。

以容少主的剑术,好像也不需要自己保护。

就是不知道,这般年纪,小小少年,怎么杀人这么熟练的样子……臧昀教的?不,不可能,臧昀什么修为他再清楚不过了。

容寂也低头看着手里的剑。

其实他没有杀过人。

也未曾见过太多人,但拿起剑那一刻,却能感觉到胸腔涌起一种嗜杀的战意,即是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地上血迹不多,何天魁身材虽然瘦削,但力气很大,扛着两个尸体从窗户跳出去。

容寂把窗户关上,方才蹲在床边,头低下去,伸手道:“没事了,出来了。”

古遥抬爪子,搭在他的手心里,然后爬上去,被他用两只手捧着。

“胆小鬼,这有什么好怕的。”容寂动作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平日你不是很凶狠?”

在他眼里,他家这小狐狸即便真是妖怪,但那也只是还未化形、喜欢依赖他、会撒娇、见到人会害怕会躲藏的无辜小妖,没有坏心思,且知恩图报。

容寂知晓他被刺客吓坏了,掌心顺着狐狸背脊给他顺毛,低声哄:“不怕。”

其实古遥自从发现那两人不是捉妖的,而是来刺杀容寂的,就不害怕了。但是发现这么被他抱着哄着也挺好的,故而演起戏来,窝在他怀中不肯走,小小的一团瑟缩着发抖。

有温热的内力,裹挟着凡人无法察觉,连容寂自己也不知晓的灵气,泥牛入海般汇入小狐狸的身躯。

他赖着不走,睡觉的时候,容寂也不好把他丢开,就那么一犹豫,便让他钻进了被窝,无可奈何地抬手摁住趴在他肩窝处的小狐狸,指尖一弹,烛光湮灭,烟雾飘散。

夜色深沉。

古遥趴在他身上,鼻间是微苦的药味,他默默地汲取着温暖的灵气,口中默念着化形术的法诀。

一般他使用化形术,是不需要法诀的,这是狐族的一项天赋技能,但在这里则不一样。

这些时日,他每日都会这样做,睡前默念两遍法诀。既然身体里有灵气,也可以简单地使用一些法术,说明即便是这样灵气式微的地方,他也能化形成人。

化形成人行动就要方便得多,可以去打听此处到底是何处,究竟应该怎么离开,回到上界。

师祖可还等着他去救命呢。

睡梦中,容寂怀中之物,一下似乎从柔软的毛茸触感,变成了滑腻如羊脂膏的皮肤,而后又变回了毛茸。

小狐狸喉咙发出咕噜声,睡得很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周一,周一的更新已经更完啦!我们周二早上八点见!!

这章掉落1000个小红包嗷=3=非常谢谢大家支持正版书!我会努力码字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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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21.

古遥的睡姿堪称四仰八叉, 睡觉的时候尾巴会乱动,且他自己并不知晓这一点。

那尾巴挠到容寂脸上去了,原本容寂睡得好好的, 未到卯时就他的尾巴给挠醒,他起床气上来, 抬手将那狐狸尾巴拨开, 可不一会儿狐狸尾巴又上来了,在他脖颈上、脸上, 扫来扫去, 不仅如此, 小狐狸还钻在他的颈窝,咕噜咕噜地打着呼噜,一呼一息地出气。

容寂忍耐住,把尾巴拨开, 但一次又一次, 狐狸尾巴总是不听话。

他忍无可忍地揪住那条蓬松的长尾巴:“起来。”

“嘤…”古遥迷蒙地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脑袋, 不明白他又怎么了,怎么又摸他尾巴, 又生气地说话。

容寂下巴微沉,看着他说:“吵到我了,下去。”

“……嗷嗷嗷嗷?!”

……不是你吵醒我的吗?!

古遥睁大眼睛很不高兴地望着他,刚起床的双目浸泡着水雾, 绿得犹如刚下过雨的青山,但嘴里却很不客气地骂。

恶人先告状!还随便摸我尾巴, 你以为我们尾巴是可以随便让人摸的吗!

容寂同他对视了良久,很奇异地,又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 答:“是你先吵的我,你尾巴为什么要乱动?”

“嗷嗷嗷!”

我睡着了,控制不住!

“嗷嗷嗷嗷嗷嗷!”他仰着脑袋叫唤得很大声。

这就是你乱摸我尾巴的理由吗!

“那就别睡我身上。”容寂把他扫开,自行起了床。古遥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很识时务地去蹭他,一屁股坐在他的脚上,四肢并用地抱着他的脚踝,尾巴也上来缠着,叫容寂如何也甩不开。

“我要更衣。”容寂低头道。

“嘤。”古遥还是那么望着他,死也不撒手。

容寂:“你委屈什么?”

“嘤……”小圆杏眼里那对碧绿的瞳眸湿漉漉的,容寂记得他似乎平时就爱这样,但现在眼睛里有了情绪在,瞧着可怜兮兮的。

“…好了别哭,我不说你了,先撒手,”容寂的声音弱了下来,“小花,爪子拿开,听话,别抱了,我要更衣。”

容寂看他还是一动不动,忍着没有把他踢开,毕竟是自己养的小狐狸,这么小的狐狸能懂什么呢。于是沉默了会儿,头疼地道:“等会儿,我更完衣抱你。”

这下古遥就听话了,从他脚上下来,坐在旁边看他更衣。

随后,容寂戴上斗笠,带他下去用早膳,再次见到何天魁。

何天魁瞥了一眼被少主搂在胳膊里的那只小狐狸,很意外,这……怎么看怎么不搭调。但他不过多看了几眼,就被那狐狸给凶巴巴地瞪了,也不敢多看,说道:“少主,我已经买好了明日一早开船的船票,从这里到楚江码头,马不停蹄今晚亥时能到,船上条件差,缺物资,没有吃的。今天能在城里买好的都得买好带上。”

容寂没什么好买的,但他那狐狸似乎是很喜欢看热闹的,站在他肩膀上左顾右盼,被他摁了下去,口中道:“朝廷在大肆捉妖。”

古遥一听,马上紧张地缩进他怀里,不敢瑟地站起来了。

走着走着,闻到烤鸭香气,古遥便悄悄探头出来,用尾巴打他。

“要吃?”

“嘤!”嗯!

容寂掏出铜板,买了一只烤鸭。

路过烧鹅店,古遥又用尾巴打他:“嘤!!”要这个!

“老板,来半只烧鹅。”

路过烧饼店,闻到肉香的古遥再次钻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他。容寂买了一只烧饼给他……一条街走完,手里大包小包的全是吃的,身上的银子也花完了。容寂对钱财没有一点概念,身上的银两是今早臧昀给的,说是当初离开万仍崖时带走的细软银票。

容寂带着这些东西回去,臧昀的脸色有了变化:“少主…怎么买了这么多吃的。”

“他想吃。”容寂指了指身上那满嘴油的小狐狸。

刚吃完烧鹅的古遥打了个嗝,像是熏到容寂了,被他提起来,擦了擦油光可鉴的毛发,而后塞回后背的布囊。

臧昀摇摇头道:“宠物不能这么宠,少主的银钱可是花完了?”

“花完了。”

花完了才发现,都买了吃的,未曾给自己买一样东西。

“这……”臧昀适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未教过容少主这方面的意识,银子不是这么花的,重整门派还需要很多银两。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是容寂看他神色,自己想到的:“可是缺银子了?”

“暂且还不缺,不过……”臧昀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顾虑。尽管万仍崖大不如前了,可如若应了天魁兄的话,还有二十多个兄弟,要养这么多口人,却没有什么好的来钱路子。现在的积蓄倒也还过得下去,不过若再这么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变成丐帮。

容寂愣了一下,眉心一蹙。

在草原上虽说清贫,但也不曾愁过吃穿。他的确未曾想过这些世俗的事,现在臧昀说了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哪怕遣散这些人,臧昀手里的银两也迟早要花光。

古遥窝在布囊里,听得真切,这下也不敢多吃了。他独自闯荡中洲之时,也曾短缺过灵石,他不懂炼药,也不知如何炼器,靠得是灵敏的嗅觉,在山里摘了灵草去卖,运气好了碰上两株特别值钱的,还在黑市上卖过身上的传送符,如此才攒下了两万灵石的身家。

以为跟了他以后就可以不愁吃穿的古遥也开始发愁。

马车颠簸一整个白日,到了楚江码头,星月照映水面,似满江繁星,抬眼一看,江边停靠一艘长船,船夫立于船头,已是入夜,码头上却人声鼎沸。

臧昀将行囊都拿下来,将马卖给码头商人:“从西羌过来的马,日行千里的好马!”

饶是这么说,也卖不上高价。登船前,臧昀把卖马车得来的几两银子都给了容寂:“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就十两纹银,我们到了平江府,还得购置一些衣物,这些银子少主带在身上,有什么需要的就买。”

他话这么说,但容寂却感觉到其中含着叫自己省着花的意思,推拒了这几两银子:“我自己想办法。”

“少主拿着吧,银子的事,等到了平江府,我再和兄弟们商议。”

容寂摇头道:“先上船吧。”

船上拥挤,房间极小,开个拳头大小的窗,有股潮湿的霉味和咸腥。开船后,摇摇晃晃的,浪潮拍在船身,古遥有些晕眩,趴在他的膝头,容寂就这么打坐一日,到点起来吃点干粮。

这船上也没有食物,他买的这些肉的分给了臧昀他们,随后,何天魁拿着水囊,敲了敲门,弯腰进了这小船舱里。

“少主,喝点水。”

“这儿有,”容寂腰间挂着一包水囊,看向他,“什么事?”

何天魁顿了顿,未免隔墙有耳,传音入密:“昨天少主和臧老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实不相瞒,暂且还没有银钱上的短缺。”他和那二十多个兄弟,走的是暗中倒卖私盐的路子,所以未曾缺过银两。

“不过我那些兄弟,只认比他们修为高的高手,如今跟我,也是看在万仍崖曾经的地位上。我想以少主的武功,定能服众,不过……倘若少主的妄念剑大成,想必他们会更加心服口服……”

容寂哦了一声,平静地说:“已经大成了。”

何天魁愣一下,而后尴尬地道:“我知道少主手里有妄念剑法的残本,当初这本剑法应当是被崖主,也就是你的父亲一分为三,其中之一在少主这里,之二被破天宫、点星派、蚀骨教给设下奸计抢走,其三的下落,只有已故崖主知道,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探查其下落……”

容寂“嗯”了一声,似乎不感兴趣。

何天魁心中怪异,心说这少主怎么不对劲啊,无欲无求的!就是那些个得道高僧,听见这几个字也要心生贪婪吧。

他细细将妄念剑法在江湖中的地位跟少主说清楚:“天下武学千千万,少主习的内功、心法、轻功,均是上乘,但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可妄念剑法可称为武林至尊,大成者,可称霸武林!”

还说:“这剑法和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心剑相辅相生。以我多年探查得来的消息,七心剑以及剩余的残本,很可能就在万仍崖底下的古墓之中!古墓需要沈氏血脉才能开启,如若少主得到剩下的残本,拿到七心剑,我想,以少主的天人资质,不日便可称霸武林!”

“哦。”容寂听懂了,也一下明白过来,为何父母逝世多年,仍有何天魁这样的人认自己为少主。

“古墓需要沈氏血脉才能开启。”

这是他们一直在等自己回来的原因。

但如果自己真是个废物,怕是一旦古墓开启,就会被当成弃子当场杀掉吧。

“七心剑……”容寂重复了句,古井无波的眼睛扫向他,“能卖多少?”

“???”

何天魁质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登时傻眼,半晌才道:“……少主,虽然万仍崖不复从前辉煌,但真不缺这点钱!七心剑,是人人都想得到的武林至宝,拥有它就能……”

“称霸武林,我知晓。”他对这个没兴趣,看了眼膝头上那竖着耳朵、光明正大的认真偷听的小狐狸,给他顺了顺毛,说:“我这狐狸贪嘴,吃的多了些,若没有好吃的哄着,两天就要跟别人溜掉。”

狐狸是养不熟的动物。

他记得香贡上师的说法。

何天魁嘴角一抽,从腰间掏出一黑色荷包:“我这儿还有些银子,少主先拿去用着吧。”

“不必,傍晚到了平江府,你带我去古墓便可。”

“请少主务必收下!”

“不……”还没说完,趴他膝头的狐狸忽地跳起来,从何天魁手中一把将荷包抓了过去,捂在怀里。

“小花!”容寂训斥,“把荷包还给别人。”

“嘤嘤!”我不!

古遥知道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有钱不要是傻子吗,容寂傻,自己可不是什么傻狐狸,送上门来的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

容寂沉着脸,半张英俊的面孔,和那半张鬼面融为一体般阴沉着:“拿出来,我数三声,一……”

他还未曾数完,何天魁就忙道:“少主收下吧,我先出去了。”

容寂没有理他,低头跟护着钱财的小狐狸对视着:“二、三。”

古遥抱着荷包,弱弱地缩在船舱潮湿的角落里,睁大眼睛盯着他,似乎有点害怕他这样,也怕被打,但还是死死地护着这些银两。

“给我。”容寂只是伸手,没有打他。

小兽会护食他知晓,只是护财的,是第一次见。

“嘤嘤嘤。”不要,你都没有钱了!

“你这贪财的小狐狸,我又不会短了你的吃食。”

容寂伸手捏住他的爪子,一点一点地把荷包从他怀中抽出来。古遥的心都在滴血,呜咽着不肯松开,僵持半天,直到容寂无可奈何地说:“你松开,荷包我不还给他……这钱拿去给你买吃的好不好?等以后卖了剑,我再把钱还给何天魁。”

古遥方才松手。

容寂直接把荷包丢一旁去,然后将缩在角落的狐狸抱起,放在膝头。

“你刚才的行为,叫打劫。”他教训道。

“嘤嘤嘤嘤!”才不是嘞,明明就是送给我们的!你这傻子!!

“不许顶嘴。”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好吧,既然你说要给我买吃的,那我不跟你顶嘴了!就这样吧!

“还骂我?”容寂眉毛一挑,像是气笑了,伸出手去,摊在狐狸的面前:“爪爪。”

“嘤?”古遥歪着头看他,而后低头看着他白皙的手心。

“爪子,给我。”

小狐狸不明就里,这是什么意思?握手言好吗?

他犹豫地抬起爪子,递给容寂,而后小爪爪被对方握在手心里,古遥迷惑地看着他,就看见容寂扬起另一只右手,拍在他的爪子上,还有两分用力。

“嘤?!”尽管这一下使了力,但也没什么痛感,不过这一下把他给弄迷糊了,干什么呢这是?

容寂又打了他一下,冷脸盯着他:“还骂不骂我?”

“……嘤嘤嘤!”我没有骂!

一下又一下,打得他生疼,古遥忍不住了,真的开始破口大骂!

容寂神色终于缓和:“知道错了就好。”

“……嘤?”

容寂揉了揉那只小狐狸爪子:“下船去平江府给你买肉。”

作者有话要说:  古遥:你们人类真是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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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22.

古遥莫名其妙地被训了通, 爪子被打得生疼,乃至于傍晚下船时,他都不乐意贴着容寂, 跑到臧昀身上去。

肉也不能收卖他!

臧昀许是在船舱睡了一整夜,身上有股潮湿的海腥味, 这对嗅觉灵敏的小狐狸而言有些难以忍耐, 所以在他怀里待了没多久,就默默地自己跳下来, 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容寂也没有看他, 只用余光去扫, 看那狐狸腿短,是不是没跟上,跑丢了,故而步伐放得慢些。

何天魁也说:“少主这狐狸是在西羌捉的吧?训得极好, 真是少见的听话。”

立谈之间, 很快走了出去, 有两个身穿青布短衣的男子在外等待,牵着几匹马。何天魁介绍二人:“这是我兄长何彪, 以前也是万仍崖的堂主,这位是余长老,”他指着那精瘦的老者“也是跟随你爹娘多年的老人,都是叔伯, 不知你可还记得?”

容寂礼貌地作揖:“晚辈沈不容,见过二位。”

余长老放声笑道:“少主多礼了, 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快请上马, 我二人恭候多时,少主真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快请,兄弟们都在城中等着,今晚为少主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容寂纵身上马,又低头去看,蹲在马旁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臧昀,正不知所措的小狐狸。

不就是打了几下,记仇到现在?

他扭过头去,跟着前面何天魁的马走,古遥一看他走了,嘤了一声,马上追上去,余长老的马刚好走过去,一看地上有个小畜生挡路,骂道:“去去去,当心被马踩死!”

他抬手用内力一拂,以这一下,怕是要滚上十丈远去,可是余长老没想到,他这一下使出去,那狐狸岿然不动,再一抬头,狐狸就飞起来了。他咦了一声,便看见前面身着黑色长衫的少主,只是伸手一招,就把地上那狐狸给吸了过去,一把搂于马背上。

武林之人,各有绝学,少主这一招隔空取物并不罕见,可这也要内功达到一定境界才能办到!这就不说了,这沈不容,方才还轻描淡写地拦下了自己的内力。

余长老脸色微沉,意识到沈不容内力深厚,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弱小。他心底诧异,面上不显,呵呵笑道:“我说这里怎会有只小狐狸,原是少主的爱宠!”

容寂回道:“是我在西羌养的。”

他揣着小狐狸,又训他:“走路怎么不看路?”

古遥被他一手吸过去,晕眩地眼里画着圈圈,呜呜几声。

我在后面追得好生辛苦嘤!

见他可怜,容寂揉了下小狐狸脑袋,一言不发地纵马跟上去。

快马加鞭地抵达平江府城门口,城门已经快关闭了,掏出关所进城后,七转八绕地到了一所三进三出的民宅,灯火灼烁。果真如何天魁所言,并不太缺银两。

为了给沈不容接风洗尘,一帮人拖到现在还未吃饭,进去后,一帮人齐齐喊道少主,容寂扫视一圈,看见有些没有喊的,有些喊了,但眼里显然是不服气的。

“沈不容见过诸位。”他只打了一声招呼,何天魁请他坐在主位上,叫人上菜,倒酒,而后一个个地介绍这些兄弟。

说起来,除了何天魁何彪兄弟,余长老,还有两人是以前万仍崖的教众,剩余的都有些虾兵虾将的意思,像是从路边随意招揽来凑数的。

容寂对当什么少主、门主,统统都不感兴趣,总觉得以前也干过这一行,但不至于此,一圈人看似和谐融洽,实则暗自算计。

他潜意识地觉得,没人敢算计自己,不然都是自寻死路。也不晓得这自信凭何而来,他除了臧昀、以及几日前的杀手,从未跟人比过武。

容寂浑不在意这些个心怀鬼胎,有酒送上来就喝了,撕下肉,喂给桌下等着吃的小狐狸。这小东西很有分寸,虽然像个饿死鬼投胎,但吃他手上的东西时很斯文,张口把肉含过去,绝不会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两口吃完,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一口一口地喂着,古遥跳他腿上去了,转头闻了闻他手里的酒碗。容寂见状把酒碗拿开些:“你不能吃,是酒。”

古遥鄙夷地嘤了一声。

爷泡在酒缸里醉生梦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有人酒兴上来,不太服气地要单挑,容寂便应了,连剑也不拿。何彪提起自己的刀说:“少主,我这把宝刀借与你!”

“不必,”容寂喝了几杯酒,脸颊染上绯红,仍是半面鬼面,另外半张脸却是面若桃花,眼似刀锋,冲那问自己单挑的小子说:“我不用剑,让你一手,你若赢了,这少主让给你当,如何?”

臧昀一口酒喷出来,本想阻止说不可,荒唐!可又想到少主剑术高强内力深厚,自己在他手底下过不去一招。虽放心他的功夫,但还是太过荒唐儿戏!

那青年登时被他的傲慢无礼气得涨红脸,怒然道:“我也不用武器,我们切磋一下,看谁更胜一筹!”

切磋,就是要看身法和拳法了,他走到院落中央,古遥看他走上去了,就偷偷去喝他碗里的酒,方才容寂不要他喝,这会儿逮着机会了,抿了几口,眼前就有些晕了。

容寂单手负于身后,做了个请的动作,待那青年冲上来,他轻一挥衣袖,劲透指节,还未曾碰到人,那青年就如遭重击,飞出去老远。

但容寂显然是收了手的,因为青年倒在地上后,很快就爬起来了,眼里尽是不可思议,这收放自如的内力,是他不曾触及的境界。

台下有人见状,也是同样的想法,又有一人上来:“少主,我也来跟你切磋一下!”

一个又一个的上来,接连飞出去,看得余长老眉心深皱,何天魁兄弟二人也对视一眼。

这沈不容的功夫,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之前看着不太强壮,但这会儿一看,功夫隐藏得很深,肉体也练得结实,但最出彩的还是他这身内力,竟没有一人可以近身!

何天魁低声对兄长耳语几句,说了红莲楼的杀手被这少年一击斩杀的事。

“此言当真?!”何彪不能相信。

“是我亲眼所见!就是我上去与他切磋,也不一定有把握可以胜过他,除非我们兄弟二人联手……”

真这般厉害,自有资格当少主,只是,几人寻他回来,并非为了让这个少年成为他们的首领。

此子小小年纪就这般可怕,不能结仇,如若结仇,恐怕……

何彪眼底杀机乍现。

只有臧昀一边拍手一边叫好,容少主不用剑尚且如此,要是用了剑,有一把好的利刃,定要名扬江湖!

待到一众人都被打得趴下,容寂仍悠然自得,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地颔首:“见丑。”

旋即他坐回主位继续喝酒……

酒呢?

碗中空空如也,容寂低头一看,小狐狸已然醉倒在桌子底下,四仰八叉地侧着趴在地上。原本就是赤狐,染了酒气,浑身都散发着醉醺醺的气息。

他未曾养过宠物,不知其他兽类,是否也会贪杯?还是说就他家这只会这样?

容寂伸手将他捞在怀里,放于膝头,这醉狐狸翻了个身,仰躺在他腿上,四肢曲起,露出雪白肚皮。

养了快一年,还是第一次见这小狐狸朝他露出肚皮来。

容寂左手端着酒碗,右手下去,搁在那毛茸茸的柔软肚皮上,呼吸时肚皮一起一伏,容寂抚摸了两把,那小狐狸脑袋一歪,醉意朦胧地张嘴发出几声舒服地嘤嘤声,天生的笑弧瞧着欢喜极了。

宴席过后,容寂方才醉态酩酊地回到给他准备的厢房之中,把小狐狸抱到床尾。

数月以来,这是住的最舒适的一次,屋里显然有布置的痕迹,床上的布料也都是上好的,床头点了栈香,他宽衣坐于床榻,灭了蜡烛,入睡时,感觉到毛茸茸的小兽,就窝在脚边,不知是否是酒的缘故,心里暖融融的,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原来喝酒、做人,可以是这种滋味。

睡至半夜,小狐狸爬他身上来了,自动找到了他的肩窝,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去。

睡梦中容寂似有所察,手臂抬起卷着他入睡。

后半夜,容寂起来出恭,酒意尚未全醒,感觉怀里沉甸甸的,手里拂过的毛茸触感像是一条大尾巴,但贴在身上的,显然不是动物。

借着月色,容寂撩开被子一瞧,是个不到三尺高的小孩,红头发,长耳朵,团子似的粉白小脸,两颊坨红地赖在自己怀中,跟他家小花睡觉时一模一样,喉咙里会发出“咕噜”的声音。

他怔愣。

原来这世间真有小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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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23.

醉酒睡着前, 古遥心底还想着,等自己吸够了灵气化形成人,定要给这笨蛋一点颜色看看, 叫他平白无故的打自己爪子!

不就是欺负自己弱小么!

只不过,他本就是弱小的小妖怪, 喝多了握着拳头化形, 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容寂本要把他提起来看,但他一下提起狐狸尾巴, 那小毛孩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是喝多了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

这就是个小妖怪。

古遥被他捉住尾巴, 一下惊醒, 酒醉未醒,误以为自己被捉妖的捉住了,张牙舞爪地凶他!

容寂把他提到足以同自己对视的高度,认真地望着那双显然还没清醒的碧绿眼睛, 说:“你再变人试试呢?”

变人?嗯?

“嗷嗷嗷嗷!”古遥似懂非懂, 眼珠里倒映出容寂摘下面具后的俊美面庞, 他叫个不停,我当然要变成人形了, 等我化形了有你好看的!

“…罢了。”他看这狐狸的醉态,仿若不知人间,也不指望真的问出什么东西来。

许是早就揣测过他家小花是个不同寻常的妖怪,当他真的变成了那半人半妖的怪异模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时, 容寂竟也没有太过惊诧。

出恭回来,容寂便把狐狸丢到床尾去。

尽管他喝了不少, 但脑子里还算清醒,用腰带把这狐狸的四肢拴起来。否则容寂怕小狐狸明日一早又变成那副小妖怪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去,被这院子里的人瞧见了捉住报官。

古遥看着他的动作, 不清楚他在做什么。虽知道自己被捆住了,可也没有气力挣扎,加上脑子里晕乎乎的,蜷缩着靠在人类的脚边,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乌云漫天,星月沉沉。

后半夜里,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

容寂却辗转反侧地很难睡着了,听着滴答的雨声,半晌,他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托着下巴坐在一旁观察。

看小狐狸是怎么变成人的,还会不会变成人。

他很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但整个后半夜,小花都不再动弹,毫无动静,睡得很死。

卯时一刻,天蒙蒙亮,雨停了。

容寂出去练了个半时辰的剑,也有万仍门的人起得早,在院子里的梅花桩上练拳,但已无人敢同他切磋。

昨夜,何天魁曾说:“如今万仍崖不复往日风光,就眼前这么点兄弟,住在这三进的院子里,姑且就叫万仍门罢!待少主取得七心剑,扬名江湖,夺回地盘,到那时再改回万仍崖。”

卯时起来练武的,大多没有认真在练,都在偷偷地瞥着容寂的剑术。

第一次见有人捡树枝练剑的。

可那凌厉陡变的剑招,其中蕴含着他们不可能参悟的玄妙剑意,看了半天也未曾看出门道,只能称赞一句:“少主好剑法!”

开窗看见少年练剑的余长老脸上愈发地凝重,眼神却逐渐变得贪婪。

这般年纪的少年,是怎么练得如此高超的剑术?

仅是妄念剑法的三分残本就有这样的威力!如若自己可以得到全本,岂不是真可以威震武林?

这时,手持木枝的容寂却蓦地听见自己住的那间厢房里传来一声“咚”的响动,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他立刻丢下木枝,飞身回房,将门窗紧闭,看见的就是小狐狸被捆着在地上乱扑腾的可怜模样。

且一见到自己,就开始嘤嘤乱叫。

古遥一醒来就发觉自己被捆绑了,他懵了一会儿,开始愤怒地挣扎,谁干的!

一边挣扎着,一边草草地反着爪子掐了个法诀,他对火球术很熟练,试了几次,手里点了个小小的火球,正准备把腰带给他烧了,门就被打开了,那火球就倏地从他指尖灭掉

“嘤嘤!”古遥冲那罪魁祸首叫唤着。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快给我松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容寂大多时候都只能猜测他的意思,不过看现在小花这激动的情绪,就知晓定然是在生气,肯定在骂自己呢。

“别动,安静,”他蹲下把捆着小狐狸四肢的腰带解开来,以防他跳起来咬自己一口,摁住他:“你可知我为何要绑住你?”

“嘤嘤嘤嘤嘤!”

我怎知你们人类在想些什么!

他看容寂的眼神变得不太友善,容寂本想顺毛安抚一下,又想到这是个小妖怪,会变成小毛孩的那种妖怪,就下不去手,只是摁住他说:“你昨晚变成了人。”

“……嘤?!”

自己昨晚真的变人了?!

古遥石化住,而后马上低头看自己的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自己还是兽形后立刻扭过脑袋,装听不懂。

“我知你是妖。”他的声音很低。

“嘤嘤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才不是妖,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狐狸!

对于被人发现自己是妖这事,古遥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跟在沈不容身边有一年了,知晓他是个好人,虽说脾气不太好,但也每天喂饱自己,给他住的,还抱他,给他灵力吃。

可人心叵测,谁也不晓得这个人类会不会在发觉自己是妖怪后把自己剥皮抽筋!

离开东来寺前师祖的话犹如钉在脑中般,古遥不敢真的太过信任人类,故此别过头去装傻,玩自己的爪子。

容寂唤道:“小花。”

“嘤?”古遥看了他一眼,继续舔爪子。

瞧着和普通的狐狸也差不太多。

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更让容寂确定,昨夜并非自己醉酒眼花,那就是真的,小妖怪自己也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但约莫是害怕,不愿承认。

“我不会伤害你的,”容寂思虑道,“你这副模样,不能出现在外面。”

他不清楚小狐狸变化成人是否只是一时的,能否控制住,如若自己带出去,小狐狸在大街上变成那长了耳朵尾巴的小妖模样,怕是半个街道的路人都会被吓跑。

故而容寂又把他抓了过来,正准备拿腰带绑着,古遥见状却疯狂挣扎,昨晚敞开肚皮让自己挠的憨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似乎真是怕自己伤害他。

“好了,好了。”容寂不忍,一松手,古遥马上缩到床尾,钻进被窝把自己封印起来。

只见平坦的被窝拱起来一小块,微微发抖,尾巴收进去把自己团起来。

古遥口中正默念着火球术的法诀,人类若真要害他,自己就施法烧光他的头发!

“小花,”容寂并未碰他,低声唤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我何曾伤害过你?你待在这房间里不许出去,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古遥躲在闷不透风的被窝里,不敢出去。

自己可以信任他么?

似乎是可以信任的……

他不太确定,悄悄地探出半颗脑袋,露出一只聪敏的圆圆杏眼,看了一眼站着的少年就马上缩了回去,乌龟似的紧紧裹在被窝里头。

容寂早知他胆子小,没想到小到这样的地步。

他再三叮嘱:“我离开之时,你就躲在床上,若有人来了,不可变人,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信任。你是妖怪,被人看见会被捉走的。”

“嘤……”古遥呜咽。

这还用你说……

他是想化形,是想偷偷化形,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是妖。

听见容寂出去,他躲藏一会儿,又钻出一颗脑袋,可没多久,约一盏茶工夫,容寂又回来了,吓得他立刻缩回去藏着。

房里有只担惊受怕的小狐精,容寂放不下心便回了,口中道:“吉祥去买烧鸡了,你好好藏着。”

话毕,再次推开门出去,和万仍门的人一同用早膳。

桌上有昨夜没吃完的肉,和蔓菁煮一锅烂炖,味道谈不上多好,他没吃几口。过一炷香,吉祥就回来了,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肩膀挎个布囊。他瞧见里头那么多人,便悄悄地招手,叫少主来一下,而后低声对他说:“少主,我打听了下,卖烧鸡的酒楼未曾开张,适才看见街头挑着担子卖这烧饼的,生意极好,还是热乎的,就用你给的银子买了几个回来。”

这里人这么多,几个烧饼显然不够分的,故而他偷偷地把布囊递给容寂。

容寂拿了两个出来:“剩下的你吃。”

说完回了房,把烧饼放于供桌,倒了一碗米汤,唤道:“吃饭。”

古遥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烧饼的肉香。

他探头去瞧,隔着一丈远,同那穿着黑衣的少年对视。

那双眼睛,在古遥看来,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沉若寒潭,像乌云压顶,让人看不透,全然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这也是古遥不太敢全然信任的缘由。

待到容寂出去,古遥才爬出来,跳到供桌上,认真地闻了闻,而后抱着烧饼吃了个精光。

一日三餐都这样投喂,到晚上,容寂宽衣睡前,拉开木制衣柜,在深处垫了一层从西羌带过来的羊羔毛软垫,招手唤道:“你不睡床的话,就上这儿睡。”

古遥踟蹰了下,方才跳过去,抬头望着他。

容寂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管他如何,吹灭蜡烛。

古遥见他宽了衣衫上床歇息,犹豫了好一会儿,默默地钻进了衣柜里,窝在那柔软的羊羔毛垫上,耳旁听得檐下簌簌的雨落。

水汽似乎蔓延到了屋子里来,他蜷缩成一团,思考着自己的狐生。

他在这里无亲无故,除了容寂,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类。

自己若是跑,能跑到哪儿去?

会被其他人类捉住的。

或许运气好,有姑娘家心善,见他可爱帅气聪明,带他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到现在为止,除了容寂,古遥还没见着其他的身上带有灵气的人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喂着。

古遥的警惕性逐渐下降,他想出去玩,容寂却不让,告诫:“若你在外变成妖,会被朝廷捉走。”

“除非你能变成人,”容寂弯腰,漆黑瞳眸直勾勾地盯着小狐狸,“没有耳朵,没有尾巴的正常人。”

这句话他这几日已经说了许多次了。

古遥都听腻味了。

他告诉容寂:“嘤嘤嘤!”

不会的!

我化形术很厉害的!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妖怪。

不对,我才不是妖怪嘤!

古遥也不是没有试过,他默默地在衣柜里躲着念法咒,或许是这些时日没有靠近少年的缘故,没有充足的灵力支撑,无论他如何念咒掐诀,就是化不了形。

他也想靠近少年,有灵气温养到底感觉是不同的,但一想到前几日凶过他,就心里怵,不晓得如何去接近。

虽说不让小狐狸出去玩,但容寂仍然每日让吉祥买烧鸡烧鹅回来,好吃好喝地伺候,这样毫无节制地花钱,荷包里的银子很快就少了一半。

这日,余长老同他说起古墓之事,容寂也正有此意,把那什么剑拿出来卖掉,就在平江府买处宅院。

否则此处人多口杂,总是把小花关在房里,怕是那小狐狸恨死自己了。

余长老道:“瞧这乌云满天,怕是要下大雨,明日若天晴,我就带少主去古墓。”

容寂看一眼雾霭沉沉的天色,同意翌日出发。

明日要带小狐狸去万仍崖古墓吗?

容寂看向衣柜。

“轰隆隆”

雷电的光亮闪烁映照在房中,这乙未月的第一场大雨下来,雷声阵阵,发出惊天巨响,隐约听得隔壁宅院,远远近近的高低狗吠声。

古遥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尾巴盘着一圈,脑袋缩在最中间,两只爪子堵住耳朵。

想自己堂堂一个化形成人的狐仙,竟然怕打雷,说出去真要惹人耻笑了!

若是怕雷,又如何受得住天劫呢?

可古遥筑基之时,就未曾历经天劫,一次也没被雷劈过。

电闪雷鸣中,风雨捶打着窗户。柜门缝隙里,露出小狐狸惊惶的圆圆杏眼。

他知道外头这雷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每当雷雨日,总让他想起幼时饿着肚皮,躲在树洞里避雨的日子。每逢五六月,整日整日的雷鸣,年幼的小狐狸就缩在树洞里不住地发抖,积聚的雨水冲进树洞,让他无家可归。

容寂习武,耳力敏锐。

察觉到柜子有轻微的抖动。

这小狐狸才多大?

容寂想起几日前,趴在自己怀中的人形模样,约莫三尺高,也就四五岁模样,还是个小孩子。

怕雷也是常事。

小孩,性子却倔强,情愿自己躲着害怕,也不信任人类。

他思索着,这般警惕人类,想来是被人害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忆起,当初在雪原上捡到小花之时候,狐狸身上就有利刃刺破的伤口。

这利刃,定然是人。

难怪怕人。

雷声阵阵,一直未曾睡着的容寂忍不住出声,混着那淅沥的雨声:“你若害怕,就过来。”

好半晌也没个动静。

古遥在犹豫,他起身撞了撞未关严实的木制门,从缝隙里挤出去,站得老远看着他。

容寂侧着身躺在床榻,见小狐狸出来了,招手:“过来。”

古遥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地挪动,到了床边,把下巴支在床榻,没爬上去。

容寂扭过头,朝他伸手道:“我若存心要害你,就把你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古遥仍然望着他,缓缓把下巴搁在他的手心里,容寂一言不发地单手捞起那小小的身躯,抱着放在里侧,撩起被子盖住,低声吐出二字:“睡吧。”

电光照亮了他的脸,一张冷冽却仍含稚气的脸庞,眉峰锐利,往日钩子似的眼睛,却夹着不可名状的柔和。

古遥蜷缩在他的旁边,悄悄地探出脑袋,看着少年熟睡的侧脸,发起了呆。

有时他觉得,师祖说的不全对。

这世上也是有许多好人的。

古遥默默地蹭了蹭他的手臂,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

少年身上的灵气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身上,古遥一想起他的好,呜呜几声,忍不住蹭了又蹭,容寂半睁开眼,拍了他一下,声音含着倦意:“睡了,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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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24.

上马前, 容寂将之前在铁匠铺买的铁剑、虎头钩和打火石塞进布囊,背在身后,两只包好的烧鸡挂在马背上, 狐狸则揣在怀里。

众人一瞧,暗忖他果真是年纪小, 回危险重重的万仍崖岂是儿戏, 怎生跟郊游似的,还带上宠物和烧鸡?!

余长老看不过眼, 说他:“少主心系爱宠, 人之常情。不过万仍崖有敌人把守, 万一这狐狸发出个什么叫唤,当心引来祸端!”

“他很听话。”容寂不看他一眼,一意孤行,双腿一狭, 纵马上前。

此次前往古墓, 除了能打开古墓之门的容寂以外, 只有余长老、何氏兄弟二人跟随,容寂知道有诈, 并未让臧昀跟着。

哪怕知道很可能有诈,他还是带上了小花,怕的就是留小狐狸独自在这里,万一化形成妖被人捉住杀了, 故而选择带上一起。

他有自信能护得小狐狸周全。

这群人加一起都不够他打的。

万仍崖在平江府往西,和临安府的交界之处, 群山连绵,中途再次落了雨,何天魁将蓑衣笠帽抛给容寂, 几人冒雨赶路,提缰催马纵马飞驰向西去,不出几个时辰,就远离了平江府管辖。

“少主,前面就是万仍崖了。”何天魁抬手一指,沙沙雨声中,那直-插云端的山体周围,萦绕着朦胧雾气。

古遥也探出脑袋来,马太颠了,他现在晕头转向的,听那何天魁说:“不能再纵马前行了。”

他看向容寂。

“到了。”容寂低声对他说,抱着小狐狸飞身下马,将他按在怀中,由何天魁在前领路,穿着蓑衣,却在泥泞中身疾似箭。本是按着原路行进,走着走着,几人忽然发觉不对劲。

余长老咦了一声:“怪哉,又走回来了?”

“是这条路没错呀……”何天魁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就是循着这条路下去,意外在悬崖壁上发现了这古墓,他回来和兄弟说起,两人猜测这莫不是古籍上所说的、放着七心剑的那一处古墓。

两人的对话被余长老偷听到,余长老是用毒高手,给何彪下了暗毒,说拿到七心剑,就给何彪解毒。

三人是不得已才合作。

容寂看出此地有阵法,但并不开口,只冷冷看着三人绕了一大圈后,发觉到真相,何天魁说:“是阵法,谁在这里布阵?”

“这阵法怎么走,谁会解阵?”

容寂:“我不会。”

三人也没指望他会。

何天魁:“余长老,你也是阵法高手,可会解此阵?”

余长老沉吟片刻,说试试看。

古遥也探出脑袋来,斗笠落下的水珠滴在他的头上,他仔细地看着这所谓的阵法,鼻尖轻嗅。很快发觉了门道,用尾巴打了打容寂的脸,容寂把他的尾巴拨开来,蹙眉。

“嘤……”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爪子指了指一个方位,扭头看着容寂。

懂?

容寂把他的爪子塞回来,眼中带着意外之色,小花还会解阵?

他低声答:“我知道。”

“嘤?”

那干嘛不走。

容寂一言不发,就看着他们在阵法里乱忙活一通,碰了无数壁,自己干脆坐在树下避雨,掏出一只烧鸡。用内力加热,撇下一块鸡腿给小狐狸啃。

其实古遥在他身上待了一天,吸了不少灵气,若说饿倒是不饿,但不妨碍他嘴馋,抓着鸡腿几口啃个精光。

“少主……”一两个时辰过去,何天魁无奈地回来,满脸都是雨水,道,“这阵法应当是破天宫的张童布置的,此人是有名的阵法大师!江湖上无数人都在他布下的阵中被困,这阵我们应当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我想,要不然我们退出去,另寻他路?”

何天魁负责领路,对于古墓的具体位置,则说的很含糊。

容寂还需要他带路。何况进去后,遇到什么危险,也有人顶在前面。

感觉三人形色憔悴,狼狈不堪,自己也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容寂方才站起身道:“我试试吧,走这条路呢?”

“方才走过了,那条不对……”

容寂并不理会,头也不抬地沉声道:“跟上。”

雨滴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蓑衣滑落。

三人对视一眼,沈不容也太托大了!这奇阵他们三人都破不了,更别提这小小年轻人,怕是连阵法书都没看过吧!

三人正准备在原地等着看笑话,看他能走多远,还不是得回来找他们求助。

没成想,容寂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嗯???

真让他破阵了?

三人马上沿着他离开的路径而去,由此瞥见路中间丢了几块石头,顺着石块的指引下去,一盏茶工夫便从阵法里出去,而容寂,正站在阵外雨幕重重之下悠然地等着。

几人眼中尽是奇异之色,何天魁忍不住问道:“少主在阵法上还有如此造诣……?”

“没有。”

“少主可是读过这阵法的书?”

“未曾,”容寂看一眼天色,“不早了,先去古墓吧。”

他的确未曾研究过什么阵法,一本有关的书都没看过,可他就是看见的时候,就知晓该怎么解,怎么出去。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赋。

瞧他不想说,三人也并未逼问。

何天魁继续带路,潜行上山,用虎头钩攀下悬崖,下了几十丈,瞧见一个山体之间的缝隙,何天魁带头下去,沿着这只容许一人通过的窄小缝隙,攀爬至深处,到丑时三刻,才在夜幕当中,看见一被垂下的藤蔓遮住的洞口。

何天魁抽出短刃割了一丛藤蔓,几人依次通过,用打火石点燃火折子,照亮这一方天地。

容寂正要打开古墓之门,余长老突然拦下他:“且慢。”

他侧头看着余长老。

“这等千年古墓,多年未开,其中定有尸毒,少主先服下这颗解毒丹,以免中毒。”余长老从怀中掏出一枚深褐色的丹药,容寂接过去,看没仔细看,他怀中的狐狸钻出来,一把挥爪,倏地将这枚丹药打飞出去。

然后很淘气似的,朝余长老嘤了一声。

那眯起的狐狸眼,怎么看怎么是故意的。

“……”

余长老再次掏出一枚毒丹:“……既然掉下去了,我这儿还有一枚解毒丹,少主吃这颗……”

“你自己吃吧,”容寂别过头去,“我中过蝎毒,百毒不侵。”

余长老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老脸胀成了酱红色。

来之前三人就商量好了,进去前要给沈不容先下毒,把他控制住,结果沈不容这人自己带了干粮和烧鸡不说,也不跟他们同吃,现在他养的狐狸还把自己准备的毒丹给丢了!

那沉重的古墓门在操纵下启开,四人一同进去,里头漆黑一片,四面墙壁却闪烁银光,原是镶嵌的满壁尖锐银牙!

银的?

古遥探着头去看,果真是银的,不过上面淬了毒,他也没有碰,只是疯狂地甩尾巴,提醒他:“嘤!”

银的诶!!!!发财了发财了!

我们赶紧撬了出去吧!

容寂面无表情地抓住他那扫在自己脸上的大尾巴,点燃火折子,看向面前的一条向下的路。

何天魁说:“余长老武功最强,不如余长老走前面?”

余长老呵呵笑道:“不如这样,何堂主殿后,你走前面。”

何天魁思忖片刻,同意了,现在还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刻。

洞口不见光亮,还有股潮湿水汽,一点点动静都发出巨大回音,容寂走在第二个,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何天魁朝下走去,很快,面前出现了一路岔口。

余长老:“这两个岔口一模一样,依我看,我们还是一道行动,不要分开。”

无论是哪个岔路,都有可能得到七心剑,也或许一条路放着七心剑,另一条路尽头放着剑法。他可不愿谁比自己先得到宝物。

不多时,前面又出现了一道门,想来应该是走对了,不过这个门还是需要容寂来打开。

门一启开,四人闪身进去,背后的门再次关上。何天魁瞥见前头有一坐着的尸骨,旁边堆着宝箱,于是甫一进门,他就迅速冲上去打开箱子。

里头没有剑,但是有一整箱的金元宝,箱子移开,金光照耀着整个黑黢黢的洞穴,也照亮了古遥几乎流泪的眼睛。

“嘤嘤……!!”

好……好多钱。发财了!

饶是几人的目的不在于此,一下看见这么多金元宝,也不由得愣神,就算没有得到七心剑,拿着这些金元宝出去,也不虚此行了。

不过,七心剑在哪里?

容寂站得开,摁住怀里那要扑上去在金子堆里打滚的狐狸,瞥见余长老灭了火折子,走到尸骨后面,动作隐蔽,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容寂瞧见,余长老面色忽地一喜,想来应当是找到了。

他看得清楚,古遥眼里却只有金元宝,看见两人在往布囊里装,他急躁地一直用尾巴骚扰他:“你干嘛不动!!钱啊!!”

比起金子,古遥更喜欢各类珍奇的宝石,不过在这里金子很值钱,能买好多好多烧鸡……

“贪财。”容寂敲打他的脑袋,“那么多,我们背得走吗?”

这不有三个免费苦力吗?

何氏兄弟二人,一个强壮一个瘦弱,但二人力气都不小,背着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金子,容寂想了想,只拿了一块给古遥玩,免得他一直动尾巴,搔得他脖子痒。

古遥抱着元宝,张口就咬!

容寂立刻制住他:“不是吃的。”

“嘤!”

我知道!

古遥不管不顾地咬了一口。

牙、好疼!

容寂看着他那闪耀的双眸,忽地意识到这狐狸在做什么。

……他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金子。

“嘤!”

是真的,是真的!呜有钱了。

他泪流满面,抱着金子缩在容寂的怀中,狐狸脸在他身上钻来钻去,容寂以为他是高兴了在撒娇,浑然不知古遥埋着头把脸上的眼泪全蹭在了他的里衣上。

此刻,余长老也提了半袋金子,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佯装不知晓,在这洞穴里找了一通,然后沉声说:“这里应该只有金银珠宝,七心剑那么宝贵的物什,应当还得往下走,哎?这里好像有个机关……”

转动石椅下方的机关后,等待几息后,一面山墙发出轰隆隆的动静,差点叫人站不稳!

轰隆的动静持续了一会儿工夫,这面墙缓缓地洞开来,朝前一看,下面还很深,约莫几十丈的高度,底下有个大水潭,水潭上方有六块四方形平地,约莫只能站下两人的面积。

这么大的水潭……何天魁思忖,七心剑应当就在下面。

正当他弯腰看的时候,背后飞来一脚,余长老伸腿把他踹了下去!

“啊!”他大叫着,“咚”地跌入水潭,何彪反应极快地后退,刷地拔刀出鞘,冲上去挥刀向余长老背上砍来!

余长老武功不低,擅用毒,倒退闪开,张手就是一把毒粉。

他早有提防,埋头用斗笠一挡,容寂离得远,看见毒粉蔓延,背过身去把小狐狸塞进衣服里:“别出来。”

“少主!”何彪抵挡不住,怒吼道,“少主!这老匹夫方才在古墓门口给你的解毒丹是毒丹!他早就图谋不轨,给我下毒,害得我每月靠他解毒才能苟活。此人威胁我带他兄弟来此地,等他拿到七心剑,就会杀了你!”

与此同时,何彪身上剧毒发作,何天魁脸色大变:“姓余的!”

余长老仰天大笑:“你们不会当我没有准备吧?都进来了,我岂会让他活?”他面容狰狞,袖口一挥,散出一把毒针,容寂也在攻击范围内,他闪身避过,又听何彪痛苦吼道:“少主!”

那毒针没完没了,本来不打算出手,让他们窝里斗的容寂,眼看何彪快死了,便单手搂着宠物,飞身上前,身法迅捷地避开所有的毒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身,毒粉蔓延,导致他怀里的小狐狸打了声喷嚏:“阿秋!”

容寂身中蝎毒,故而普通的毒对他无用,一听小狐狸打了喷嚏,脸色瞬间一变:“你找死。”旋即指节一曲,指尖衔住一根毒针,反手一打,将毒针直直地打进余长老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

容寂把他的布囊取下来,在里面翻找解药,顺手把那柄秀气的七心剑拿出来塞进自己的布囊里。

何彪在后面看得真切,一口血喷出:“你这老匹夫!原来早就找到了七心剑!”

他见那剑被沈不容揣于布囊,余长老也不能动弹,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起了杀心,一把扑上去,先把余长老一拳打到下面去,而后伸手去抢夺沈不容的布囊!

容寂根本未让他近身,足尖轻点,反身抬脚一踹,就把何彪踹飞,跌入深潭!

余长老的布囊里,放着一把短刀,一把长刀,暗器无数,瓶瓶罐罐也有十来个,容寂挨个打开闻了,却没找到那毒粉的解药,只找到毒粉。

他细细地闻了闻,察觉到这并非什么剧毒,只是类似蒙汗药,比蒙汗药效力更强一些。

低头一看,小狐狸已经晕过去了。

眼下找到出口才是要紧。

他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没找到机关,便站在崖边,观察下面的水潭。

这水并非死水一潭。

说明有活水源。

如此,出口便在下面!

把身上不需要的东西全都丢掉,打火石、烧鸡也丢了,只拿了两块黄金,一柄七心剑,容寂纵身一跃,单手压住怀里的小家伙,另一只手将虎爪钩抛上去,钳在峭壁上,随即稳稳落地。

-

两日后。

四壁透风的残破木屋里,地上生了一堆火,火光的温度渡在古遥身上,容寂怀抱着他,手心里往他身上渡着内力。

此处是他从潭中游出来时,乘坐木筏发现的,是个小小的孤岛,四周是千丈高的峭壁,如若不是岛上还有成荫的绿树,这般外境,犹如一座死岛。

他却在这岛上发现了一处木屋,一本放在箱子底部的心法,木屋里有一张竹制的小床,容寂把小狐狸喉咙里呛的水用内力吸了出来,但小花还是没有醒来,想来是那毒粉对兽类而言毒性有些强。

容寂用布囊里那柄削铁如泥的剑砍了点柴火,堆在一起生了火,煮了些干净的水喂给小狐狸,在这岛上寻了寻,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解毒的药材。

药材没有寻到,容寂只捉了一条鱼。

而后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烤干,一边打坐,看这本心法,一边用内力温养着小花。

饶是睡觉,也把他抱在怀里的。

他心底生出几分悔意,自己太过自负,没想到来这古墓,会遇见这些事。若早知道,就把小花托付给臧昀也好,同他说清楚,或许也能护得这小狐狸周全。

反而是自己,带着他进来,现在流落到这不知名的孤岛之上。

夜空的乌云散开,露出星夜的光芒。火苗映照在容寂漆黑的眼底,让那瞳眸染成红色,似乎也融化了他蹙起的眉眼。

容寂闭眼侧身靠在那竹床上,小憩一会儿。

古遥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睡过了,好似怎么也睡不醒,可睡梦之中,却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灵力汇入自己的身体。

在神识里,过得比外界还要缓慢。

古遥念了几道谷神咒,使劲拍自己的眉心穴,无用,只得在神识里借助那些灵力修习功法,默念着记得清或记不清的那些法咒。

又过了几日。

睡梦之中,古遥嗅到了一股烤鱼的香气,明明还昏迷着,鼻尖却开始细嗅起来,嘤!好香的味道,鱼,烤鱼!

他猛地睁眼,一屁股坐起。

还没完全清醒,也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衣衫,就循着那香气爬了过去……咚地一声栽下了床,疼得他呜咽一声:“呜,痛,鱼。”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模样,还像往常那样四肢并用地爬,爬近了火堆才发现,没有鱼了,烤鱼已经吃完了,他呆坐在地,反应过来了,这是哪里?

大尾巴在地上扫了扫,饿的肚子咕咕叫。

他扫了一圈这穷困残破的木屋。

容寂呢?

出去打水的容寂听见动静,快步推开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没穿衣服的小妖怪,坐在火堆旁边茫然四顾着。

容寂一进去,小妖怪就手脚并用地扑上来,这半人半兽的模样……容寂本不想接,还是接住了,蹙眉把他放下来,低头看着这个只有他一半高的小妖怪,仰着头喊:“烤鱼!”

“等会儿。”容寂将掉在地上的长衫捡起来,“过来穿衣服。”

“穿……衣服?”自己是狐狸,狐狸要穿什么衣服?

古遥愣了一小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指,看着地上的大尾巴,瞬间惊恐!

自己怎么化形了!

不!不对!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容寂折起外衫,他也不懂裁衣,只把自己的外衫折成一块,按着小狐精的脑袋,把衣服乱七八糟地给他裹上去,打了个草率的结,耐心地教导:“小妖怪,人是要穿衣服的,不能光着在外面走。”

古遥看着他,开始后退:“我、我不是妖怪……”

“哦?”容寂半蹲着,比他还要高一些,同他对视:“那你是什么,妖精?”

古遥迟疑道:“我是……我是人!”

容寂指了指他的尾巴。

“人没有尾巴。”

古遥退到了角落里,努力地把尾巴藏起来,稚嫩的声音固执地道:“我没有尾巴,我、我是人,我不是妖。”

“好,小花是人。”

容寂不跟他纠结这个,对于小花刚化形成人,就能思路清楚地口吐这么多人言,跟自己辩解,他心下也有些惊奇。

这小狐狸真聪明。

是今日一早,容寂发觉怀中的狐狸再次变成了小毛孩,便立刻把他丢在床上,没有再抱。

容寂脱下外衫,盖在这小毛孩身上,蹲下来观察他的耳朵。

是真的狐狸耳朵,毛茸茸的,一摸还有温度。

尾巴也是真的,容寂伸手碰一下,尾巴还会乱动。

他猜想应该不一会儿就能醒了,自己吃了烤鱼后,出去打水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小花是人!”古遥肯定地点头,小手把尾巴藏起来,确认他看不见了,“尾巴是假的!”

“狐狸耳朵呢?”容寂坐下来,把方才用七心剑刮了鱼鳞,清理了内脏的鲫鱼用木枝串起来,架在火上,侧头问:“也是假的?”

“假的!”古遥更慌了,怎么还有耳朵!他连忙松开背后捂着尾巴的双手,抬起来捂着自己毛茸茸的耳朵,皱着小脸背过身去念咒:“变!”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世界是有规则的 每个人物只能做出符合角色定位的行为,具体设定明天写~

这是加更!!是不是很粗长!!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推迟,早上八点不更辣!晚上更~~

明天见=3=晚安啵啵

本章100个小红包~

25、第 25 章

25.

法咒念完, 除了指尖煞有介事地腾起一道烟雾,他的外表毫无变化。

古遥低头看了看脚底下的尾巴,摸了摸耳朵,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垂在肩膀的红头发。

终于清醒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小孩子,犹如刚化形那会儿。

那时也是师祖悉心教导许久, 才学会变成人样, 变成黑头发,黑眼睛, 穿上袈裟和佛珠, 师祖才带他出门见人。

他裹着乱成一团的宽大外衫, 回过头去看正在烤鱼的容寂。

容寂正好偏过头看着他,脸上的面具在游出来时不知被冲到了何处,整张脸轮廓清晰地映照在火光之下:“变好了吗?”

“没有好……”古遥沮丧地摇头。

容寂冲他招手:“你来。”

古遥有点犹豫,但对他也没有太大的警惕……或许他不会伤害自己。

容寂翻过烤鱼:“肚子不饿?”

“饿了……”闻言, 他抱着身上沉重的衣服迈开小短腿, 一伸腿跑就摔了一跤, 扑在地上,懊恼地爬起来, 觉得这衣裳太大像个褥子碍事,索性不穿了朝他过来,容寂把烤鱼放下来,神色严肃:“衣服穿好。”

容寂:“你现在不是狐狸, 是人,人要穿衣服。”

“我知晓要穿衣, 可我们都是男人!”

“……”

“…你才多大?”容寂诧异于他的语言,把衣裳捡起抖了抖,叠成差不多的高度, 再次毫无章法地裹住他,打个结,“修炼了多少年?”

“我……”古遥掐指一算,从出生开始到现在有十七了,他准备答十七,可是这两字仿佛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哎?

他张着嘴,却没有声音,犹如被施了闭口法术般。

容寂:“嗯?”

古遥百思不得其解,想说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回答十七,但还是说不出口,那副张着嘴发呆的样子,在容寂眼里是饿坏了。

“鱼马上好。”他架着木枝翻了一面,火尖炙烤着焦黑的鱼皮,发出滋滋的声音。

古遥挠了下头,歪头看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如今根本无法隐藏狐妖身份,这明晃晃的尾巴,若是自己方才变成功了,还能给容寂施个法,骗他说自己真的是人,可没有变成功,他也忘了障眼法的法咒。

且对容寂还持有不小的信任,便换了种说法:“我修炼很多年了。”他一副我说出来能吓死你的模样。

“哦?有多少年?”

因为古怪的制约,以至于古遥无法说出具体的数字,只能答:“总之是很多很多年!”

这回答配上那不足三尺的小妖怪模样,雌雄难辨的稚嫩嗓音,实属好笑。

“烤好了。”容寂却没有把鱼给他,“去洗手,外面有河流。”

正要伸手去碰鱼的古遥停顿住,忍住了舔自己手清理的冲动,自己现在是人,人有人样。他撩起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光着脚跑出去,蹲在河边的石头上洗干净了手心,那副自理聪明的样子,很难叫人相信是个刚成人的小狐精。

古遥洗了手就火速跑回去,从火架子上拿鱼,手又被他打开。

容寂:“烫。”

古遥:“我不怕烫,你看。”他说着要把手伸进火苗里烤,一把被容寂抓住细小的手腕,训道:“小孩子不能玩火。”

“我不怕火,”古遥试图从他手里抽出手腕,奈何力气不如人,“我是……”玩火长大的火系妖兽。

这句话也被封在喉中,无法出口。

古遥的眉心轻轻一拧,人小鬼大地叹息,巴掌大的团子小脸染上了哀愁,望着容寂:“沈施主,我可以吃鱼了吗?”

“沈施主?”这是跟昌迦寺的小喇嘛学的?

容寂撕下一块烤焦的鱼皮,把烤鱼给他:“有刺,你吃的当心些。”

“谢谢你。”他很有礼貌。

容寂唇角微勾,觉得自己教的不错,他很懂事。

没有碗筷,鲫鱼多刺,古遥只能用手挑着吃,这鱼刚刚烤好,只有鱼的味道,没有调料味,但古遥肚子饿了,也不多嫌弃,娴熟地一口吃鱼一口吐刺。

容寂坐在一旁问他:“为何叫我沈施主?”

“因为我……”是个佛修。

说不出口的话,到他嘴边只能变成:“我认识一个和尚。”

“香贡上师?”容寂问。

古遥摇头,但有关师祖、东来寺,这些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停顿很久后回答:“一个救过我的好和尚。”

这些说不出口的话,叫他稍微有了一些眉目,好像有关自己身份的事,都不能宣之于口,这是为何?

这种被压制住的力量,像是一种无法忤逆的天道法则。似乎是……

古遥想,自己对于这个地方而已,或许是个世外之人,世外的事,是不能告诉原住民的。

他回答问题有时回答的很慢,会发一会儿工夫的呆,却不忘吃鱼,瞧着反应慢,有点笨吧,但又很聪明。

容寂问他和尚是谁,古遥只能说是一座山上寺庙里的和尚,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鱼也吃完了。

“对了!”一吃饱,他又想起来古墓里的事,“我的金元宝呢!”

容寂起身,从布囊里拿出两块金元宝给他。

“哎呀!”他马上抱在了怀里,碧绿的杏眼一弯,“我记得有一整箱呢!”

“只有这两个,带不走了。”

如果水下是唯一出口,妄想带走身外物的人,只会被卷到河流深处,变成被鱼虾啃噬的尸骨。

笑脸凝固在那张小脸上,古遥一手一个金元宝,放在腿上,愁眉:“只有这两个吗…我们还能回去拿吗?”

容寂摇头,道:“这两个元宝,够你吃几年的烧鸡。”

“几年……”对修士来说,几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仍有些愁。

“小花,不要贪心。”虽然小狐狸变成人了,但容寂还拿他当身边的小宠物看待,教导他做人的道理。

“我是很贪心。”

小妖怪那稚嫩的奶音正经地说:“人都很贪心的,从诸佛到一切蠢动含灵,起心动念,有善有恶,有好有不好的,所以我也一样。”

现在连妖怪也懂佛了?

容寂垂眼看着他:“你懂这些佛法,是那和尚教的么?”

“是和尚教的。”他仍抱着两个金元宝,坐得离篝火很近,尾巴卷着身上那堆衣服,像裹在软绵的褥子里。约莫是刚刚化形的缘故,嗜睡,被火烤着,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

“你跟和尚走散了?”

他点点头。

“我遇见你时,你身上有伤,有人伤了你?”

“嗯!”提起这个,他声音马上就响亮了起来,小拳头都攥紧了,“那两个…人,刺了我一剑,然后我迷路了,就来了这里。”不然他早得到昙华逃之夭夭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和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容寂想了想说:“等我们小花变成人形后,过几日我看看能不能离开此处,带你找到那和尚。”

这里根本不是他熟悉的世界,或许真是一个异界,古遥心知只能想办法先出去才有可能,不过他很感激容寂的好心,弯了弯嘴角:“谢谢你。”

然后想了想,有些心疼地把怀里的金元宝,分一个给他,郑重地塞在他的手心里:“这是给你的。”

金元宝还带着火和人的温度,沉甸甸的。

容寂忍不住摇头哑笑,这小狐狸崽子真有意思。贪财,懂佛法,还有点侠义心肠,可偏偏是个这么小的家伙。

“其实我不叫小花,我有大名的,叫……”古遥再次发觉,自己连名字都无法说出,这是什么来由?

“叫什么?”

“叫……”他发了会儿呆,别说大名,连自己的法号也说不出口,古遥憋闷了半天道,“叫…小花。”

“哦,”容寂忍住没有嘲笑,“所以,大名也叫小花,这是我给你取的。”

“是…不过老和尚也这么叫我。”他说,“你也给我取,你和老和尚很像,你们都对我很好。”说完低垂着小脑袋,想起老家的师祖。

小妖怪低头看着火苗发呆的样子看着有些落寞,容寂抬了下手,停留在半空中一会儿。

“你家父母呢?”

“我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捉去杀了。”

容寂停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还是没忍住抬起来,轻轻揉了揉小妖怪的脑袋,那对狐狸耳朵细微地动了动,小妖怪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并不抗拒。

“你以后就跟着我。”

古遥望着他,重重点头:“嗯!”

容寂低声说:“等找到老和尚……找到了,我就把你还给他。”

古遥又点了点头,说好。

火堆的柴火渐渐快烧没了,容寂添了两把干柴进去,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烧得很旺,似乎是喜欢古遥,一直往他身上吹。

古遥也喜欢火,他趴在膝盖上昏昏欲睡,一旁的容寂起身,把他抱到床上去,自己准备去外面寻找出路。

没想到他刚一要走,就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了腿,低头一看,原是那跟着体型一起变大变长的狐狸尾巴。

“你要去哪里?”古遥的尾巴卷着他的大腿,碧绿杏眼注视着容寂。

“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我要跟你一起去!”

容寂以为他是害怕,便坐了下来:“那我明日再去,你睡罢。”

“你不睡吗?”

容寂摇了下头:“我去外面练剑。”他低头道,“小花,把尾巴松开。”

“哦……”

容寂捡起方才烤鱼的树枝,当成剑在外练习,古遥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他进来了,迷迷糊糊地睁眼,发觉他在火堆旁的竹制床边上清理出一小块区域,准备和衣睡下,便坐起身来:“你为何不睡在床上。”

“床只有一张。”

“你不抱我了吗?”自己嗜睡是因为灵力不够,化形不完全也是因为灵力不足,他才不要离这么远。

“你现在是人,”容寂耐心对小家伙解释,“小花,人和动物不同,人要穿衣,用筷,明事理,要读书习字,要自理。”

“……我也可以不是人。”

古遥听懂了,人和动物的待遇是不一样的。这是为何?人与人天生就是相厌的么?

他辩证道:“我是狐狸。”

“今早你还说自己是人。”

“我是狐狸,”他坚持,“你看,我有耳朵和尾巴!”他埋着脑袋,非要把耳朵三百六十度地亮给他瞧,不仅如此,还把尾巴提起来往他手里塞,“你摸摸看我的尾巴,是真的!”

那尾巴强行被他塞到了怀里,容寂抱着他蓬松的尾巴,无话可说,又觉得好笑。

古遥:“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花就像游戏程序里的BUG,被世界观强行修正了,因为不能影响容寂这个唯一玩家对游戏的深度体验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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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26.

“你看, 你们人类没有尾巴哦,我有,所以我不是人。”

虽然手感很软, 容寂还是把尾巴还给了他:“等你学会变人了再说。尾巴,”他指了下, “耳朵, 红头发,绿眼睛, 全部变成人的样子。和我样。”

“可是……”没有你的灵气我办不到!古遥不能说出口, 他凑上去, 奶声奶气地认真道:“沈施主,你抱抱我吧,我会努力变成正常人的!”

自己拉扯着养大的狐狸崽子,转头化形成人了, 居然叫自己沈施主。

这小妖怪和世间流传的所有传说里的狐狸精都不样。

容寂盯着他:“你要吸我的精气?”

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古遥拼命摇头:“我不□□气, 我不是那种狐精。”他知晓那种□□气的方式, 是害人寿命,让人神魂颠倒, 失去心智。

古遥修佛,师祖说了:“不可造业,什么叫造业,就是害人。”

自打他离开东来寺历练, 还是第次在人前现原形,古遥在他面前多了几分真实感, 少了做人时的拿捏腔调,告诉他:“我是念佛的和尚,我不会害人的, 我想挨着你……”

那双亮若银星的杏眼执着地看着他。

容寂心想自己还这么年轻,怎凭空多了个这样古灵精怪偏爱撒娇的小孩儿,要跟你辨是非,还跟原先样,要抱他,亲近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粘人又可爱的小动物?

容寂自幼练武,经历大风大浪,心性非比寻常,有点心软,但还是敛着眉冷硬地说:“不,你必须先化形成人。”

这小狐狸好吃懒做,要是不督促,成功化形不知要多久,化不了形又如何带他离开这里?

“呜……”

容寂别过头去,兀自在床下打坐,旁边放着本在此处找到的心法,名曰《玄翁真经》,灰扑扑的摞,保存得很好,不知在箱子里放了多少年,用布袋裹着,也未曾被蚊虫叮咬。

心法书说:“神光默默,黄屋宣翁,二八成就,乌兔混融。”(注解①)

他心底真意不动,内力汇聚丹田,坐镇中宫,任其运化……

很快,就进入了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古遥本来很郁闷地趴着,察觉到他身上那内敛却释放出的纯粹灵气,实在忍不住地探出头去,猛吸口。

这可比没放盐的烤鱼香多了,他贪婪地吸了口又口,本来在竹床上躺着,吸着吸着,古遥裹着那身乱七八糟的衣裳,趴在他的腿上去。容寂似有所感,但心神的真阴状态,也就是念头全空,虚极静笃,醉眠两似。

这种状态下,他很难下子清醒过来,加上腿上的小妖怪也只是趴在他的腿上,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容忍了整夜。

翌日晨。

容寂睁眼,低头看着腿上趴着酣睡,发出咕噜声的小妖怪,看了会儿,容寂伸手把他提到床上去。

古遥下离了他,灵气骤然减弱,他下醒了,小小的身躯在硬邦邦的竹床上滚了圈爬起来,没有睡醒地半睁着眼说:“你练好了呀。”

“嗯。”容寂起身,“你的化形术呢?”

“还没有好,还不够。”古遥张开手要扑他身上去,被容寂跟手指戳着眉心戳了回去,说:“你继续练习,我去捉两只鱼。”

古遥抵着他的手指尖不得前进半步,懊恼地仰头道:“我不想吃没有味道的鱼!”

“不能挑嘴。”

古遥昨日出去看过,知晓这地界鸟不拉屎,没有商铺酒楼,什么也没有,见到容寂出去捉鱼了,古遥抬起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脸,洗脸似的搓了几下,就光着脚下了竹床,跑出去看他捉鱼。

容寂用内力下炸翻两条鱼上来,扭头看见小妖怪跑他身旁来蹲着了,戳了戳那条死鱼,容寂训他:“没穿鞋别乱走。”

“没事的!别看我这样,我很难受伤的。”说着他又要表演下真狐狸不怕火炼,默念火球术的法诀,指尖打出撮如果不仔细都看不清楚的小火苗,虽然很小很丢人,但这是凡人没见过的法术,古遥把那火苗在他眼前显摆地晃了下:“是不是很厉害!”

“这是三昧真火。”古遥说。

那小火苗晃悠就熄灭了,容寂面无表情地睁眼说瞎话:“厉害。好了,你回去修炼化形术。”

见他起身,古遥也忙不迭捡起鱼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走:“那你要去哪?”

“里面。”他指着里头幽深的树林。

“你要去打猎吗!”古遥定要缠着他,紧紧跟着,去抓他的手,小手拽住他的手指头,“我也要去。”

“不打猎。”两根手指被他牢牢捉着,容寂罕见地有点无奈,第次感觉原来照顾个小孩是这样困难的事,更别提他家小花已经是很懂事的小妖怪了,就是颇有些粘人。

“那你去做什么?”古遥仰头。

“寻点东西。”

“吃的么?”

“嗯。”

“我要去!”他眼睛倏地亮,“我很会找好吃的,我的鼻子很灵很灵的!”

“不许。”容寂不是不肯带他,是小妖怪没有穿鞋,这里除了自己脚上这双,就没有第二双鞋了,但显然自己的鞋,这只有三尺高的小家伙穿不了。

他说了不许,可古遥在这点上很不爱听话,就跟在西羌那会儿似的,自己要去昌迦寺,小狐狸就非要跟着,钻他怀里来……

容寂大步走,古遥就跟着赤脚跑。

容寂看他光着脚迈开小短腿跟着自己步也不停,说也不听,只得无可奈何地半蹲下:“来我背上。”

古遥欢天喜地地扑上去,手抓着鱼飞过去趴在他的背上。

容寂的头发丝被他手里的鱼蹭到了,立刻偏过头去:“小花,把鱼放桶里。”

古遥顺手丢,准头很好地把鱼丢进木屋前的小桶里,容寂单肩挎着装了七心剑的布囊,双臂沉下去,托了托背上的小妖怪。

对习武之人而言,这点重量算不上什么,但狐狸的尾巴是维持稳定的,容寂背着他的时候,尾巴就缠着他的腰,步步往林子里去,古遥仰头轻嗅,指着方向:“那边有蘑菇!”

容寂背着他往他所指的方位去。

“停!”

容寂弯腰用七心剑割掉树旁的丛小蘑菇,薅了两丛,他觉得足够了,这剑用来割草还很趁手。

除了蘑菇,他还从地底下挖了种古遥都不知道的红色树根,十寸长截。

古遥问这是什么。

容寂说是调料。

古遥拿起来闻了闻:“有点辣味!”

“嗯。”背着他原路返回,让他先去河边洗手洗脚,接着容寂开始用剑刮鱼鳞,剖内脏,把剁碎的树根加上点蘑菇碎,塞进鱼肚里。

这树根完整的时候,带点辣味,剁碎就多了种奇异的香气,还带咸味。

他把串好的鱼拿给古遥,让他拿着放火苗上烤,自己继续串蘑菇,把菌盖翻转过来置于火尖上。

古遥自己在野外的时候也会这么弄吃的,很有经验,他盘腿坐在地上,高高地举着手。

蘑菇在火上炙烤了会儿便滋滋地出了丁点水,在没有容器的境况下,这就是蘑菇汤,独属于菌类的浓香冒出来。

古遥馋得眼睛直了。

容寂见状,就把蘑菇串递给他:“吃吧。”

古遥点也不怕烫地瞬间吃了半,多吃了两个,忽地想起来什么,把剩下的蘑菇给他:“唔,沈施主,你吃吧。”

容寂听不惯这个称呼。

但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去纠正他,让他叫什么,毕竟自己现在扮演的,似乎是小妖怪的父亲类的角色……

他蹙了下眉:“你多吃点。”

就连下意识把食物多分给小孩这点,也极似。

容寂自己认识到这点,眉头拧得更深了。

古遥虽然想吃,但还是忍耐住了,边馋,边却说:“我们相依为命,有我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

容寂嘴唇忍不住抿,成了条尾巴上扬的直线。

“你这小孩。”

“我不是小孩,”古遥板着小脸纠正道,“沈施主,我是大和尚了。”

容寂把鱼翻了面,问:“和尚吃斋,你为什么吃肉?”

“因为我是吃肉念佛的和尚。”他说的理直气壮。

两人分食了鱼,这条鱼吃的比昨日要满足,因为有了调料的香味,容寂督促他学化形,可他安静没会儿,就要裹着那厚厚的衣服坐在他旁边,把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容寂说他,他就用小木棍敲了敲鱼骨,犹如在敲木鱼,道:“沈施主,我在冥想……”

容寂实在忍无可忍:“改改你的称呼。”

“我是出家人,你给我口吃的,就算我化你的缘,你自然是大施主。”

容寂脸黑了下来:“改了。”他养这狐狸崽子难道是因为狐狸来找他化缘么?

“你说叫什么,”古遥想了想,脑袋从他肩窝上抬起来,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杏眼溜溜地打转,“少主。”

容寂认为自己更像是兄长,便让他:“唤师兄吧。”

连几日如此,古遥的化形术终于有了精进。

容寂留他在木屋里修炼,把周围的、没有毒性的蘑菇都薅到绝迹了,在林间深处路过从红色的野花。

那红色和小妖怪的毛发颜色很像,是种灿然若烈阳般的赤红。

容寂弯腰,在花丛里拨弄,寻了朵最鲜艳的摘下来。

小花喜欢花。

他摘了朵后,又倏地看见另朵,两朵花瞧着模样,容寂蹲身,同时摘了两朵,注意到这两朵花不仅大小致,似乎连脉络都致。

这不是他第次碰见这种情况,有时候丢掉根树枝,第二天又能捡到模样的。

可自然界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哪怕再相似。

这也是有的时候,容寂为什么会怀疑这世间本身存在的缘故。

不过,他观察得久了,就注意到这花形有了丝变化,两株野花又变得不完全相同了,似乎方才只不过是眼花罢了。

有时候他不仅怀疑身处的世界,也会怀疑自己本身,是否是真的存在。

带着蘑菇和树根、野花并回到木屋,小狐狸的化形术刚刚有了成效,见到他就高兴地从竹床上跳下来,三尺高度的妖怪小孩迈开小短腿赤着脚扑上来:“师兄!看,我把耳朵变没有了!”

“你看,”古遥埋着脑袋站在他面前,拨开自己的红发,“这是人的耳朵,滑滑的。”

但眼前的切又这么真实。

容寂定了定心,把花给他:“刚摘的。”而后顺手揉把他那头红毛,手掌捋过小妖怪的人类耳朵,刚拂过去,那人类耳朵就倏地变回了毛茸狐耳。

古遥感觉到法术失效,忽然泄气,两边竖起来的毛茸耳朵耷拉下:“你不能摸我的耳朵了!我法术都成了。”

容寂弯腰拍拍他的肩膀:“去练。”

古遥就挨在他身上吸了几口灵气,鼓作气,把耳朵变没有了:“你!看见了吗!”

容寂:“嗯,看见了。”说完抬手去摸他的耳朵,只下,就溃成原形!

古遥愣下,掷地有声地数落道:“你怎么又碰它!”

容寂:“你若是在外面,被人碰下就长出狐狸耳朵,现出原形,你想想被人看见的下场。”

古遥更愣了,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也不要人督促,埋头苦苦念咒掐诀:“变!”

容寂盘腿打坐修持,偶尔睁眼看眼旁边把花戴在脑袋上的小妖怪。

世间或许真有两朵相同的花,但不会存在两只模样的、像这样的小狐狸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建模不容易

注解①:“神光默默,黄屋宣翁,二八成就,乌兔混融。”张三丰

这一章修炼心法的过程,全部参考自张三丰全集,对练功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照着试试,很催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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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27.

古遥在这孤岛上努力地练习化形, 一切重头再来,这次进度却要快许多,不过大半月工夫就卓有成效, 尾巴和耳朵都消失了,头发变成了黑色, 眼睛也是黑色, 但在看见美味时,仍会不可控地显现出妖异的绿瞳。

这是个小问题, 去外面买个小的斗笠就行。

如此一来, 站在容寂面前的就是个小圆脸, 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漂亮得不太分得清性别的人类小孩。

但他的穿着仍是个问题,容寂用七心剑比着给他裁了一条不伦不类的裙衫,古遥站在河边的石块上低头看着自己的现在的样子。

可真像个小叫花啊。

一身破布, 还没穿鞋。

古遥有点嫌弃, 当即念咒给自己换了一身合适的红色僧袍, 身上的破布也随即消失了。

容寂瞧见了:“你还会变衣衫?怎不早说。”裁那小裙衫浪费了他一整个外衫,才算裁了个比较合身的。

“那是自然, 我法力无边!”

“会变鞋么?”

“这……”古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

如果自己有鞋穿,他会不会就叫自己走路了?

那自己不能穿鞋!

“这个不会!”他颇为理直气壮。

容寂挑眉,把竹筏拖拽到岸边:“小花不是法力无边?”

“这是障眼法,”古遥言之凿凿, “障眼法就是欺骗别人的眼睛,你看我穿着僧袍, 其实我还是穿着破布。”

破布……

容寂脸一沉,不悦地把那堆布条拿出来:“把脚洗了,过来。”

由于他一贯都这个语气, 古遥也不知他生气,在河边的鹅卵石上踩了踩水,而后迈开小短腿跑到竹筏那边去:“师哥。”

容寂弯腰:“上来。”

“你背着我划竹筏吗。”

容寂不吭声,的确是这个意思,不然若是这小毛孩贪玩,不慎落水了怎么办。这小妖怪爱玩火,水是他的克星。

古遥趴在他的背上,容寂叫他搂紧一些,然后用碎布条绕过小毛孩的后背,绕两圈勒扎实了,打个结,而后从两边肩膀穿过一根布条,由此一来,古遥就算是长在他背上了,只有僧袍底下的两条腿能动一动,也要并用地缠在他身上。

古遥抱着他的脖子,容寂稍稍躬身,把竹筏推入水,人也站上去,手持砍了木头做的船桨,在水底深深地一推,竹筏便朝着水流的东方缓缓而去。

他们是从万仍崖进来的,说明此处仍然离平江府和临安府不远,如若是向着东去,这水一定是汇入东海的。

临安府就在离东海不远的陆地。

两人在酉月初、天不亮就出发,酉月天气转凉了,顺着风和水而行,偶尔风起波澜,容寂也能用功稳住身体和竹筏,如此划了有五个时辰,夕阳从背后落下时,水流速度冲得更快了,容寂眺目远望,听见刷拉的水声,脸色一变。

前面是个瀑布,听那水声,这瀑布定然很高,他一手持桨,另一只手背过去,托着背后的小花。

“小花。”他唤道。

“……唔?”古遥被他叫醒,迷糊地睁了眼。

“等下我跳下去,你不要害怕,把眼睛闭上,我会护你周全。”

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古遥却听话地闭了眼,竹筏开始漂移抖动,接着,他瞬间感觉到失重,死死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容寂在临近瀑布前一刻,判断了深度和高度,竹筏比他们两人重量加在一起要轻,故而落下要慢一些,所以要保证他们落下去比竹筏慢,容寂纵身一跃,滞空地从布囊中掏出虎头钩抛出,抓在旁边峭壁上,单手还托着背后的小妖怪,饶是有布条缠着,他仍然不放心。

虎头钩只在峭壁上抓了瞬息的工夫,便从他手里松开,呼啦的风从下而来,古遥的黑发全部飘上去,细小的胳膊紧紧地抱着容寂的脖子,失重感强烈袭来,心砰砰地跳。而后,他便很快感觉落了地,仍是晃晃悠悠的竹筏。

“到了吗?”他紧张地开口。

“到了。”少年的声音其实很清亮,平日说话要故意压低,变成低哑的音色,似乎这样听着会可靠一些。但也的确如此,他让古遥提着的心一下稳了许多:“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嗯。”容寂稍一侧头,“吓到没有?”

古遥:“没有!”

自己可是在陆拂尘的飞鹤上打瞌睡导致不小心从云间的高度掉下去的狐狸!

他只是有一点点害怕罢了。

感觉到腰间被箍得紧紧的,容寂低头一看,一时无言:“尾巴都吓出来了还说没有。”

原来是古遥方才担心自己会从他身上掉下去,尾巴现出来,和四肢一起牢牢地扒在他身上。

古遥摇头,小脸靠在他的后颈上:“我不害怕的,你说了保护好我。”

容寂心底一软,也没有说话,刚刚掏虎头钩,他没有能空出来的手,就把船桨给丢了,如今没了船桨,只能用内力催动竹筏,如此飘了有一整夜,布囊里的鱼肉干也吃完了,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容寂站在竹筏上,橘色的日光照在他的面庞上,一艘小渔船出现在视线里。

“老翁!”他高声喊道,“不知临安府可是朝这个方向去?”

趴在他背上的古遥醒了,下意识摸摸耳朵和屁股。

还好还好,稳住了!

自己是人类小孩!

老翁撑船朝他划来,近了才看见是个身形高大的俊美少年郎,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孩,一看他们竹筏如此单薄,便指了一下道:“朝那边去就是越州,临安府还有些远,要经过越州往南行。小兄弟上船吧,老伯我载你们一程。”

“多谢老伯。”

古遥也礼貌地道:“谢谢伯伯。”

老翁笑道:“这小娃好生可爱。”

容寂跨上船去,他在竹筏上站了一天一夜,数十个时辰,上了渔船才终于可以解下身上的布条,把古遥放下来,自己也坐在了船尾。

这小渔船很小一个,容寂抱着小孩,两人长相气质都不俗,那撑船老翁不免奇道:“你们可是兄弟?”

容寂顿了顿,点了下头。

“为何流落至此?是遇上了海盗?”

容寂摇头说:“遇上海难,和同伴走散了。只有这竹筏载着我兄弟二人在此处飘荡,算是命大。”

老翁并未问他们索要报酬,但把这两兄弟送到临安府城外的海岸边后,他坐下歇息,忽地,在自己的船上瞥见一处金光闪闪,在太阳底下让他眯起眼,弯腰捡起来,那竟是一颗小小的金砂砾!

这是……

他朝那两兄弟消失的方向看去,忽地跪下,朝东方日出颤巍巍地一拜:“观音菩萨显灵了,显灵了!是神迹!”

“烧鸡,师哥,我要吃烧鸡!”

古遥吃了大半月的鱼,现在满脑子的鸡。

容寂:“先去给你买双鞋。”

古遥:“我不穿鞋!”

“不穿鞋你怎么走路?人都是要穿鞋的。”

“我不想穿……”古遥比较想让他背着,“你背我吧!”

容寂摇头:“这么懒可不行。”

容寂背着他准备进城门,被城门官兵拦下,“哪儿来的难民?去去!”

“我们不是难民,”容寂平静地解释,“我们从平江府过来,路上遇见了山贼。”

“有关所吗?拿来看看。”大约是见他背着个小孩,也并未为难,但进城都需要关所。

“都被贼匪抢走了。”他说。

官兵说不行,古遥想了想,忽然摸出一颗金豆子,悄悄地给他:“放我们进去吧。”

那官兵一瞧,马上面色一喜地紧攥着金豆,紧张地扭头四处看有没有人瞧见,而后放他们进去。

“你哪来的金豆?”容寂问他。

“是障眼法啦!”古遥悄悄地趴在他耳边说,“就是个小石子儿,我刚变的,我厉害吗?”

“小花,”容寂教育他,“以后不能这样了,骗人是不对的。你的障眼法,别用在这种地方。”

古遥却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他贪财,我就给他金子,不然他怎么会放我们进来?”

“我可以用轻功从城墙上来……算了,下次不要这样了。”小孩还小,容寂认为要让他有人性,从小就得抓起,学会做一个正直的人。

古遥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我肚子饿了。”

越州比平江府更大,靠海吃海,城中住着的多是靠打渔为生的百姓,所以入城后不及平江府繁华。

置办衣物前,还得先去换点钱,他提前把那金元宝融成了无数的金砂砾,装在荷包里,这小砂砾比古遥变出来的金豆子还小,这样不易引人注意,只说是河里淘的便是。

容寂用一颗金砂砾换了点碎银和铜钱,背着小毛孩进了成衣店,买了两身小孩穿的衣裳,给自己也买了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衫换上,古遥不大情愿地拿着鞋子,还在念:“可是我不想穿鞋。”

“你不穿鞋,就不给你买烧鸡了。”容寂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威胁。

古遥的圆杏眼睁得大大的,满眼都是难以置信:“…那你要饿死我吗!”

“不让你饿肚子,带你去吃鱼。”

“……我不要吃鱼!”吃了大半个月,他闻到鱼的味道就难受。

“穿鞋。”

古遥被他威胁的,不敢不从,把鞋穿好了。容寂结账,转身出去,古遥就忙不迭追上去,小个子只到他腰间,抬手抓住人类少年的手心,仰头委屈地道:“你不肯背我,那也得牵着我。我体谅你辛苦,我们买十只烧鸡-吧,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有了,这几天都是双更三更!!可以把下个月的营养液留给我吗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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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28.

“不。”容寂拒绝的干脆利落。

“!!”

古遥望着他:“你真的打算饿死我吗。”

“你多吃点, 我吃一只就够了。”容寂觉得他吃太多不好,但一想,这小家伙是个小狐狸的时候就很能吃了, 好像一直吃不饱似的大胃口,或许, 他们妖怪和人类在这一点上不同吧。

古遥感动道:“师哥真好呜。”

“嗯。”容寂嘴唇抿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你走慢一点师哥我跟不上了。”

容寂放缓了脚步。

“师哥……”古遥又喊他。

“嗯?”容寂垂首。

“你步子太大啦, ”他眼巴巴地说,“你背我吧我很乖的不在你背上捣乱。”

“自己走。”容寂才放他下来穿了鞋没一会儿, 酒楼都没到, 就开始不想走, 真是个懒骨头。

古遥是发觉自己法力恢复了一些,控制得越来越好了,恨不得十二时辰在他身上才好。

只要自己修炼得够快,或许就能破开天穹飞升离开了。

容寂骗他道:“背了你二十多个时辰, 有些累。”

“哦……”古遥垂下头, “那我们牵着吧。”

问了路人, 到了越州本地最出名的酒楼,古遥狮子大开口就要十只烧鸡。

“十……十只?”店小二当场愣住, 扫了眼这对…兄弟?问:“客官几位?”

“两位,”容寂喝了口茶水道,“先来两只吧。”

古遥:“!不是说……”

“你先吃完,凉了不好吃, ”容寂打断他,“如果这家酒楼的烧鸡好吃, 明天我们再来。”

店小二自夸:“客官这算是来对了,谁人不知我们海仙楼的烧鸡是越州一绝啊!还有蒸青蟹,那真是百里八乡都晓得的美味!”

古遥立刻眉开眼笑。

他没有别的出息和爱好了, 唯一喜爱的就是宝石,然后就是吃的。幼年总是吃上顿没下顿,导致古遥对美食有种近乎本能的执着。

要说美食,确实还是人间的酒楼做的好,古遥觉得这家的鸡比中洲的鸡好吃多了,并非那种自带灵气的仙鸡,只是普通的家养土鸡,肉质结实,放足了佐料,香味完全浸入鸡肉,吃得满嘴是油,险些要将自己舌头都吞掉了!

古遥本来准备用清洁咒给自己洗一下,谁知道咒还没施展,容寂就掏出刚在成衣店买衣送的手帕,单手按着他的头顶,另一只手拿着手帕沾水给他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小脸,擦干净后道:“爪爪给我。”

古遥伸手,纠正:“这是手。”

“好,是手。”容寂给他把手也擦了,“还吃么?”

古遥望着他眨了下眼,摇了下小脑袋,脆生生地道:“明天再来吃吧。”

自己叫少年一声师哥,少年似乎真当自己是亲弟弟看待了。古遥离开东来寺后,遇见过不少人,陆拂尘是好人,百草先生也是好人,可他们都不似他。

“成。”容寂背上布囊,牵着他出去,就在旁的一家客栈投宿,要了一间上房,热水,洗澡沐浴。

古遥凑上来要看,容寂挪了屏风来挡着:“不许看。”

“为何,你又不是女子,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不论男女,都不能偷看别人洗澡,除非是夫妻。”容寂对他循循教导,生怕他养成了一个看见人家在河里洗澡就要跑过去看一眼的习惯。

“哦。”古遥坐在屏风背后,托着下巴,没有人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半妖的模样。等容寂洗完更衣出来,古遥就坐在床边,给他捶捶腿。

容寂挪开腿,问他:“你给我捶腿做什么?”

“师哥不是说,背我很辛苦,很累了,我给你锤锤腿,捏捏肩膀,这样你明天就不辛苦了,又可以背我了。”

“……”

容寂一时无言,只能抬手用食指尖轻戳他的鼻尖:“为何你总是不喜欢走路?”

“我们狐狸脚滑!走路会摔跤的。”

给他揉了揉腿和肩,古遥就凑在他身旁睡了,容寂却还在看心法书,约莫亥时,方才熄了微弱的烛火。

他们在越州没有待两天,收拾一番,容寂买了一匹上好的骅骝,骑着从进来的城门出去。

但出去之时,城门口聚集了不少的百姓,正在指指点点。

“都散了,散了!”

“报什么官!老子就是官!”

“看什么看!都滚开,再看,把你们一起抓进牢里!”

闻言,四周百姓忽然就散开了,容寂听见有人说:“这些守城兵欺人太甚!那老伯是本分人,被他诬赖偷了他的金子,我看就是他见财起意,害人性命!”

闻言,容寂转头去看,果然瞧见了那天进城时、拦下他们的官兵。

而地上,还有一片白布,疑似是盖住了一具尸体。

只听又有人说:“话也不能这么说,王老伯哪里来的金子?”

“他说是在海上救了两个人,菩萨心善给他的……就这么小一颗金砂砾,却摊上了性命。官官相护,这几个畜生真是该死!”

“哎,可怜的王老伯,家里还有个孙子呢……”

这路人话音刚落,就瞧见一半大点的小少年,扑到白布上痛哭:“爷爷!”

古遥本来懵懵的,他坐在马前面,一瞧见那白布揭开,是那日海上遇上的好心老伯,如今人已经去了,苍老的皮肤上满是血污,再一看那几个守城门的官兵,古遥忽地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给了官兵用障眼法变来的金豆子。

官兵回家看见自己的金豆不见了,或许是老伯进城时,不小心被搜出来的这金砂砾,故此被冤枉打死。

“师哥……”他心里一紧,无措地喃了一句,回过头看容寂。

少年这时的模样却很陌生,眉眼压着,漆黑瞳眸深不见底,下颌凌冽地紧绷着,手指已然摸到了布囊里,指节发白地攥住了那柄七心剑。

容寂垂首,下巴撞了下他的头顶,双腿一狭,纵马出城,声音却冷冷的:“别看了,走吧。”

“我们不管么,可是……”古遥看着那恶声恶气驱散百姓,用棍威胁的官兵,有些恍惚。

自己无意间的一个举措,竟给人招了杀身之祸!

他不安地抓着背后之人的胳膊,扭头瞥着那守城兵,嘴里忽地开始念出什么,容寂捂住他的嘴:“别在这里用法术。”

“你管不了这事。”容寂说。

古遥拨开他的手,还是念了,念的是超度的经文:“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注解①)

容寂骑着快马加鞭地出城后,停在一处路边,又往里去了些,找到一处有草的平地,让古遥在马旁边等着,弯腰仔细叮嘱:“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明白么?”

古遥似乎知晓他要去做什么,睁着眼睛望着他:“你是去杀人么?”

容寂一顿,说不是,他蹲下道:“小花,你记住我说的,就在这等我,我一刻钟就回来,用你的障眼法,不要跟别人走了,等我回来知道么?”

古遥点点头,说知道,我等你,又抓着他的手低低地说:“是我做错事了,我不该给那人用石头变的金子……”

“不是你的错。”

容寂再三叮嘱他后,戴上先前买的斗笠,纵身一跃飞到树梢,向着越州城门口飞去。

他的轻功是臧昀教的,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轻如燕地大幅跳跃,没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本可以用暗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的,但他没有那么做,直接跃到城墙下,鬼魅般俯冲而下,当场从背后将那杀人的官兵扭断脖子!

热腾腾的鲜血溅在旁边官兵的脸庞上,他惊惶地跌坐在地,不见方才驱打百姓的威武,尖叫出声:“刺客,有刺客,杀人了!杀人了!”

容寂顿了一下,抽出一根刚才劈下来的树枝,直接捅穿此人喉咙。

仅此一根树枝,瞬息之间了解数名守城人的性命。

众人只来得及瞧见一个神秘黑衣侠客落在越州城门,武功高强,似是对官府有着深仇大恨般屠了几人后,朝着城内飞掠去,眨眼就不见人影。

入城关口,那本来趴在白布上悲恸大哭的小少年,忽然瞥见这一幕,抬起头望着大侠飞向远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爷爷,老天有眼,那畜生死了,都死了!”

如容寂所言,不到一刻钟他就回来了,身上带着血腥气的衣服换掉了,斗笠也扔了。

容寂弯腰,把蹲在马腹底下的小孩抱起,放在马上:“没有乱走吧。”

古遥摇头,说没有。

“很乖。”容寂也飞身上马,双臂环着他,把马儿牵上官道。

古遥一直垂着头,过了会儿问:“你杀了他么,那个守城兵。”

容寂沉默住,初入江湖的少年,都有一颗侠义心肠,人不犯他他不犯人。除了红莲楼那两个来刺杀他的杀手,以及古墓里害他的人,那时他心里没有波澜。这是他第一次无冤无仇的杀了几个人,杀心诡异地起来了,为泄愤还是道义?容寂不知,心底有着无限的迷茫。

“杀人是不对的,”他对怀里的小孩说,“你不要学我。”

古遥却说:“我们佛门有一句话,叫做‘六七因上转,五八果上圆’(注解②)果从因来,因必有果,这是时节因缘。”

容寂低头道:“小花,你说的这些,你自己知晓是什么意思么?”

古遥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稚嫩的声音道:“庙里的和尚们论禅经常这么说,如果做人,必有因果,这是修心。”

容寂不言,只用下巴挠挠他的脑袋,纵马飞驰,傍晚,入了临安府。

古遥也没有说要吃烧鸡的事了,容寂在临安府找了个客栈住下,又听见客栈里无所事事的路人在聊天:“时值中秋,朝廷的人怎么上咱们临安府来捉妖了,笑话!”

“这世上哪有妖啊!”

“怎生没有?国师可以呼风唤雨,他说有,就定是有,咱们这临安城近日接连横死两人,我那做仵作的表哥说,心脏都被挖了呢,这恶心事莫不是妖魔做的?”

容寂下意识回头,把背后的古遥抱了起来:“别乱跑。”

“我听见了。”他小声道,“凡人捉不住我的,师哥你放心,我很会跑路的。”

纵然如此,容寂也不愿冒险,世上既有古遥这样的妖怪,也必然有其他的妖,也定有捉妖人,他们的术数和自己不同,没法避免。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在外面招摇。

这客栈位置极佳,容寂要的又是上房,远远地,古遥听见歌姬在唱歌,吴侬软语,洋洋盈耳,听得不真切。

他忍不住推开窗户去瞧。

隔着一段距离,能看见西湖水面上浮着的画舫,碧纱灯笼亮着轻柔的灯火,星夜沉沉,湖面上飘着一片片灿亮的荷花灯。

容寂也是刚刚初入人世,他并不知晓那是何物。

古遥却意外的知道:“流水浮灯,师哥你没见过吧,老和尚带我下山时我见过的,百姓会对着浮灯许愿,若是女子,则会……”

“则会什么?”

古遥想了想,说忘了:“似乎是,在浮灯上写情郎的名字,这样情郎看见了,就知她心意了。好像是这样。”

容寂摇摇头,低头说:“小毛孩子,还懂这些?”

古遥也摇头:“我不懂呀,但我会听故事。”他指着似乎不远的湖边,“我想去瞧一瞧行么?你带我去成吗?”

容寂低头看了眼街道,今夜似乎是因为有中秋灯会,所以人很多,都是百姓,并不见官兵。

“如果遇见朝廷的人怎么办?”容寂道。

“师哥武功这么高,带着我跑路吧!”

容寂对自己的轻功身法很自信,但经历了这一些事,不免觉得自己过于自负。

“你真想去?”

“我想去放个灯,”那时候古遥还很小,跟着师祖出去,正是正月十五,师祖就带着他去放花灯,古遥不理解,问何意,师祖说是祈福:“凡有所思,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小花,等你大些就懂了。”

那时古遥让师祖帮自己写:让天上掉一百只农家鸡腿给我吧!

可这次,他的愿望又不一样了。

容寂花钱买了两只花灯,一只给他,古遥:“你帮我写吧,帮我写……”

容寂提起小楷笔:“写什么?”

“老和尚平平安安,”他顿了顿,说,“师哥也平平安安。希望那个老伯…往生极乐。”

容寂垂眼看着这小孩,心里泛起波澜:“你没有自己的愿望么?”

古遥说有:“我想回家。”

容寂一并写了上去,但轮到自己的花灯,他就不晓得怎么写了。

按理说,应当是报仇雪恨吧,可是心底并没有太大的复-仇-欲驱使着他,那好像不是什么必须做的事,更像是一种给他的任务,做完了呢,自己又做什么,有什么心愿?

他停住良久,灯火映在眼底。

古遥戳了戳他,问:“师哥呢,你的河灯怎么空着的。”

容寂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后,提笔写下几个字:“送小花平安回家。”

古遥看不懂,凑上去仔细看:“你写了什么呀,什么小什么?”

“不告诉你。”

“…你就欺负我不识字。”

容寂蹲下,把自己的花灯放在湖面上,然后让他自己放他自个儿的花灯。

古遥把花灯推出去,看着两盏灯飘远,汇入湖面的辉煌火光之中,一时之间分不清那一盏是自己的灯了。

容寂问他:“你为何不识字,老和尚没有教你么?”

“教了,他教的不行,”古遥理直气壮,“我是小动物我不会!”

容寂凛眉,牵着那只小手往回走:“明日开始跟着我习字!”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游戏开发公司,公司为了让玩家氪金,会设下无数陷阱剧情,等着玩家来踩,玩家不踩,也要想方设法怼上去,一切都是为了让玩家成长,体验人间百味

注解①: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金刚经》

注解②:“六七因上转,五八果上圆”《六祖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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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29.

中秋灯会, 临安府内车马骈阗,游人如织。

一听“习字”,古遥马上摇脑袋, 挣扎道:“可以不学么?”

“不可。”

“习字有什么好处?我不要学。”

“习字有许多好处,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会!”他认识古遥二字。

“我看你不会。”否则, 岂非连自己方才写了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我认识!除了名字, 我还认识其他的字。”

容寂哦了一声,一边牵着他回客栈, 一边让他说说看。

“无字, 灵字, 钱字, 鸡字……”他掰着手指细数着,不料这时, 背后湖面的画舫之上, 忽地传来人的尖叫声:“妖怪杀人了!是妖怪!!”

“是妖怪, 她是狐狸精, 我看见尾巴了!啊!”那破碎的叫声划破中秋灯会的夜空, 只听“咚咚”几声, 画舫上的活人或尸体,纷纷落水,周围行人作鸟兽散, 古遥也是一惊, 尤其是听见那声尾巴,下意识的看自己背后。

容寂反应倒快,一把抱起他,纵身跃到上方屋檐,几下跳到客栈。

他往上走时, 有人却往下走,那是个头戴黑色官帽、穿锦袍,受封于朝廷的道士,错身的时候,道士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吸嗅了下。

容寂脸色一沉,非常果断地在房间简单收拾好东西,立刻抱着小孩骑马出城。

“师哥,我们是要出城么。晚上城门不是关了么?”古遥感觉耳旁两道疾风,他埋在容寂的胸口,闻到少年身上微弱的药味,有种受保护的安全感。

容寂点头:“出城。”

城中阒寂无人,唯有荧煌如昼,月圆如饼。

他在乱糟糟的临安府街道中纵马飞驰时,扭头看了眼西湖上的战况。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斗法,人和妖都浮在空中,道士掏出黄符,手摇银铃冷哼:“妖孽,你作恶多端,又杀一人!今日你跑不掉了,看我不替天行道收了你!纳命来!”

那狐妖笼罩在一层幽幽的白光当中,白蒙蒙的一片,依稀可见是个身段妖娆的女子。

“小道士,连你师父国师大人都不能奈我何,你又为何这般自信?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她掩面娇俏地轻笑。

道士手里的银铃,和她清脆的笑声混淆在一起,古遥也趴在容寂肩膀去看,那狐妖显然道行很高,能卷起一重又一重的西湖水朝那道士泼洒去,湖上画舫倾倒,一些没有来得及逃命躲在舫中的人这下也栽入水中,此起彼伏的落水声响起。

画舫尚且如此,更别提湖上飘散的荷花灯了。

古遥难过地咕哝一句:“我们的灯没有了……”

容寂的手掌按着他的后脑,沉声道:“别看了,明年元宵夜我们再去放灯。”

“嗯。”古遥点了下头,城门到了,果然已经关了,且两人不是唯一连夜跑路的人,知晓这城中有妖,有的人是躲在家中紧锁房门,有的人则连夜出城。

“这城里有妖怪!你怎么能不放我们出去!”有人大喊。

“是啊,难道就让那妖怪在城中杀人作祟,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滚开!”说着那男子就要硬闯,可还没靠近城门,就撞上一道蓝光,被倏地弹出几丈远。

官兵叹息一声:“盛京来的大师,十日前就已在临安府内布置了阵法,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男子隔着几丈远骂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不让人出城的!那些道士是除妖,拦着我们人作甚!”

“是啊,我听大师说,这阵一旦开启,人和妖都走不出去,妖天性狡诈,披着人皮作乱,我怎知你是人是妖?大师说,道行浅一些的妖,碰见这阵就会现原形!你们省省罢!”

容寂一听,勒住了骅骝马。

不能冒险。

怀里的小孩拽了拽他的衣袖,仰头说:“我们回客栈吧,他们设阵,是为了捉湖上那妖。”现在再一看,方才只有一个道士,现在却有一群道士,都围着那妖。

但容寂还是不放心,可别无他法,只能绕回城中,一边骑马一边低头闻了闻小孩身上的气味。

古遥:“师哥,你在闻什么?”

容寂说:“你身上有没有妖气?”

“没……”古遥说着,想起自己身上没有法器和丹药,那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妖气,会不会被道士发现?

“应该没有…吧。”古遥不是非常确定,自己才化形没多久,妖气到底是什么味道,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至多是妖怪在他面前时,他可以闻出来。

容寂:“你除了火球术,可还会什么法术,能掩盖身上妖气的?”

古遥愣了一下:“我会写定身符。”

因为他会写那个定字。

别的符就不会了,法术也来来去去就那老三样。

容寂没说什么,宽容地想,小孩才几岁,会这么多法术,还会手指点火,已是非常了得。

由于城中所有客栈都已闭门谢客,只得回到方才那客栈里,容寂为了想办法掩盖他身上那玄妙的妖气,用内力加热桶中温热的水,把在越州买的药材丢进去。

说来古怪的是,离开西羌前,说只有西羌有,别的地方没有的那两味药,竟也在越州的药房寻到了。

古遥本来以为是他要泡,结果没想到容寂指着自己:“你,进去泡着。”

妖气能通过这种方式遮住吗?古遥疑惑,但还是从了,脱下衣衫浸进去,由于个子小,他在水里得站着,踮着脚将白嫩嫩的小脸搁在浴桶之上,问他:“师哥你不泡药浴么?这药苦苦的,还有点臭。”

容寂说不。

“可是我站着好累呀,要泡一晚上么?”他打了个小哈欠,浓长的眼睫低垂着。

那浴桶对小孩来说确实有些高,若泡一晚上睡觉,也太为难小孩子了……

容寂蹙眉,思量一番,脱下外衫,穿着里衣跨进浴桶,水深立刻涨了一截,容寂抱他于腿上:“若是困了就睡吧。”

古遥点了下脑袋,抱着他说:“师哥,为何你沐浴还要穿衣服?”

“你管那么多。”

“噢。”古遥隐约觉得用药味掩盖妖气是个馊主意,很可能没什么用处,他闭眼刚要睡着,窗户忽然被邪风吹开,容寂倏地睁眼,一阵白光闪过,房间里竟凭空多了个穿白衣的银发女子!

容寂立刻提剑朝她刺去,银发女子避开,一下亮出身后三条尾巴:“我是来找你怀里那小妖的!你把他给我,我不伤你。”

“休想!”容寂抱着古遥从浴桶里起来,手里提着银光闪耀的七心剑,不由分说地挥出,由内力所控,在房间里追着那银发三尾狐游走。

古遥也醒了,此刻眼睛睁得大大的。

女子没料到这世间除了道士,还有这般难缠的习武之人,恼怒一甩尾巴,把长剑甩开道:“我说了不伤你!这有个未成年的小妖怪,我要带他回妖都!”

她也是看出了,自己每次攻击,那少年人都会好好地护着小妖怪,故此,这人类是在保护他。

她问:“小妖,你为何跟着奸诈的人类?你可知人类有多坏,跟人类一道有什么好下场!”

古遥稚气地说:“他是我师哥,我不跟着他跟着谁?”

银发三尾狐:“那你跟不跟我走?我带你回妖都,你可以得到最好的保护和教导。”

“道不同不相为谋,姐姐,我不跟你走,多谢你的好意。”古遥这会儿没穿衣服,看见漂亮狐狸精有点羞,努力往容寂怀里钻,遮住自己的五短身材,又说:“姐姐,你衣服背后好像有个小纸人。”

“嗯?”三尾狐立刻朝自己肩头一拍,那黏在她后背的小纸人一惊,似是慌乱要跑,被她一脚踩住,接着一道法术过去,纸人身上燃起火来,很快被炙烧成灰烬。

这时,三尾狐察觉似有人搜查到附近,口中飞快地道:“我已解决城中大半的道士,还剩一些在搜查城里妖怪,”她说着,由袖中抛出一块闪烁弧光的鳞片,“此乃东海鲛鳞,可遮掩你身上的妖气,你戴在身上,小心行事,自求多福!切记,人类阴险狡诈,万不可信!”

说完,身上白光一闪,倏地又消失在原地了。

古遥惊叹:“她还会遁术,好厉害的法术……”

搁修真界,起码也是元婴老怪了。

那鳞片漂浮在空中,弧光微弱,古遥正伸手要接,容寂啪一下把它打在地上。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三尾狐在城中杀了数人,就算同为妖,也和古遥这只爱吃烧鸡的纯善小妖怪不同。

人有善恶之分,妖自然也会有。

这时,忽闻劲风于客栈窗外拂过,倏地几声,是靴子踩在瓦片上的清脆声音,门窗再次洞开,几个道士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手持捉妖的铜镜和银铃,为首那留着胡须的道士在房间里闻了闻:“气味到这里就消失了!”

说的是道术纸人。

说完道士瞥向一旁浴桶,见里面是一俊朗少年,用铜镜一照,确认是人以后,便掏出天师府令牌:“小子,你可有见到一妖怪进来?”

“见到了,不由分说闯进来,又从窗户跑了。”容寂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冷静地在水下手持七心剑,劲透指节地紧紧握住,内力运在勃发的四肢。若是这几人发难,他顷刻就能了结他们性命。

道士眯眼道:“你竟一点也不怕?”

“我是习武之人,”他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不怕妖魔鬼怪。”

“哦?那你怀里抱着的那是什么?”

古遥探出脑袋来,乌溜溜的圆杏眼害怕地看着这几个道士。

容寂努力不迸发出惊人的杀机,仍然保持那有些紧张颤抖的模样:“这是我弟弟,那妖怪,那妖怪已经跑了,她还会回来害人吗?”

道士冷哼一声:“她休想逃出我们天师府的手掌心。”说完,一个个地又从窗户跳出去了。

到这时,浴桶里的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良久,古遥方才舒出一口长长的气:“道士终于走啦。”

他说着要起身,被容寂按着:“你上哪,多亏这药浴,否则那道士不抓了你去?”

“我不要泡了!”古遥掏出一片银白色鳞片,“方才我把这个握在手心里的。是这东海鲛鳞起了作用才对。”

“……”

古遥掩着口鼻:“这药浴好生难闻!”

容寂无奈起身,身上里衣全被棕褐色的药水浸透了,湿哒哒地滴着水,他用内力烘干,在屏风后头换了一身,关好门窗。

见到古遥正在把鳞片往嘴里塞,连忙阻止他:“你把它吃了做什么?”

“这样鳞片就在我体内,谁也夺不走!”他就是这么把戒指化在体内的,等需要的时候,祭出来便是。

容寂摇头,把房间里的香囊顺手拿来用了,将鳞片放在里面,挂在古遥的脖子上:“明日带你去银楼买个好看的。”

古遥一喜:“那明日不用习字啦!”

“要习。”

古遥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下来,呜呜道:“可是我不想……”

“不识字会惹人笑话,听话。”容寂摸摸他的头,指尖轻掸,烛火熄灭,他合衣躺下,七心剑放在枕下。

“那好吧……”古遥其实觉得笑话他也无所谓,可还是听了他的。他钻进床褥,在容寂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容寂眼睛也不睁:“不是嫌药味难闻,还钻我怀里作甚?”

古遥的小脸压着他肩膀黑发,蹭了几下道:“师哥身上不难闻,师哥身上香喷喷!”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老板,我差遣NPC来送装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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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遥:师哥,为何你沐浴还要穿衣服?

容寂:因为我是男德班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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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30.

翌日, 推开窗户一瞧,昨夜的残局烂摊竟已收拾妥当,街上仍有三两成群的游人。容寂叫了小二送来早膳, 一碟咸菜米粥,配几个肉包, 而后问店小二打听:“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发觉这些客栈的店小二, 都是无所不知,只要问他们, 必然能得到答案。有些哪怕不知晓的, 也会告诉他:“不妨客官去问问XXX……”

若再问“XXX在何处?”

店小二也会详细解答, 往哪儿走, 去什么地方能找到。

所以容寂一问什么情况,小二马上就叹息道:“哎!昨夜妖怪扮作画舫歌姬, 挖了两人心脏, 连杀了十几个盛京天师府来的大师!现在城里人心惶惶, 官府正在四处搜捕。因狐妖披上青楼女子的皮, 如今几家青楼都遭了殃!统统被抓到衙门去, 真是可怜那些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了……”

容寂问:“所以妖怪还没捉住?”

“这个小人却不知了, 早日能捉住,想必临安府也能早日解封了……”

“临安府现在还出不去么?”

店小二摇头:“小人打听过了,城门还封锁着, 要封锁七七四十九天呢!客官今日可要续住?现在城中客栈无一不客满, 客官若要续住,仍是之前的价格,本店……”

“好了,”容寂打断他的聒噪,“先续住五日吧。”

想来一时半会儿城门也不会打开, 既然昨夜安然从那些道士手里走过一遭,说明暂且还算安全,不过仍不能保证一定不会被人发觉。那三尾狐妖是个祸端,万一回来找他家小花,就麻烦了。

说完,容寂又从钱袋里拿出一些铜板:“这附近可有书斋?”

“有!旁不远就有一家书斋。”

“我需要一些纸墨笔砚,再帮我买一些杂书吧。”他把铜板放在店小二的手心。

“杂书?”小二看了看这带着孩子的年轻少年,嘿嘿笑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容寂扭头回去,古遥还在啃包子,桌上包子都让他给吃得差不多了,他自己也知晓现在不能出去晃荡,客栈里的吃食也就这几样,倒并未挑嘴。

只是一想到要看书习字,满脸都是愁色。

做人好难呀。

不多时,那跑腿的店小二就回来了,纸墨笔砚买了个齐全,杂书也买了几本,容寂给了几枚铜板给他当跑腿费,而后将宣纸平铺在桌上,在砚台中磨了些许墨汁。

“小花,坐这。”

古遥跑过去,坐在他的腿上。

容寂抱着他把他放在旁的凳子上:“读书要有读书的样子,我让你坐凳子,不许坐我身上。”

“哦……”

容寂翻开那杂书,准备以讲故事的形式让古遥识字。

结果刚一翻开,就瞧见“二八佳人体似酥”这一句,他愣一下,再往下看几行,翻一页还有图画,脸色便忽地涨红,知晓这是什么杂书了。

一旁的古遥,也翻开了剩下的书在看。

容寂不由分说把那书抢过来:“不许看!”

“……?”

古遥摸不着头脑,却是眼睛一亮:“我是不是不用习字啦?”

“要习,”容寂咬着牙,把那几本书统统丢开,“荒唐!”

古遥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荒唐,瞥见他好像是生气的脸红模样,更加疑惑:“师哥,你是不是发烧了,耳根子怎么都是红的。”

容寂从未看过这种淫-乱的书籍,血气方刚的十七岁,生平第一次看这种东西,自是难以接受。加上内心隐约抗拒,觉得不该看,看了似乎会犯什么大错。

自己又不是和尚,为何有这种心态?

容寂自行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他说。

“小,我识字的,我会写!”

“花不认识?”

“花……我会写,我写的和你不一样。”

容寂:“会用毛笔么?”

“会的,老和尚教过。”因为要教他画符,所以教导他用笔,但用的不算好就是了,加上手小,把不稳这猪鬃笔,写出来的字像蚯蚓似的,符咒也画得难看,经常起反效果。

“你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容寂把笔给他,古遥握着,抖了一下,墨汁就溅在了纸上,黑墨氤氲开来。

小,他慢条斯理地写下,因为手握不紧笔而抖动,字体成了波浪线,然后画了一个圈,在圈圈外面画了五个圈。画完了抬起头来看着容寂。

容寂看着他画出来的五瓣花,面无表情的:“我让你写字,没让你画画。”

“可是我不会,我没写过。”

“照着我上面写的字写。”

“我不会!”他撂下笔。

容寂忍了忍,没忍住起身,站到他的身后,直接握着他的小手:“花,是这样写的,一笔横……”

末了,古遥终于把这两个字写顺了,好歹能看出是什么字了,容寂再次唤来小二,这次交代的明明白白:“买一本道德经,买几本佛经,楞伽经,金刚经,若没有,也不要那等杂书!”

刚打发店小二走,回过头,就瞧见小花在翻看那几本“杂书”。

容寂一惊,大步过去把书从他手里拽开丢出窗外,楼下路人忽地被一本册子砸了脑袋,捡起一看,当即鬼鬼祟祟地左右探看,见没人看自己,立刻把书揣入怀里一溜烟跑了。

古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丢?”

“这书你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看呀,我又不识字,上面有图嘞!”

“你还看了图?”容寂气得当场把剩下的“杂书”一把火点了,烧了个干净,“小孩子就是不能看。”

古遥仰头分辨道:“我不小了!况且,那种图我也不是没见过。”

“你知不知那是……”容寂深锁眉心,停顿良久,而后难以启齿道,“谁给你看的那种东西!你在哪儿看的?”

“老和尚给我的功法书就长那样!”

“老和尚?”

什么不正经功法是春-宫-图?

容寂哑了半天,有气撒不出,只能大声教育他:“你不许学那功法!”

“我还没学会呢,因为我不识字呀。”功法要两个人练,他跟谁练去。

“不管识不识字都不许学!”

这老和尚真不是东西!虽教导小花法术,但是……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小花送回老家?

这么单纯的小孩子,定会被那老不休给教歪吧!

过了二十日,临安府城中依旧戒备森严,城门死死关闭,以至于怨声载道,不少百姓都在暗地里指责朝廷:“那么多人,就一个狐妖,这都多少天了,怎还没捉到!”

“出不了城,还搞得人心惶惶!”

但好歹狐妖没出来作案了。

于是,古遥也就在房里痛苦地学习了二十日,统共学会六十个新字。每日睡前,容寂会拿一本话本点着烛火读给他听,许是他天生就不会讲故事吧,虽说声音溢满温柔,可没有半分的起伏,古遥听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又过了些时日,城中终于放松了戒严,古遥得以出门去旁边有名的醉仙楼吃一顿大餐。

那醉仙楼伙计将他们迎到二楼,古遥照例点了烧鸡,问他:“你们这儿烧鸡做的好吃么?什么做法?”

小二乐道:“二位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有眼光,全临安府的人谁不知我们醉仙楼的烧鸡一绝啊,那卤汁可是我们老板传承百年的老卤!慢火卤煮几日,那叫一个酥香软烂、熟烂离骨、肥而不腻……”

古遥听得馋了,却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困惑地看着他:“……你们醉仙楼,和越州的海仙楼是什么关系?”

“什么海仙楼?”小二不知。

“你有没有兄弟?”古遥就是觉得,这几个小二之间,说的话几乎是一样,现在端看连长相似乎都差不多!都是那种过目即忘的路人模样。

这种微妙的熟悉感,容寂也察觉了,他并非第一次感觉到。

小二点头说有一大哥,不过不在小客官口中的海仙楼当差。

奇了怪的是,古遥一吃他家烧鸡,觉得和海仙楼的怎么味道也差不太多。

他心下存疑,要么这两家店其实是一个老板,厨艺一脉相承,要么……

古遥看向容寂,伸手摸向他,容寂攥住他的手腕,拨一边去:“手这么脏,烧鸡不吃了?”

“要吃的…”

古遥是听说过有一些大型术法营造的幻境,但如果说此地为虚假,那也太过真实了,大型幻境,怎么可能大到如斯地步!

况且无论怎么瞧,眼前的少年都是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

或许是自己想错了,他暗自嘟哝一句,继续低头啃卤鸡腿。

只有容寂若有所思,注视着正在疯狂啃烧鸡的小妖。

从醉仙楼出去,要去银楼打个坠子装东海鲛鳞。

古遥一进去,就被五光十色的宝石给强烈吸引住了目光,他个子矮,只能踮着脚去看,注视着眼前这些宝珠,他不由想起自己储物项圈里存放的那些宝贝。或许在修界其他人眼里称不上是什么宝贝,仅仅是好看一些的石头罢了,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可古遥却天生就很喜欢这些东西。

“我想要那个珠子…”他指着里头那小小的红珠子,扭头眼巴巴地望着容寂,“师哥。”

容寂看了一眼,发现只是个颜色好看诱人的玛瑙罢了,本想教育他不要小小年纪就浪费银两,是不好的,可板着的脸只坚持了不到几息,败下阵来:“那珠子多少?”

老板说:“这位小客官眼光不赖,您看看这玛瑙的成色,极品成色,在外面少说要卖四五十两,我这儿嘛,看两位面善,一口价,三十两银子!怎么样?”

“三十两?!”古遥又馋了那玛瑙一眼……可只要一想到,这个珠子可以买好多好多烧鸡,他就摇了头,说:“我打个坠子就行。”他和师哥就那两个金锭,要花不知多久,总得省着一些。

银坠子是比照这鳞片来的,银工轻巧地打出,收了二两银子,古遥把鳞片装进去,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除此外,容寂又打了一个半面的漆黑面具,古遥不理解:“师哥,你脸上没有印记了,为何还要戴面具?”

若是为了遮丑,那还可以理解,这显然不是遮丑,他长得不难看。

以古遥狐族审美来看,他师哥也是好看的美人。

容寂戴上面具,冷冰冰地答:“你少管。”

“…噢。”

回了客栈,古遥还得继续习字,容寂翻开楞伽经让他抄写,而后一遍遍教他这是什么字,怎么读。

而古遥天生有佛缘慧根,故此学起经文来领悟力很强,虽不识字可听得懂,也背得下。

容寂翻开一页让他认,古遥支支吾吾地猜着念:“若了……”

碰见不会的,就停下来看他。

“境。”

“若了境如幻,”他读道,“自心……”

“所。”容寂提示。

古遥磕碰地读了一段:“不得……”

“现。”

“不得现法故。”

“对的。”容寂指着经书示意他继续。

“不得现法故,不见、不见根本故。”古遥读完整段,吐出一口气,“我读完啦!”

“抄。”容寂看着这行经文,不知为何,有种熟悉之感。

“不得现法故,不见根本故。”

不故。

这二字快速地从他脑海里掠过,依稀觉得熟悉,是某个人的名字。

“还要抄?”古遥可怜兮兮地控诉了他一眼,“可我手指都起茧子啦,我今天不要抄写了!”

“那就练剑。”

是的。

不仅要读书习字,容寂还丧心病狂地教他练剑。

七心剑本身轻巧,小孩子拿在手里也不嫌重。

古遥很不乐意学,自己又不是剑修学什么剑术!学习字也就罢了,好歹可以看看功法,也让他记起一些符是怎么写的,算是有用处。

“我才不要学剑术。”

容寂却说:“让你学些防身之术,在外总归是多一项保命之法,师哥总不能一辈子都保护你。”

“可是!可是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我会法术的。”

容寂不是没见过他使出的法术。

小小一撮火苗,和火折子差不多。

他挑眉道:“那你用法术,我不用剑术,我看你怎么伤我?”

“我伤了你怎么说?”

“伤了我,你就不必跟我学习剑法了。”

“哎?”古遥立刻跳起,但心底对自己的三脚猫法术实在没有把握,“你比我大这么多,你这是欺负我小!以大欺小不算本事。”

“我就站在这里不动,”容寂把中间的桌子挪开,在房内腾出一块小区域,“你尽管使出你得意的法术,来。”

“怎么算我赢?”

容寂以剑为点,画了个方寸之间的圆:“只要我迈出这圆圈一寸,就算我输。”

“不许用你的定身符。”容寂道,“那是作弊。”

古遥的心思被拆穿,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其他法子,憋出一个小火花的火球术打过去,让他衣角烧起来,但容寂轻拍一下就把火灭了,古遥双腿盘坐,喃一段扰人心神的经咒。

这招对付心神阴邪之人好使,尤其是坏事做的越多的,一听便会头疼难忍,严重者七窍流血不止。可对付容寂这种,仅仅只是雕虫小技,不过他身上也背着一些血债,一听这经脑海中就盘旋着死人的模样。可他心志坚定,古遥见念了一会儿他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就停了下来。

说起来,他反而觉得现在的少年身上更有一些人性,第一次见到他时,身上的凶戾之气,并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当有的。或许对那时的他念这经咒还管用一些。

古遥冥思苦想,又跑过去伸手推他,打算把他推出圆圈范围,被容寂轻易地化解挡开,并未让他近身,懒散地问:“法术使完了?”

古遥其实还有一招的。

是保命的法术,要他全力一击,伤害颇高,一般他不使用。

他不能用容寂用,这保不齐会伤害这个凡人,而且用了自己也会接连虚弱数日,不划算。

古遥挠挠鼻子:“师哥,我放过你了,我不伤你,你能不能也放过我?我不想练剑……你看我跑的多快。”他说着使出疾风术,刷地在房间里飞快地乱窜起来,转了十几圈把自己转得有些晕了,急匆匆地撞在他身上。

容寂伸手接住他,无可奈何地弯腰道:“这样,你跟我习剑,学好了,我就把这个给你。”

他捏着古遥的小手,好像给他一颗糖似的,把白日在银楼见到了,又舍不得买的红玛瑙放在他手心里,轻声说:“你喜欢这个是不是?”

近距离看,这玛瑙的颜色更美了,其间流光璀璨,古遥的呼吸一窒,很轻易地就被吸住了所有目光。

“你给我买的吗?”古遥望着他。

“嗯,你要跟我习剑,我就给你。”

古遥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而后想到了好办法,若是自己故意不配合,使不动剑,以容寂的脾性,多半几日工夫就不想浪费时间教导他了。

“好!我练!”他把珠子收在荷包里,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一眼,似乎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五日后。

出城往平江府去的方向,路边一处林间平地,古遥丢了剑,揉着手心坐在地上哭:“我就是不喜欢练剑,你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你不是练不好。”容寂用剑脊敲打他,每一下都没太用劲,可抵不过次数多,把孩子打哭了,他心底歉疚,可面上却板着脸:“你是故意不练好。”

“可是我小。”

“小不是理由,我像你这么大时,卯时不到就起来扎马步。”容寂愿意把一身剑术倾囊相授,见他不乐意学,还偷懒,一边生气,却也心疼:“把剑捡起来。”

古遥不大情愿地看着他,容寂说:“你再练半个时辰,我带你去山里捉鸡。”

“山里哪有鸡?”

“我说有就有。”这已到了万仍崖附近,他幼时在此长大,山上有没有鸡他也知晓。

古遥咬咬牙,提着剑站了起来,容寂在旁拿着树枝做指导,一点一点纠正他的动作。

入夜,一大一小就近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狭小洞穴,把马拴在树旁,地里埋着用荷叶包起来的叫花鸡,古遥就坐在地上,摊开两只小手,等容寂给他上药。

他虽是吃过苦长大的,可还真没吃过这样的苦楚,又要练字习字,又要练剑,自己一个修佛的妖,以后要仗剑走天涯吗?要不是有这叫花鸡吃,自己才不要跟着他!

“你说什么?”容寂正在给他上药的动作一顿,疑似听见他在暗自低头嘀咕着什么,“骂我?”

“我没骂你!”古遥嘶了一声,抽了抽手心,声音委屈地哽咽着,“我手好疼的。”

容寂抿紧唇,并未吭声。

今天容寂打了他手板心许多下。

此刻见他眼里包着泪,于心不忍,可是出城时,他还看见城门口的告示,朝廷现在不仅捉妖,还要捉山里的狐狸,为何?就因为抓不到一只狐妖所以迁怒所有无辜动物么?

容寂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不在他身旁,小花面对那么多对他图谋不轨的道士,如何应付?靠那搓小火苗么?还是那只能定住人一盏茶工夫的定身符?

给他上了药,用布缠上,古遥没了手用,吃饭不能自理,等着他撕下一缕一缕的鸡肉喂自己嘴里,吃完容寂给他擦脸擦嘴。

夜宿洞穴,天边星子闪烁,古遥睡在他身旁,手心疼得睡不着,挨着他语气可怜地问:“师哥,我明日还要练剑么?”

“明日我上山一趟,你在山下等着我。”

他路过此处,想起好像还有什么任务没做,噢,原来是血海深仇没报。

万仍崖上头,如今成了破天宫的一处堂口。

古遥一听明日自由了,不必练剑了,心中欣喜,简直要当场笑出来。

“笑什么?”容寂在黑夜里注意到他埋着头在偷笑,低声问,“不用练剑这么高兴?”

“嗯!”

容寂心底是为小孩考虑,或许自己太过为难他了,便轻叹道:“手还疼么?”

“好疼的。”他抬起两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爪子,容寂看了看,眉心拧起,没使力地攥住他的手腕,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那手心。微风拂来,古遥有些发怔地望着他:“……还是疼。”

容寂一言不发,继续给他吹手。

他在临安城见到小孩摔跤了,孩子母亲就是这么做的。

半晌,容寂放软了声音问:“好一些了么?”

“一点点…”

其实没什么用处,古遥的手还是火辣辣地生疼,顶多是心底的酸楚下去了,觉得……师哥,是除了师祖以外,最最疼他的人了。

虽然有时候凶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故,是男德班长的表字,他叫容不故。

故此,我们的CP名叫:

不舒狐

!!!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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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这么长应该算两章合一了~不是加更胜似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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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31.

容寂上山前, 留了口哨和护身的毒粉给他:“如果遇见危险,你知晓怎么做。”

古遥点点头:“我知晓的。”

容寂本不太放心留他独自在山下,可带着孩子上山去屠杀, 让他见了那些血腥,听那些惨叫求饶, 岂不是影响更大?

古遥等他走了, 就用障眼法把洞穴遮了起来,和他朝夕相处, 法力比一月前又有了精进, 一个月前他能把石头变成金豆子, 一月后能用术法将洞穴的入口伪装成岩壁, 若不靠近,也没人发现。

但古遥忘了骅骝马还在树旁拴着吃草, 故而一个一看装扮就是受命于朝廷的年轻道士, 领着几个道童搜捕至附近时, 古遥躲在洞里大气都不敢出。

道童摸了摸树旁的赤红宝马:“这是上好的骅骝马, 师傅, 这里有马, 那不是有人?”

喂!你们别碰我家马啊!

“是有人。”年轻道士蹲下用手指碾了一把地上温热的土,有人在此处露宿过,马还在此地, 人一定不远。

古遥屏住呼吸, 从障眼法的缝隙偷看,忽地,听见几声同族的凄冽叫声

“嘤!”

“救救我!”

“大人放我们走吧……”

古遥听懂他们的话。

又见一道童盖上怀里一银钵的盖子道:“师傅,这些狐狸都是普通狐狸,我们捉这么多普通狐狸做什么?”

那狐狸叫声就是从那看着刚好托在手心大小的钵体中传出的。

道童的师傅说:“国师大人有令, 搭配狐妖的狐狸珠给皇上炼丹的,多多益善。这些不该你们关心,好了,继续赶路。”说完,一大几小摇着银铃朝前去了。

古遥回想着他们的话,这些道士要捉狐狸来炼丹?

他们捉了多少了?

光是那钵体里,古遥就起码听见了五只不同狐狸的叫声,他想救他们,可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妖,怎么跟那几个道士斗。古遥只能想到上山的师哥,他拿出哨子却不敢吹,怕又把这几个捉妖道士给引了回来。

等了起码有半个时辰,他才敢吹响。

这一吹,障眼法瞬息就破了,古遥躲在洞穴深处,瞥见那原本应当走远的年轻道士从树后走出来,站在洞穴口。

“我就记得,此处应该有一处洞口,正寻思怎么不见了,原是妖法!”道士竖起银铃,在他手里哐啷地响,念起了经咒,“妖孽,给我出来!”

古遥避无可避,露出脑袋:“大叔,我不是妖孽。”

“嗯?”这道士见是一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子,也是当场一愣,怎会如此?

他仍举着银铃:“小孩,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不,我没见过你。”他一口否定。古遥在临安城里见过一些道士,可这个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道士,道士却记得他,那一晚自己去除妖,分明见到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个小孩,有似有若无的妖气。后来寻去,又发现那只是一对普通兄弟。

不就是这小孩?

那道士煞有介事地拿着铜镜朝他比划,照了又照,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小孩。

“这妖法是谁布置的,你怎会在此处?”

“错,这不是什么妖法,是蓬莱仙法!我本在此处睡觉,你们为何要打扰我休息?”古遥手里攥着毒粉,强作镇定地生气道,“等我师哥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蓬莱仙法?”年轻道士被他唬的愣了又愣,“世间真有蓬莱?”

“自然是真的,”古遥施法让自己飘起来,盘着腿在空中,双手合十道,“我师兄弟二人乃蓬莱仙人座下弟子,此次来凡间寻找有缘人……”他信口开河道,然后捂住嘴,“哎!我怎么跟你们这些凡人说了这么多!说不得说不得。”

那道士半信半疑:“什么有缘人,蓬莱仙人要收徒子徒孙?”

“我不能说,你们就此离去,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话毕,古遥扫了一眼那钵体,暗自下了一道追踪咒。接着,用障眼法再次把岩壁封锁。

年轻道士手里的银铃无风自动。

道童小心翼翼地问:“师傅,他说的是真的么?蓬莱仙人?”

古遥是小孩模样,言之凿凿骗人的模样还真让人有些信服。

所以年轻道士有点信了,隔着障眼法问:“小仙人,你看我像不像有缘人?”

“我看你像仙人板板。”

道士:“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走罢!”

道士想了又想,觉得不对劲,就算他是蓬莱仙岛来的,那也不能说让自己走自己就走了吧?若是真的,带回去给国师大人,岂不立功了?若是假的,自己要他吃不了兜子走!

故而他伸手探进去就将古遥抓了出来,古遥早有防备,被他抓出去那一瞬便一把将毒粉撒开!同时几张定身符浮起,一一拍在四周几人脑门上。

“这是仙法!”古遥一把抢走道童手里的钵,想到他用铜镜、银铃这些来收妖,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干走,还犹豫了下要不要杀他们。

他虽对人类没有好感,可从未杀过人。

再者言,这道士该死,可这里还有几个瞧着十岁模样的道童。

他个子太小,每回骑马都是容寂抱他上去的,但古遥会疾风术,能浮起来,他坐在马背上,用随身的匕首斩断拴马的缰绳,抽鞭一挥,在那道士想动动不了的憎恨目光下纵马跑路。

与此同时,把万仍崖的破天宫余孽料理得差不多了,一直提着心,担忧山下小孩的容寂,一听哨声便提剑飞身下山!

将轻功施展到最快,途中听见骅骝马的嘶鸣声、以及笃笃的马蹄声。容寂循着去,很快瞧见小花那背着大包小包伏在马背上颠簸的模样,他直接飞身落在骅骝马背上,提住缰绳:“吁。”

古遥一看见他回来,呜一声回身抱他:“师哥,师哥!”他喊,“我们快跑,后面有朝廷的道士!”

“我没有杀他们,”古遥害怕地说,“他们定会追来的。”

“没事了,没事了,小花,师哥在这。”容寂安抚地从身后抱着他,心下歉疚不已,后悔于自己的大意!还好小孩没事!

古遥背后那竹编的笈框里,装着一大堆物什,容寂看了一眼:“你把那些道士吃饭的家什都抢了?”

古遥以为他要说自己抢劫不道德,辩解:“因为他们吓唬我,要抓我,打我!他们没了这些,就捉不了妖了。”

容寂把笈框从他幼小的双肩取下来,背在自己身后,而后单手搂住身前小孩,牵着马绕回去。

“他们没了捉妖的工具,还有两条腿,走回临安府,告诉其他的道士,我们就成了朝廷通缉犯,你可知?”

若不赶尽杀绝,后患无穷。

故此容寂纵马回去,碰巧在路上遇见刚刚脱身的、身中毒粉而满脸红疹的年轻道士,以及三个小道童。

容寂没想到还有三个道童,凝固了一息。

他把小孩留在马上,背着笈框飞起,提着剑纵身一划,剑光凌厉,只一下,那年轻道士就扑地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而容寂身上本就浓郁的血气,又增添一条命债。

古遥睁大眼睛,看着那几个道童下跪求饶。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容寂对那三个道童下不去手,可谁能保证他们回去什么也不说?容寂回头看一眼马背上坐着的小孩。

“师哥……”他喊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冥思苦想着抹去记忆的法咒该怎么念,由于仍记得很是复杂,他如何也想不起来。

容寂也望着他,良久,把剑收回背上,对地上那三个小道童说:“此人被破天宫的护法所杀,有人问起,就这样答。”

容寂回到马上,带着他回平江府。

路途甚远,要骑大半天才能到,古遥打开了道士的钵,把这几只狐狸全部放了出去,叮嘱他们回去通知同族:“朝廷见狐就捉,你们务必要藏好。”

这些狐狸对他自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不必谢我,去吧。”

古遥觉得这钵能装这么多东西,算是个宝贝,就丢了笈框,把其他的东西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回平江府的路上,容寂未免颠簸让他头晕,骑得很慢,突逢秋雨绵绵,容寂只能用衣衫身体替他遮雨,冒雨前行,暂且宿在官道旁的小客栈内。

客栈小,房间自然好不到哪去,床褥霉湿,被容寂卷起来丢在了地上,复而拆开他手上的布,看看他手上的伤,一日过去,水泡下去了,但小手手心还是发红,容寂默不作声地再给他上了一道药。

“明日我们回了平江府,应该不用练剑了吧?”古遥可怜地轻声发问。

“明日不练,等你手好了再练。”

“那我不要好了!”他刚要把手抽回去,就被容寂攥住,仔细包好,顿了顿,低声道:“是师哥错了。”

“嗯?”古遥仰头望着他,把他的意思理解为让自己练剑是他错了,心里一喜,不用练剑可太好了!

古遥板着小脸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不要担心,我的手不疼啦,明天就好了。”

“剑还是得练。”容寂看他小表情,怎么不知这小孩子心里想些什么,听窗外秋雨淅沥,天上的眉月弯弯,映照在地上,容寂抬手落在他的发顶,说:“小花,以后我不会放你独自一人了,无论做什么,你都得跟着我。”

古遥睁圆了眼。

什么?!

剑还是得练!

他不要!

“再多练习几日,习惯了就好,”容寂揉揉他的脑袋,又说,“今日若我杀了那几个小道童,你可会怕我?”

其实古遥方才就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气。

容寂身上已隐隐有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业”的气味。古遥知晓他在山上必定是屠了不少人,如果因为一个人作恶造业,自己就应该全盘否定他吗,若是不相干之人,这般杀生行为,古遥或许会认为那是恶,要下地狱道。

可他和容寂朝夕相处,心早就偏了。

人心真是奇怪。

古遥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怕。

容寂心底松动了,薄唇抿直,只有眼里流露出柔和来:“是你兽性未泯。”

今日万仍崖上,有多少人跪下来求他,怕他,看他的眼神犹如修罗,惧怕他却不得不服从。他却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感觉已然见过许多类似之事。

古遥还是摇头:“不,我不是兽性未泯,正因我变得像人了,应如是住,降伏其心,我才不怕你。”

作者有话要说:  剑尊私人小课堂,小花赚大了!

小世界预计就剩3-5W啦!!

编辑说《风流债》这个书名可能要修改,因为有些不合规,大大们帮我想想好不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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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32.

回平江府这日, 容寂的马停在万仍门那三进的宅院外,出来倒潲水的教众见到戴着面具的少年,活似见鬼了后退:“少、少主?!你还活着?”

容寂抱着小孩下马, 牵着他进去:“什么叫我还活着,有人回来通报我的死讯么?”

“余长老半月前回来时, 跟我们说……”他支吾着道, “说少主在里面得了剑法后,何堂主起了贪念谋害了您, 他也掉下了悬崖, 醒来后杀了何堂主给你报仇后,差点饿死在里头, 好不容易回来了……”

“余长老还活着?”容寂停在垂花门前头,没再往里去, “我的侍从在何处?”

“少主是说吉祥和臧先生么?得知您的死讯,臧先生不相信您死了,要挟余长老带他去古墓, 非要瞧见您的尸首才信。”余长老自是不肯, 说那地方有去无回, 再也不肯冒着九死生的风险去了, 再者说, 少主已经死了, 去了也打不开门,有何意义?

容寂当初就是意识到余长老三人意图对自己不轨,才未曾带上臧昀, 认为他留在原处更安全。

“那他人呢?”

“臧先生定要去,余长老带着他去了……就是前两日去的,今日还没归。至于吉祥……”他们这儿不养无用之人, 之前有臧昀护着那小仆从,半月前得知少主已逝,臧昀走,这不会武的文弱小仆从也被打发出去了。

昨日那小仆从还在门外咒骂,说:“少主和臧哥回来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人叫他滚:“你那少主都死了!”

“臧哥还没死,他好心教你们剑法,你们就这样翻脸不认?!”

“呸!什么狗屁剑法,两句话也叫剑法?”他们都当臧昀拿出来的《妄念剑》残本是假的,因为根本无法修炼,故此早有不满。

至于余长老……余长老自己活着回来了,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大家心中到底清楚。现在余长老带着臧昀出去了,多半也是余长老独自回来罢。

所以吉祥被人痛打了顿,连人带包裹起赶出去,今日就没来了。

但这教众不敢实话告知,只说是:“吉祥以为少主离世,前几日离开,已自寻他路,想必是去他处做杂役去了……”

容寂冷冷地扫他眼,不发言地牵着小孩进去了。

教众张了张嘴,也没敢问这小娃是谁,心道麻烦大了,这少主他虽接触不多,但脾性古怪自大,身负绝世武功,浑身锐气,也不知若是余长老个人回来了,他会不会突然发难,连带着自己块儿遭殃。

众人见他回来都很吃惊,问他奶娃是谁,容寂说是师弟,没说是如何来的。

“听闻少主得到了七心剑?”

容寂:“在我手里。”

到晚上,给他倒的酒里,就掺了过量的毒药,容寂闻了出来,古遥也闻了出来,装作失手把酒打翻在地,小声提醒他:“你不要喝这酒,也不要吃这肉了。”

容寂点了下头:“你别吃。”说完自己吃了口肉,“这毒对我无用。”

古遥:“……”

他坐在旁边无所事事,也不能吃东西,只好数着在场有多少人,加起来二十多个,已是群龙无首,因惦记他师哥手里的名剑,故下药毒害。

所以大多时候,古遥都很难对人类有慈悲之心。

他想了想,溜到后厨看了眼,干脆把包蒙汗药全倒在了酒坛子里,这是在朝廷道士的笈框里找到的,容寂说是蒙汗药,古遥就留下了。

半个时辰后,喝了酒的大汉们个个地倒下了,容寂放下酒碗,扭头问:“你做的?”

“是我做的!”古遥站着和容寂坐着差不多高,“师哥,我们离开这里吧。”

“嗯。”容寂应了声,其实他早动了杀心,若非身旁有小花,这里早已成为血海。现在人都晕过去了,事情倒是好办了,容寂把众大汉捆了起来,堆在屋内,叫小花回房去,而后挨个泼水叫醒。

“你!姓沈的,你这是做什么?”

“恩将仇报!我们好心好意善待你这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你竟这样对待我们?真是畜生不如!”

容寂提着剑,在说话那人的皮肉上轻划了刀,便是声也没哼,直接睁眼软瘫在地。

见状,屋里下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胆敢出声。

“我问,你们答,”容寂戴着鬼面具的半张面容映照在火堆上,火光在下,照得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孔形同鬼魅,“谁答错了,就和他样。”

古遥坐在房里,隔着纸窗,还听得见他杀人的声音。

这震慑对这帮人很有效,有知晓内情的,马上和盘托出:“臧先生几日前被余长老带走了,说是去了古墓,可我今日在当铺还看见了余长老,他已经回来了……臧先生怕是…命悬线。少主开恩,我知道的我全说了,少主饶命!”手脚都被绳结捆住,却弯下腰拼命地朝他磕头求饶。

容寂问他们:“余长老现在身在何处?”

古遥在隔壁竖着耳朵听。

莳花馆?

有人说,见到余长老去城北莳花馆了,估计还在里头没出来。

容寂擦干手出来,古遥问:“食花馆是什么地方,吃花的么。”

容寂摇头,他也不太清楚,想到小狐狸饿了,带他出去买了两只烧饼,而后上城北,到了莳花馆门外,只见楼外花团锦簇,有莺燕声,外面街上空无人,唯有这家还热闹着。门外两个龟公,先是招呼他,又见他手里牵着小孩,笑道:“公子,我们这儿小公子可不能进去的。”

“我不能进吗?我为什么不能进?”古遥啃着烧饼,踮脚去望。

龟公笑得更大声了:“小公子还这么小,就想那事了?我们家姑娘不喜欢伺候小孩儿。”

容寂蹙眉,下明白过来,脸色铁青,牵着古遥就走。

古遥恍然地回过头,问容寂:“师哥,那是不是青楼啊?”

“不关你事。”

“我知晓那是青楼,余长老就在里头。我们为什么要走,他不让我进,那我就变原形,不让带小孩,总不会不让你带狐狸吧。”古遥也没进去过,心下好奇,缠着他返回。

“你不许进去!”容寂训他,“那种地方,等你长大……不,长大也不许。”

他想不出法子,不放心自己进去,留古遥在外,更不可能带他进去,于是在旁的客栈要了间房,让古遥去睡,他开着窗看余长老什么时候出来。

他不肯睡,古遥却也要挨着他,搬来小凳子坐在他旁边,靠在他腿旁边,脑袋颠颠的睡着了,额头抵着他的膝盖,两只手抱着他的小腿。容寂见他辛苦,等他迷糊犯困,就把他抱到床上去。

古遥下又醒了,抓住他的手摇头,声音似呓语:“师哥,你要抱我。”

容寂知晓他就是这样,便坐在床边,把他抱在腿上睡。

古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小手抓住他的手指头,虚虚握紧。

翌日天未亮,容寂瞥见从莳花馆出来的道人影像是余长老的模样,犹豫了下,把小花独自留在客栈内,也没有叫醒他,跳窗而出。

等古遥睡醒,怎也找不到容寂,便推开窗瞧街对面的莳花馆。

是进青楼了么?

他等啊等,等了许久,放不下心就自己跑出去,门口的龟公换了两个人,凶恶地拦下他:“喂,你走错地方了,去去,小孩不要进去。”

“我要进去找人!”古遥不到人胸口那么高,却气势十足。

“找你爹爹?”龟公居高临下地赶他走,“不管你找谁,小孩不让进。”

“为什么不让我进,我有银子的!”

“快滚,不要滋扰我们生意。”

“早上你们没有生意。”古遥看见个个醉醺醺的,浑身脂粉气的嫖-客从楼上下来,气道,“那你不让我进,能不能帮我叫下人。”

“小花!”

古遥正在跟龟公描述师哥的长相,就听背后有人传来他的声音。

容寂把抓起他的手,拽着他大步离开:“你跑这儿做什么?”

古遥鼻子动了动,闻见他身上些微的血腥气,仰头道:“我起来没有见到你,便以为你上这来了。”

“我没去青楼。”余长老出来后,容寂就下去,把他拖进巷中,逼问臧昀下落。

而后余长老求饶:“少主,臧昀没有死!我并未加害他!我只是关着他,他被我关在荒宅里,他没有死!”怕他不信,余长老还拿出臧昀的贴身钱袋,“这是他的,他没死,我没害他!我没骗你,少主,我带你去找他……”

容寂把余长老身上的毒药找出,给他喂了颗毒丹,冷声叫他带路。

结果余长老把他带到荒郊野外去,又要反手害他,被容寂直接剑锁喉,却还未来得及问出臧昀下落与生死。

他在附近搜寻圈,没有找到,心里惦记着被他留在客栈的小孩,匆匆地回来了,还好他回来的快,若非如此,这小孩怕是要闯进去找自己了。

回到客栈,容寂要了早膳,古遥问他要了臧昀的钱袋子:“如果臧哥离得不远,我应该能找到他。”

他闻了闻这钱袋子上的气味,有些酒气、脂粉气,是余长老带着在莳花馆里染上的,但还残留了丝臧昀身上的味道,他闻了又闻,饭也没吃完,锁定方向,带着容寂在平江府的巷道内穿梭。边走,边蹲下贴着地和墙细细地嗅,有些早起的老百姓,路过都要回头去看他。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古遥寻到了处荒宅:“就是这里了。”

容寂拨开荒芜的杂草,推开破烂的门,见里头柱旁绑着个穿血袍,满脸血污,气息微弱的青年。

正是臧昀。

容寂大步过去,蹲下试了试他的鼻息。

“老贼,你……”臧昀闭着眼溢出声,声音很低微,却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我。”

原本生命垂危的臧昀立刻睁眼:“…少主?”

“咳……”他撕心裂肺地咳了下,混淆着血的泪水从眼角流下,似是想抬手,却抬不起来,手指动了动,“少主,少主没事,我没事……”

而古遥在旁看着,还闻到了尸体的味道,他扭头去看,发觉破烂草席卷着的尾端,露出双乌黑的脚。

古遥走过去,蹲下,拨开草席瞧。

是吉祥。

身体乌白,嘴唇却是乌黑,像是毒发身亡。

“…师哥。”他捂着嘴唤道。

臧昀没力气问这奶娃是谁,容寂背他起来,看见了吉祥的尸首,顿了下。

“你别看,过来,跟着我。”

古遥跟在他背后,却忍不住回头去看,口中默念超度的金刚经。

荒宅里,野花丛生。

古遥那小小的袍袖拂,野花落地,被风吹散。

容寂背着臧昀去了医馆,请郎中施救,而后购置口棺材,返回荒宅将吉祥的尸首埋了。

夜里,等臧昀在客栈醒来,见到他不免泪流满面,连唤少主。

臧昀咳了许久,虚弱地说:“吉祥……在城中见到了余长老,跟踪他来此处,打算救我,却被那老畜生给毒死!他留我命,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拿到剑法,他认定我给的是假的,直给我用毒,对我严刑拷打,如若不是这样,我怕是早就身首异处,再也见不到少主你了。”

说到这里,几乎眼里几乎滴出血来:“那姓余的老畜生…!”

“郎中要你好生休养,”容寂示意他别说话,“我已将吉祥葬在了平江府外,姓余的曝尸荒野,我已让他抵命。”

他心中惶愧,若是临安府没被封锁,自己早该回来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可冥冥之中有天注定,祸事由他起,如何也消弭不了。

待臧昀伤好,容寂在平江府的城南、离莳花馆最远的方位购置了小宅院,请了个年过半百的厨娘,日子天天地过去,短短几年,武林之中,却已翻天。

继破天宫的人在越州屠了几个守城兵后,听闻官府出动,杀上了当初的万仍崖,现在的破天宫堂口,屠了几十人后,由此结下梁子。

朝廷天师府的人在外捉妖,却不断被破天宫的人物残忍杀害,再然后,就是三年前,破天宫的宫主被人斩首。

江湖上有人说是朝廷做的,也有人说,是万仍崖崖主沈星平的遗孤。

开始,这个说法没有人信,若说是沈星平的遗孤,那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左右,那破天宫的宫主是什么武功?和当今武林盟主平分秋色的功夫!

所以,定然是破天宫的所作所为惹怒朝廷,才横遭此祸。

直到这三年间,点星派和蚀骨教分散各处的堂口也个个的被人端了,那传言才开始有人相信。

因为十多年前,正是这三个门派围剿了万仍崖,杀害了沈星平夫妇,传闻沈星平留有子,名曰沈不容。

于是,又开始有传闻说,这位年轻的沈少侠武功高强,已练成神功,传闻七心剑就在他手中,其武功不输其父,剑术流,乃是当今武林年轻辈里,当之无愧的第!

这传闻流传开来,传到平江府,城南靠近护城河的小院内,有穿红衣的小孩,约三尺高点点,手持这把闻名武林,传闻得此剑就可称霸江湖的七心剑,在小院里舞来舞去。剑花点点,如落英缤纷,同样的剑法在古遥手里,变得没有那么凶戾,剑势不劲,无伤人之意,平和了许多。

但在容寂的悉心指导下,这手剑法竟也可以见人了。古遥越是学,越觉得精妙,和佛法样参不透,刚学第年,佛在眼前,第二年,佛在大殿,学佛的第三年,佛在西天。

这剑法亦是如此。

包罗万物万象。

“我已练了两个时辰了,”古遥累得手酸,转过头看旁边站着的男人,“师哥,我可以休息了么!”

瞧容寂颔首,他就随手把剑丢开,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去,问厨娘:“今天有烧鸡吗?”

“日日吃烧鸡,年年吃烧鸡,你的口味不曾变过?”容寂低头进了昏暗的的小厨房。

“烧鸡这么好吃,我吃它辈子,”古遥凑近锅炉闻了闻,侧头说,“就像我喜欢师哥,也是要喜欢辈子的。”

“……油嘴滑舌。”容寂嘴上冷冰冰地这么训斥,眼里却完全不是回事,嘴角笑意表明他很吃这套。

六年过去,容寂身量拔高,脸庞脱离往日稚嫩,轮廓变得清晰,眉骨更深,骨骼拉长,从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古遥竟点也没有变!似是有变高几寸,容寂却也分不清,因为小花直就只有他不到他腰那么高,模样直是个小孩,长不大似的撒娇耍赖缠他。

容寂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妖,妖和人不同,妖可以活上千万年,人这辈子却只有百年。

故此,妖是要长的慢些。

对于臧昀和城南的邻居,他只是借口说小花中过毒,因此长不大。

臧昀也并未往妖怪那方面去想,虽然朝廷大肆捉妖,但他未曾见过,在想象中,妖怪都是奇形怪状的,怎可能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可爱小孩?所以,哪怕古遥和少主前些年养的狐狸个名字,同样爱吃烧鸡,他也并未怀疑。

这时,院门外却忽地传来了银铃的声音,这声音驻足了会儿,臧昀打开门看了眼,发现是道士,就问:“你们道士怎么又来了,说了我们这儿没有养狐狸!没有妖怪!”

道士挠挠头,闻了又闻,摸不着头脑地走了:“怪哉……”

不晓得在奇怪些什么。

臧昀关上门对少主说:“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拨道士了……咱们这儿附近,不会真有妖怪出没吧?”虽不曾见过,却耳闻这世上确有狐妖。他们披上人皮,残害百姓,挖人心肝来吃。

容寂蹙了下眉,望向古遥。

古遥也在挠头。

旁人或许不知晓缘故,他心里却是有数。

房里,古遥摸出脖子上的东海鲛鳞擦了擦。这六年来他依靠此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未有道士怀疑他是妖怪。

可如今,鳞片上原有的光辉却消失殆尽。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宅院外来了几批道士的缘由。

容寂见他发愁,安抚地揉了把小花松软的黑发,大约是小孩直没长大的缘故,他心里也直拿他当孩子看待,亲近的真如同亲兄弟,不,或许亲兄弟也不及他们这般感情。

“东海有鲛,虽只是传闻,我已下了悬赏求鲛鳞,应该能寻到。”容寂宽慰他道,“如若寻不到鲛鳞,那也无碍,我们离开平江府隐居山林便是。”有多少道士来,他就杀多少。

“嗯…”古遥点点脑袋,并不太想离开。

这几年他跟随容寂外出,四处打听东来寺的消息,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这样座寺庙。

近日,因为道士频繁来探,容寂直没有出门,守着他练剑,读书。

是夜,眉月弯弯,清光泻地,虽是夏夜闷热,四面窗都洞开,有微风吹拂。帐内,蚊虫滋扰着古遥,他睡得很沉,张口把那惹人厌的蚊子吃了,又呸地声吐掉了。

蚊子不好吃。

“小孩。”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

“哎,醒了!”

“你这小孩恁能睡。”

“啪!”

古遥被道劲风巴掌给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揉了揉脸蛋,却见屋中萦绕白雾,雾中又站着个穿白衣的妙龄女子,犹如仙女。

古遥正要张嘴,就听脑海里传来道声音:“别出声,是我,你可还认得我?”

古遥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师哥。

在妖法下,容寂睡得很沉,因为天热,衣裳敞开,露出点胸膛。

他转向那女子,点头说认得。

这是前几年他在临安府中见过的、赠与自己东海鲛鳞的三尾狐,虽然她换了个人皮,可古遥还是眼就把她认出来了。他唤她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

那女子却道:“六年不见,你怎还披着这身皮?”

“这身皮不是我披的……我就长这样。”古遥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望着她,“姐姐,你今日来,不会是来送我鲛鳞的吧?”

“你这小孩,想得挺美,你以为那东西是批发来的?有那么多?”

古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当时你走得急,我还没谢过你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吃不吃鸡爪啊,厨房里还剩几只,要不……”

“哼,算你知恩!”

不久,古遥爬起来,在厨房里跟三尾狐姐姐起啃起了卤鸡爪:“我家厨娘手艺好吧?”

三尾狐点头,两三口把鸡爪啃了个干净,呸掉鸡骨头:“人间滋味妙,难怪你跟着人类不想走,不过,今天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啊?”古遥愣住,问道,“你要带我走,带我去何处?”

“自然是妖都。你是妖,还是道行尚浅的小妖,无人教导,留在人间跟着人类吃喝,早晚会蹉跎意志,忘了你自己是妖!”

“我没有什么志向,我不会真的当自己是人的……我只想回家。”

“那不就成了,妖都就是我们的家。”

那是什么地方?有指引自己回家的线索么?古遥不免有些松动,问她:“姐姐,我可以带上他么?”

“他?谁?那个人类?”

“嗯嗯。”古遥点头,他想回家,可舍不得容寂。

三尾狐啧啧几声:“你看上那人类了?”

“什么叫看上,你闻不到他身上……”他想说灵气,但这二字,似乎是这个时空没有的事物,以至于无法脱口,只得道,“好吧,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若要带我走,可以多带个人么,我们俩加起不重的,他虽不会妖法道术,但会轻功的。”

“你太过信任人类了。”三尾狐微微弯身,朝他脸上吹气,“你天生会道法,我今日是定要带你走的,你也休想带那人类起。你还太小,不知人心险恶。”

那股气窜到鼻间,古遥想反驳却说不出口,慢慢地,感觉自己晕了过去,意识抽离出,浮浮沉沉。

三尾狐把他提起,扛到肩上,“唉哟”声,肩膀沉,嘟囔:“这小孩吃什么长大的恁这么重。”

她努力地扛着这小妖,顺手揭开锅盖,把剩下的几只鸡爪揣着,妖法施,身形如阵烟雾般消散。

这切的发生,就好像容寂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身旁没有小花这个人,只有残留的体温,以及截短短的红狐狸毛,飘到了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逃婚:1/999

如此粗长的一章!感谢大家取的书名我还在筛选呜呜

下一章,就长大!(应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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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4W营养液加更

32.

六鼓时, 容寂醒来,小花已经不见了。桌上留有昨日练的字,他教导小孩这么几年, 那字已算是勉强能看,还堆了一叠黄符, 也是小花练习所制。

外面早市已经开了, 容寂没见着小孩,鞋都没来得及穿, 起身急在院里寻了一转:“小花。”他唤道, 却又是不见人,容寂意识到不妙, 他家那小孩最是贪吃贪睡,不可能起这么早, 自然也不可能在不惊醒自己的情况下贸然跑出去。

他推门出去,刚好撞上门口一鬼鬼祟祟的瞎眼道士,举着银铃, 朝他出来的方向闻了闻:“壮士, 你身上好浓的妖气啊!你府上有妖怪!”

容寂冷着脸伸手一抓, 把那瞎道士直接捉进来, 单手虎口锁其咽喉, 翻出他捉妖的钵看, 里头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他放了出来,却不是他家小花。

“说, ”容寂扼住那道士的命脉,语气森然,“这城中有多少天师府的道士?”

若是贪吃, 他家小花只会起来偷偷吃点厨房里的肉,这下却是不见了。

若是不能忍受练剑辛苦,闹离家出走,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带,连自己送他的那一荷包的漂亮珠子,他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一看的,都未曾带在身上。

容寂揭开锅盖,发觉锅里鸡爪不见了,起了猜测。

小花夜里或许肚子饿了,起来吃东西,没成想被外头道士发觉,而后被捉走。

且定然不是什么三脚猫修为的道士,不然怎可能没惊醒他!容寂一向睡得浅,最近更是警惕,来过他家附近的道士,都被他暗中了结了性命。

瞎眼道士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平江府里,只有,三十余…天师府的、捉妖师。”话音刚落,脖子被扭断,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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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

古遥被她拍醒,听见三尾狐姐姐问:“你可有姓名?叫什么?”

古遥迷蒙地睁眼一看,下意识答:“小花。”

这几年没人唤他大名和法号,只唤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名。

“这狗尾巴草般的名字,你自己给自己取的?”

古遥摇头,环顾四周,是个巨大的狐狸洞,四面有不同的穴道,透着星子般的微光。

“这么说,不是你取的,人类给你取的名字?”

古遥“嗯”了一声,意识渐渐清晰,喃喃道:“姐姐,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可以放我回去么?”

女子嗤笑一声:“你对人类还真有感情了。”

古遥默然垂首:“人类并非都是恶人,也有好的,他便是待我极好的,我却并未告知一声就被带着离开,我不能这样就走。”

“怎地,还想和那男人长相厮守?”她见到那青年人,若是千百年前,自己刚化形成人,刚有七情六欲、对男女欢情感兴趣那时,兴许会提起一些兴趣,也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妖怪才会对人类产生这般感情。她嘲讽地摇头:“小花,你又不是女子。”

“我虽不是女子,我与他却有情谊在。”古遥定定地望着她,“你若不送我回去,可以告知我怎么出去么,我一定要走的。”

“你出不去的,”女子耐心解释,“此门一年一开,你看周围,我狐族中人已被人族残害至此,死的死伤的伤,余下都被那狗国师给捉走炼成一炉又一炉的长生不老丹,你却还惦记着人类!”

古遥扭头一看,能眺望见其中一个洞中,睡着一些受了重伤的狐狸,其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狐狸洞虽大,却没有多少只狐狸。

他迷茫道:“这便是妖都么?”狐狸洞?

“是也。”

“我以为,像平江府那么大。”他坐在地上道。

“原本是有那么大,有那么那么多的同族,如今却被人残害干净了!只剩这些老弱病残。”朝廷下令捉妖后,不少普通人都投身天师府,挂名做了个道士,每月有俸禄可领。

不说捉妖,便是在山间捉野狐,尤其是那些刚出生不久,才几岁、十几岁、还没修炼成妖的狐狸,被捉了个草木不生!

所以狐狸洞现在变得天不得时,日月无光,笼罩着衰败死气。

古遥不免想起在修真界,那些月狐的遭遇。

因对人类有用,故被屠至灭绝。

再一看四周,何尝不是一样的?人类的贪欲比动物要重得多,因妄想长生,就要灭掉一个种族。

古遥坐在那里,听她细细说来缘由。

“我们狐族,五百年修炼成精,我修炼到第三条尾巴,是成精后一千年的事了。”

古遥掰着手指算了算:“姐姐,你有一千五百岁了!好……好年长。”

他还没见过年纪这么大的狐狸精,震惊地看着她身上的漂亮人皮。

人类残害妖,妖也屠戮无辜百姓,比方说她身上这皮,就是杀了人后剥的。

三尾狐微微一笑:“你唤我白颜吧,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姓名,你看我毛发这么皎白,又一貌倾城,花颜月貌,便是我这姓名的由来了。”

古遥点头,又问她:“白颜姐姐,你送我出去可好,我招待了你吃鸡爪,你若喜欢,我回去再让厨娘给你做一锅。”

“我是喜欢,不过,哪像你这么贪吃,原你贪恋人间,是为了这鸡爪!”

“我也不是为了鸡爪,是为了烧鸡,烧鹅,烧饼……还有,人,我现在已经是合格的人类了,有你给我那鲛鳞,没人知晓我真实身份,邻里都可喜欢我了,还给我送糖葫芦。”

“如若他们知晓你是妖呢?”白颜眼波冷潋,“还会喜欢你么?”

古遥顿了顿,忍不住反驳:“我师哥就知晓我是妖!可他却不曾害我,还是喜欢我。”

“他知你是妖,却不知你有多宝贵,”她脸上似笑非笑,抬手运气,嘴唇微张,吐出一红色珠子,散发着醉人光华,“你可知这是什么?这狐狸珠,对人有什么用处?朝廷为何要捉狐妖,而不是捉那些丑蛇怪,蜘蛛精?”

他摇头,望着那狐狸珠,这似乎和妖丹是差不多的东西,自己现在还没有,也不知何故。

“修炼五百年,得天地造化的狐精,就能修炼出这样一枚狐狸珠,人若是服下,可延年益寿,重获青春,多出百年寿命,重病临死之人服用,亦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她指尖轻轻拨动那漂浮的狐狸珠,又张口将它吞回腹中。

因人类不了解其功用,只在古籍上看见了说明,又搞出一些残忍的祭天炼丹之法,故此不仅捉狐妖,也捉普通的狐狸。

“你说,人类若是知晓你体内有这样的东西,他们还会待你好么?”白颜收了脸上笑意,怜悯地看着他。

“我体内没有这东西。”

“?嗯??”

她伸手一探查,匪夷所思:“你还真没有,你是如何修炼的?只要修得五百年成精的狐狸,都有一颗狐狸珠。”

“我……”古遥想说自己还小,可如果按人类岁数来看,其实并不小,他来此处时十六,如今七年过去,“我有二十三了。”

“二十三??”

古遥点头道:“我和你们并非一个修炼路数,我生来化形为人,便是这番模样,不需要披人皮。”

白颜伸手揪住他的耳后皮肤,努力地揪了揪,试图把他那身皮扒下来,古遥吃痛地扭开:“这是我的狐狸皮啦!”

白颜更是难以置信,更加确认,这小狐狸就是狐族传说里的世外之狐,能在生死关头保下他们一族安危的世外者。

如此,便更不可能放他离去了!

二十三岁的狐精,闻所未闻,动物活百年才能开智,不然兽还是兽,做不得人。

她嘱咐道:“你便好好的留在此处,跟我修行,暂且别想着出去了!门已经关了,除非你修为高过我,否则你是不可能离去的。”

“可、可是……”他想回东来寺,亦想回平江府,容寂身中蝎毒,虽毒已解八分,可每年仍会毒发那么一两次,此前他每每毒发,都要靠着自己的谷神咒才能睡得着。

自己不告而别,若他有天毒发,那该多难熬?

见他不肯安心,仍是想着人类,白颜恨铁不成钢道:“况且,就算你是回去,再见那人类,他也不认得你了。”

“为何?”古遥愕然。

“我对他施了妖法,他能记得你才怪!”她骗道。

古遥望着她,不理解她的做法,有一瞬间心底甚至滋生了人一般的恨意。怎么可以如此随便就抹除人的记忆。

他愣了许久,白颜留他独自在洞中冷静,古遥就饿了三日没有吃东西。

白颜待他不错,愿意给他捉鸡,但味道没有人间酒楼里做的那般好吃,古遥刚开始还不习惯,因为他每次吃完,容寂还要给他擦手心和嘴角的油,问他吃饱了么,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来照顾。

白颜也给他捉鸡,把鸡丢在他面前就不管了,让他快些吃完,吃完就跟她练功修行。

古遥不吃活鸡,他做人做久了,染了很多人类习性,只吃调料烹饪过的美味食物。为此他在这过得并不好,茶不思饭不想,好歹是等了一年。

这一年之间,他多次试图跑出去,但都办不到。

只是等着过了一年,门开了,白颜才带他出去透透气:“我这回带你去盛京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同族的,以免你对人类还有恻隐之心。”

古遥忍不住地想溜走,回平江府去。

白颜抓他抓得紧:“你别想着跑,你若离开我一丈远,身上的妖气就会被那些臭道士给闻到。”

盛京为皇都,歌舞升平,宝马雕车香满路,似过节般。

“姐姐…你有银子么?”古遥在狐狸洞里饿坏了肚子,好长时间没好好地吃东西,乍地来了这种地方,仰头闻一闻空气里的烤肉香气,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没有,你要作甚?”

“我想吃烧鸡……”他又看见一家叫醉仙楼的酒楼,和临安府那家如出一辙,眼睛一亮道,“姐姐,这家的烧鸡可好吃了。”

“…在这儿等我!”

她化作烟雾,古遥犹豫了下,瞧见周围有道士,不太敢跑。他跟白颜学了这一招,类似修界元婴大能的缩地成寸,也就是瞬移,不过他学的没有那么厉害便是了。

古遥不敢乱走,问那迎客的僮儿:“这一年江湖上,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他知晓这些客栈酒楼的伙计,算是百晓生,什么都知道一些,问他们准没错。

“客官是问什么样的大事?若是江湖轶事,对了,倒是有一桩,近日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江凡被人捉了……”

古遥顿了顿,小声问:“你可知那位有名的少侠,沈不容,他是万仍崖沈星平的儿子。”

“沈不容?!”伙计惊惶地捂住自己的嘴,“小客官你可别在此处提他的名讳。他可是朝廷头号通缉犯!”

“什么?”

“这位沈少侠,人称天下无道鬼见愁,听闻他长得就犹如鬼魅一般!活着就是为了杀道士。天师府捉妖,他捉天师,杀了无数,每杀一个,都要留下自己的信笺,一张纸夹一朵红花,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可不是头号通缉犯么!真是恶贯满盈的杀人魔头,那些道士怎么惹到他了?他这是妖孽帮凶!”

哎?

古遥尚未问清,这时,白颜抓着一只烧鸡回来了,丢他手里道:“吃吧。”

白颜瞅见他在跟小二说话:“你在问什么?”

“没什么……”古遥甩了甩脑袋,接住烧鸡。

饿着的肚子,叫他脑袋清空,鼻间被刚出炉的烤肉香气占满。

他拽下鸡腿开始啃,呜咽几声,还是那个味道。

他一年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古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姐姐,你没有银子,是怎么买的?”

“我从别人桌上拿的,没有付钱。”她非常理直气壮。进去时,刚好看见店小二端着一只烧鸡上桌,她就当着那两个宾客的面,直接把烧鸡端走了。

古遥想说,这样不对,可转念想,自己果真是跟人待得久了,开始学着人的礼义廉耻了,自己一只狐狸,怎么跟另一只狐狸计较这种道德是非。

“快些吃,”白颜抱着胳膊,“吃完我带你去天师府看一眼,等看见你就懂为何了。”

古遥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随手一个清洁咒洗了脸,白颜便提着他化作一阵烟,到了天师府的炼丹房屋檐之上,偷偷地窥见里头。

起码有上百只幼小的、还未成精的狐狸,或赤狐或蓝狐,被挤压在一个巨大的锅炉内灼烧!底下几个道童在用巨大的蒲扇扇风,上百只狐狸聚集起的凄冽叫声,响彻整个天师府上空,这些活着被炖的狐狸搅做一团,血肉模糊,其间还混淆着一颗狐狸珠。

和白颜给他看的类似,但颜色光华不及她那个,想必是没有她这样修行一千五百年的道行。

见此状,愤怒和恐惧占据了古遥的全部意识,不可控地眼瞳发绿,指尖生出长长的指甲,他正出手要救,却被她拦下。白颜叹息一声:“不可,此处是天师府,国师的老巢。我也不敢在此地久待,若是救了他们,这么多同族,我们也逃不出去,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再一拂袖,白颜就已经带他离开了,离得远远的:“我对你悉心教导,你可知缘由了?你跟着我好好修炼,只要我们联手杀了国师,灭了天师府,就太平了。”

古遥被方才那一幕震慑,现在还回不过神,心中痛苦,惶愧不已:“那国师很厉害么,姐姐你也打不过么?”

白颜摇头,咬着牙道:“若是我能打得过,我早将他碎尸万段了。”

“若加上我就能打得过么?”

白颜看着他,摇摇头,又点了下头:“或许你可以办到。”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狐精,他们狐狸五百岁开智成精,小花却只活了二十三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道行修为,只有他一个。

她敛眉道:“你要跟随我好好学法术,不许想着你那个人类。”

古遥怎能不去想。

若真如白颜所言,她施法叫他忘了自己,那他怎会去杀道士?他同道士无冤无仇的……

随后,白颜带他在人间游历一番,古遥自是悄悄地四处打听有关“沈不容”的消息。

他过得像人,出门也要住客栈,白颜施展妖法变出金银带他住上了客栈,每回也要说他:“你这小狐狸,怎恁地娇气!睡树上不就好了!”

古遥会说:“我不喜欢睡树上。”

他也看得出,白颜挺喜欢睡在床上的,觉得人类的方式舒适。不仅如此,她还喜欢寻常女子喜欢的那些珠宝、脂粉。

到客栈后,古遥照例地问小二打听沈不容。

这回小二却说:“这鬼见愁,昨夜还在城里杀了一堆天师府的大师,胆大包天地挂在衙门口呢!那尸臭,吓跑了好多人。现如今官府正满城通缉他呢!啧啧,这阵仗,比上回城里捉妖的时候还夸张!”

与此同时,正在房间盘算着等会儿出去挖个肝,再换身好看的皮肉的白颜,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脸上人皮颤动,狐狸的毛脸怒到快要挣脱开面上的皮了:“小花,你跑哪里去!”

古遥跑出客栈百丈,街上不见道士,却到处都能看见衙门的衙差。

说明那些道士也怕容寂,连夜脱下道袍跑路了。

古遥蹲在地上闻了闻,一边走一边闻,瞳仁变得幽绿,很快,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的加更来了!!

dbq还没有写到长大,下章下章,我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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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34.

尽管气息微弱, 古遥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残留的气味,他使出白颜教他的妖术,一呼一吸能瞬移十几丈远, 但也最多这样了。

可白颜的道行远超过他,古遥很快就被她抓住。

“你在做什么?!你不知离开我你身上的妖气会立刻被人发觉吗?”白颜气得脸皮都歪了。

古遥被她提了起来, 像个可怜的小鹌鹑, 伸手帮她整理了下脸上的皮,给她贴平整了, 口中说:“我看见城里没有道士, 都是衙差。”

“我听小二说,衙门的人都在抓他。姐姐, 你带走我,却不曾让我跟他说一声, 单是告诉我人不可信,告诉我你用妖法抹除了他的记忆,你现在满城的屠杀道士, 你又岂能不知他并非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是你见的人不多……”白颜很难跟一只这么小的妖解释人的复杂, 是如何的朝不保夕, 她本以为那沈不容, 和小妖不过是主宠情分, 情谊再深也早该忘了吧, 没想到他重情义,一年之间杀了不少皇城道士。

“罢了,”白颜摇头, “你一定要见他,我就带你去,不过, 你看一眼就得跟我走,别忘了还要杀国师。”

古遥点点头,“嗯”了一声:“我跟你走。”

“下次别到处跑,这城中看着没有道士,谁知道暗处有没有……”她说着要拽着古遥去找沈不容,岂知这一下,半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你说的没错,暗中还有道士了。”

“白姑娘,别来无恙。”说话的是个身材高瘦健壮,模样英俊但带着阴邪之气的男人,身穿红色华贵麒麟服,腰间系着黑色龙凤纹金带,那身红红得扎眼,乌黑的发与眉,只是隔着十几丈远,古遥已经感觉到了压抑和不舒服。

这种兽类本能般的直觉叫他意识到,这个道士和路上看见的那种不同,绝非善类!

白颜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拽着古遥就跑:“国师?他竟在此?!”

“白姑娘,这次你可逃不掉了,本尊跟了你几日,没想到你还带了个小妖怪。”他那犹如竖瞳般的黑色眼眸钉在了古遥身上,舔了舔嘴唇。

这动作让古遥联想到吐信的蛇,散发着惊人的危险之意。

白颜此前在他手底下输过,还被打成重伤,今日手里还提着个小狐狸,不敢同他一站,只能提着古遥就跑。她使出浑身解数地跑路,速度快到古遥睁不开眼,但国师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

“姐姐,我师哥……”

“这时候还想着你师哥??小花,你我已自身难保了!”

“可是,国师不是凡人么,为何他速度那么快。”

古遥回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发觉国师脚底下的靴子有古怪,所以他速度才那么快。

“那靴子是……”

“用狐狸珠和鸟兽尸骨炼的,”她闭了闭眼,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恨,“是用我两个弟弟的狐珠炼的一对靴子,能让他乘风起。”

国师已经不能称之为凡人了,他早就从这些妖怪的身上体验到了剥夺的快-感,这狐狸珠更是宝贝,能让人变得和他们妖一样,甚至超越妖,成仙。

不过之前采的两只狐妖,一只五百年道行,小妖一个,一只八百年道行,他用千百只幼小的狐狸为祭,激出那狐狸珠的凶性,才刚刚服下,滋味曼妙,真妙不可言,恍若羽化登仙。让他变得像大妖一般,只需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同类的下落。

原来那只一千五百年道行的狐妖出世了。

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追上去,追到了狐妖老巢外面,临近了,才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钵体,这钵和之前古遥在其他道士手里见到的类似,但其气息要强大出数倍!

“凶秽消散,道常存。急急如律令!”他手里的不是银铃,而是金铃,那铃声一作,加上强大的法咒,立刻让白颜痛楚地叫了一声,从天上掉到地上。

可古遥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头疼罢了,这种法咒对他这样的妖作用不大,他受佛荫,防御力强,意志力也强,且从未杀害过人,称不上妖邪。

见白颜痛苦地在地上乱滚,三只雪白长尾从衣衫下伸出,已然要现出原形,古遥立刻一个谷神咒下去,单手印在她的眉心穴。

这一下叫她当即神台清明,睁眼气喘地看着他,眼底映满红光。

而不远的国师更是吃惊,他没拿着小孩子当一回事,这么小的妖,不受自己道术影响,竟还会这般法术?

古遥小脸板得严肃,意识到眼前的敌人并非他可敌,双手结印,掐了一道复杂的佛决。这佛决不容出错,他满脸都是汗,国师一击过来,被旁的白颜挡了一下。她迅速用尾巴裹住自己,国师的那道攻击竟然被反弹回去,击中了他自己!

这道攻击是由他手中金铃发出的,类似修界的法器攻击,古遥施展这一佛法需要一定时间,通常要用他的佛珠配合,可眼下没有佛珠,只能拼命一搏!

白颜难以抵挡国师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渐渐弱了,忽地妖形毕露,人皮脱开她身,白颜顶着一张白生生的狐狸脸,纵身扑过去,长甲猛地一抓!

国师拂袖躲开,袖袍一挥,也化作一阵法法器,将这两个妖孽笼在其间:“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都是我的囊中物,吃了白姑娘你的狐狸珠,本尊就有千年道行了,要提前多谢你的狐珠哈哈哈哈哈。不对,是你们俩的狐珠。”

古遥见白颜落在下风,指间飞出一张定身符,隔着老远一下拍在国师身上。

国师还从没见过这种手段,避之不及,一下凝固住,直接摔在地上,白颜猛地伸手一抓,扑上去兽-性大发地狠狠撕咬,她咬下了国师的血肉,但古遥的定身符对于国师这样的敌人,效力只有那么几息,很快,他手掌一拍,掌中蕴含的法力透在白颜的腹-部,她倏地飞出去老远!一口鲜血喷出!

与此同时,古遥手里的佛决掐到最后一步,口中喃喃有词,他虽是长发小儿,声音稚嫩,却身染金光,那通体笼罩耀眼菩提佛光,佛荫庇护下,竟比少林寺的得道高僧还要纯净!

“世尊地藏,摩诃萨力,至生死时,俱不得安,克施地嘎诃颇!”注解①。

经咒念完,他倏地睁眼,不是黑色的双眸,也并非碧绿妖瞳,更像是金色的佛眼。佛眼一开,竟有佛音萦绕,叫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直指国师这个修道之人,但见他浑身冒起白烟,皮肤凭空无火地烧了起来!

国师惨叫一声,被一种灭不掉的火光炙烧全身,这种经咒对国师这种阴邪之辈最是管用,古遥虽是朝着他施展的,旁的白颜也横地遭殃,不过比起国师这浑身冒烟的惨状她要好得多,就是脑袋疼得像裂开般,三条尾巴在地上打来打去。

此地藏咒对古遥自身伤害也颇大,他念完那一下,便是浑身脱力,全身灵力耗空得一干二净,后退两步,古遥脸色苍白地靠在大树上。

白颜忍耐过后,见国师似已没有了抵抗之力,意识到诛杀他的机会来了,她就说!自己带走这小孩没有错,小花的道行远超她的想象!他自己便是妖,念的咒竟能克制妖邪鬼怪!

国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小孩在一旁瞎念了半天的经文,竟有这般效果!

而白颜朝国师扑过去时,古遥脸色大变,高声喊她:“不可,会伤到你!”

这却迟了一步,白颜根本不清楚那地藏经的威力有多大,她刚碰到国师,便是浑身被烫了下,毛发一下开始腐烂冒烟,古遥立刻迈开短腿朝她跑去,体内灵力已空,谷神咒效果微乎其微,他的手按在她的额心,白颜痛苦扭动,旁的国师已是一滩烂泥,却开始哈哈大笑,仍是不忘摇铃收妖:“你们今日跑不掉了,跑不掉了……”

古遥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就在这时,忽闻几声铁蹄动响,几个道士齐齐冲进来,围住古遥和蜷缩的白颜。

“把他们,都抓起来。”地上的烂泥道。

“是!大人。”

白颜推开古遥,嘴里喃道:“你跑,快跑……”

但那几个道士,几根漆黑的魂钉打了下去,把二人钉住,一张鲜红的、浸过血的大网洒下,可还未将两人锁住,就见白雾一现,古遥和地上那只三尾白狐通通消散如烟了。

“大人?!”

国师万分痛苦地在地上蠕动:“他们跑不远,还不快去给我追!那个小畜生,捉拿他,一定要捉拿他!”

古遥身上已然没有灵力,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办到的,将那比几个他还大的三尾白狐带走,瞬移两下,回到狐狸洞那一瞬,双眼沉沉一闭,他便晕了过去。

这一次,耗空了他的全部气力,古遥亦能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时间,他听见滴答的水声,嘴唇干渴地裂开,似乎有人在照顾他,抚摸他的额头。

“师祖……”他痛楚地呢喃。

一会儿叫师祖,一会儿叫师哥。

不知过去多久,古遥听见狐狸叫声,缓缓掀起眼皮,眼前是一张毛茸茸的狐脸,他辨认了一下,是狐狸洞的两百岁老人。

虽是老人,却还未能化形,还是未开智的小兽。

那两只狐狸爪子,捧着半个果皮,果皮装着小半碗的水,喂到古遥的嘴边。

“谢谢……”他声音干涸,嘴唇被水润泽,“…白颜姐姐呢?”

“嘤嘤嘤嘤,嘤嘤嘤。”

古遥点点头,撑着起了身:“我去看看她。”

这两百岁的狐狸说,白颜在旁的洞中,还活着,但伤势很重。

两只狐狸硬是要搀扶着他,古遥是个小孩,这一下竟也没什么不对,他被狐狸搀着到了旁的洞中,看见了化为原形,伤势惨重的白颜。

古遥问旁边狐狸:“我昏迷多久了?”

狐狸掰着爪子算了算:“嘤嘤嘤。”

约莫七日。

七日?!

古遥蹲下查看白颜的伤势,她身上有多种不同的伤口,这些狐狸年岁不大,却懂得一些治疗的方式,用了一些干草药,覆在她的伤口上。

“姐姐。”

他一唤道,白颜就动了动尾巴,睁了眼:“小花……”

古遥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碰国师的,那佛经威力太大,我也没用过两次。”

“不怪你,是我贪心,是我作恶太多……”她声音弱得如狐狸洞那狭窄缝隙里透出的微光,仿佛下一刻就要逝去,“你可看见国师的模样,他害怕你,你是他的克星。”她伸出爪子,做了个手势,旁的两只狐狸就退了出去。

“我命不久矣,”她说,“下面的话,你要认真听。第一,你答应我,取国师项上人头,替我族人报仇。”

古遥现在自是她说什么都答应,连连点头:“我答应你,我会杀了他。”

“你还未曾杀过人吧?第一次杀人都很难,”白颜那张苍白的狐狸脸,似是露出了笑,“我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一张皮,慢慢地我就不再害怕了,人类罪该万死,不过,兴许如你所言,并不全是恶人,我已行将就木,死前,我要教你最后一个法术。”

这些妖法都是他们狐族世代相传的,和古遥的术法是全然不同的类型,过去一年,白颜也曾教会他许多,她抬起爪子,将法术传授与他:“此法,名为金刚不坏。可反弹敌人法术攻击三次,让你周身防御似金刚附身,是不传之秘。”

古遥在脑海里领悟这项法门。

狐族怎会这样的法门?

但此刻却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眉心蹙紧,摇头道:“你不会死,姐姐,我带你出去,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很厉害,被称为活死人神医,他是个心善之人,定会愿意救你!”

“没用的,外面一定全是道士,你带我出去,马上就得死。”再者言,人类会救她这个妖吗?她不相信,等带她过去,她还熬得到那时吗?

白颜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又是一日过去,白颜感觉命数到头了,用尾巴扫了扫古遥。他抬起头看,看见她吐出一个通红的狐狸珠,不明其意。

白颜说:“你吃了我这颗狐珠,国师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古遥摇头,不肯。

他没有吃别人妖丹的习惯。

“这不是我的血肉,只是一颗珠子,你若嫌弃,拿去清水里洗一洗,这狐珠在我死后,只有交给你最为合适不过,”她比昨日精神一些,声音平缓,“切记,你有了狐珠,决计不可吐出来,就是有人害你,也不可。狐珠离体,你就会修为全失,变成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狐狸……”

“我才不要吃你的狐珠,你自己留着。”

古遥不同意,白颜也不能强迫他,等他睡着了,再一把塞他嘴里。

这珠子稀里糊涂地下肚,古遥是疼醒的,肚子里烧灼的疼,他本是火系,不怕火,可这种火并非常规的灼烧,更像是在锻骨,锻他的体魄!他不记得偷吃师祖的狍天丹是什么感觉,依稀觉得是差不多的、将死未死的感受,古遥疼得蜷缩在地洞里,化作原形,几近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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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隆冬,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十五的盛京城内,游人如织。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走马灯,连属不绝。微风一至,锵然成韵。

这两年里,容寂已将天师府杀得元气大伤,百姓为了活命,也不敢加入天师府捉妖阵营,他来了盛京天师府探了三次,只见到了一堆死去活来的狐狸,其中有没有他家小花,不得而知。

容寂上次放了一些出去,但以他一人之力,不可能全部救出,天师府有重兵把守,是皇都内守备森严程度仅次于皇宫的府邸。

摘了面具的他和戴上面具的他是两个人,加上容寂进盛京前乔装打扮,戴了一张□□,换了个面孔,更不会被人发觉他就是那个第一通缉犯。

满堂湖上,一派盛世夜景,画舫游船如织。大家闺秀,高官尊爵,那些不能进宫赴宴的,都在此处观看花灯与礼花。

容寂行至湖边,湖面起了波澜,一盏花灯被吹翻,临近他的脚边。

他弯腰将熄灭的花灯翻一面来,重新点了火,却瞥见上头一行字。

“想回家。”

很少有人能把这么简单的字写得这么难看的,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字。

一张薄薄的、看不出表情的□□贴在容寂的面上,下面是他变幻莫测的神色,眼睛死死地钉在这三个字上头!他拿着花灯转身,沿着游廊寻找。

他拨开人群举目四望,有些脸上戴着面具,这是习俗,尤其是大家闺秀。但他的眼睛并未落在这些人身上,他专看那些小孩,矮个子,看见一个孩子,就要大步上前看看人家长什么模样,整个候船的游廊被他找了个遍,岸边放灯的人也被他挨个看了脸,见一小孩身形圆润一头黑发如瀑颇似小花,脸上还戴着类似狐狸的面具,他一把抓住那小孩子的肩膀,摘下他的面具。

不是小花。

小孩无措地看着他,旁的侍从怒然推开容寂:“你做什么?!”

“失礼。”容寂拱手示歉,在湖边漫无目的地寻了许久。今夜十五,全城不再宵禁,而是“放夜”,故此夜深至戌时,临近亥时,仍是人声鼎沸。

湖边找不到小花,容寂再次看一眼那花灯上的三个字。

回到满堂湖旁的主街,他穿梭在人群中,却也离于人群,忽地,目光所至的地方,见一红衣少年,弯腰立于一糖铺前,看那糖制什锦和糖人。

他有一双极亮的、翦水似的眼睛,睁大是圆圆尖尖的杏眼,眯起时则狭长,像狐狸般。

古遥刚离开狐狸洞,这是来盛京的第一天,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银子,嘴却馋。

他变出几枚铜板来:“能给我吹一个狐狸糖人儿吗?”

制糖师点点头,虽说本朝捉狐妖狐狸,但狐仙文化在民间却很盛行,就像今夜,也有戴着狐狸面具出来游玩的少女。

少年拿着糖狐狸走了,制糖师收了他的铜板。

古遥爱吃肉,偶尔也吃糖,明日他就要杀到天师府去取国师的项上人头了,今夜这小糖人就当是犒赏自己。

他走在盛京街道上,并不知晓周围有多少人看他。在皇都,容貌丽的少女有许多,男色却极少,又是一身惹人注目的绯红颜色,看着十六七的年岁,像是皇都某达官显贵家中小公子,但身旁却无一侍从。

一搂着小娘子的官人扭头去瞧他,瞬间觉得怀里的美人不香了。

古遥不甚在意,舔着手里的小糖人,琢磨着今晚睡哪里,住客栈?他没钱。难不成,又要用障眼法骗人了么……若是师哥在,定要训斥自己。

这时,他忽地闻见了什么味道。

古遥猛地扭过头去,贴着游廊柱子激动地嗅了嗅。

美人再美,做出这种狗一样的举措,还是像个傻子。

看来是哪家府上的漂亮傻少爷跑出来了。

有人动了歪心思,有人却注视他,目光落在那张长大了的少年面庞上。

古遥到处闻来闻去,闻着闻着,闻到别人身上去,这味道……他手里举着碎糖人,仰头去瞧,是个不认识的男人,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灰袍,身材高大熟悉,面孔很陌生,又很僵硬。

可古遥不是靠着脸认人的,他又闻了两下,仿佛确认了什么,仰首眨了眨眼,眼睛看进对方那泛起波澜的漆黑双目中,轻声唤他:“少侠是不是姓沈?”

“你是我家师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啵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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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35.

眼前的少年, 如何也不能跟他家那于两年前忽然消失的小狐妖联系起来。

可无论是说话语气,穿着习惯,亦或者是动作神态, 眼尾尖尖的杏眼, 吃东西的模样……都和他家小花如出一辙,所以容寂第一眼望过去时, 才会忽地停住目光,直直地锁住这个放大版的小狐妖。

容寂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恰如其分地掩藏住了他的神色,他没吭声,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胳膊, 大步从游廊跨到旁边的游船上去。

“哎”古遥猝不及防,被他拉着上了船,脚下不稳要摔了,被容寂转过身来,迅速用胳膊搂住。

但只搂那一下, 稳住他后, 容寂飞快地松了手。

古遥皱了皱鼻子。

这是他家师哥没跑了。

船夫站起来道:“客官,我这船有人订了,还请你……”

“开船。”容寂丢给他一枚银锭。

古遥看着那银锭被船夫喜笑颜开地揣进怀里,忍不住艳羡道:“师哥,你在哪里发的财?”

容寂低头注视着他, 手掌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增大。

船夫放下帘子,松了桅索:“开船……”

小舟摇摇晃晃起来。

习武之人的掌力让古遥有些疼,从他的大掌里挣了挣自己的手臂:“你握疼我了。”

容寂的掌心握力倏地一松, 却还是执着地抓着他,也不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漆黑的眼睛注视他良久,久到古遥觉得自己的糖人都快化了,舔了一口后把糖人举起来:“你吃不吃?”

容寂顿了一下,摇头。

古遥收回了糖人:“你怎不说话,你这里……”他指了指喉咙,“是不是……”他怀疑容寂是不是被人下毒,毒哑了嗓子。

“…小花。”容寂出声,嗓音微颤,像座下这摇晃的小舟,他眼神复杂地低垂着看着这张脸,靠得这么近,他看得清晰,这就是一个瘦了、轮廓清晰、甚至变得艳丽的小狐妖。

容寂有好多要问他的,去哪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怎么从只有自己腰腹那么高,到自己肩膀,长成了这么大个少年……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于人的一生而言是七百个日夜,于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你、”话音抵容寂在舌尖,很难地问出声来:“去哪了?”

古遥望着他的眼睛,能感觉到他现在深刻的难过着,也许是高兴,喜极而泣。人的感情很复杂,古遥并不能完全懂,可他知晓自己对师哥而言很重要,他能从容寂的眼睛里看见这些。觉得师哥肯定很想自己,就如同自己这两年也会每天都想他一样。

期间古遥无数次的,把戒指拿出来,想着能不能离开,不说离开这个世界,就算是让他离开狐狸洞,回平江府的小院,再见见他,那也好啊。

“你记得那只三尾狐吗,送了我这个的,”他掏出脖颈间的东海鲛鳞,虽然没用了,可他还是习惯了随身佩戴,“她把我迷晕带走了,带回去我出不了,不能去找你。后来我出来过一次,一年前在江宁府,我听说你被衙差追杀打算去找你的,然后我和白颜姐姐遇见了国师,他要活捉我们……”

两年间发生的时,古遥几句话就说完了,把最后一点糖人在嘴里咬碎,发出嘎嘣的脆响,又指了指他的脸:“师哥,你的脸……”古遥怀疑是不是人-皮-面具,伸手要去揭,却被他抓住手腕,轻轻按下去。

“我现在是通缉犯。”容寂摇了下头,“你,怎么……”

他停顿住,声音飘到晃悠的小船外,飘得很远:“你长大了。”

“嗯,我变成现在这样,是说来话长。”古遥在晃动的船上弓着腰,好像是有些晕,索性趴在膝盖上看他,声音轻轻的,“一年前,白颜姐姐被国师和他的门生害死了,我原要救她,可是我救不了……”

“姐姐死前将她的狐狸珠给了我,也就是她的修为都给了我,我就一下长这么大了。”

古遥眼里蕴着水光,仿佛是船外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眼中,又含着说不出的忧郁。当时的他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死去活来,醒来才知道是白颜给自己喂了她的狐狸珠,于是她又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狐,两只手能捧起来,那般小巧可爱,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倒在冰冷的石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

化形以来,古遥学会了许多人类才有的感情。

对师祖的孺沐、敬佩、感恩;对师哥的亲近、喜爱;对白颜的感情却很复杂。

一开始他当她是同类,故此有亲近之意,可她不顾自己意愿掳走他,又让古遥有些恨,但在跟随她修行的那一年里,古遥学会了几样能保命的法门。她愿意教他东西,她有目的,可她不坏,他想他们或许算得上的朋友。

白颜死后,古遥按照狐族的方式,将她烧成灰烬时,心底第一次有了一种,在人类这里称之为“怅然若失”的情绪,也是这短暂的学会做人的生命里,第一次懂得了承诺。

他得保护狐狸洞里那些尚未化形的小狐狸,就像他对白颜的承诺里说的,取国师的项上人头,天师府道士性命,以祭狐族同胞在天之灵。

容寂见他被一种灰色的、难以名状的情绪笼罩着,想他那么小,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指尖不由得轻微动了动,似是想安慰。

如果小花还是那么大,还是三尺高,容寂就不会这么犹豫,定然已将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脑袋。可现在他成了大少年,有自己肩膀这么高了,容寂手掌用了力,握着他白皙的手腕,拇指克制地摩挲了下,像是在告诉他,自己还在。

古遥甩了甩脑袋,没再继续说那些事,声音亮了不少:“我正想着你,师哥就出现了,真是好巧!你怎会来盛京?我还心想着,等我办完事就回平江府去找你。”

“你来盛京办什么事,杀国师?”

古遥点了下头,没说自己准备明日就去,天师府那是什么地方,断然不能带他去冒险。

小船在满堂湖上游走了一圈,几乎是半个时辰过去,多是古遥在说话,容寂这两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见到道士就问,见过一只这么高的狐妖没有,他比划着自己腰间的高度,若答没见过,他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杀了,以至现在道士全都怕他。

这回有个道士反其道行之,说见过这样的小狐妖,容寂问他在何处,这道士战战兢兢地说:“其实我没见过,但听过,国师下令活捉一只这样的小狐妖,约莫三尺高,五六岁小孩模样,长得雪白可爱,可是是个穷凶极恶的小妖。”

所以容寂就来了盛京。

却没想到,他刚到盛京,就见着了小花,还是……这样的。

容寂再次看他,从他的脸,到手到脚。

真是长大了。

是少年了。

下船时,满堂湖旁的街道上游人已然少了大半,容寂自顾自地攥着他的手腕,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侧过头:“我戴着面具,你怎知是我?”

“你笨,我闻得出来啊!”

那身独特的浓重药味,整条街就他一个,除了药味以外,还有别的,专属于他自己的气味,古遥没办法形容,或许是灵气的味道?

总之只要一闻,他就知晓是师哥。

师哥不知是用了什么方式,灵气异常地收敛,或许因为他的武功又有了精进,表面看着貌不惊人,称不上是什么高手的返璞归真,这才让他的灵气内敛,不真的凑得非常近,都感觉不出来。

且除了这味道,容寂身上其实还有一种业臭的味道,就是杀了许多人,手上染了血腥,浓到化不开。

这业臭并不是臭,只是他不喜欢罢了,但这人是师哥……

古遥觉得可以宽容一下。

“师哥,”他忍不住小声道,“以后不用杀那么多人了,等我收了那谁,天师府就荡然无存了。”

容寂记得他说过,杀过人的人身上不好闻,遑论自己不止是杀了一个两个?他抬起胳膊嗅了一下,只有一股很淡的药味,便问他:“我身上难闻么?”

古遥点了下头,又摇头:“我不嫌弃你啦!”

所以还是难闻?

容寂没吱声,领他去了满堂湖旁的一家客栈,他的马就在此处马厩,没要上房,房间有些挤,还小。容寂唤来小二:“给我换成上房吧,要两间。”

“要两间做什么?”古遥疑惑,伸手把他手里的银两没收,揣进自己的空钱袋里,“要一间就好啦。”

“这……客官……”小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容寂。

“要两间,”容寂重新掏银子,一摸腰间,自己的钱袋不见了,扭头看向他,“小花。”

“要一间。”古遥从他那钱袋子里掏出纹银,递给店小二,而后转向容寂,“为什么你要两间,我们两个人,睡一间不就好了!师哥你可曾想我过?”古遥伸手要抱他,被他给躲开了。

小二一听这质问语气,一看这少年美貌如斯,心惊胆战的退了出去,嚯,现在搞断袖的男人可真不少!

“你…这不一样,你长大了。”容寂别开头,“你见谁家大小孩要大人抱的。”

“你家的!”若说是贪恋他身上灵气,也有一些,可更多的,对古遥而言就是想念他罢了,没有其他的。

“我身上难闻。”容寂头扭得好开,伸手将他推开了些。

古遥被他推到了两尺外,声音不太高兴:“你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亏我在狐狸洞里,日日想念你。”

容寂张了张嘴。

想。

几乎没有声音的一个字。

自己养大的小孩,突然消失了,他怎么可能不想。

容寂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笃笃”敲门声传来,小二声音很细,“客官,上房给你准备好了,现在搬过去吗?”

容寂转身,直接推门而出。

上房还要上一层楼,古遥没有行囊,容寂也只有一把剑一身衣裳,店小二把两人带到,容寂叫他打来热水:“再帮我去醉仙楼买一只烧鸡。”

“哎客官,醉仙楼已经打烊了。”

“今日是元宵。”容寂手里没有钱袋,伸手问他要。

古遥摸出一颗很小的纹银,放他手心里。

店小二说:“醉仙楼肯定打烊了,要不,本店厨房还有些吃食,”他瞄一眼那厚鼓鼓的钱袋,“我叫厨子热一热,给您二位送上来?”

容寂看一眼旁边的古遥,点头,把纹银给他:“那就叫厨子做两道菜吧,烧只鸡。”

“得嘞!”

大概是真的非常介意自己身上难闻这一点,他知晓如何去洗,也不可能洗刷掉身上的血腥,可还是要了热水,在里头泡了良久。

容寂不要他看,放下帘子,古遥就抬一把椅子,一边吃饭一边坐在帘子背后跟他讲话。问他臧昀呢,他答在越州隐居。

“怎么搬到越州去了?”

“你进城时,可曾看见通缉我的文书?”

“那是你呀?”古遥进城时是看见了一副画像,没仔细看字,“把你画得那般丑,我怎么认得出。”

画师兴许是通过其他人的描述画出来的,并不准确。

“……是我。”容寂的声音混淆着热腾腾的水汽,“为了避风头,我让他搬到了越州,那本就是他的老家。”

“哦,原来臧哥老家在越州,难怪他那么会捉鱼。”越州临海,多是渔民。

古遥吐出鸡骨头:“平江府的宅子呢,厨娘呢?这鸡烧得没她做的好吃。”

容寂说给了她一些银两,打发她走了。

“那她走得远么!”古遥嘴里有肉,含糊不清地问,“等我们搬回平江府,我还能再请她吗?”

容寂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声。

小孩虽然长大了,可脾性还是那样,贪吃,黏人。

古遥已经想好了,杀了国师,回平江府去,再去到处找出去的方式。

让他有些迷惘的是,离开东来寺已经有十一年了,他同师祖约定百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突然不说话了?”里头的容寂问。

古遥吮了吮手指的油:“快吃完了,我给你留了鸡腿。你别洗啦。”

“我不吃,你多吃些。”方才船上那一搂,他就搂了出来,知晓小花瘦了不少,这两年定然没好好吃东西。虽然长大了,身形也瘦削了一圈。

“那我吃啦?我真吃啦?”

“嗯。”

古遥嘴里这么说,却还是给他留了一个鸡腿和一只鸡翅,等他出来便说:“都冷了,你用内力热一下。”

容寂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衣衫宽松地罩在他高大结实的身体上,穿着外衫时只见高大,里衣薄薄的一层,方能看见里头那结实的肉-体。

接着,他把今天穿的那套很快洗了,挂着直接用内力烘干。

“小二。”他喊道。

古遥问:“怎么又叫小二?”

容寂问店小二要了一床新的床褥,铺在床侧。

古遥净了手,脱了外衫坐在床侧,不懂道:“师哥,你怎么不跟我一起睡?”

容寂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我知道,你要说自己身上难闻,你这不是沐浴了么,再说我也不嫌,你杀那些道士,是因为你以为我被道士捉了对么,”古遥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执拗的清澈,说起道理来,眼珠子亮得惊人,特别有理的模样,“你为了我才杀那么多人,我又怎会嫌你身上不好闻。”

容寂嘴唇抿得更紧,看不出表情。

古遥只能看着他有所波动的眼睛,伸手去帮他把脸上面具轻轻地撕下来:“都要睡觉了,还戴着他做什么?”

他动作很轻,容寂也并未抗拒,慢慢地撕开面具,露出青年那张英俊,却喜欢皱眉的脸,像一尊地庙里的邪神像。

古遥的手指抚平他的眉心:“我师哥真好看。”

“…油嘴滑舌。”

古遥嘿嘿地笑,眼睛一弯,圆杏眼变得细细长长,钩子似的,流光溢彩。比小的时候要更像狐狸精一些。

容寂看他笑,忍了一下,许是憋不住了,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他掸灭了烛火,睡在地上的床褥,古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亲近他,但师哥不同意,自己能怎么办,不要脸么,那也可以……

他这么想的时候,容寂也睡得不安心,压根就没办法睡着,他害怕明日醒来,小花又不见了,听他折腾着床褥的动静,知晓他还在,算是安心,等他一下静了,不到一炷香,容寂就起来看一眼。

分明是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但容寂还是不放心,坐起身来,却一下同他对视上了目光。

古遥眨了眨眼,眼瞳带着绿意。

“……”

容寂面无表情的:“你还不睡?”

“睡不着呀。”古遥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拽,“你别睡地上了嘛。这床还很大,我又不占地方,我让你一半,我们俩睡够大了。”

他麻溜地挪动,给容寂腾出足够的位置,容寂却迟疑了下,接着拨开他手,叫他睡觉,而他继续躺地上。

古遥实在不理解,为什么长大了,师哥不爱抱他了,是因为阔别两年么,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古遥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又喊他:“师哥。”

“嗯?”

“你没睡呀。”

“嗯。”

古遥哈哈两声,嘟哝道:“我也没有哦。”

容寂怕是自己着一晚都不会睡着了,隔了好久,干脆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

古遥本来闭了眼,又睁开眼,同他大眼瞪小眼:“你若看着我,我就更睡不着了。”

明日自己若斗不过国师怎么办?古遥在想这个问题,自己会死么,应当不会,他还画出了疾风符,虽然只是低阶的,可他这么会跑路,哪怕打不过国师,他应该也捉不到自己。

可万一、万一……

古遥觉得不行,他得吸点灵气。

他爬过去,翻身下床。容寂猝不及防地被他压了个满怀,被动地伸手接住,少年活似没长大那样,用脑袋亲昵地拱他的脖颈,容寂正要说荒唐,把他抱起放回床上去,就感觉怀里那少年,又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狐狸,很轻,依旧是埋在他的肩窝,像过去一样,用尾巴缠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触感,痒酥酥地拱着他肩颈的皮肤。

“嘤。”

容寂的动作倏地顿住。

半晌,他无可奈何地起身,抱着小狐狸睡在了上方的柔软床榻上。

至于古遥身上的衣服,本就是破烂衣服,被他用障眼法变成了华贵的样子,他一变回狐狸,那身破烂就掉在了地上。

“这次别再闹腾了,睡了。”容寂探手顺了顺小狐狸的毛发。

古遥闭着眼睛,感觉到了人类体温渗入他的温暖。

翌晨,天不亮,灯火通明的盛京城,响了五更鼓。

容寂又做了那个梦,他再次回到一座空无一人的大殿,殿中有一阵,其间有一塔,塔旁边还有一半黑半白的剑。

他飘过去,与那剑融为一体。被吸入塔中。

意识瞬间抽离了,容寂记起不翼而飞的小狐狸,猛地惊醒,下意识在怀里摸索,入手却滑不溜秋,触感柔软到难以想象,像最好的缎子,他从来没有摸过这么……

容寂垂首,漆黑瞳仁倏地急剧放大,呼吸停住。

古遥还没睡醒,他觉着就算是打国师,也要等午时过了,吃饱了再去。他昨夜挨着容寂睡得很香,这两年从未睡得这么香过了,容寂一动,他也跟着动,黑发蹭了蹭对方的脖颈,两只手臂缠在他的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也很粗长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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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36.

容寂意识到怀里是什么后, 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手还落在其上,旋即很迅速地用褥子将怀中物一卷, 裹成一蛹, 推至里头。

古遥被那被褥束缚成一蚕宝宝,竟也还没醒, 下巴搁在褥子上,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容寂已然起身,合拢自己凌乱的衣裳,无波动的面孔下眼神里暗涌不断, 干脆将窗帘落下来不看他。

对于小花真的长大了这件事,他还没有习惯,昨夜也颇有一种不真实感,可方才那一下,却叫他一个激灵, 他捡起房里撑窗户的竹竿, 屏蔽三识,开始练剑。

古遥是接近巳时被饿醒的,发觉自己裹在被中无法动弹,床帘落下后整个床榻黯淡无光,他听见容寂练剑的簌簌如急雨声, 便滚了一圈,脑袋钻出床帘,喊他:“师哥, 你为什么把我裹起来了。”

容寂猛一下停住,扫他只是脑袋钻出来,身子还没钻出来, 便用竹竿挑起方才他洗过又烘干的烂衣裳:“穿上。”

方才看见这破布似的灰衫,犹如街头乞儿的衣裳,本想叫小二去买一件,但又不知他穿何尺寸。方才小花在他怀里那一下,其实已经摸出了一个大概……罢了,还是带他去买一身新的。

“你还没说,为何要把我裹着?”古遥在被褥里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由此可见被缚的有多紧,他施法钻出,挑起床帘穿衣衫,就见容寂是背着自己,坐得远远的,在喝客栈的难喝茶水。

古遥穿好衣服下床,摇身一变,又是一身红衣。

“我们去醉仙楼吃吧,这盛京的醉仙楼,和临安府那家味道一模一样。”

容寂也不回头:“可穿好了?”

“穿好啦!”

“走吧。”容寂站起,古遥来拉他的手。容寂被他抓住手心,一下挣开了,反过来攥住他的小臂,隔着衣衫拉着他,期间也没看他一眼。

只是手里,余光,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小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不是五六岁的稚童。

虽说还是小孩模样顺眼,可人会长大,妖自然也会长大,此乃自然规律,大道法则。

容寂想他也不懂,不苛责他,可有些事要教导他。

“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穿衣服,睡觉也穿。”

古遥看向他,被他拉着走出房门:“沐浴也穿么?”

“……不,除了沐浴。”

“哦。”古遥想了想,又说,“倘若你娶了娘子,也要穿?”人和人要造小人,狐狸和狐狸造小狐崽子,这类事他是知晓的,是不穿衣的。

“……不娶。”容寂话锋一转,强调,“总之你昨晚那样,不穿衣服是不对的,你可知?”

“可我昨晚,我不是人呀,”他声音很轻,不让旁人听见,凑很近,在他耳旁说,“我是狐狸我为什么要穿衣裳,你说人要穿,那小动物不穿,我们有毛毛。”

容寂一下别开脑袋:“好好说话。”

古遥不知他怎么了,生分这么多,无辜地看着他:“噢。”

“是…动物有毛毛所以不穿,”容寂脸上那层人-皮面具波澜不惊,眼里却含着跟小孩讲道理的家长都会有的无奈,“可你不能中途变成了人,人是要穿的,懂了么。”

“可是我睡着了。”古遥要跟他辩,自己是动物的时候睡着的,狐狸不穿衣,所以他也不穿衣。

容寂顿了许久:“那你不要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原形的。”

“可是,”古遥歪着头看他没有表情的脸,就望着他的眼睛,琢磨人类的情绪,“我原形的时候,你更喜欢抱我是不是。”

“……”

容寂的脸板得更骇人了。

两年不见,师哥这教他做人的毛病是越来越怪了,好在古遥也不嫌,他想得开,罢了,自己不跟他计较。

醉仙楼离满堂湖并不远,出客栈拐几条街就到。

途中,容寂把他领进了一家衣铺,比着他的身形买了两身方便行动又低调的灰衫,见古遥在看摸那些绫罗绸缎,被店家训了:“喂!别乱摸,这些布料可都是上好,精贵着呢,你可别摸坏了赔不起。”

“谁说我赔不起?”古遥拿出容寂的钱袋子,语气很阔绰,“我买了,多少两?”

说完看向容寂,很小声地问:“师哥,我可以买么?”

“……买吧。”容寂颔首。

店家眉眼一横:“一匹布八十两!”

古遥一顿,默默地收了钱袋子,容寂见状,问那店家:“给他量一身,要等多久?”

“店里绣娘赶工,怎么也得半月。”

“那给他做一身。”那布料华贵非凡,只有权贵才能用这样的布料,行走江湖穿这一身极不合适,可容寂瞧他喜欢,小孩穿的衣服,半匹布也就够了。

古遥却当即摇头,拉住他:“我不要衣服,我要吃肉。”

“不要了?”

“嗯,不要了,我不喜欢了。”

容寂那钱袋子里,约莫百两银子,已然是很阔绰了,可这区区一匹布就要八十两,古遥可不乐意一匹布就让钱袋清空。虽说他可以随手变出金子来,可师哥总叫他不要骗人,所以古遥就没有使障眼法来变金子,怕他训斥。

说着不喜欢,但古遥前脚踏出衣铺,后脚身上的衣裳样式就变了,变成了那买不起的绸缎,一身的精细绣工,绫罗织缎。

“有什么了不起,要那么贵,我不花钱就能穿!”

他的障眼法特殊,容寂离他近,柔滑缎子扫过他的手背,那光洁舒服的滑腻触感,就像人的皮肤……

容寂侧头,见他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只粉白的耳朵,连着细腻白皙的脖颈,没入红衣。他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带他进醉仙楼用膳。

古遥大吃了一顿,随即借口犯困要回客栈,接着,他对容寂吹了让人昏睡的妖法,让他睡倒在床榻上。这是古遥从白颜那里学来的,吹一口气,对方就能睡着,再吹上一口,就能让凡人的一部分记忆消弭。

古遥只是吹了一小口,让他睡过去。

他心中不舍,不晓得此去又是多久不能相见,旋即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写得文绉绉的纸条,塞在他的衣裳里。

古遥蹲在床边,摸了摸他细腻的俊朗眉眼:“师哥啊,我佛渡你,不要再杀人了。”

容寂浓睫深垂,眉心微皱。

古遥放下了床帘。

本该沉睡的容寂手指忽地一颤。

离开之时,古遥还在这房里下了一道简易的禁制,让人不会无端来开这道门。

随即,古遥浮在了空中,几张低阶疾风符拍在双腿上,整个人犹如一道闪电窜出,他方向感不好,但天师府的位置就在皇宫旁,且古遥能闻到那股滔天的杀戮之气,聚集在上空。以至天师府上头的那片天,在他眼里都显得格外不同,一片昏暗血色。

古遥一下没刹住车,直直的冲进了天师府里面,这里头本身就有浓烈妖气,他进去反而没人发觉。或者说,普通道士发觉不了。

本丹房里看成丹的国师,正在训斥门生:“这狐狸珠如斯罕见,就剩这一颗,若炼化有差池,我要你自己跳进丹炉!”

这时,他却倏地闻到了什么,仰头对上一双碧绿妖瞳。那一缕妖气,让他心中一颤。

“有妖来犯!”国师立刻一挥袍袖飞身起,可那一双妖瞳的主人,来得快,跑得也快!

古遥是有计划的,他并不真的鲁莽,只稍稍释放一点属于他的小妖气息,引起了国师的注意,就转身疾驰,离弦之箭一般驰到城外。

古遥虽然吃了白颜的狐狸珠,但身上的妖气并不浓重,他修为就是如此,再如何释放妖气,闻味道也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

但国师并未掉以轻心,携几弟子迅速去追,同时给天师府的门生留下讯息,让他们跟随而来。

两年前他在白颜和一个小妖身上吃过一次大亏,静养两年,又服用了炼化后的狐珠才好。那狐珠可让人延年益寿,平添寿命,不仅让他一下恢复了,法力也远超从前。

所以他正愁近两年都没捉到妖,也没了新鲜的狐狸珠,结果眼下就送上门来一个!一路追,一路都在舔嘴皮吞口水,那模样活似黄鼠狼见了鸡。

古遥见背后有四五个人,追的有些慢,从腿上揭了一张疾风符,放缓速度,免得他们追不上自己。

城中百姓抬头望去,只见空中有人在飞,不由惊呼:“那是国师,他在捉妖,盛京城有妖怪?!”

古遥路过满堂湖客栈,朝下看了一眼,继续往城外疾驰,然后落在城外一片茂密山林之中。他前脚落地,国师后脚跟上,缓缓落于树梢。

“国师大人可还记得我?”

说话间,又有一自寻死路的天师府道士脚下一踏,飞了进来,他身穿紫袍,看着在天师府内的级别不低。而古遥恰好把一石头摆在边缘处,结印一拍,盖上一张符咒,牙齿一咬,将指腹咬破,妖血溢出,印在符咒上。

“是你!”国师盯着他,不由脸色大变,想起自己化作一滩烂泥的狼狈难堪。

“大人。”紫袍弟子狐疑道,“这就是一年前那个……”

“闭嘴!”

“是我呀。”这时,由古遥结印的那块石头为起始点,行成了一道结界,同时伴随“嗡”地一道深沉佛音,古遥看着眼前两人,虽然比计划里多了个碍事的,不过差别不大。

古遥:“一年不见,大人可有想我?”

国师闻言冷笑,愈加兴奋,尤其是闻到他身上的妖血气味,似有口水吞咽滴答之声:“小妖,今日你插翅难逃!”分明是人,他身上阴邪妖气却比古遥身上的还要浓。

“我看你才是插翅难逃。”

古遥笑眯眯地站在阵法边缘。

这是修界阵法书里,最基础的大阵,放在修界或许不算什么,但放在此处,凡人要想出去不太可能,加上古遥提前布置此阵时融入佛法,国师这种烂人若要逃出,那比登天还难。

与此同时,四周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道士,几乎是盛京城内所有道士都听见国师的道令而聚集在阵外,但他们只要一靠近此阵,立刻就会被炽热佛光弹开!

“你会布捉妖阵,我也会布捉人阵。”古遥双手合十,掐诀,离地而起,口中念咒。

国师一看他念经就害怕,果断出手飞去,袖中一把黑钉挥出,电蛇流窜,出手就是杀招!只见那红衣少年身形一扭,向后腾空翻转躲开,黑发飞舞,伸手直接攥住他那几枚了不得的黑钉。

但似乎是被其上电流电了一下,黑钉倏地脱手,那只手一下被电得焦黑。古遥吃痛地闷哼一声。

惹得国师不免猖狂大笑,他还以为这小妖多厉害,攥着他的法器那刻他心都提了起来,结果不出所料:“凭你?”

“收!”黑钉倏地朝国师自己飞回。

古遥抬起一只焦黑的手,继续掐诀。

“不能让他这招施展出来!”国师吃过大亏,当即对紫袍道士说。

“是!大人,我二人围攻他,我从这边!”二人朝他逼近,古遥见状只得变换招数,一下瞬移至国师背后,一手掐佛决,一手以灵力汇聚成千根细如毫毛的针,双手分别朝国师的天灵盖和后背一拍!

以灵力为针,自是尖锐无比,凡人之躯难以抵抗!若是那紫袍道士挨此一击,怕是会当场毙命!但国师吃了不少狐珠,已然超脱凡人,可这一下仍是疼痛难忍,一张不像人脸的脸发狂地扭曲着,那火辣辣的佛决化作掌印印在他的后背,国师倏地退开来!古遥紧随其后,又是一掌,这回却盖在他的胸口,又一掌,印堂!

国师摔在地上,脸部萦绕黑雾,手臂横地生出一片黑色动物毛发,瞧着非人非兽,那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吼,古怪至极!

“大人!”那紫袍弟子一瞧,马上焦急地出手要救,古遥却头也不回地道:“你是道士,你的天职就是收妖,你且看看你的大人,他是人是妖?”

不止是他,阵法外面聚集的天师府道士们,都见了这诡谲的一幕。他们敬重的国师大人,竟成了妖?!不仅如此,那本该罪大恶极的狐妖身上反而有种悲天悯人的气息?!

紫袍道士一犹豫,国师怒吼道:“愣着做什么?你不杀他,我杀你!”

紫袍道士一下被唬住,手持金铃摇晃:“……阴交难翻,速降速灵!”

古遥叹息一声,闭上双眼,腾空时指间变幻莫测,倏地,佛眼一开!

“火铃一震,魔魅魂消!”紫袍道士话音刚落,就被一道无孔不入的佛光所照,那一下过来,竟然没有痛楚,只有温暖,如同丙火日的烈阳。阵外那些道士,本不信佛,一下见着这般佛光,好像见到了佛祖,纷纷跪下。

“阿弥陀佛。”

这是古遥第一次杀人,杀了个道士。

他虚弱地落地,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只见国师的身体,又成了一团焦黑烂泥,散发出古遥压根就不想靠近的浓臭。

与此同时,本该沉睡到晚上的容寂,倏地睁了眼。

“小花?”他本能地揭开被子一瞧,怀中空无一物,也没有狐狸残留体温,只有一小撮红狐狸毛飘在空中,一封折起来的纸条,从他衣衫落出。

容寂一阵心悸,心底不安,立刻打开一看。

信上歪歪扭扭的字写:

师哥吾爱,

若师弟大难不死,春分日,我们平江府再相见,吃他个二三十只烧鸡,一●方休。

或许是他不会写一醉方休的“醉”字,抹成了一团黑。

落款,是一只狐爪子印,恰似一朵黑色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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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9W营养液加更

37.

在修界与人斗法, 大多时候是比拼法宝,谁的法宝多、品阶高,就占上风。

而古遥几乎不跟那些修士斗法, 一来初出茅庐修为不够, 二来身上疾风符传送符多,许多时候还没打起来他就逃之夭夭。

古遥实战经验太少, 看见紫袍道士炸开成一朵血花,血浆溅落满地,看见国师失去战力,变成一滩烂泥, 便以为战斗结束了。

他不过是稍一掉以轻心,给自己喂了一株山上采的野参回血,地上那摊泥里,一颗红色狐珠缓缓融化,让国师的身体重组, 又变回了人, 或者说那不是人……

古遥眼睛睁大,惊骇地看着国师的身体慢慢地变大,衣袍四分五裂地爆开!从人的皮肤上隆起一块一块的黑色鼓包,那些鼓包上生长着毛发和刺,大大小小地遍布国师的身体, 上面还流着绿色的溃烂液体,腐臭难当!

两只藏在那躯体上显得细小的瞳孔,贪婪而危险地盯着古遥。

古遥见过一些妖兽变身, 由小变大,可从未想过人也可以如此,国师的模样之怪异狰狞, 身形暴涨有十年大树那么高,这是他见所未见的。

不止是他震惊,在固若金汤的结界之外,那些天师府的道士看见这一幕都惊骇不已,有的吓晕了,有的吓跑了……有的当场把隔夜饭吐了出来。

“那是国师大人?他怎会变成这样?”

“他竟是妖?!”

“这是什么妖怪,看起来好……呕!”

不少人都吓晕了。

这不是妖。古遥想,国师只是因贪婪堕入妖魔的人,却比人更可怕,比妖更危险。他脸色愈发地苍白,身上还剩几张疾风符,要跑么,可自己若是跑了,外面那些道士怎么办?

古遥侧头去看,有许多道士已经吓跑了,还有些晕在了地上。此时的国师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与理智,加上修为暴涨,若是这副模样跑回盛京城又该如何?

他强撑着站起,身上的障眼法已经不在了,穿着一身今日在衣铺买的灰衫,一双绿色妖瞳,红色长发,一条红白的狐狸尾巴自衣衫下摆支出来。

他蓄力一番,从香囊中拿出一枚红色的玛瑙珠子,这是从容寂的钱袋里找到的,自己离开后,容寂一直没丢,而是随身带着这些古遥喜欢的小珠子。

“嗨。”古遥招呼他一声,抬手一翻,一股薄薄的灵力裹着玛瑙。

黑毛怪物的注意力立即被那红珠所吸引。

古遥将玛瑙朝身后结界壁一弹。

国师猛地发出怪兽般的嘶吼,疯狂朝那珠子一扑,古遥趁机用了最后的气力弹起,飞跃在黑毛兽的脑袋上,砰地一声,黑毛兽撞在结界上。古遥差点被甩下去,他使劲扒在国师头顶,手持地上捡起的黑钉,用力往下猛地一扎!

“嗤!”地一声,从那黑眼瞳里飙出粘稠黑水,银色电流窜过国师的全身!

“啊”黑毛兽痛叫,发狂地把古遥抖落下。此时的古遥,因手持黑钉,整条手臂都焦黑如炭,可身体上却仿佛感觉不到什么痛,只有汗水如注地从额间落下。

这黑钉适才他过手时就发觉,虽是国师炼化之物,但黑钉本身是驱邪法宝,按修界说法,是雷系,对妖魔伤害极大。

所以他才想着用它,看能不能对这非人非妖的怪物造成伤害,没想到竟真有用。

国师理智全失,智力也低,只剩下杀狐妖、夺狐珠的本能。

所以在他一掌重重拍过来时,古遥用大尾巴蜷住自己,全身防御全开,使出白颜教他的法门,整个身体周围犹如有一圈看不见的反弹壁,在国师的攻击落下时,却直接将怪兽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结界之上!

那结界阵法和古遥自身状态挂钩,国师那一撞,金光灭了大半,阵法些微晃动,发出环形的波动,竟有崩溃之意!

这表示古遥也快坚持不住了,他若不行了,阵法也会碎裂。

黑毛兽再次扑过来,他无力招架,用尾巴挡住,如此三次,法术无用了。黑毛兽却越发癫狂,怒吼着直接张开大口,古遥没再闪避,他有一只手已经完全不能用了,还剩一只,捡起另一只黑钉,又被电得要晕过去了,所以在黑毛兽将他吞入腹中时,古遥也没力气攻击。

他感觉自己完全浸入了一团腐臭液体中,根本无法呼吸,几乎要死去时,忽觉有种蒙蒙温暖之意。是……狐珠!

是国师方才吞下去还未完全吸收的那狐珠!

他拼尽全力地朝狐珠游去,张口就把它吃了!

好难吃!

古遥忍着没有吐出,被黑毛兽的食道所挤压,只好化作原形,变成小狐狸。那吞入腹中的小半个狐珠迅速在他的身体里转化为惊人的力量,很快,古遥意识恢复大半,抬起自己自己那只还能用的爪子,于粘稠之中,尖锐的指甲蓄力举起,用力一划!

那四只锐利尖爪,带着一股远超古遥本身的力量刺穿怪物的喉咙,从黑毛兽口腔一直划到肚子,只听整个树林都寂静了下来,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古遥的喘息声,黑毛兽的独眼缓缓朝下一看。

敞开的肚皮滴答着粘液。

接着,重重一声“咚”地巨响,天旋地转,古遥想,这黑毛兽应该是倒地了,是死了吧,他双手全无知觉,浓到窒息的腐臭把古遥包围,清洁咒……古遥被熏得要哭了,身上一点灵力也不剩,也使不出清洁咒。

这味道好难闻,怕不是自己本没死,却要被臭死过去,他的前肢现在用不得,就用后肢和尾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黑毛兽肚子里爬了出去,滚在地上,和黑毛兽那慢慢缩小的尸-体挨得很近。

终于闻到了新鲜空气。

“呼……”他大口地呼吸,湛蓝的云天是最后倒映在古遥眼底的画面。

结界外,一群道士见恶斗过后,怪物死了,不免叫好:“死了,大妖怪死了!”

“那狐妖呢?也死了?”

前些年他们大肆抓狐狸和狐妖来炼狐丹,当时是狐妖作乱最多的时候,死了许多人。

起因是十几年前,宫里的娘娘被狐妖所杀,妖怪披上人皮去害皇帝,被国师识破,国师告诉皇上,说这些修炼五百年的狐妖,体内有一狐狸珠,可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再然后就有了天师府,有了他们这些国师门生。

妖怪罪该万死这个认知,已刻入这群道士的骨髓里。

有道士发现可以进去,固若金汤的结界碎裂了,便带着一堆捉妖的法宝防御,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具“尸体”。

国师是死了没错,都烂成水了,至于狐狸……

道士仔细分辨了一下,又立马躲开:“怎么办,他没死!”

“带回去吧?咱们带回去给皇上交差,这些妖都该死!”

皇上那么憎恶妖怪,活捉这狐妖回去,兴许还能论功行赏!

这么想着,这群道士上手,用大网将狐狸裹住,正准备收进收妖钵,只听踏空之声传来,漫天杀机笼罩,道士拿着大网的那只手,被远远的剑气所伤,直接砍掉!

还未来得及惨叫,脖子就被一道惊人剑气斩断!血淋淋的人头滚地,眼睛还鼓得大大的。

旁的道士马上认出,颤抖着要跑:“沈、沈……”

是那通缉令上画着的、专杀道士的沈不容!

这杀道士专业户,一剑三个,随意用剑气挥了两下,就是尸体满地,他伸手提起大网,一手撕开,把瘦弱的小狐狸抱出来。

“小花…”他手臂不可控制地颤抖。

小狐狸浑身是伤,两只红白的前肢如今毛发尽数脱光,变成焦黑一片不说,依稀可见皮下红色肉骨,奄奄一息地被容寂搂于臂中。

地上有个道士没死,准备跑路,一看沈不容看向自己,不住地恐惧磕头:“少侠饶命,饶命啊,我没杀过妖,我……”

他磕着磕着,脑袋就掉了下来。容寂纵身一跃,用自己的外衫裹住受伤的小狐狸,从城门之上进了城,直接进了一家医馆,踢上大门,把郎中抓出来,面孔瞧着要打劫似的凶恶,语气却恳求:“大夫,你能治好他吗?”

那狐狸看着和死了没差,却还有气,被人珍重而小心地抱在怀里。

“我不是兽医……”大夫颤巍巍地说,又看了他一眼,“我试试,这伤口……好像是火烧的,或者雷劈的,要把上面烧焦的皮刮下来。”他吩咐旁边吓傻的药僮,“去、去拿一瓶烈酒来。”

酒液倒在狐狸爪子上。

古遥陷入混沌的意识,隐约闻到了烧焦的气味,像是烤肉,什么肉啊,谁烤的怎么烤焦了……哎呀,还有酒,他闻了又闻,肚子又饿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郎中为他治疗的时候,容寂一直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到他身上,内力疗伤的说法,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流传,外伤或许用内力治疗用处不大,但治内伤却是有大用处。

容寂怕这郎中报官,将他的学徒打晕,捆在一旁:“你若胆敢出去吆喝一声,我保证你这小徒弟马上就死,等治好我的狐狸,我就离去,我不会伤人。”

郎中自是点头。

这十天半月里,盛京城里开始传言,说国师本是妖,杀妖是为了自己修炼。因为传这些的正是天师府的道士,说得还有鼻子有眼:“国师在城外与一狐妖,男狐狸精大战三百回合,国师不敌,就现出了原形。”

有的道士心中害怕,担忧狐妖报复,当即把天师府里关押的狐狸偷偷放生。

道士们众口一词,流言纷纷,百姓也信了这说辞。所以郎中不是没想过,这被人带来治疗的小狐狸,是否是传言里的那只大妖怪,伤得这么重,应当是的吧,可这么小一只狐狸,怎么是害人的妖?

他尽心尽力地治疗,治了有十天半月,狐狸还是未醒,郎中说:“少侠,这些外伤,我全都治好了,能不能醒来要看这小兽的造化了。这盛京城里,除了宫里御医,就属我医术最高,少侠就算是去别处,那些江湖郎中想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人若是昏迷不醒,可以说是心病难医,脑疾难治,这狐狸昏迷不醒,他也不晓得怎么说,针也施了,该做的都做了,可就是醒不来。

容寂对他道谢后,在城里买了一匹上好的马,从盛京城纵马往西去。怀里挎着一个兜,装着睡不醒的小狐狸。

他想起了香贡上师。

三月后,四月的西羌积雪刚化,阿勒古草原半山,昌迦寺外来了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是香贡上师的旧友。

香贡上师调了一味药,每日由容寂亲自煎好了,喂在狐狸口中。

约莫过了有小半年,十月的西羌就入了冬,开始下雪。

这狐狸幻化成了人,长着耳朵尾巴,头发还是红色的。被香贡上师看见了,容寂遍实话实说:“这只小狐狸跟我回到中原,后来就变出了人形,开始是个这么大点的小孩儿,后来有了一番造化,成了这么大的少年。”

香贡上师见多识广,心中慈悲,想起这小狐幼时,皈依在地藏王菩萨前跪拜的模样,也没有赶他二人出去。

为了避人耳目,怕这昌迦寺的小喇嘛看见了妖怪害怕,就带着古遥下山,住在了山下的庄子里。

这庄子他搬走多年,无人来过,灰尘落了一层。容寂打扫一番,买回来两只羊喂养,每天有固定的羊奶,煮得滚烫了,再放凉喂他。

古遥看着面色红润,可他只是平躺着,唤他也没有动静。

容寂睡在他的身侧,有时半夜会醒,侧头去看看小花醒过来没有。

近了年关,容寂从附近牧民处买来了牛羊肉,用厚重温暖的羊羔毛铺在床榻上,做成褥子盖在他身上,大老远买了上好的炭,在冰冷的屋里烧起了。暖意侵袭了整个房间,容寂熬好了药,端进房,将他搂着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单手端着碗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进他嘴里。

这样很费劲,不知是不是小花觉得药味苦涩难喝,每次喝一点他就要不服气地吐一点出来,容寂只能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喂他喝药,有时候还会吐在自己身上,容寂每次等喂完了,就得去换衣服。

每隔几日,他还会帮小花换一次衣裳,知晓他爱穿红衣,便给他置了几身换着穿,觉得这样,即使是昏睡不醒,兴许也要高兴一些。

这一日,他刚把古遥抱起来,要给他更衣,就感觉那毛茸的狐耳似是动了一下,扫在他的脖颈皮肤上发痒。

“小花?”容寂条件反射地低头看着他的脸。

炭火的橘红亮光照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古遥仍是深深地闭着双眼,呼吸声均匀,仿佛那一下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容寂凝视住他良久,发觉果真是错觉,便叹息一声,弯腰轻轻解开他的衣裳:“你说春分日,同我一醉方休,你可知春分早已过了,第二个春分日就要来了。”

“等你醒了,师哥带你回平江府去放河灯,吃烧鸡。”容寂拨开落在他脸上的红色碎发。

古遥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于他而言,似乎就只是那一瞬之间的事,他感觉过了许久,又感觉还在跟黑毛兽生死决斗,所以古遥醒来时,绿眼睛里映出容寂那有些憔悴的英俊脸庞,第一反应就是喊他:“师哥……”

他的声音好似很久没有说话了般,嘶哑得不像话。

容寂愣住,随即,眼里发出惊人的湿润光亮。

古遥轻咳,急躁地催促他:“跑……国师,你跑……”

“嘘…嘘,”容寂的食指竖在他的嘴唇上,指尖有些发抖,声音亦然如此,“不说话了,小花,国师已经死了。”

“哦,死了……是哦,我打死的。”古遥也呆了一下,身上绵软无力,想坐起身来,却又使不上力。

“要起?”容寂手臂放在他后背,揽过少年,抱他起身。

古遥就靠在他身上,恍惚地看着四周,也分不清这是何处。他低头注意到自己身上半褪的衣衫,只盖着一张毛绒的羊毛毯,自己一起,毯子就滑下,便轻轻地拽容寂的衣袖,动了动嘴唇:“师哥…为何我没有衣服。”

“我现在可是人形?”古遥看见了自己的皮肤,缓慢地说:“你说,人无论何时,都要穿衣。”

“……师哥帮我穿一下。”古遥无理地说,“打国师好辛苦,我起不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男德班长:……我真是教育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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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来啦!

我们明天见啵啵!

大家问的,小世界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应该是2或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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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38.

古遥倒不是冲他示弱或撒娇, 他是真的感觉手不听使唤。

“手动不了么?”容寂抓住他的手腕抬起来,“痛?”

“不痛,就是有些不听使唤。”

他猜是那黑钉造成的伤害, 换做常人, 醒来发觉手不能动了,恐怕要吓死!古遥倒还好, 知道自己任务做完了,师哥也还在眼前,也就放心了。

容寂皱了下眉,按着他的手心穴道, 从手心到手臂:“有感觉么?”

“有点,我知道你在摸我。”古遥用尽全力,发现右手指尖颤了下,“你看,我不是没有知觉, 可以动的, 过段时日想必就好了,师哥不必担忧。”有灵力温养,他的确是不担心自己的伤势。

容寂点点头,打算等下背他去香贡上师那里看看。他垂着眼,仔细地帮少年把衣服合拢穿好了, 最后系上腰带,期间容寂的眼睛都是垂着的,不太看他的身体。

他似乎打心眼里觉得, 不该看,看了是不对的。可手指会碰触到,会想象。

“肚子饿了没?”

“饿!”

容寂想他现在不能吃大鱼大肉, 就抓了把米,混着羊奶熬了米粥,用勺子喂他。

“甜不甜,我加了糖的。”

“不甜,我想吃肉。”古遥闻了闻道,“我闻到肉味啦,你炖了牛肉是不是?”

容寂摇头:“过几日恢复些再吃,听话。”

“哦……”古遥边吃,边打量四周,认了出来,地上还有自己曾经睡过觉的蒲团呢。

“这里…是西羌的雪原?”

“是,你昏迷不醒,我从盛京将你带到此处,找香贡上师为你疗伤。”

“是冬天了?我昏迷了多久?”古遥感觉到窗纸上的冷气,似有雪花在飞,屋子里炭火温暖,时不时爆出星半点的火花。

“十个月。”他摸了摸古遥的脸,是温暖的,把羊羔毛的毯子往上拽,裹住他全身,“还冷吗?”

古遥摇摇头,竟有十个月了,这十个月,师哥都是这样在照顾自己?

他侧头看向容寂,把他看得偏过头去:“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就是看看。”古遥眯起眼睛笑,他那眼睛只要笑得弯起来,就很像只狐狸,“师哥好疼我。”

容寂下不知要说什么,顿了顿,继续喂他吃粥。

吃完了问他吃饱没有,还有没有力气:“我带你去昌迦寺见上师。你若是困了,想睡会儿,那便明日再去。”

古遥摇头,说不困:“我都睡了这么些时日了,我不要睡了。”

容寂帮他整理了下衣衫,然后给他戴了顶自己以前的狼皮帽,刚好遮住他的狐耳。

“小花,尾巴能收回去吗?”

耳朵好遮掩,尾巴不然。香贡上师见过古遥这妖怪模样,昌迦寺的小喇嘛没见过,附近还有牧民,让人看见可不得了。

古遥扭头看向自己的尾巴,试图收回去,但是没动静。他摇了摇头,想自己动手盘起来,又动不了:“师哥,你帮我把尾巴掖进去。”

“掖?”

“你塞我衣服里啦,盘在我腰上。”他尾巴倒是很灵敏,只不过衣服裹得有几分紧巴巴,自己藏不了。

容寂应了,具体也不晓得怎么掖,撩起他的衣衫,抓着他的尾巴塞进衣服,可古遥的尾巴会乱动,下下试图从他手里拽出来。

“尾巴别动。”容寂叫他,找到了他的腰,把尾巴往上卷,圈……

“我控制不了,”古遥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撩起自己的衣衫给他掖尾巴,“你不晓得狐狸尾巴不能乱碰的吗。”

“我只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古遥:“狐狸屁股也摸不得的!”

“…好了。”容寂笑,将他尾巴盘了几圈,盘好了,再把衣服放下来。只不过如此来,本来清瘦的身材,下变得胖嘟嘟,不仅如此,容寂知晓外面冷,又给他加了件厚重的披风,弯腰将他背下床。

“其实我的腿没有事,我可以自己走的。”不过古遥喜欢趴在他背上,不仅仅是出于对灵力的喜爱。

“你刚醒来,不宜多走,等会儿听听上师怎么说吧。”容寂这里没有马车,他走到马房前将小花放下来,又抱他坐上马,在日落来临前上了半山。

西羌雪原的雪要下整整半年,雪花吹在脸上,古遥坐在马背上,身后靠着他,将脸别过去。

容寂单手环住他的腰,单手勒住马缰,停在昌迦寺外。

“上师!”他常来,直接就进去了,门外的小喇嘛也没有拦着。

香贡上师正在用晚膳,见容寂背上的少年醒了,放下碗筷:“醒了?来,放他下来。”

古遥认识这老喇嘛,也叫了声:“上师。”

“你还认得我?”香贡上师知晓他是只修行得道的狐妖,这点他也已想通了,唤他坐下,“身体有何不适的?”

容寂说:“他个时辰前醒的,我喂他吃了些奶汤粥,现在手动弹不得。”

古遥的两条手臂垂着,“嗯”了两声,盯着他桌上的晚膳,鼻子动了动,那是什么丸子?肉丸子?闻着像肉,但又好像不是肉,奇香四溢,他眼神直勾勾的,这些喇嘛吃得也太好了吧……

香贡上师笑道:“你没喂饱这狐狸?”

古遥狂点头:“嗯!”

容寂解释:“他刚醒来,不宜吃多。”

“他是动物嘛。”上师见他垂涎自己盘里的丸子,用筷子另头夹起块,“这是豆腐做的菜丸子。”

正准备喂给这小妖吃,筷子被容寂中途接手:“我来吧,不麻烦上师了。”

古遥张了嘴,容寂夹着菜丸子放他嘴边,道:“就吃这个,你身体还没好。”

古遥脑袋伸过去,把丸子咬进嘴里,嚼吧嚼吧地含糊不清地道:“让我吃两个吧师哥。”

“……你问问上师。”

古遥眼巴巴地望向上师,上师摇头失笑:“吃吧吃吧,你若喜欢,我将秘方交与不容,回头让他做给你吃。”

古遥笑眯眯地点头,说谢谢上师,他虽爱吃肉,但不在其他出家人面前说这些。不然要是某天上师知晓自己修佛,竟还吃肉,怕是要说他不守佛门清规。

吃完了两个菜丸子,香贡上师让容寂将他的手放上来,捋起袖子为他把脉。

“之前我为他把脉,这两只胳膊经脉全断,我不敢为他接,现在…”香贡上师的表情微微变,沉吟未决道,“这些经脉似乎在自己修复。”虽然不知晓原因,但他觉得应当是妖的天赋,也并未觉得哪里奇怪。

只有古遥知晓,这便是灵气的妙用。

上师把了会儿脉说:“我为你施针治疗刺激下,兴许会修复得更快些。”

古遥立马摇头说不要:“不要针灸!”

“可是怕针?你这手现在没什么知觉,我就是施针,你也感觉不到,若是能感觉到痛,岂不更好?”

上师说的有道理,可是……

古遥不愿,被容寂按着手:“让上师试试,等你手好了,我们就回平江府,吃你喜欢的烧鸡。”

此言出,古遥不愿也得愿,容寂以为他怕,伸手将他眼睛捂住。

过了会儿,古遥没有感觉,睫毛颤了颤:“在扎了么?”

“还没。”

香贡上师已经扎了半了,快完了。

“还没啊。”古遥的睫毛不住地扫过他的手心,容寂就坐在他身旁,感觉手掌痒痒的,安慰他道:“不怕,上师还在取针。”

直到容寂放下了手,古遥才知施针结束,自己竟点感觉都没有。

天色不早,容寂骑马带他下山时,雪原已完全落日,这马认得路,会寻方向,穿梭在风雪里回到了庄子里。

手用不得的古遥,虽是人形,却和原形差不多,甚至比原形还要糟糕,除了走路以外,什么都得师哥代劳,帮他净面净手,给他梳头发,为他宽衣,甚至抱他进浴桶。

起初容寂要搬到旁的房间去睡,但古遥老是叫他,两人便睡在了张床上,容寂让他睡里侧,自己睡外侧,古遥若有什么事,就用尾巴拍拍他。

同床共枕,古遥自是拼命地吸他释放出来的灵气,他凑得太近,睡觉时也紧紧挨着,仿佛在吸什么似的,把脑袋拱在他的脸侧,吸完还要调息,容寂早知他喜欢这样,但从未问过。

若是小孩喜欢这样就罢了,现在小花长大了,老爱贴得这么紧,明明是狐狸精,却像蛇样爱缠人。抱他黏他,因为手动不了,就用脑袋和尾巴蹭他,若自己说他他就望着自己,圆溜溜的眼里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委屈。

容寂知晓小花心如张白纸,他能懂什么,连给自己留纸条,都能写错称呼。

他只是喜爱自己罢了。

可这喜爱没了分寸。

容寂今年不过二十五,又是路过青楼都要觉得晦气的脾性,觉得这像什么话?

他好歹忍了几日,任凭他蹭,自己脑袋里若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会被容寂立刻摁下去。次日带小花去昌迦寺治疗,他便去听喇嘛讲经,他不信佛,但却拜了拜佛。

来昌迦寺后,他常常都会拜佛,来是祈求佛祖让小花早点醒来,二来是为自己的六根不净所忏悔。但奇怪的是,他点皈依佛门的意图都没有,仅仅只是觉得,他做人不该有情有欲,否则会酿下弥天大错。

所以隔了几日,容寂忍不了了,问:“你跟随三尾狐修行,她教了你吸人精气的法门?”

“没呀,白颜姐姐只教了我保命的,催眠的,防御的,”古遥细数道,“她没有教我吸人精气,我才不学他们。”

容寂看他明明埋在自己身上吸气,又不承认,沉声问:“你没吸我精气?”

“没有!”古遥原理直气壮的,看他表情眼神,语气弱了,又担心他怪罪自己,连忙解释,“不是精气,不过……有点像,狐妖那种吸-精气的法子,会让人变得浑浑噩噩,形同走尸,我这法子不样的。师哥,你可有感觉身体不适?”

他这样缠,自己当然不适。

容寂心想他小,这事难以启齿,便没仔细说,只摇头:“你若需要我身上精气,那你换种方式,莫要再如此……如此不体面!”

体面是什么?

小动物也不懂,“哦”了声,想了想,贴近他,脑袋亲昵地凑过去,在容寂意识到不对,转头要躲时,古遥挨着他的嘴唇,唇碰唇地,轻吸口灵气。张红扑扑的脸,语气却派天真:“师哥,这样够不够体面?”

古遥忆起这样做好像不对,又犹豫了下,小声问他:“可以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容寂(路过青楼)拂袖而去:晦气!

青楼:你才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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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4W营养液加更

39.

“不可。”容寂显然觉得荒唐, 惊诧万分的怔了许久,脸颊烧红,不成体统!忽地闭着嘴唇将他推开了。

知晓他手动不得, 也未曾施力, 倏地站起身来说:“你心思单纯,你吸人精气的这种方式……不可再对其他人用!对我也不成。”

“哦,这样也不体面是么?”

“自然, 成何体统。”容寂抿了下唇,又抬手擦了一下。

见他这动作,古遥歪了下脑袋, 觉得他肯定是不喜欢这样了。

“那师哥觉得我怎么做?你来教我, 你同意我采你身上的…嗯,精气, ”古遥还是用了精气这个说法,“可你不要我这样, 也不要我那样。”

是他要自己换个方式的。

但古遥记得,陆拂尘说过:“只有道侣之间才可这般。”

可那是修界, 这是人间,自是各有规则。

他和师哥称不上道侣, 但也算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兄弟了,这层关系, 难道不比道侣么?要知道修界的道侣关系, 大多很短暂,凑合着一起修炼,没多久又分开另结道侣,此类事比比皆是,更有的还会互相背叛。

说起来还比不上他和师哥之间的深厚感情。所以他觉得, 道侣能做的事,自己就不能同他做了么?哪有这种道理。

“你先把药喝了。”容寂想起数年前,在这雪原上遇见推山雪那一次,古遥还是个小狐狸,就会这样吸他精气了。成了人还是会这样,足以说明其实小狐狸根本不懂,成了大人,本质上还是个小孩子。又是自己顾着长大的,万不可失了度。

“又要喝药了啊……”

香贡上师给他开的药方原苦,容寂在其中加了几株甘草熬制,增添了一点甜,但味道古怪,古遥并不喜欢。

容寂将他抱着坐起身了,端着药喂他,古遥皱着脸吞下去几口:“这药对我无用,只有你身上精-气才对我管用。”

容寂板着脸:“你可知,你方才那举措,在人间我们叫什么?”

古遥眨了下眼:“叫亲吻是么,我看过书的。”

“你……”容寂没想到他竟知晓,可又完全对此懵懂,气不打一处来,把勺子重重往碗里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知晓还这般!”

“我亲你吻你,有错么?”古遥更不理解了,纵然不知也理直气壮,“老和尚给我的书里,就是这样教的,我喜爱你,没有害你,若是害人,我不会这样做的。师哥若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

容寂顿了一会儿,继续给他喂药,古遥却摇头不肯吃。容寂说:“你不知什么叫喜爱。”

“我当然知晓,我愿意把烧鸡分你一半,我是善恶分明的狐狸。”

容寂一听他这样说,那股子气恼消散成了无奈,你看,他就是不懂,而且心月孤悬,旁骛杂念。容寂悉心道:“小花啊,这两种喜爱不是同一种,人间的感情分为很多种,你我之间,有依无恋。”

若问容寂懂么,他也不懂,可显然要比古遥懂得多。小花对自己是深度的依赖,容寂对他解释了很长一番话,还举例说:“你还是出家人,莫说对我,我是你师哥,会告诫你不可,你若旁人这样,旁人不会像我……”容寂觉得,如果古遥真像其他妖一样,跑出去瞎害人,吸他人的精气,他家这无知的妖,反而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个。

古遥听不得他碎碎念,有一半都没听,好想捂住耳朵,又没有手,就把脑袋缩进褥子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你比昌迦寺的喇嘛还嗦。”

“你不喜欢听我讲道理?”

“我觉得你讲得很无理。”古遥背过身去,闭了眼睛,不要跟他说话了。

容寂将他翻过来:“药喝完再睡。”

“不要,冷了。”

容寂说了一堆话,那碗药自然是冷了。

“药炉里还有。”他说。

“我不喝了,你什么都不要我做,那我也不听你的,不喝了。”

“喝了病才能好得快……”容寂如何说,他还是装聋作哑,露出来的粉白狐耳动一动,但就是不回答自己。

容寂揉了揉他的发顶:“我没有不让你做,起来喝药。”

嗯?

古遥再次扭过身,睁着两只圆杏眼望着他。

“我们约法三章,睡着时,尾巴裹着,不许乱动,你也不能乱蹭,你是狐,不是蛇。我不清楚你那些法门,只是……”容寂再次抿起唇。

仿佛还有那柔软的触感,那一瞬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又什么都想了。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样,不许。”

古遥点点头:“我不碰你那里了,你嘴里有药味,还苦呢!”

容寂摸摸他的头:“乖,进去睡觉,要守规矩。”

如此三月有余,古遥的手恢复了一些,可以动弹了。春日一来,积雪化了,容寂跟香贡上师告别,带着小花慢悠悠地回了中原。一面走,一面见到山就要问山脚下的路人,山上可有庙,古遥就会飞上去看一眼,是不是东来寺。

果然不是。

东来寺的山脚底下有个小村庄,村民很会养鸡,这里也有养鸡的农户,可到底不是他的老家。

对于回家,古遥仍一筹莫展。

国师一死,覆巢之下无完卵,天师府散了,一路上见不到多少道士,仍有一些执迷不悟不肯改行的,容寂碰上了就顺手杀了,免得祸害动物。

容寂飞鸽传信给在越州的臧昀,告知他自己带小花回平江府。那飞鸽传书快,约七日信笺就能传到,古遥困惑,把那飞鸽拽下来看:“为何这里的信鸽能飞得这么快?七日就到越州然后飞回来,比我飞得还快呢。”

纵使自己拍个疾风符,飞到越州也要好几天,这小小的平凡鸽子,却比他的速度要更快。

这点就跟醉仙楼的小二长相说话都差不多一样,成了谜。

回平江府后,容寂差人来打扫院宅,又去寻那古遥很喜欢的厨娘,得知对方今年春因疾病逝。

翌日,容寂带他上街去,只见满街都是敲锣打鼓的大红轿子,放着鞭炮,红彤彤地扬洒整个平江府。

古遥不是第一年来人间,看见穿着红衣的新郎官在马上,见怪不怪,跟着围观人群一起瞧热闹:“今日怎这么多人成亲。”

旁有个大叔点头:“今日是七夕,”扭头一看,是个这么俊的少年郎,也穿红衣,忍不住问:“小官人可曾娶亲?”

“未曾。”

“小官人可是住在城南云萝巷?我好似见过你。”

“你是?”古遥也瞧着对方眼熟。

这身材圆润的大叔说:“我是醉仙楼的厨子,你是我们醉仙楼的常客?”

“哎?”古遥惊讶,继而欢喜,“是你呀!烧鸡是你做的!”

“是我,”大叔瞧他模样俊俏,性子开朗,住在城南,也是稍好一些的普通人家,便起了心思,“我有一待嫁闺中的小女儿,不知小官人可有婚配……”

“我没娶妻,也未曾婚配,你有一女儿,那你女儿岂不是厨艺很好?”

“自是很好,得我真传,才情样貌均是上等……”大叔话还没说完,古遥就被身后的容寂拽了出去。

“哎?小官人?”

“我有点事……哎,哎,师哥,你慢些……”古遥被他拉着手心,牵到了桥头去,“我正跟人说话呢!”

“说什么?你打算跟人结亲?”容寂脸色微沉,眉宇间酝酿着浓云。

“不打算呀,他是醉仙楼厨子,我见他亲切嘛!况且,最近媒婆不是老来我们家说亲么。”

容寂带着他刚回来一个多月。

但容寂年纪不小了,模样这般英俊,附近有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偶在街上见了没有戴面具的他,就走不动路了,认定他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回家便一副非他不嫁的模样跟家中娘亲说:“我不嫁那秀才了!娘,你没见着云萝巷的沈官人,好俊朗!我打听过了,他还没娶亲!双亲已故,只有个十六七的小弟,家里有个侍从,没个女主人。娘,你快叫媒婆去帮我说亲!”

所以,近两日媒婆来了几遭,那姑娘的娘亲也来过,还招待古遥吃果子。古遥认得那家人,祖上出过举人,那柳家姑娘心高气傲着呢,发誓要嫁与有功名的男人。

然后就见了容寂。

“不娶。”容寂拒绝了媒婆几次,说自己在戴孝,媒婆一听就说:“那这亲事可以先定下来,孝期过了再成亲。”

所以容寂现又听他提起这茬,愈发不悦,扫过他:“你很希望我跟人成亲么?”

“师哥你不小了呀,人不就是如此,要娶妻生子的!”两人踱步在河边,里头荷叶刚长出,还很嫩。再往南慢慢走上一里,就是云萝巷。

“媒婆许了你什么好处?”

“唔,许诺要给我银两,我没有要呢。”

“以后休得提此事。”容寂声音没有波动,是惯常教育他的语气。

古遥不解道:“师哥又不是跟我一样的出家人,为何不娶?”

“这也要跟你知会?”

容寂不知缘由,只晓得不能,不可,犹如信念钉在他脑中。

古遥“噢”了一声:“真不娶呀?”

容寂肃清眉目,戳了戳他的脑门:“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又过了几日,那媒婆又来了,还没踢到门槛,臧昀就把人赶出:“说了我家公子不娶柳家小姐,怎还来!”

“不是柳家小姐,不是柳家的,是万家姑娘,大好事啊,是来跟小沈公子说亲的!”

古遥对外邻里的名字,也是姓沈。

“…等着,我去通报一声。”臧昀嘟哝一声最近是怎么了,月老显灵么,怎么这么多红线,他转身进去,同容寂一说,容寂摆手叫他把媒婆赶出去:“小花还小,不娶。”

结果他出去的时候,古遥就站在门口,跟那媒婆说话,也不晓得他说了些什么,媒婆大惊失色。

臧昀忙将他拽回来。

“公子说了,咱不说亲,”他塞了碎银给媒婆,“辛苦你了,不要再来了。”

媒婆哎了一声,那门就碰上了她的鼻子。

古遥回身,进了房里。容寂面无表情地问他:“又跟那媒婆说些什么?”

他颇有些得意地道:“我问那媒婆,柳家小姐可是放弃了,她说她没有放弃,还是非你不嫁,不止柳家小姐,还有个黄家小姐,刚才她同我说着呢。我都帮你打发走啦,想来她不会再来了。”

“哦?”

容寂的确不堪其扰,有了搬家的打算。本是来此处隐居的,但小花喜欢跟人玩,又跟这些邻里处的不错,以至招惹来了媒婆,他蹙眉呷了一口茶,“你是如何跟她说的?”

“我跟她说,我师哥不举,叫她不要声张,回去拒了那些姑娘,省得后半生守活寡,她就吓着了,呆若木鸡的,铁定不会来了。”

容寂的脸色倏地黑如锅底:“少看些杂书,学些没用的东西!”

古遥也是自己想明白的。

师哥还是不娶亲的好,若是娶亲,他跟娘子睡一间房,自己睡哪儿,睡他们中间么?这不妥,更不体面。

再者说,倘若他娶妻生子,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就下降了,他会教小孩练剑习字,不教自己了,说起来好像是好事,又不像什么好事。

索性帮他把扰人的媒婆赶跑啦。

见容寂脸沉,古遥坐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指,双眼明亮如水,语气认真:“以后师哥若是想要娶亲,名声不好听了,年纪也大,人老珠黄没人要,没有媒婆上门说亲,那就同我成亲好了。我不嫌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我加更也得保证质量,所以写得略久不好意思大家久等啦!

小世界应该只有一章啦!!

我们明天见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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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本章有虐点, 他们说只有一点点虐,还有说甜,不妨试试】

40.

人间这成亲的伎俩, 大概和修界结为道侣是差不多的吧。古遥想, 若成亲,那自己岂不是想对他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么?

所以还没等容寂问他:“你可知成亲是什么?”古遥就抢答:“我知道什么是成亲,我连不举都知晓, 能不知道成亲是何意么。”

容寂并非第一次被他的言论所惊,有时候觉得他是孩子,但他懂得还不少, 似懂非懂, 还能同自己理论。通常容寂都会在这个理论过程里,教导他是非。

所以他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男子同男子, 那是断袖,成亲为世人、为天地所不容。”

“我袖袍好端端的, 没断呢,”古遥抬起胳膊示意, “我会障眼法,我可以将师哥变作女子, 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容寂嘴张了张,敲打他的脑门:“满口胡言。”

要不怎么说狐狸是最狡猾的动物呢, 这鬼主意是一个接一个, 应接不暇。

“我才不是胡言,我虽不是人,你也……”古遥想说他觉得师哥不是普通凡人,可说不出口,那该死的天道制约, 总要限制他说出一些东西。每每吞吞吐吐,他就郁闷地捏紧拳头。

古遥不是第一次觉得这地方古怪,似幻境,可人却是真实的。说灵气式微吧,可师哥身上却有灵气。而且自己吸他身上灵气,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凡人身上怎会有灵气?

这是古遥一直想不通的,有些凡人或许身上有灵根,但在未曾修道的先天境况下,容寂这周身裹满灵气的状况,反而是特例,像是传说中的天道之子。

容寂见他欲言又止,便问:“你不是人,那我如何?”

“你…是人,”古遥磕磕绊绊地说,“可又不仅仅是人。”

容寂失笑:“那你说我是什么?”

古遥:“你是……我看上的人。”

“…小花啊。”容寂还是笑,他这个天生不爱笑的人,遇见他后性子好多了,笑起便是朗月清风,整个人的凶戾都散了。他知道古遥很多时候表达喜爱的方式和常人不同,妖不懂得弯弯绕绕,他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容寂摸摸他的黑发,声音柔和道:“师哥不与你成亲,但师哥永远是你的身边人。”

“我并非这个意思……”

古遥不知应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天道不要他说出口。

他本意是想着带容寂一起修炼,索性试一下那什么欢喜禅,师祖交给他这本功法后,他还从没用过呢!

可师哥不喜自己那样,碰下他的嘴都不乐意,要训,说这样做什么什么不对。所以古遥说的成亲,并非玩笑话,他很认真。

毕竟道侣总是可以散的,若成亲后又不喜欢了,饶是分开也无碍。只要凡人可以走上修道一途,寿命就可以平添数十载。不过,他也不知能不能教会师哥。古遥自己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筑基,脑子里只有师祖赐予的那套功法。

容寂又问他:“那是何意?”

古遥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想了许久,好多话他被规则所制约而说不出口,只有一个说法能说,他唉声叹气的,语气变得低低的:“师哥,我只想让这个永远,变得长久。”

容寂停顿了下,思索他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自己一介凡人,不足百年寿命,而百年,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无碍。”容寂嘴角仍然是笑的,手掌搭在他的脑袋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况且,我还要送你归家呢。”

“嗯……”古遥应声,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若容寂甘愿做一个凡人,再过三十载、四十载,终会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人固有一死,可几十年太短,古遥不愿让他死,无论这里是不是幻境,他都不愿。

人会怕老怕死,所以心肠歹毒之人会杀狐妖、夺狐珠、炼狐丹。

等师哥也老了,怕死了,若是想修道成仙,古遥琢磨着,到时再教他吧。天道不要他说出口,难不成还不让他做出来么。

屋外蝉声如急雨,入秋后,燥热渐去。

容寂在城中置办了一豪华马车,带着他外出,为的是信守诺言,带他回家,寻到老和尚。

可对于老和尚的描述,古遥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和尚是个大好人,寺庙叫什么,说不出来,到底在哪座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容寂还是陪着他走遍了整个中原,每一座山都走了,兜兜转转七八年,天下都改朝换代了,他们又朝着西北荒漠而去。

途中,臧昀在荒漠绿洲同一寡妇一见倾心,他们在那里呆了数月,臧昀留在了荒漠,与那寡妇成了亲,所以,又只剩下容寂与古遥两个人。

两人共骑一乘,走遍版图的所有河山,领略了不同的风土人情,什么都遇见过,吃人的黑客栈,山头的绿林土匪,杀手和门派火拼,有个亲王造反封锁城门,他们恰好在城里,容寂便带着他直接杀了出去,路遇抢亲,古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新娘见他二人,竟当场抛下相公,想跟他们走……后来还被古遥发现那新娘是只刚刚化形的蛇精。

古遥便拿出自己的大妖风范,教育她:“你存心要害人是不是,妖不可随意害人!”

“可是大人,”在那蛇妖眼里,古遥身上的气息就是可怕的大妖,所以她唯唯诺诺,“人若要杀妖呢?”

古遥说:“你便藏好你的妖怪身份,你瞧我,旁人看不出我是妖,都来问我婚配没有,要把女儿嫁给我呢!”

那蛇妖想要跟他走,觉得他厉害想跟随他历练,被古遥拒绝了:“我不收小弟,你自己混吧。”

蛇妖刚刚出世,什么也不懂,问他:“大人觉得,做人真有那般好么?”

可怜古遥自己都没觉出味,他经验浅薄,高深莫测地说:“做人嘛,是要比妖快活一些。”

妖打野食,人吃烹饪过后的美味,当然还是做人好啦!

后来,古遥还顺道回了一次狐狸洞。

过了十年,那些两三百岁的狐狸似还是没有长进,在洞里缓慢地修炼,不敢出去,怕人,古遥却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因为他跟随容寂在人间闯荡,见了很多人,知了许多事。

容寂也从青年人变成了三十多岁,他习武,每日克制地练剑,故此还是模样年轻,身段颀长结实,深邃眉眼不染风霜,只是愈发成熟内敛。

古遥却始终是少年样貌,红衣似火,俊俏如玉,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要问他:“公子是哪里人,可有婚配?”

古遥就转头问赶马的容寂:“师哥,你还不同我成亲么,再不成亲,你就没人要啦。”

容寂一身平平无奇的灰衫,坐在马车前头,也不回头:“那就没人要吧,你还当我怕这个么?”

两人日日夜夜地同吃同住,有时一起挤在马车里睡了,有时住客栈,也是睡同一张床,古遥总是蜷在他的怀中,依偎着取暖。在这江湖上相依为命。

容寂身上的蝎毒,还是老样子,一年毒发一两次,毒发之时,就不是古遥赖他怀里了,反而是古遥用谷神咒安抚他,敞开双臂容纳他的痛苦。他无数次的想告诉师哥,自己有一修炼法门,可让他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练得好兴许可以不老不死。

那欢喜禅功法上的字,起初古遥不是不识么,在容寂教他识字后,他就通读了一遍,仍是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他却知晓,这功法得和修为远超于他的修士一同修炼才管用,起码也要元婴以上,才对自己有所裨益。

古遥这样的筑基小菜鸡,要和凡人练欢喜禅,想让凡人练到长生久视,怕不是只有让凡人吸干修为的份。

又是七八年过去,古遥还是未能找到回家的路,他已知晓这异界没有他的家,无数次的,他也想告诉容寂,他是从异界来的,这里是幻觉,是幻境,可说不出口。

古遥之所以强烈怀疑是幻境,就是因为无法说出这二字来,天道的制约定有他的道理,他意识到或许自己很难回家,很难再回去见到师祖,为他寻求解毒药后,古遥的乐观天性变得郁郁起来。

路过寺庙总要拜一拜,他总是诚恳地磕头祈求佛祖,给他一条回家的路。

到后来,佛祖还真的给了他一条路。

是东海边的老人说的,这老人模样有些似当年在东海救过他二人的王老伯,很慈祥,告诉他们:“你们顺着这东海下去啊,有一仙岛,小老儿我也是偶然看见的,只是我朝它划船去,又像雾一样散了,小老儿以为自己要死在东海了,结果临死前我竟见到了一个仙人,仙人随手一挥,我的船就看得见岸了。所以,我想那应当是蓬莱仙岛吧?”

在佛经里,大海是包罗万有,不宿死尸。海底有龙王,海的尽头有西天。

容寂听说后,就买了一艘船,请了几位船工,没日没夜地向更远的海平面航行,古遥吸了他那么多的灵力,又习字练剑,画符手法也有所精进,把疾风符分别贴在船头和船尾,贴了四五张,大船无风自动,犹如离弦之箭,那几个日日在大海上漂流的船工都傻了,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

行至一半,船工找到容寂:“大官人,你们要找的岛究竟什么模样,在何方?像这样毫无方向的在大海上随意漂泊,很难找到那岛。”

容寂只让他们继续开船。

谁能知道仙岛究竟在何处?

“可是船上已经快弹尽粮绝了,仓库食物不够了。”没了吃的,神仙难救。

如此,只能返航。

这大海无际,返航时迷了方向,遇上了天大的暴风雨,船就被巨浪打垮了。古遥的法术,没有一个起作用的,他把疾风符贴在船头,却跑不过那龙卷风,那无处不在的滔天大浪。

船翻了过去,古遥只能去牵着师哥,抱着一空酒桶,勉强保住了性命。

古遥怕雷,若在修界,他可以用阵法隔绝抵御,在此处只能风雨飘摇,发着抖飘在海上,雨太大了,他和师哥被浪打得分开了,古遥只得看一眼天上的电闪雷鸣,咬牙用法术飞起,浮在空中,于海面上四处寻他。

“师哥!师哥!”

“师哥……”

“你在哪……”

古遥漫无目的地循着海浪的方向找了许久,久到那浪终于小了,那雷也终于止了,古遥才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容寂也在喊他的名字,每一声都夹在狂风骤雨里,嘶吼着的绝望,满脸冲刷着不知是海水还是雨水,亦或者是眼泪的液体。

古遥速速疾飞过去,急忙将他救起。

天蒙蒙亮时,见到了一座岛。

那不是雾中的仙岛,只是一座满是悬崖峭壁,不知有没有人的小岛。

这里气温极低,古遥见他鞋都丢了,要背他,容寂摇头:“我赤脚走。”

“那你穿我的鞋!”古遥说,“我可以飘着。”

“师哥怎么穿得下你的鞋,”容寂凭着感觉判断方向,赤脚踩在沙石上,“走吧,我皮糙肉厚。”

两人在峭壁边缘找了一处可遮风挡雨的洞穴,抱来一点被雨水浸湿的木柴,将两人身上被海水浸透的衣衫都脱下,古遥用控水术将木柴里的水全都吸了出来,如此变成了干柴,继而他用火球术点燃木柴,干燥的烈火噼里啪啦地在黑暗洞穴里燃烧起来,带来了温暖。

容寂却发了热,昏迷了过去。

古遥曾经以为容寂不会生病的,他身体这么好,中了蝎毒以至百毒不侵,几乎不曾生病。

可这一回容寂就是糊涂地突然发起烧来。

古遥将烤干的衣服铺在地上,又盖了一件在他身上,用冷水浸湿布条敷在他的额头,不住地换,还用了几个谷神咒,担忧地压在他的眉心。

有关治病的法术,古遥就只记得这么一个。

作用有一些,至少容寂口中呓语着喊他名字的声音停住了,似是进入梦境,身体犹如烧灼的铁一般滚烫坚硬。

到这时,古遥不禁痛恨起自己,当初怎么不随师祖多学些有用的法术,也不至于到现在无计可施。他更痛恨自己,为何要出海,明知海上九死一生,还带他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哭,别无他法地矮下身来,埋着脑袋,嘴唇贴着他的嘴唇不是吸他的灵气,而是渡他灵气,也不知是不是这法子有用,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容寂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

古遥已是两日两夜没睡,他还出去寻过其他船工,没有寻到便摘了野果子回来,这岛上看着还有些大,只是多是无用的树木,只有这野果看着可以吃。

古遥闻了闻没毒,便捣成汁液喂给容寂,容寂嘴唇乌白紧闭,古遥便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口后,以口渡之,用舌尖将果子汁液抵了进去。

天渐渐亮了,古遥蜷在地上,依偎在他身侧,双手环住容寂的后背,圈得很近,似是怕他梦里溜走。

梦里的容寂,再次回到大殿。

这是他的三辰殿,以日月星辰为界,从不让人靠近。没有他的准许,也无人可以进入。

容寂回到殿中,仿佛同那半黑半白的剑融为一体,他倏地睁眼,暴戾的剑声嗡鸣,枯木龙吟阵法中央的造化塔瑟瑟发抖起来。若万物有灵,这器灵怕是要被他的威压震慑得磕头认错。

日光照入洞穴,本该熄灭的火光不灭,温暖地烘烤着两人的身躯。

容寂睁眼时,听见了潺潺水流的声音,眼前是洞穴漆黑的石壁,靠近的火的那一面手臂温暖,怀中有一少年正在沉睡。容寂低头注视着他,未曾出声。

少年像是很累了,睡得也不踏实,睫毛微微地发颤,往他怀里躲着,口中还呓语似的喃着:“师哥……”

容寂心底欢喜,紧跟着又是蹙眉,动作轻微地抬手,捋开他脸上的乱发。

这近二十年的时间,古遥始终未曾变过容貌。永远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每每古遥说起什么成亲,他就摇头,心里想啊,自己又老,只会越来越老,人一老就变丑,二十年前的自己配得上,二十年后的自己配不上了。容寂一直觉得他心性小,不然怎会跟了他这么多年还爱撒娇。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羁绊,杂糅了许多,或许不是什么爱情。

容寂注视了他许久,直到他醒了,目光温柔地对视上,古遥迷蒙了一小会儿,清醒后呜地一声紧紧抱住他:“醒了,你醒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以为……”

“以为我要死了是不是?”容寂揉了揉他的后脑,“没那么容易呢,还要送你回家。”

“我回不了家了……”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容寂的肩膀上,以前师哥身上有业臭,他杀人如麻,现在几乎没有了,不知是跟自己待久了,还是什么原因,只觉着他身上的气息变得纯净了,干净的就像这雨后被冲刷的大地,只留有森林的气味。

“师哥会带你回去的,答应过你的。”

容寂宠溺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心底隐约觉得,似有一法子,但好似在梦中知晓,醒来又不知了。

“我不要你冒险了……”就是真有什么仙岛,古遥也要自己去寻,不带他了,这海上风浪大,现在二人流落荒岛,还不知怎么回去,若是飞回去,又要多久,万一中途自己灵力耗尽又该如何。

再者说,这岛上有没有吃的还难说。

结果很快,古遥就在洞穴深处发现一股细细的淡水河流,源头处还有一温泉,和一红色果树,那果子他从未吃过,甘甜可口,而且很饱腹。

古遥稀奇,昨夜自己分明搜寻过着洞穴,没这么大的,更没有这温泉和果树。

是从何而来?

他想不通的问题多了去了,没有细想,很快,古遥又在林子里逮住了一只野猪,就整个烤来吃了,剩下的晒成肉干,挂在红色果树上。

容寂采了叶子,编成了草鞋,凑合能穿。

古遥感叹:“这岛上资源还挺丰富,要是有鸡就好了,可以做叫花鸡吃。”

翌日,竟真让他在林子里逮了一只鸡,他兴奋得抓着鸡跳到树上又跳了下来:“师哥!!!!!!!”

“岛上竟然有鸡!!!!!!竟然有鸡!!!!!”

容寂好像不觉得奇怪,这里有什么都是应该的。

两人花了几日工夫,走遍了小道,发现岛上还挺宜居,晚上有些冷,但白天很暖和,有吃的有喝的也有淡水,还有椰子树,宝藏不断。

古遥从一开始的到处寻出路,点烟求救,到后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容寂继续教他习字,用木棍在地上写,也教他练剑,还是用的木棍。古遥跟他学了这么久,剑术不说江湖一流的地步,至少也是个大侠了。

站在悬崖高处,容寂往下看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

自己若死了,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他实现承诺,小花可以回家了。

这是个什么疯狂念头?

突如其来的,也没个兆头。

容寂却仿佛有些受蛊惑,走到悬崖尽头,脚尖轻点

古遥倏地将他抓了回来:“师哥,你不要站这里,虽然你轻功冠绝天下,但掉下悬崖也会没命的,你摔死了我怎么办?”

容寂瞬间止住了那疯狂的念头。

是啊,小花如何是好?自己还没兑现对他的承诺。

怎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每过一次日出,容寂就在墙上划上一刀,山月不知人事变,细细数来,二人在此地困了有近两年了。

终有一艘商船经过,古遥起先是点了烟,看那商船没什么反应,只好施展疾风术,带着容寂飞到船上去,这是朝廷通海外的商船,船长是朝廷官员,船上人多,救下两人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还有空的船舱给他们。

不过那船舱很小,在船的底部,有些霉湿,比之平江府的官船还差一些。只能依在一起睡觉了。

古遥白日会跟船上的人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奇怪的岛,有的船员说见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论怎么往它去,都无法靠近。”

船员好奇道:“为何你们要寻那岛,那是仙岛。常人有缘看见了,也上不去。”

古遥说:“我想见见仙人。”

因为仙人会真正的仙术,可以送他回家。

商船巨大,救了二人后,就变得风平浪静,再也没遇见过暴风雨。

船上吃的不如岛上,多是干粮,每人每天就一口食粮。

古遥也没嫌,有吃的就不错了,他是修炼的妖,其实自己嘴巴馋,但是很抗饿,虽然从来没有辟谷过,可古遥知道此法。他强迫自己不吃,省下来的干粮都给师哥。容寂发现自是不许,古遥就用障眼法变出两份来,当着他的面吃一份。

他可以饿肚子,师哥是凡人,扛不住饿的,饿了会瘦,体质会下降,会生病,古遥怕他生病。

商船慢慢朝着陆地驶去。

在船上的两个月里,两人白天在甲板,也帮着做事,但也没什么事要做的,古遥能准确判断风向,还能闻到海盗的味道,帮着避开了许多麻烦。到晚上,就挤在那小小的船舱里,密不透风地拥抱着。

古遥趁他睡时偷亲他,被容寂发觉,轻轻地别开头,眼睛离得很近地同他对视着,声音低着,卷着海浪与潮汐:“为何要这样?”

“我没有吸你精气,我渡你精气呢。”古遥询问他,“你有没有感觉很舒服?”修炼,灵气入体,自然是很舒服。

容寂确实很舒服,和他讲的舒服不是同一种,只是心中柔软一片,柔软过了头成了难受,低声问他:“你还想同我成亲么?”

“想。”

容寂还是那样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笑的时候眼角仿佛有了纹路:“可是师哥老了,小花,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我不晓得怎么带你回家了。”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小狐狸不懂什么是情爱,他对自己依赖,混淆了很多感情。

不说小狐狸不懂,容寂也对此分外迷茫,他觉得爱,可又不是那种爱。

船到头了。

两人依旧没有成亲。

古遥也依旧没有找到仙人,修界,仙人便是传说,这人间界,更是虚无缥缈。

日子一日日地过,容寂变得更老了,他体内的蝎毒终于再次发作,害他快要死了。

中了蝎毒之人,本就活不过十六,香贡上师强行为他治病续命,能多活个三四十年已经是大造化了。

古遥带容寂回到昌迦寺,寺里的小喇嘛都不是曾经的小喇嘛了,曾经的小喇嘛成了大喇嘛,好似还认得他,一身红衣的施主,还有身中剧毒、如今形容枯槁,备受折磨的沈施主。

大喇嘛说:“香贡上师,已证得菩提,十年前圆寂,这是上师的舍利。”

大喇嘛为沈不容把脉,摇了摇头:“我的医术远不及上师,沈施主这病,我也无力回天。”

古遥问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一月,少则几日。不过,”大喇嘛说,“沈施主虽身受折磨,但他心神是很快意的。”

是,容寂经常会朝他笑。

古遥还是以口渡他灵气。

可是没有用处。

古遥其实很早就发觉了,这没有用,容寂就是凡人,是个身上有灵气,却不存在灵根的凡人。这异界之中有妖,却没有一个人有可以修炼得道的灵根。这便是法则。

自己化作人形,融入人间,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人。

这便是做人么。

古遥觉得滋味并不好受。

大喇嘛见他站在树下,僧鞋沙沙地走过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大喇嘛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施主有何烦忧,怎生哭得如此伤心?”

古遥也冲他双手合十地行礼:“我只是在想,万物命运不等。”

大喇嘛笑道:“荣枯生死各有不同的际遇。大地无偏,荣枯自异,法无异法。施主看开了便好,不可执迷不悟。”

古遥也读《楞严经》,读过是一回事,真正明白又是一回事,他念佛这些年,佛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大喇嘛又说:“我记得沈施主,以前养过一只赤狐,那赤狐这么小一只,巴掌大,”他托着佛祖比划着大小,“很是可爱,总是缠着沈施主,那小赤狐,还在我们昌迦寺里偷吃过玉米糕,对了,我记得香贡上师很喜欢他,给他投喂奶疙瘩呢……哎?施主?贫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你怎又哭了?”

“无事,谢谢小师傅。”古遥垂下头,泪珠子落在雪地里结成冰。他心中想起那些,又是快乐的,他懵懵懂懂,觉得做人真的好复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一会儿觉得快乐,一会儿难过。

大喇嘛不知他怎么叫自己小师傅,再一转头,这红衣少年就不见了。

古遥跪坐佛前蒲团,问佛祖同样的话。为何大地无偏,万物不等。

佛祖没有回答他。

可是醒来,古遥发觉自己体内多了一颗狐狸珠。

很奇怪,古遥此前吃了白颜的狐狸珠,又从国师那里吃了半颗,但他体内就是没有这玩意儿,妖丹、狐狸珠,统统没有。

今日突然冒出来一颗。

他起身来,看着身侧的师哥。

又想,或许这是佛祖给他的答案,佛祖总是不言,可是会给他指引。

“师哥……”古遥摸了摸他的脸。

容寂有些嗜睡了,越睡越久,似乎会突然某一天,就这么一睡不醒。

纸窗外飘着年年不化的雪。

他也变得不爱说话,很多时候就是抬手,抓住小狐狸的手,应他一句:“师哥在。”

古遥坐在窗前,舔-湿纸窗,变得透明的窗外,迎来了日出。

从他口中吐出的这颗狐狸珠,小小一个,和那东方的太阳似乎是一个颜色,朦朦胧胧的红色。又像当年容寂在临安府的银楼买给他的红玛瑙。

古遥喜欢得不得了,心想它真好看,让人着迷的好看。

-

臧昀收到飞鸽传书,快马加鞭地来了西羌,他已成亲多年,育有一子,儿子都在说亲事了。

他多年未见少主,听闻这讯号立刻赶来。日落了,他还未来得及将马停稳妥,就飞身下马,在旁边两只小羊的咩咩叫声里,狂奔闯进少主的房里。

少主躺在床榻上,不见憔悴病容,脸色红润,可已没了气息,胸口有一红色的珠子。更让他吃惊的是,少主旁边蜷着一只小狐狸,缩在他的肩窝,那狐狸分明是……

四十年前,他和十六岁的容少主外出采药,打猎。那天他们一无所获,看见地上一朵朵的红花,散发着血腥气。

他走近,那是一只受了重伤的赤狐。

一向心肠冷硬的少主,竟弯腰将那小狐抱了起来,怜悯地说:“我与他有缘…不如,就叫小花吧。”

“轰”

眼前的世界碎裂开来,变成了千万碎片,浸入一片如海般无垠的银色湖泊。

-

长久的沉睡后,古遥睁了眼。

入鼻就是充沛的灵气,浸润着他的全身。

过去种种,走马灯一般现于脑海,古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瞥见了自己的两条尾巴。

咦,两条?!

还有……自己的项圈?!

古遥不可思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项圈,神识下意识探入,那广阔的芥子空间展现眼前,他的收藏品,师祖给他的符,卷轴,数不胜数……

这里是……

古遥望去,万里青天,一片云也没有,

周围是一片陌生的森林,但充沛的灵气给了他答案上界!

他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虐点我不敢拆分怕大家难过,八千多写了一个通宵写完的~

所以下次加更在3.4W瓶,还差7K啦~~

我们明天见啵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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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4W营养液加更

41.

上界, 河谷瀑布。

河谷瀑布的驿站,就建在瀑布下的湖泊旁,古遥一路飞到此处, 又分不清楚方向了, 便停在驿站门口,询问马厩的伙计:“小哥,我跟你打听一下, 如果我要去坐鲸舟, 往哪儿走?”

“这是北边,鲸舟在以东,客官你朝这个方向去,”伙计为他指了路,又有些疑惑,“不过,鲸舟二十年开一次, 前年才从中洲来了一班, 若客官要去中洲,也要再等上十八年。现在那里荒无人烟……”伙计停住声音,意识到这不是他该打听的事。

“前年才来了一班?”古遥算数也差, 捏着手指算了一会儿, 自己在异界待了有四十余年,算上他来上界后, 去白云观求药, 再然后去望霄宗,试图拿到昙华,只有一年罢了。

他算来算去也算不清楚了,那伙计又道:“客官要进去吃点东西么?”伙计看他一副初来乍到的迷糊模样, 忍不住跟他推荐道:“那边那个,骡车,是旅行商人。”

古遥顺着望去,在驿站旁边停着一辆骡子拉的车,马车前头有个看着精神不振的青年修士,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而骡车上,还挂着一块招牌。

【商店】

出售丹药、道具、符。

一口价、童叟无欺。

伙计说:“他那儿有活点地图卖,有了活点地图,就不会分不清方向了。闯荡修界必备法宝,客官您看要不吃完饭,我带你去找他买,有我面子可以便宜一些。”

“这样吗,那好吧。”古遥记不太清驿站的物价了,似乎称不上贵,而且味道很好。

他想到自己离开异界,都未曾休息,就急匆匆地从那片森林里跑出来,也未曾停下仔细思考,他有太多事需要知道了,在驿站问人打听,无疑是最合适的。

古遥闻到驿站顶上烟囱飘散出的香味,肚子里再次传来一种强烈的饥饿感,是他体内那颗天丹在作祟。

都已过去四十年了,不知上界有没有变化,或许自己要求的药材,拍卖行里有了?又或许百草先生那里,正好有自己需要的药材?

古遥走进驿站,扭头看见木墙上张贴的通缉犯头像。

隐约有些眼熟。

怎四十年都过去了,这些通缉犯还没捉住?

古遥坐下,一边翻菜单一边问:“我刚闭关出来,小哥,这四十年里,上界有没有什么大事件?”

“四十年?”伙计自己也才不到三十岁,想了想道,“这四十年间,倒也没有太大的事,五十年前人魔战争,剑圣大人意外陨落北境荒原,而后他的弟子容寂成为望霄宗新一任宗主,听闻二十年前就突破了大乘期,这是千万年来,修界第二个大乘高手。”

“怎么还是五十年?”古遥有点迷惑,隐隐记得,那钟灵城的说书人当时说起此事,也是说的五十年前,“我都闭关四十年啦!你消息不靠谱。”

伙计尴尬地愣了一下:“就是五十年呀客官,大约是五十六年前吧,自容宗主继位后,魔界元气大伤,已是多年没有再犯我人族了,要说大事,唔,最近倒是有一件,听闻落日山脉的遗迹这两日就要开了,有钥匙的修士都可以带一个人进去寻宝。”

古遥对望霄宗唯一的惦念,就是四十年前那一株昙华,都这么多年了,这昙华多半也被人用了,就算是没用,短时间他也不敢去那地方了。反而是这落日山脉的遗迹让他更感兴趣:“里面都有些什么宝藏啊,有那种天材地宝么,比方说,万年离火龟?”

这问题却把无所不知的店小二给问住了,迟疑道:“我也是听来投宿的客官闲聊说起才知晓的,里头具体有什么也不知道,应当是有仙人的传承,至于天材地宝,一般的遗迹里头都有的,万年离火龟就不一定了。”说完,他催促古遥看菜单,“最近有充值活动,客官要办卡么?生辰日送一道当季特品。全上界通用消费。”

“……我都闭关四十年了,”古遥今日已是不知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低头随手点了三只鸡,“你们驿站还在做这活动。”

伙计挠头道:“这活动也是前年开始办的,客官真是说笑,四十年前,哪有这样的活动……”

古遥是越听越不懂,但也没有在意,直到他在骡车商人处购买了一张活点地图,旁有一个大哥突然叫住他:“哎小兄弟,是你啊!”

“哎?”古遥扭头一看,是个有些陌生的青年,“你是……”

“你忘了我?我可记得你呢!”那青年掏出一张名片塞给他,“去年在钟灵城,你,我,在城门口?你还要找工作呢,你可是忘了?”

“啊!”古遥捏着那纸片,这回是识字了,他看见纸片上的名字,中介姓赵,叫赵三,“赵兄,我记得你的,不过……你说去年?去年见的我?”

古遥已经意识到,事情和他想象的有出入。莫非,异界的流速更慢?

赵三道:“自是去年,我对你印象非常深刻,一身红袈裟,你是佛修嘛,这么好看的佛修,我也只见过小兄弟你一个。”

跟他聊了几句,古遥便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异界活了那么多年,上界却只过了一年左右?

匪夷所思,可又合乎情理。

古遥想起异界中种种,心情又变得愁苦,眼睫低垂下来。

回家了,只过了一年,不仅如此,修为也有精进,他还认了字,学了剑术和妖法,见过人间山河百态。这是好事么?自是好事,至少古遥可以为师祖寻得药材炼丹的时间,又多了几十年。

古遥甩了甩脑袋,向他双手合十行礼:“赵兄,多谢你,跟你聊得很开心,我们有缘再见。”

“小兄弟再见,还不知小兄弟姓名?”

“小僧法号般若。”古遥跟他告别,浮空起,拍一张疾风符,速速远去,落在赵三眼里,那红袈裟佛修真是眨眼就不见了。

“哇,好快的身法,看着倒不像是筑基修为……”

古遥浮在半空,离地约两丈,从项圈里掏出刚花了快一百灵石买的活点地图。

这地图其实就是个卷轴,他随身携带,打开后,就能看见一个小红点,显示离他最近的修真城镇是钟灵城,最近的驿站就是河谷驿站。而他最开始醒来的位置,恰好就是望霄宗的后山……

用手放大地图,查找到旁边的森林,古遥直直地朝那方向飞去。

他经常在外都会宿在森林里,开一张隐匿卷轴,再把床拿出来,这样既安全,又不怕被人发现。虽说一张隐匿卷轴在商店里的价值和住一晚驿站差不太多,可在隐匿阵中,他可以随意将自己的东西变幻出,甚至是变回原形,而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古遥打开隐匿阵,静坐在床上,这才开始冥思苦想。

第一是看修为,自己还是两条尾巴,说明他还是筑基修为,可当他内视自己体内的妖丹与灵力,那种几倍的充盈感让古遥意识到,自己不只是筑基似是筑基巅峰,只差一步就要到结丹境了。

兴许是异界那四十几年的人间琐碎,心境有所感悟,也兴许是他从师哥身上吸的灵气,回馈在了他的修为上。

这是其一,其二,他在异界里向白颜学的妖法,竟也可以施展出,比方说只有元婴大能才会的瞬移,他在修界照样可以施展出,差是差点,只能挪三十丈左右,但好歹是瞬移神通诶!亮出去能吓得人屁滚尿流。

还有其三……古遥从项圈里掏出一把纯白色的剑,这是他在望霄宗,被执事弟子追杀后带走的剑,剑上刻着剑名,此剑唤露陌。

当古遥握着剑柄时,几乎有一种被催促着提起来练剑的本能。

他在异界跟随师哥学了三十多年的剑术,明明是佛修,现却爱剑到不能自拔,觉得这通体纯白的露陌剑,有些像那小巧的七心剑,也有些像他师哥穿着白衣,站在菩提树下,肩头落雪的模样。

把狐狸珠给师哥前,古遥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还可以回来。

白颜告诉过他,当狐珠被人夺走,或是主动献出,狐珠主人就会失去全部修为,再次变回任人宰杀普通狐狸。古遥献出狐珠后,就像白颜所言,变作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山野赤狐,只有巴掌大,尾同身长,靠在沈不容的身旁,古遥就那么闭上了眼,陷入了长久的冬眠。

醒来,自己便已回到了上界。

异界四十余年如一场黄粱梦,上界却只度过了短暂的一年。

古遥歇息后,半夜又醒了,他躺在静谧的隐匿阵中,看得见外头静悄悄的一切,林间溪流山水,松鼠在树下捡起松果,又爬上树躲藏起来,毛还没长齐的小鸟睡着不小心从巢穴里掉下来,鸟妈妈果断地飞快扑下,将受伤后啾啾叫的小鸟叼起,扑棱灰翅膀,飞回巢穴。

自己又成了一个人。

他叹息一声,从储物项圈里拿出一小被褥,用障眼法变作白色羊羔毛毯,裹在自己身上。

这羊羔毛的松软触感,好像又让他回到了那里,旁边似乎还有那个温暖的人类少年,古遥抬了抬下巴,靠在人类的肩窝。

翌日晨,古遥在林子里捕猎,生火烤制后饱腹,想到落日山脉有些远,就打开地图准备回钟灵城,用传送阵飞过去。

他刚到城外,就听几个从城中出来的修士兴致勃勃地道:“你们听说了没,剑尊大人今日出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写完了,我去写明早的更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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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42.

最近老听见剑尊的名号, 古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想起来昙华,就是这家伙问百草先生讨要去的吧, 可恶!

望霄宗那地方, 他也不敢再闯第二次了。上次还只是两个普通的执事弟子追杀他,下次再闯就不一定了。

因近日去落日山脉的人多,所以仙盟长老在那处布了一个简易传送阵, 正好可以从钟灵城传送过去。古遥老老实实地花了灵石买票, 但人太多了,排队也排了两个时辰,方才进入传送阵。

跟他走同一个传送阵的,还有不少修士,都是为了进那遗迹探索:“不说一定能得到传承,采点灵药也不错。”

每逢有遗迹开放,都是盛况。

古遥顺着传送阵的人流出去, 举目望去, 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的修士。

之所以这么多人,是因为这遗迹不似其他遗迹那般限制修为。不论是筑基, 还是元婴, 甚至更厉害者,都能进去。

看遗迹主人留下的讯息, 说是进去时, 修为就统统都会被压制到筑基期,修为越高,限制越大,反而不如让筑基期弟子进入。

如此即便是争夺遗迹里的宝贝传承, 还算公平。不然若是进去一个化神期大能,大家都没得玩啦。

古遥下去时,遗迹未开,驿站满了,他化了个形,就地打坐等待。

有的修士举着一朵扩音的喇叭花法器,宣传道:“高价回收遗迹钥匙!高价回收遗迹钥匙!”

在山脉前面,有一仙盟的大招牌,地上竖立着“官方交易点”的木牌。旁还有一行小字:不要抢钥匙,抢输被打,抢赢通缉。

仙盟就是这样一个,维持修界秩序的存在。

此时,交易点正围着许多人,“元婴修士求带,谁有钥匙的,带我一个,我出五千灵石!”

这时候修为反而不重要,不管什么修为,进去都是筑基。

“五千灵石也太少了吧,我出一万,哪位道友有钥匙,带我一个!我天阴宗感激不尽!”

古遥正好想知道钥匙到底长什么样,看着这竞价也有些退缩,这么贵啊,自己如何进去。

这时,有一修士道:“我有钥匙,我带一个人,不要灵石,我要……要一、一瓶龟蛇内丹,或者两粒白骨丸。”

他一开口,旁立刻就有人嗤笑他:“道友这就有些夸张了,龟蛇内丹,还一瓶?这钥匙没那么值钱,一瓶龟蛇内丹在拍卖行里,少说也要卖五六万灵石吧。我也有钥匙,我只要三万灵石,带一个妹子。”

“三万?怎么交易?”立刻有一女修出来,那男修说先给他灵石,等明日遗迹开了,就直接带她进去。

女修道:“你把钥匙给我看看,我先付你一万灵石定金。”说完,掏出一些红色灵石,这是玄品的灵石,一颗可兑换一百个低阶灵石。

男修遍翻手,将钥匙亮出来,那是一枚通体黝黑的小珠子,表面甚至有皲裂,看着极不起眼。

哎?

古遥定睛看那小小的黑珠子,那不是……

好眼熟。

自己是不是也有?

他忽地想起当年,自己从玄武派的傅师姐手下救出月狐小冰,小冰感激他,要送他这样一颗黑珠子,古遥嫌弃丑,就没要那玩意儿。

他心底一痛,恨不得马上冲到妖界把小冰抓出来,都怪自己不识货!谁知那玩意儿那么值钱!

不等他仔细地看,那男修就把黑珠收了起来,女修将剩下的灵石交付,掏出一组队契约书,各自上契约书上按下手印,红光一闪,契约书钉入两人眉心。

这契约书乃是仙盟出品,有时效限制,签订期间,互为盟友,不得违背契约,否则受契约反噬攻心,修为受损不说,还要上仙盟的失信名单。

古遥来上界的时间不长,很多事物都没见过,看得他啧啧称奇。类似的交易还在进行着,大概的价值就在三万灵石左右,也有一些索要丹药或者灵草的,刚好有个人要的灵草他好像有。

古遥神识探入项圈,在里头到处翻找那灵草,没成想,灵草还没找到,倒是让他在盒子里看见了一模一样的黑珠子。

这是……

古遥确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收藏这种看起来有异味的珠子。

难道是小冰留下的?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交易点,又用手握着黑珠,隐约有了一种指引般的感应

是从落日山脉传来的。

古遥确定这黑珠就是,当即一喜,马上起身跑过去问那喇叭花:“道友,你高价收珠子,一颗收多少?”

“你有?”举着喇叭花的修士说,“一颗五万。”

古遥跟他讲道理:“现在市场价是三万灵石,我卖六万给别人,他还能转头再卖三万,我为什么要五万给你。”

“不卖拉倒,这多得是,走开。”喇叭花看起来是职业黄牛,又跑去传送口宣传,一边宣称“高价”收,再转头以更高价格卖,无本的生意,一笔就能横赚一万灵石!这奸商!

古遥直觉这是个好生意,他现在被巨额灵石蒙住了眼睛,六万啊!这珠子这么值钱,还要什么自行车,他现在对遗迹已经不感兴趣了,有钱赚谁要进遗迹去冒险!

古遥手里只有两万多的灵石,他先去交易点,将自己的那颗黑珠分别卖给两个修士,让他们签了组队协议,他拿着这六万,又跑去传送阵门口,现场摆摊吆喝:“高价收黑珠子!!谁有遗迹黑珠,我搭送一张组队契约书!”

那喇叭花黄牛立刻扭头盯住他:“你哪来的?!抢我生意?”

古遥脸皮厚,毫不在意:“这生意你做得,我做不得么?岂有这样的道理!”

黄牛气得脸更黄了,调整喇叭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更大:“收钥匙,高价收!!”

古遥没跟他拼音量,只是会询问出来的每一个人。

毕竟自己也是无本的生意,买得到就买,买不到他也不亏钱,若是在此大赚一笔,他马上就冲到钟灵城的拍卖行去消费,买药材!

他价格比那黄牛更高,黄牛出五万,他出五万五,绕到了另一个传送口去收,很快就收到了一枚,他掉头又去卖掉,一下进账五千,加上先前那六万,这就是六万五。

整整一天,古遥也不吃东西不休息,倒卖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那喇叭花黄牛,这时却来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你很有天赋啊。”

古遥露齿笑:“赚点钱。”

“嗓子哑了吧,喝点这金风玉露润一润。”黄牛掏出一玉瓶给他。

古遥立刻有些警惕,推拒说不必。

“拿着吧,怎么,还怕我下毒啊!”

古遥还真是这么想的,他接过这玉瓶,闻了闻。

是无毒的。

随后,黄牛还教他怎么去吸引更多的顾客,传授了许多推销知识,还问他哪里人,古遥说中洲,黄牛说哎呀,他也是中洲来的:“老乡!”

把古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这大哥不像是个好人,竟是个热心肠……

古遥按照他所言方法,这回倒卖收入比之前多了几个,到翌日白天,他数了数兜里的灵石,收入有近十万了。

“我再教你一招。”黄牛小声对他说,“这我不外传的,只跟你说。你手里有多少灵石,就收多少钥匙,等这遗迹开了,岂不是奇货可居?少说一枚能炒到八万,之前每次有遗迹开放,我都是这样去赚的,你知道吗,别看我穿这样,我在这上界各大修城,都有一套房。都是炒这些奇货可居的东西炒出来的!”

古遥露出了乡下人看城里人的羡慕目光:“可是,我手里灵石不多,只够买两个了。”

黄牛诚恳道:“我看你有天赋才教你的。这遗迹开放两个月,封锁两年。你多等两日,这不就到手十六万么?”

古遥一想是这个道理,这大哥真是个好心人。

他本对人族并无好感,像陆拂尘那样的人族修士毕竟是少数,可异界人间走一遭,师哥和白颜,又让他感觉到了人情温暖,其实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

古遥就还真的乖乖地等着,也没有卖掉手里钥匙。毕竟,十六万灵石不是什么小数目。

黄牛见状不禁心底暗嘲:“这一看就是不知道什么小地方来的二傻子,太容易骗了,谁不知道遗迹都要赶着抢先进去,等遗迹开了,钥匙就没那么值钱了。”

接着,午时一到,山崩地坼,几乎让人站不稳。

而原本的落日山脉,像是从被人一刀中间劈开,劈出一道天堑!在天堑之间,透出一黑色的薄膜屏障。

众人惊呼:“遗迹开了!”

这遗迹刚开,古遥手里的珠子就开始震动发热,不仅如此,他体内那颗天丹,也古怪地颤动起来,似是急迫,里头有它要的东西。

这天丹惯有自己的想法,古遥也控制不住,那股冲动太过迫切,那种贪婪感,对古遥而言,仿佛天上掉了一百只鸡……,

“诸位道友,各大宗门,”这时,一位身穿仙盟长袍的长老浮在空中,施下威压,让所有人落地,“遗迹已开,进入这屏障,就是遗迹,关于这遗迹主人,经我们仙盟多年研究也没有线索。不过,可以判断品阶不低,就请大家自行进去一探究竟吧。”

“请手持钥匙并且组好队伍的道友来此处。没有组队,需要交易的道友,到那边去交易点去。”

随着长老的话音落下,所有人进入屏障,但交易点压根没人

古遥等了一会儿。

还是没人。

他傻住。

不是说,奇货可居么……

古遥看向附近那悠闲地抱着玉瓶在喝的喇叭花黄牛。

黄牛冲他露出八颗牙齿笑:“卖不出去吧!”

“你方才同我套近乎,就是为了…骗我么?”

“若不是你贪心,又怎会被我骗?”黄牛冷笑两声,谁让这傻愣子抢他生意的!活该。

古遥沉默地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颗珠子,没有同他争吵。

的确是因为贪心。

因为那是十六万灵石的诱惑,他太需要那些灵石了。没有那么高的修为,自己如何去那些险地寻找天材地宝,唯有用足够多的灵石来收,才最为上策。

又过了会儿,终于来了一修士,问钥匙,古遥马上起身:“我有。”

“卖多少?”

“一枚八……六万,我帮你找其他人组队。”

这修士摆摆手,说不要了。

“可以便宜点,”古遥叫住他,“道友,五万灵石,你要么,你要的话我送你组队契约书,不能少了。”

“现在进去都晚了,这钥匙不值钱了,两万灵石。”

古遥果断摇头,不赚可以,可不能亏啊。

就在他等了又等,也没人,心里以为自己真把钥匙砸手里了,体内天丹的那股冲劲突然又来了,疯狂牵引着他,往那遗迹里冲。

古遥骂道:“等会儿!东西还没卖出去呢!冲什么冲!里面有什么让你这么兴奋吗!”

他同这妖丹说话,妖丹却不会回答,只是会显出一些反应来。那股子疯劲,让古遥有些困惑,莫非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时,旁边的传送阵,传来轰隆隆的动静,倏地亮起两道环形金光。

有人来了!

古遥打起精神起来,见到来人,却一下停住。

因为来的这个人,他碰巧认识,是玄武宗的轩辕真人。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个修士,看穿着,都是玄武宗弟子。

轩辕真人好像认识那喇叭花,出来直接问他:“还有钥匙没?”

“都卖光了,真人,你也要进去啊?”

“废话!当然要进去。”他急躁得不行,“我出十万灵石,快去给我弄一个来!”

“……”那黄牛愣住,“十、十万,真人,这遗迹,可不就是普通的仙人遗迹么?”

“这是……”轩辕真人没有仔细说,他本有一黑珠,但那日傅师姐从遗迹回来,忽地不理会他了,还给他穿小鞋,他去打听一下,才晓得发生何事,原是“自己”跑来落日驿站,问师姐要回了月狐,不仅如此,那月狐还偷走了她一重要物什。

他向师姐发誓自己没有做过,并拿出证据:“那几日我都在宗门里,几个师弟都可为我作证,这人定是知晓你那有月狐,故意冒充!”

傅师姐回忆起来,此事确蹊跷,可她见他就烦,感觉受了屈辱,加上钥匙还被偷了,不想理会他。

轩辕真人为了赔罪,付出大代价,拿了一大堆宝物,其中就有那遗迹钥匙。此次遗迹开放,傅师姐也来了,不过她没带轩辕宽,而是拿着轩辕宽送她的钥匙,带着自己还未结丹的小徒弟进了遗迹。

方才,轩辕宽在宗门内,忽闻一消息。是进遗迹的弟子传回来的惊人信息。

这遗迹不是普通遗迹,是黑龙遗迹!

龙修真界的传说之物,散落在上界有龙骨,这些龙骨便是证明龙存在过的证据。黑龙的传承,那该是什么样的上古神通?他此刻就是懊悔,早知不该给师姐的,若是早点来也能买到钥匙,搞得现在让他错失传承!

“轩辕师兄,这交易点一个人都没,没钥匙可怎么进?”

这时,轩辕宽看见了坐在交易点的古遥,一眼判断出对方修为,筑基。

喇叭花跑去找古遥:“你蹲在这里也够久的了,把黑珠给我算了,两颗,给你十万。”

“……我才不卖给你。”古遥虽然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黄牛这种人,突然跑来找自己买钥匙,加上自己体内天丹波动,遗迹里定不寻常。

“谢谢你啊,”古遥笑眯眯地看着他,“让我知道什么叫奇货可居。”

“……”

“…你要多少才肯卖?”

“不、卖!哼!”

古遥现在化形了,看着就一朴素老好人。轩辕真人瞧见这一幕,马上过来问:“小兄弟,你可有黑珠?卖我可好?”

“有,我不卖。”

轩辕真人一噎:“我给你十万一颗,怎么样?”

旁那喇叭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悔不当初!

十万……

要不……

古遥虽然讨厌这人,可这么多灵石……

他犹豫间,传送阵又亮起,轩辕真人知晓定是其他宗门的也来了,当即咬牙:“十二万!”

古遥扫一眼传送阵,又看一眼他。

心里明白了。

这遗迹里有至宝。

至少是对元婴而言,无可替代的至宝。

他眼珠一转,摇了下头。

轩辕真人气绝发难:“不要不识好歹,你只是个筑基,你可知我是何人?”

“知道,你是玄武宗的。”古遥指了指上头那“抢输被打,抢赢通缉”的字眼,两手搭在膝盖上,很是趾高气扬,“我就不卖你!给多少都不卖。”

那传送阵里,浩浩荡荡里出来了一拨人,一拨又一拨:“谁有黑珠?”

所有人都在求购,本空无一人的遗迹外,突然来了许多修士!都是为黑龙传承而来,说有黑龙幻影方才飘于遗迹内的上空,留下了震耳欲聋的龙吟声,留下一黑色石碑,石碑上写黑龙留下传承,藏于遗迹深处。

这是除了那些龙骨以外,修界众人第一次真正的见到龙的存在,庞大得遮阴蔽日,那股强大的气息,让人震撼不已,遗迹中强者知晓兹事重大,立刻传音给宗门:“上古黑龙的一缕神识残念,那气息竟强大的堪比大乘,不,渡劫大能,甚至更强大,这传承该多恐怖?!”

面前全是人,古遥隐约听见一些关键词,什么黑龙,上古……

这种遗迹进去的人可随时出来,可钥匙却是一次性的。

导致现在真的变成了奇货可居。

眼下这么多大能,多是轩辕真人这种元婴老怪,还掺和了几个化神期,古遥闻到了灵石的味道,大量的灵石,他心脏砰砰地跳,涌上一疯狂念头,慢慢举手:“那个……我有三个名额。”

所有人安静下来,看向他。

有大能在化形术方面造诣高的,一眼就看穿他的化形术,发觉只是个半大点的少年,筑基大圆满的修为。

“小友,我要一个名额!小友尽管开价!”

“小友我要!”

“我出十万!”

“十五万灵石!”

“十六万灵石!”

“十六万五千枚灵石,我大禅寺要了。”

“大禅寺了不起么?我玄武宗也要,十七万!”开口的是轩辕真人的师弟。

古遥从没去过拍卖会。他想,钟灵城里头那有门槛才能进入的拍卖行,大抵就是这样的盛况吧。

“我不要灵石。”古遥心道自己若真收了那么多灵石,这些修士出来也不一定会放过他,还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出来再跑路。他从储物项圈掏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自己需要之物。

幽冥蝎王的蝎毒。

万年离火龟龟壳。

昙华。

……

总共十多个,一个比一个离谱。除了那最好得的天机泉泉水,古遥全都写了上去。

在场人不约而同地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进去能不能真的得到传承还不一定呢,就先出这么大一口血,不说这些东西他们没有,就是有,那也……也太肉疼了。

“小友,我有你说的这龟壳,名额让我一个吧。”很快,一老者走近,拿出龟壳。

古遥分辨了一下,其实他也不太识货,掏出玉简对比片刻,确认是万年离火龟的龟壳没错,按捺住心中欢喜,笑着说:“好,我卖你一名额,多谢惠顾。”

接着,那轩辕真人竟站了出来,说有自己需要的三叶花,古遥犹豫了下,同他交易后,让真人和那老者结为契约进遗迹。

到这时,在场无人有他需要的天材地宝,于是又叫起价来。

一儒雅的白衣男修说:“小友,不妨卖给我吧,我东家是奇珍阁老板,你需要的这些,我可为你留意,如有你需要之物,我马上通知你,为你留着,决不食言。此外,我还给你二十万枚灵石!”

“我出二十二!”

“二十三!”

“……”

古遥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他表面绷得很紧,心底却有了疯狂之意,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不是不知,可诱惑太大了。

他最后答应了那奇珍阁的白衣男修,对方出二十五万灵石,还答应帮他寻物。这时,又有人说:“小友两枚钥匙,四个名额,这最后一个名额,可是留给你自己的?要我说,小友只是筑基修为,进去怕是也讨不到好,就算是找到了奇珍异宝,也不一定能卖二十多万灵石,更会带来灾祸,”这元婴修士话语间是威胁之意,,“要不卖与我算了,我也出二十五万灵石。”

古遥心底松动,忽略了他的威胁。

加起来就是五十万灵石,还愁求不到昙华么!

他正要见钱眼开地点头,体内的天丹不答应了,捣乱地烧了起来,似是怒火冲天,搅得古遥经脉里灼痛难忍,实在无法,安抚不下来,只能强迫自己摇头:“最后一个名额,我真的不卖了。”

错失巨款的古遥,神色痛苦地同那儒雅男子签订组队契约,二人同时迈入遗迹屏障。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望霄宗内部,连主峰长老表情都变了变:“黑龙遗迹,确有其事?”

“我宗门有多少弟子进去了?”

“人数不多,二十多人……”

“这事,要通知宗主么?”黑龙传承,究竟是什么大神通?这足以让修界人人疯狂。

“以宗主那无情无欲的性子,怕是也不感兴趣吧……”

宗主出关有几日了。

出来便是守着他的剑他的塔,坐在三辰殿外,好像在入定思索什么严肃的问题。

主峰长老一致觉得他性子古怪,不似人样,也从不管事。他们长老各自都有道侣,反正不懂宗主,觉得这大概就是无情道吧。但于情于理,都得跟宗主说一声,便派人去三辰殿外通报一声。

容寂的确出关有几日了。

他在六道造化塔内,轮回无数次,天神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他都经受过了,他做过高高在上的天神,又因为犯错沦落邪神,堕入阿修罗道,还进入地狱道经过刀山火海,成了任人宰割的畜生……

外人都道他是上界第一天才,年纪轻轻的剑尊,岂知他的修炼方式便是出生开始,就进了这虚假的六道幻境。

可造化塔说,人之一道,最为复杂。故此留在最后。

渡过此劫,便可飞升成仙。

每次从造化塔中出来,他都能瞬间脱离幻境,意识到那是虚假,但实际上幻境对他还是有影响。外人说他嗜杀、冷血、不似个人,皆是阿修罗道轮回中的后患。

这一次出来,他原以为自己也能很快走出幻境影响,可容寂猜错了,人间道对他的影响没有那么容易摆脱,真实得让他那颗向来无欲无情的心都觉得“刺痛”。心境滞涩,没由来地烦躁,甚至无心修炼。

在他的殿中,不必登高,便能摘月,星辰倒映在大殿中,日光洒在台阶上。

日月星辰同辉,这便是三辰殿。

容寂坐在殿外的玉阶上,枫叶飘落在他的膝上。

如玉似的修长手指,捡起这片红枫。

眉心蹙起。

这颜色……好似那狐狸毛。

“参见尊上。”他布的阵外,有弟子前来通报,“尊上,落日山脉现黑龙遗迹,沧泱长老派我前来问问,尊上可有什么吩咐。”

很多时候容寂都不理这些弟子,他根本不跟人打交道。

弟子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让他站一会儿,就用法术将他驱赶走。

可此次却听尊上出声:“你,去给我捉一只狐狸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明天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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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43.

那传话弟子名隋忍, 是主峰长老沧泱门下的大师兄,算是内门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上界仅百来个出窍, 他占一个。

一听宗主让他去捉一只狐狸, 一下懵了,什么……捉狐狸?

隋忍也不敢问,尊上要什么狐狸, 可万一捉错了, 宗主发气怎么办?

这五十多年间,隋忍很少见到容宗主,只是整日听几个主峰长老嗑着瓜子八卦:“宗主修的无情道嘛,所以不见人,既不见人,那就没有动心动情的风险,外头那些宗门想送个小妖精进来迷惑我们家宗主也是不可能的, 嗤, 就他那三辰殿外头的阵法,够严防死守了,我都进不去。所以我觉得, 他这无情道还真能修成。”

仙女峰的长老花铃叹息道:“这些年轻人想不开修无情道, 岂知贪痴嗔难断,人有七情六欲, 虽说也真有修成的, 不过惨也是够惨,数千年来孤身一人,没个道侣相伴,没了爱恨情仇, 就是成仙了又有什么意思,不快活啊。”

沧泱长老吐出瓜子皮说:“我看他有剑就挺快活的。你没见着他那样么,就算是魔界派出绝色美人,妖界派出会媚术的狐狸精,给他下了情毒后,再脱-光了丢他床上,他也不见得会破戒。”

长老们嗑瓜子传出来的流言,在内门纷飞。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剑尊大人总是不见人,是这缘由。真是为上界苍生着想,若宗主无情道破了,让魔界奸细得知,岂不是上界危!

隋忍听见的是第一手瓜,对宗主敬仰有加,也不敢多问,马上告退。

容寂却再次开口拦住他:“赤狐。”

赤狐……

那不是一种凡尘的动物么。

隋忍不懂,仍然遵命,回去告知了沧泱师尊。

沧泱稀奇:“最近那些仙女峰的女弟子,流行养些小猫小狗,都是没有灵气的平凡之物,宗主这是出关寂寞了,打算养宠物了?那你就去找一个给他罢。”

沧泱师尊在外不苟言笑,受人敬仰,谁知道私下里这么爱吐槽,若是宗主知晓这些年他都说了些什么,沧泱长老可能要被剑尊丢进魔窟吧……

隋忍还道:“宗主不仅要了赤狐,还让丹王长老把炼好的大造化丹送过去。”

沧泱随手一挥,将满地瓜子壳送走,说:“你去寻那赤狐,寻到了一起送上去给他。”

-

另一边,落日山脉的黑龙遗迹,古遥同那儒雅男子甫一进去,穿过屏障的感觉就好像把脑袋埋进水池里,透不过气,带着些微压迫感。

这压迫感对古遥而言没什么,他刚好卡在筑基巅峰,可他身旁的儒雅男子就有些难受了,元婴进入会被压制修为,还会剥夺一些能力,修为越高限制越大。

很快,二人跨过了屏障,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干枯的平地,立着一巨大黑色石碑。

石碑上写:“吾乃黑龙,寻承继者。”

古遥没有亲眼见到黑龙,乍一看石碑这么直白,还给指路,只觉像个骗子。

他刚被外头的黄牛所骗,现在看谁都不是好东西,包括和他暂时结了盟契的儒雅男子。

“在下毕云天,小友如何称呼?”儒雅男子是元婴的修为,但对待古遥态度良好,没有上界大部分元婴的傲气。

“我叫…沈遥。”他换了个假名,毕云天并不在乎这姓名真假,掏出一精巧玉牌给他,上面刻着一个“毕”字:“小友日后来奇珍阁买东西,带上这个,有一定折扣。”

“哦?有什么折扣?”

“…九五折。”

“……那不是和望霄宗弟子的折扣一样嘛!”古遥有点嫌弃,但还是多谢了对方好意,觉得这毕云天不像是恶人,可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

“额,我这玉牌还可让你进入拍卖行,你跟人说要见我,拿着这玉牌即可……不过,小友是望霄宗弟子?”

古遥眼睛转了转,点头:“是啊。我那些师兄提前进来了,我想在外面赚点灵石嘛,我现在就去跟他们会合。”他想起自己手里还有曾经顺走的望霄宗玉牌,便找了找,拿出来假模假样地对着说话:“喂?师兄,我这就来!”

玉牌还有这功能?

毕云天疑惑,但也没多问,瞧出他的玉牌是真货,看来果然是望霄宗弟子,他不免意外,不过穿透他的化形术,十六七的年纪,筑基大圆满,天赋算是不错了。

这盟友契约仅限于在一定时间内不互相伤害对方,但倘若组队盟友被他人所害,同行人袖手旁观,则在契约规则外。所以哪怕组队了,也是有办法害死盟友的。

古遥不可能信任一个刚认识的人,此言一出,毕云天点点头,就同他挥手:“我往这边去,沈小友一切小心。”

可古遥不过走了几步,就被一根黑色长鞭拦了下来。

“站住。”

古遥垂着眼睛,看着顶在自己胸口的鞭子,余光扫了一眼。

轩辕真人。

“把三叶花和万年离火龟的龟壳都交出来!”

古遥本来心头咯噔,忽然感觉到他身上气息弱,想起这遗迹限制,所以……现在轩辕真人,只有筑基修为?

那自己怕什么!

“凭什么?你这老头太不要脸!”

“区区筑基,在本真人面前放肆?呵。”

“呵!你不也是筑基,”古遥仰着脸,也倏地拿出露陌剑来,学着那些望霄宗弟子的趾高气扬,头发一甩装比道:“我望霄宗弟子会怕你?你动我一根毫毛,我师尊屠你满门!”

“…望霄宗?”轩辕真人果然一愣,似是没想到,本来以为是个小散修,或者什么不起眼宗门的弟子,怎竟是望霄宗弟子……?大宗门弟子,入遗迹前都在宗门内留有命牌,自己若真杀了他,肯定会被护短的望霄宗寻仇。

“你师尊何人?”他气焰马上就下去了。

这么好使?

古遥也惊了,这名号太好使了吧!

“关你屁事!就凭你也配问我师尊名讳?”古遥表情越发拽起来,那狂妄的底气十足的模样,倒还真像那些不可一世的天才们。

轩辕真人犹疑了下,选择退让,直接施展疾风术离开。古遥还依依不饶,在背后骂他:“不要让我再碰见你!!不然有你好看!”

轩辕真人登时有些怒,想着化形去弄死他算了,可刚刚结仇……算了,他不敢。

古遥也没有在原地久留。

石碑上只说传承在遗迹深处,并未说清方向,故此往哪去的都有。

古遥对那传承其实也有点兴趣,但此刻他受到体内狍天丹的牵引,直直地往反方向去。

“喂!”古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里头就是丹田天丹,“往哪儿走,再走就出去了!”

那天丹很有自己的想法,操纵古遥往反方向去,古遥还从未感受过天丹这样,让他身体全然不受控制一般,他心里一紧,想起小的时候,曾听见天丹冒出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来。

他当时询问师祖,师祖非常严肃地告诫他:“不要学那语言,很危险。”

师祖见他语言天赋差,对此还算放心,但还是打了一道印记在他脑中。

“不要学天丹偶尔冒出来的语言。”

和“不要让人发现你是妖”这一印记,同样让他谨记。

天丹执拗地操纵他往回走,又见一小小的门。进遗迹时,那是个巨大的黑色屏障,出去时则是一小小的白色屏障,古遥要哭了,他不要出去啊,他真的不要,这名额二十五万灵石一个,该死的狍子丹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玉白色屏障,竟不似进来时那么容易,古遥感觉身体陷入一团黏质,有些像鼻涕,像沼泽,将他整个人困住,动弹不得。

古遥还在骂他的天丹,却不知白色屏障背后,盘在潮湿地穴里啃蘑菇的小黑蛇一下慌了,嘴里的蘑菇掉在地上:“嘶…怎么会有人进来!”

人都贪婪,若见到黑龙传承,只会往深处去,怎会这么快就通过门出来!这不可能,主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人想不到的地方,才是他最安全的容身之所……

且进入他这地穴,还有一限制,必须是立进立出,才能钻入这地穴空间。

可小黑蛇压根没想到,有人竟在遗迹刚开,就选择放弃,不要他展现出的惊天神通与传承了??

这和主人说得不一样啊!!

它立刻爬到那地穴更深处,娴熟通过机关,爬到主人睡觉的玉棺上,吐着鲜红蛇信:“主人,你快醒醒嘶,有人进来了,嘶完了完了嘶……”

这“沼泽”很不好突破,古遥快要闷死在里头了……

-

隋忍为了捉赤狐,发动了所有人脉,因为这是一类凡兽,上界反而很少。但他人脉广,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只红狐狸给他:“大师兄,你怎么想着喂狐狸了?”

隋忍可不敢说是剑尊大人要,只说是自己要,传着传着,就变成他想养。他也不好解释,送给这师弟一瓶不错的丹药,随后,带着这普普通通的红狐狸,以及大造化丹,上了玉屑山脉。

也不知宗主要大造化丹做什么……

此乃天阶神丹,作用是赋予灵-体血肉经脉。

比方说,假如有弟子在遗迹里意外死去,宗门想保他,就要重新给他捏个身体,然后重塑经脉,而大造化丹是此类丹药中的顶配,能最大限度塑出最上乘的体魄。

又是要狐狸,又是要大造化丹的,该不会……

隋忍看了看手里头可怜的赤狐,因为一路送上来,还有些饿,黑眼睛望着自己。隋忍想了想,给他喂了一颗辟谷丹。

到了三辰殿的阵法外,他还未通报,那阵法自行散开,隔绝三辰殿与外界的红枫林现于眼前。

……上次隋忍来的时候,竹林就变成了红枫林,许是剑尊喜欢吧,那红枫林中现出一条小道,他犹豫了下,唤道:“尊上?”

宗主冰冷的声音道:“进来。”

自己竟然可以进三辰殿?

他受宠若惊,缓步爬上红枫满地的石阶,见到剑尊就随意地坐在殿外玉阶,一身白衣胜雪,乍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强者气息,可他连看都不敢看,站得远远的,弯腰行礼道:“怒剑峰弟子隋忍,见过尊上。”

这种完全看不出强者气息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从没见过有修者可以将自身气息隐藏得这么完美。

犹记得上次见宗主,是十年前了吧,那时候的宗主还犹如凶神一般,隋忍上过魔界战场,见过魔物,可饶是魔物,也不比他身上那种黑色快要蔓延出的邪,仿佛要随时随地的杀人。

前些年的宗主,也的确杀过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杀。

但十年闭关,宗主心境似乎又有提升,如今气息好似一个凡人,平缓得像水。

“这是宗主要的赤狐,以及大造化丹。”他手捧此物,未曾靠近,大造化丹被吸走,赤狐却还在他手上。

容寂只是远远地看他手里头的赤狐,红毛,尾巴尖是白色的,黑色眼睛,外表和小花不同,大小也不同。

“放枫林里吧,”容寂开口,“以后你每日来两次,带些凡间吃食。”

隋忍将赤狐放下,忽听他此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未仔细问,一转头,容寂心念一动,隋忍就消失在原地,回到了阵法外。

三辰殿,又变成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隋忍方才转头时,瞥见了剑尊如今的模样,一如十年前,不爱束发,黑发如瀑,一身宽袍白衣,十年前是凶神,十年后的今日,人还是那个人,周身凶戾却少了,只是那双眼,一如既往的冰冷,是那漫山炽烈如火的红枫也融化不了的眉眼。

就这样的人,现在要……让自己每日上来,要什么,凡间吃食?

五谷腥腐,很多修者不吃东西,只吃辟谷丹。不过隋忍是要吃的,食物的诱惑非常人能抵抗,只有闭关修炼没得吃了,他才会勉强自己吃些辟谷丹。

怒剑峰弟子离去,容寂身旁却出现了一晃悠悠的灵体,慢慢凝聚成人形幻影,一看模样,竟和方才那隋忍长得分毫不差!

“造化塔。”容寂叫他,“你去看看那狐狸。”

六道造化塔,造化万物,乃是一绝无仅有的半仙器。这虚影乃是造化塔幻化灵体,不能说话,只能传音给容寂:“你怎么不自己去看呢!”

“那不是我的狐狸。”容寂看一眼就知道,他起身,从殿外的碗莲中,取了一捧泥,兀自捏了起来。

造化塔那幻影扭动起来,似是欢呼:“容不故,我要有实体了!”

“你要做男人还是女人。”

容寂用洁白的手指握住灰泥,慢慢捏出躯干,胳膊,四肢。

造化塔:“我想雌雄同体!”他们器灵没有性别,它当过女人,也当过男人,觉得体验都不错。

容寂扫了它一眼,冷声:“选一个。”

造化塔蹲下来,思考了许久,在容寂为他捏出重要器官时,它抬手制止住:“我不要那物,我要做女人!”

容寂为她捏体时,造化塔就去看了看那狐狸,也是一只赤狐,她那虚影围着转了转,那狐狸怕生,很紧张地躲藏起来。

“容不故。”她顶着隋忍的模样,飘回容寂身边,“这不是你的那只。”

“我知晓。”容寂将泥人捏好。她说:“还不够好看,你把我捏好看些,要天底下最好看的脸。”

容寂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模样,手指微微捏出少年的脸来,他对着这泥人脸怔愣,倏地反应过来,一拇指下去,将那捏好的脑袋按扁。

“……你干嘛这么对人家的脸!”

容寂并不答话,重新为她捏了一张,在人间界里,他见过许多人,最好看的人是什么模样,他没有别的答案,因为想不起旁人的长相。

容寂随手给她捏了一个凑合的,丢开:“就这样吧,拿着滚。”

造化塔一撇嘴,俯身慢慢钻进泥塑,这融合需要一定时间,三辰殿殿外不分日夜,始终是白日,殿内则始终漆黑如夜。

过了许久,造化塔终于站起来了,摸了摸自己的脸,胳膊,腿,她有实体啦!好不好看?她掏出一铜镜,揽境自照,看见镜中那眉心的第三只眼,哇地一声就哭了。

容不故,你眼里的好看,就是这样?!

她悲伤地啜泣了好久,骂了又骂,蹲在地上捡起大造化丹吃了。

这重塑经脉的过程,也需要些时日,待她重新醒来,约莫是过去了半月。

她不知容寂去了何处,找了一阵,方才看见他站在枫林中,布了一阵,将那普通的赤狐困于阵中,然后走了进去。

造化塔看见容寂弯腰,去看那赤狐,赤狐怕人,躲藏着爬上树。

容寂抬手,看着树枝,面容平静,眼神却极深,好似在观察。

过不久,他也没碰那赤狐,便抬步背手出来了,脸色是说不出的阴沉。

这不是他要的狐狸,他想发怒,可也没有伤害那赤狐,袖袍一挥,本来下山去买了些吃食,准备送上玉屑山脉的隋忍,怀中忽然多出一物,像是从天而降。

嗯???

隋忍疑惑,低头一瞧,竟是一只狐狸……

这狐狸他认得,红皮毛、黑眼睛。

他于一月前,奉命带去给宗主的那只赤狐,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了……这、这应该是,宗主的手笔?

此前天天让自己送吃的喂养,怎又突然不要了?

隋忍心中不解,更是惶恐。提着打包的烧鸡便火速返回宗门,怀中抱着赤狐,急匆匆地上了玉屑山脉,三辰殿阵法外,他通报道:“弟子隋忍,见过尊上,尊上,弟子冒昧打扰,不知这赤狐可是尊上……”

“送与你了。”

“这……”隋忍睁大眼睛,犹豫了下,忙点头称是,“那尊上,这烧鸡……”他话音未落,里头倏地传来宗主那不似寻常的声音,冰冷中含着怒意:“谁让你买烧鸡的?”

“是……”他分明站在阵法外,却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威压,让他立刻扑通跪地,五脏内附都挤在了一起,痛苦地汗如雨下地道:“是弟子自作主张,烧鸡是弟子下山时,酒楼小二推荐的,弟子不知宗主忌讳,是弟子的错!弟子这就销毁!”说罢,他抬手要将包在黄色油纸里的美食烧了,那烧鸡就不见了。

威压也不见了。

他呆住,不知所措。

“滚。”

隋忍落荒而逃。

真不是人伺候的,这阴晴不定的,宗主果然还是老样子。

而殿内的容寂,却拆开了油纸,他除了在人间界里吃过东西,在这现世内,是从来不吃的。

他不需要吃东西。

油纸包着一只黄澄澄的鸡,鸡皮卤得油光水滑,勾人馋虫。

容寂只是盯着那鸡,好似要把它盯出花来,然后又突然生气了,拂袖一挥。

正在跑路回怒剑峰的隋忍,脸上突然被一油腻的香喷喷物什砸中,把他砸懵了。

这??

“你现在像人了,我的人间界滋味不错吧。”造化塔靠在檐下道,“容不故,你动情了。”

似乎是因为拥有了实体,还有了第三只眼,那第三只眼,恰能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容寂的脸色却更沉了,冰冷犹如一尊石像,古井似的目光瞥过她,拂袖走出大殿,从她身旁经过,嗤道:“幻境罢了。若动情,无需你言,天道自会处置我。”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一片浓重乌云飘到了望霄宗上空,隐约可见其间恐怖银蛇电闪。

“容不故!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你遭报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烧鸡:我做错了什么!

现在是网恋奔现前,不停做心理准备的男德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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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W营养液加更

44.

有一刹那, 容寂也以为那天雷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很快就发觉这不是他的天劫,太弱了,若真是他心境有误, 天道对他的惩罚不会如此简单。

“我断不会动情, ”容寂并未看造化塔,这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若我连自己心意都无法控制, 如何成仙?”

容寂固然是近日修炼时很难静下心。打坐修持要一念不生, 晏坐忘身,可他脑子里却分明有念头。是哪出错了?容寂想许是因为那狐狸吧, 可狐狸不过是假的, 又如何能撼动他的心境。

这种真假混淆难辨的心情,他从未体验过,明知是假的,又觉得是真的,每每闭上眼都能想起那小狐狸来。

这让他前所未有地烦躁, 背手进了大殿,落下锁与阵, 将自己封了起来。

乌云笼罩着怒剑峰,抱着赤狐回去的隋忍瞥见空中那浓云银蛇, 立刻飞快掠回, 大喜过望:“三师弟突破出窍了!”

整个修真界,不过百来个出窍高手。从元婴到出窍, 看似只有一个境界,可这一个境界,不知卡死了多少人,究其一生也无法突破, 这也是为何黑龙遗迹现世,突然跑过去一堆元婴高手的缘故。

众人在外等待着经受出窍天雷的怒剑峰三师兄出关,通常这雷劫要持续半月,根据不同人不同资质,天雷也分大小,有时会连着落下一整年,若抵抗不过,便是直接被雷劫劈死当场。

隋忍坐在外面,周围还有许多弟子。

不仅是怒剑峰,更有外峰弟子前来,各自于天雷旁的安全范围打坐。有时候面对这些高手突破的天雷,也能成就感悟。

若迟迟无法跨越元婴到出窍的天堑,观摩这样一次突破,兴许能提升心境。

修道到后期,炼得不再是修为,而是心境。

所有人都在认真感悟,只有隋忍,坐一会儿起来,旁有师弟问他去做什么,说是遛狐狸。

这才有人发现,原是大师兄养了一只狐狸,还是凡间赤狐:“大师兄,你怎么也跟着仙女峰那些师姐师妹们学了,这种凡尘动物,有什么可养的?”

隋忍苦笑。

他也不想养的。

可这是宗主发话要送给他的,自己何德何能?不想养也得养着,万一丢回山野了,隔天宗主又问他讨要,那他麻烦不就大了?所以不仅要养,还要好好的供着。

“就是想养了,你看它不可爱吗?”隋忍提起狐狸给师弟瞧。

师弟仔细地看那狐狸几眼,忽然想起什么来:“去年有妖魔闯入玉屑山脉,要偷取昙华,没想到偷了一个宵辉玉,那妖魔养的灵宠逃跑了,还偷走了秦应师弟的露陌剑,那狐狸,依稀就和这个差不多,但是更小一些,也不是什么凡兽。所以现在秦应师侄看见狐狸就火大,大师兄可看好你这小狐,要是偷偷跑了,让秦师侄看见了,要捉拿去烧烤可就麻烦了。”

秦应师侄,也就是里头突破之人的弟子。

隋忍是大师兄,却是因资质高,还未曾收过徒弟,闻言摇头:“他还敢抢我的东西不成?”

“自是不敢的,不过……”这师弟翻手拿出一银镜,于镜面中显现出去年的捉贼画面,“大师兄你瞧,这就是那灵狐!”

隋忍低头,看见镜中那巴掌大、两条尾巴,生着绿眼睛的红狐狸,跑得飞快!

脖颈间戴着看着像是佛家之物的金刚项圈,速度之快,闻所未闻!竟然还会使符,一边跑路一边将疾风符拍在屁股上,那狐狸屁股抖得癫狂,两条尾巴直直立着,一边还惊恐地回头看着追杀它的弟子,隋忍越看越觉得魔性……忍不住喷出声来。

“师兄是第一次见这影像?”那师弟也是哈哈大笑,“半个宗门上下都看过了,因为太好笑了,看一次笑一次,所以仙女峰那些师姐师妹们,最近热衷于养这种小猫小狗小狐狸的,说太可爱了。”

“那秦师侄的露陌剑呢?”

师弟答:“被这狐狸抢走了呗,不过它好似误入宗主闭关禁区的迷阵,再也没现过身,死在里头了吧。可怜那露陌剑,也是不错的飞剑。”

-

遗迹里。

古遥祭出通体纯白的露陌剑,但在这“沼泽”中,动也动不得,砍也砍不动,他已经困在此处起码有一个月了,还好进来前吃了辟谷丹,不然饿也要饿死。

他怨气大,体内天丹比他怨气还大,那股子疯狂冲劲,带着他强行突破了一丁点的距离,约莫几寸。就这么慢慢地挪啊挪,在古遥憋死之前,终于呼吸到了地穴里的糟糕空气。

“呼……”他跪坐着双手撑地,无力地喘气,抬首张望,一片黑黢黢,一点光亮也无,古遥从储物法器里掏出一个小烛台,火球术滋地点燃油灯。

古遥肚子饿了,一边观察,一边掏出一只进来前自己加工的荷叶包鸡,他用控水术将荷叶鸡包裹着,隔着一宽阔黑色大剑,底下施展火球术炙烤加工,约两盏茶工夫,荷叶鸡加工完成,他打开荷叶,就冒出滚烫的香气。

古遥两手各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张口撕啃着,眼睛瞅着四周。

这是个无光无风的地穴,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石墙,可出乎意料的,灵气浓郁程度,堪比他去的望霄宗内门,在空气里几乎化出液体来。

这是个绝佳的闭关之处。

不会就是那个黑龙传承吧?

没这么容易吧!自己一进来就找到了人人贪婪的传承?

古遥一只手的鸡腿啃完,把骨头随手一扔,在墙角用手指摸了摸,有湿滑的触感,黏黏的,他蹲下来仔细闻了闻凶兽。

很强大的凶兽。

体内天丹跃跃欲试地烧了起来,就像一簇火苗,在他丹田里炽烈地跳动着,把旁的那颗小妖丹挤到了很委屈的角落里。

在地穴最最深处的小黑蛇,闻到了那荷叶鸡的香气,垂涎地在玉棺上扭来扭去。

它还没闻过这么香的香味!那个人在吃什么嘶?他在吃什么,嘶吃什么……

古遥啃完一只鸡,吮了吮自己的手指,然后很没素质地把骨头丢在角落里,然后再找出路。

他对机关、阵法这些,可谓是只懂一丁点皮毛,但天丹很兴奋,这里有它喜欢的东西,他很能准确地分辨方向,贴着一片墙不动了。

古遥趴在墙上听了听,指节敲了敲。

就敲了这么两下,那石墙陡然翻转,贴在墙上的古遥突然被送进了另一个地穴。

嗯??

敲两下就进来了??

这新的地穴,和方才那个差不多,要小一些。古遥像是找到了开锁密码,开是疯狂地敲墙,四面墙都敲。敲着敲着,天丹倏地吐出火舌,贴在了方才进来的那一面墙上。

好像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出现了什么让他极为疯狂的东西。

隔着石墙,古遥的嗅觉也不好使,闻不到味道。

小黑蛇卷起地上的鸡骨头,一面听着旁边地穴的响动,一面想人类真是好可怕,趴在墙上那样闻,真是变态。他看着小,一条细细的,约婴儿手臂长,吞起骨头来却是狼吞虎咽,好似八百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好东西。

“咔咔咔嘶……”它疯狂地吞着,把地上的骨头屑都舔干净了,又顺着墙缝,簌簌游走地消失了。

找不到机关,又无事可做的古遥,开始为自己能否出去而发愁,愁了一天一夜,又开始数他的灵石,从一数到二十五万,拿出传送符试了试,无用,拿出引雷符试试,想试试看能不能劈开这破地穴,可那雷光只是在指尖闪了一瞬,就破了。

竟是把雷全引到手指头上了。

古遥也没有浪费这雷,掏出一小铁锅,一把玉米,一撮糖,盖上盖子,贴上封印,食指一戳

银光顺着手指引到铁锅上,锅里头瞬间噼里啪啦地爆了起来,那弹跳声把一直观察他的小黑蛇吓了一跳:这人类又在搞什么嘶?

玉米爆破的清脆叽喳声像是在跳舞,古遥估摸着一盏茶的时间,把手收了回来,揭开封印与盖子,只见锅中那一把干玉米粒,膨成了一块块似云朵般的白花花,满室飘香。

古遥两指探究地夹起一块,低头闻了闻,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好浓的米香!

啊!好吃!

这是古遥从河谷驿站得的菜谱,他买活点地图,那骡车商人不肯给他便宜,他便质问驿站伙计:“你说他看你的面子上,要给我便宜一些,你骗我么!”

驿站伙计同骡车商人讲不通,也无法安抚为了十个灵石斤斤计较的客官,便赠与他自己的私藏菜谱:“客官,这是我家传的菜谱,比我们驿站大厨做的菜还好吃呢,你拿去试试,等你下次来光临,兴许我就靠着这菜谱,成了河谷驿站的头号厨师!到时候送你一只烧鸡如何?”

古遥吃得快,几口把米花吃完,趁着指尖还有点雷暴,意犹未尽地又来了一锅,把地穴深处的黑蛇馋得快哭了:怎么不给我留一口嘶……

接下来的几个月,古遥都在地穴里度过,他除了日常修炼,爬起来练剑,就是研究一下菜谱,再看看极乐经,一面看,一面有些脸红,有些知晓这是什么了。

他睡在自己从项圈掏出的床上,试了试极乐经的动作。

好像不对劲。

挠头……

书上说要两个人练,他自己练不了。

如果师哥转世就好了……

算了,或许他不愿同自己练这个。

古遥打算出去找个看得过眼的道侣试试。

-

容寂把自己锁起来了,却不是闭关。

殿内不见他人,只有一柄半黑半白的古朴凶剑,插-在满地星辰中。

闭关要修炼,他却全然无法修炼吐纳,更无心练剑,反而因为心境不稳,修为还有些倒退的意思。心底窜出无名火来,难以消解。

容寂闭门不出时,只留造化塔独自在殿外。造化塔遮住自己的第三只眼,穿上望霄宗的道袍,打扮漂亮地从三辰殿出去。她可幻化万物,迷惑万物,见到她的人,自动将她认为是熟人,也无一人发觉她不是本宗弟子。

她跑到外门,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忽见几个弟子抖动着双肩,捧着银镜在看些什么,笑得癫狂,她也凑上去看,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哎?

她认得小花,也知他是外来之物,拥有一古怪法器,那一瞬间让她误以为他是宵辉玉,破开了塔的大门,不慎放他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来的……

哎呀,她一拍脑袋,自己是不是忘了告诉容不故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土味狐片

整个宗门只剩男德班长没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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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45.

几个外门弟子发着抖看完了:“点开之前, 我没想到会这么好笑。”

“我也是。”造化塔探头问,“这个影像,能传给我一份吗?”

“啊?”几个外门弟子, 这才发现背后有人, 而他们竟惊悚的没有发觉!再一扭头,竟是穿着内门道袍的师姐。

“师、师姐……”内门弟子大多傲气,和外门弟子的这种在外仰着脑袋目中无人的傲气不同, 是那种修为上的碾压。他们嘴里喊师姐, 但真要论起,内门那些弟子, 怕是自己要喊师伯的辈分。所以如此客气礼貌的内门师姐,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马上恭敬掏出一崭新银镜送给她:“师、师姐尽管拿去吧,我们这还……还有。”

“这怎么好意思,”她翻手复制了一块银镜,“你传给我呢。”

师弟更是受宠若惊, 从未见过如此亲切的内门师姐!

于是小师弟拿出一蓝色的电豹尖牙,此物有传导功能, 连接两面银镜,散发幽蓝光波。继而小心翼翼地问她:“师姐可是怒剑峰的?”

“啊?好像是。”她复制隋忍的衣服, 隋忍好像就是怒剑峰弟子。

“我们也要去怒剑峰!过几日内门考核, 不知师姐可会前来?”

“兴许会吧。”她带走那含有狐狸搞笑影像的银镜,同几位弟子告别, “考核要加油哦!”

天哪!

几个外门弟子心都要融化了,好温柔的师姐,一弟子甚至没忍住,冒昧地开口:“不知师姐名讳, 改日我定要考进怒剑峰……”一开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能如此无礼,询问姑娘家的姓名。

可造化塔好似不觉有什么,离开前回答:“哦,我叫造化塔。”

“赵乏塔……赵师姐,”弟子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多谢你的鼓励!”

在她走后,甚至还久久凝视赵师姐离去的方向。

-

“容不故!”她揣着银镜跑回三辰殿,这殿外阵法对她无用,“我有新名字了!我现在叫赵乏塔,请你以后礼貌一点。”

曾经她给自己取名叫塔塔,但容寂不肯那么叫,现在她为自己有了新名字而兴奋不已,叫了他好几声。

“出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很重要的事。”

容寂不曾理她。三辰殿大门紧闭,内里隐约有烦躁的剑鸣声,而殿外阵法形成的红枫林变成了枯林。足以说明,他现在心情有多差。

“你不理我,你会后悔的!”赵乏塔说完,也气得不想理他了,还是那些小弟子可爱。容不故哪怕在人间界里度过十世,学着做人,依稀也变得像人了,有了情绪波动,可他到底不是人类,没有真的人那么有趣。

而古遥在地穴里,也有了新的发现。

他发觉自己总是在两个地穴里转悠,自己吃剩下的骨头,在他进入另一个地穴后,再返回,就不见了。

刚开始,他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精灵一类的事物,帮不讲卫生的他打扫。

再然后,古遥就发现连自己的锅和床都被打扫走了,鸡骨头也不见了,再闻一闻地上,浓重的凶兽气息。古遥点着油灯,在地上仔细摸了会儿,摸到一小块黑得泛光的鳞片。

天丹为这鳞片的气味热情高涨。

古遥若有所思:“原来你是为了这凶兽来的。”

这凶兽怕不是在地穴里憋闷坏了,什么也没有,成了个捡废品的,自己的床被它搞走,或许是过意不去,帮没有素质的自己打扫了鸡骨头。

却不想,这小黑蛇把床搬到了玉棺旁,架起锅来,学着闯入那人的模样,往里头丢了一把不好吃的蘑菇,用蛇头顶了顶锅底。

这锅为什么不会自己动?

它懊恼地把锅顶翻了,还带着泥污的蘑菇倾倒洒落满地,它却不愿去吃这难吃的东西了,它已经吃了有上万年了……还是那人类留下的骨头好吃,香脆。

不行,得把那人类抓进来,给自己做吃的!

可小黑蛇在这地穴里生存多年,从未见过阳光,它是主人孵化的蛇蛋,主人被封印在这地穴中出不去了,慢慢老得动弹不得,沉睡了。

主人曾说过,只要有人进来,将那些人引到遗迹深处的火山,主人留有一分-身在那里,但本体在地穴无法出去。只要引人到他分-身处,将那些修士全部祭炼,待主人分-身恢复一些法力,以激活地穴的传送阵,就可以出去了。

小黑蛇照着主人留下来的幻术和分-身术的玉简,和当初那些指点,兀自修炼了不知多久,终于得以化出黑龙虚影分-身。但那么多年的蓄力,只够它威风一次,把进来的修士引上绝路。

现在的小蛇弱得不得了,所以一开始它才会害怕人类闯入,不然它再次分出黑龙虚影,人类不得直接吓晕过去!然后乖乖的成为它的奴隶,为它做饭嘶!

古遥正愁如何捉住那凶兽,没想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本来古遥是睡着了,睡梦间,体内天丹作乱,一下将他闹醒,身体不受他控制地忽地抬起手,抓住一又滑、又刺手的冰冷活物。古遥倏地睁眼,于黑暗中同一对细小竖瞳对视。

“嘶嘶……”

古遥甚至没看轻,自己到底捉住了什么东西,张开了嘴。

“不…我不吃!”他同体内那天丹相抗,“你、你当我什么、都吃么!”

“嘶!”小蛇惊恐。

古遥能感觉到,天丹非常想吃下这物,在他丹田内告诉旋转,形成一漩涡,强迫他张嘴。

古遥却拼命地扭开头,闭着嘴,表情难看道:“好歹要炒一下吧,这还在动呢,我才不吃生的。”

“嘶……!”它想逃跑!

古遥攥它攥得很紧,点燃油灯,观察起这扭动的黑蛇来:“这是…剧毒。”

那猩红的蛇信一直在吐,发出细小的嘶嘶声,古遥感觉这小黑蛇似乎极度害怕,想逃跑。他低头闻了闻,的确是地穴里残留的那让他体内天丹疯狂的味道,是那凶兽的。

从气息上,他判断为凶兽,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儿臂长的小蛇!

他不爱吃蛇肉,但天丹非要他吃,勾起了他的馋虫,好吧,古遥只能先把蛇封印起来,掏出他的锅,匕首,菜谱。

菜谱上没有写如何处理蛇,只有处理河鳝的方法,古遥想着应该差不多,那得先把蛇鳞刮了,他磨了磨刀,正打算朝蛇头下手,刀已经切下去了,但那鳞片坚硬如精铁,古遥稍微一用力压下刀刃,忽地面前出现一模样仙风道骨的老者!

“嘶!”小黑蛇兴奋,主人!

其强悍气息让古遥下意识急退,烛光照在这犹如实体的老者道袍上,他说:“吾乃千面老祖,这小宠伴我多年,还请小友手下留情,不要伤害它。”

古遥也不愿平白无故的吃蛇,闻言连连点头。虽然不知道千面老祖是谁,可感觉得到对方是强者中的强者。

“倘若小友答应,我的毕生绝学,都可传与小友。”

毕生绝学!

古遥眼睛一亮,同时也有些警惕,死死捏住小蛇。

“请小友回答老夫。”

如果自己回答不答应呢?

像这样的强者,能放过自己?那为什么要跟自己谈条件呢?

古遥盯着他,冷静下来思考,很快,就发觉了不同寻常处,这老者没有影子。

什么东西会没有影子?

除非它本就是幻觉!

“小友猜的不错,老夫的确只是一残魂,不过,就算只是残念,杀你也易如反掌。”

古遥一惊,这残魂是会读心么?

“…若我不答应,你要杀了我么,我不想伤害小蛇,我也是迫不得已。”

“请小友回答老夫。”

又是这句话。

古遥能感觉到,这残念虽然能跟自己沟通,可智商并没有那么高,至于他说杀自己易如反掌,古遥也是信的,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如何嚣张?

“我……”古遥低头看着细小的蛇,顿了顿,好似在思考,然后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不伤害它,它也不能伤害我,刚刚它还想咬我呢,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两道“言出法随”的印记打入一人一蛇的眉心,古遥心神一怔,微微松手,小蛇落地,嘶嘶地飞速游走,躲在他主人背后。

言出法随。

法术的至高境界。

他答应的这件事,和入遗迹前签的那组队契约是差不多的东西,但效力定要更强,因为“言出法随”的印记,已然打入元神。自己不可伤害小蛇,小蛇也不能伤害他。

老者显然没想到,他会一句话说这么长,倘若只一句“我答应你的要求”,那么印记入元神,他断不可伤害自己的小宠,可小宠是可肆意伤害他的。

这年轻人看着年岁小,心眼竟如此繁多。

可千面老者的幻影只是一残念,他的智力仅限于完成这件事,也看不出对方是个妖,不是人。但见任务算作完成,便兑换“诺言”,抬手仿佛要将绝学打入他的脑中:“小友来,老夫传你毕生绝学。”

古遥贪念纵生,有一刹那忍不住想去接受,可心底仍保持警惕,紧紧靠着背后石墙。

天上不会掉馅饼,自己答应不伤害一条蛇,他就传自己毕生绝学?虽然不认识千面老祖,也没听过,可这种人精,会主动送外来者好处么?

千面老者残念没想到他心眼繁多至此,主动靠近,古遥躲开了:“我不要你那毕生绝学了,你别来啊。”

他意识抵抗,虽然并非坚如磐石,好似也有一些动心,可千面老祖的残念也无法找到入侵他元神的方式,在一旁道:“老夫是一番好意,老夫的时间不多了,你考虑一下,半个时辰后,老夫的残念就会烟消云散。”

古遥摇摇头,又问他:“你是遗迹主人对么?”

“不错。”千面老祖点头。

“我困在你这地穴,我该如何出去?”

千面老祖停顿住。

“你也不知道?”

“这……”

古遥笑道:“那你为何要传我毕生绝学?你就算是传给我,我也出不去,我还要花力气练功,有何意义!”他已经在这里头困了起码小半年了,整日对着天丹自言自语,天丹也会回应它,但古遥谨遵师祖令,不去学它那虚无缥缈的语言。

不太聪明的残念被他绕进去了,卡壳道:“请小友回答老夫的问题。”

古遥一惊,又是“言出法随”?

他思索道:“你送我出去如何?”

“请小友回答老夫的问题。”

古遥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兴许不对,这法术本质上是等价置换,自己要付出相应代价,才能获得回报。

“我不伤害你的蛇,你送我出去。”

千面老祖再次停顿:“请小友回答老夫的问题。”

“我……”

“……”

不止重复了多少次,这老头没完没了的,让自己回答他的问题。

古遥实在是没辙了,从站着到坐着,再到躺下,又掏出一鸡腿出来啃,口中痛恨道:“我可以学你的毕生绝学,但你也要送我平安无事的出去!”

话音落,“言出法随”的印记打入古遥元神。

与此同时,虚影朝他靠近,二指并拢,虚虚地点在他的四神聪,点了四下,最后点一下百会,“呲”地一声,如电流窜入,鸿蒙般的星光笼罩古遥的神识,古遥闭眼。千面老祖由眼前,一下出现在他的意识内,几行字显现眼前:

《神通无极千面诀 第一重》

千面老祖沧桑的声音在脑中道:“此乃老夫,成名绝学,今传授与你。”

古遥倏地朝后仰去,铺天盖地的法诀,密密麻麻地浮在脑海里。古遥没学过此类神通,不知道学起来竟是这样,信息大量灌入,也不等他细细领悟,旁还伴随千面老祖的人声导读。

古遥听了半天,明白过来这神通到底为何物。

分-身术!

古遥在地穴内不知年月昼夜地修习这听着好像没什么用处的破神通,远在上界之北,把自己关了一年也没想通,心境倒退的容寂,从三辰殿里月华披身地赤脚走出。

殿外红枫已谢,一如他滞涩不前的心境。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殿外无人,造化塔不知去哪玩了,但在地上留了一物给他。

容寂弯腰捡起,收到她留下的传音:“我去下面玩了,你记得看这个!”

是一薄薄的银镜。

什么东西?

虽是他宗门出品之物,宗门上下人人都有,但容寂就是不知道这是何物,因为从没人给过他此物。他举起银镜,镜中画面一如他心底所念,出现了一只赤狐。

照心镜?

不。

那赤狐有两条尾巴,可模样分明是他的狐狸,出现在他的地盘上,被弟子追杀窘态百出,受了重伤,可怜巴巴地被驱赶至禁区迷阵内。

一短短的影像,映在容寂眼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漆黑如深渊的眼睛从无波到震颤,他揣着银镜,多年来,第一次迈出了三辰殿的大阵。

“尊……尊上?”阵法外,常年有几个守殿的弟子,听见声响回过头去,心中惊诧,立刻恭敬行礼,“见过尊上。”

守殿这二十年间,只见他出来过一次。上次是出来吩咐要大造化丹,取昙华,这次出来是为何?

容寂拿着银镜,竟开口同他们说话:“这是多久的事。”

弟子惴惴不安地定睛一看,竟是之前流传宗门的狐片?!

弟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同他细细说清,说这狐狸是妖魔灵宠,模样生得倒是可爱,不过抢走了一执事小弟子的飞剑:“是尊上阵术高明,将这妖狐困死其中。”

容寂面无表情,平静地问:“你们都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守殿弟子:不错,剑尊也看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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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的文案剧情应该会发生在下一章,看了眼我最近都在日万,头发危

明天见啵啵!50个小红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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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日更4.9W营养液加更

46.

修真历, 云出纪癸巳年,望霄宗内门大比,怒剑峰弟子秦应拔得榜眼。

竟得宗主亲自嘉赏:“听闻你丢了一柄剑, 唤露陌。”

秦应愣愣的, 有些惭愧的脸红了,不敢直视他,眼神能瞥见宗主的素白袍角:“是、尊上, 那是我师父赐予的。”

宗主赐了他一柄地阶品级的飞剑, 还说:“本尊亲自助你将露陌剑讨要归来……至于你。”

尽管看不见剑尊此刻的眼神,可秦应莫名地心底发毛, 恍惚地想宗主为何突然这样说, 帮自己讨要露陌剑?为、为何……可不曾听闻剑尊这般菩萨心肠。况且那剑不是被一只狐狸抢走了么,可那狐狸,不是也死了吗,在迷阵里没出来。

难不成,剑尊大人准备亲自解除迷阵, 找到狐狸的尸体,把自己的丢失之剑寻回来么?

自己何德何能?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 剑尊不再看他,背身离去道:“至于你, 你根骨中下, 赐你去奔雷角历练百年,洗根练骨。”

秦应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这究竟是赏赐还是处罚?

奔雷角, 那是望霄宗后山一狭缝,蓝色惊雷于狭缝中乍现。雷系的弟子,在那里修炼再适合不过了,可秦应是金系单灵根, 虽说雷也可锻金,但百年?从未听闻有人敢在那下面待上百年!死不得,可那痛楚也不是常人能担下的。

他抱着怀中那沉重的地阶飞剑,自己还是年轻弟子中,第一个得到宗主亲自赏赐的人,还是这样的宝贝。

不就是奔雷角么,他冲了!

背着这柄灵气饱满的黑色大剑回到怒剑峰,宗门弟子无一不羡:“师弟,你在演武场见到宗主了?他还赏赐了你这样的名剑?!地阶之上的剑都有可能剑灵,师弟你这个不会也有吧,让我摸摸看……哇塞你这剑好舒服!听这嗡嗡声……”

眼见秦应开始收拾东西,去执事堂请假,要出远门的模样,众人问他去何处。

“等我师父出关,帮我知会他一声,剑尊大人赐我去奔雷角洗根练骨百年。”

“百…百年?!”

“不错。”秦应意气风发地背着这大剑离开怒剑峰。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不理解,为何剑尊赐予的这把剑脾气如此暴躁,反过来打他,他在奔雷角受锻体之痛,这把剑时不时的冲过来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一下,好像在说:这雷还不够重,让俺来!

若说着是把脾气坏的剑,又会在他受不了那无时无刻的雷火时,替他挡下几击,让他得以苟延残喘。

一般而言,一柄飞剑出世达到地阶,有概率诞生弱小的剑灵。这些剑灵天性大多孤高而单纯,人类很难收服他们,剑灵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当然,这些剑灵思维简单,认定一个死理。不过,飞剑品阶越高,剑灵的智慧越高,在千万年前的仙人传说里,仙剑有灵,修炼成人。

近日,整个望霄宗内怨声载道。弟子们平日修炼苦闷,靠着洞天银镜看些上界资讯,仙盟大事件来消遣,谁知一夜之间,全宗上下的洞天银镜成了废品,什么资讯玩乐都没有了。

沧泱长老发话:“看看你们这些不成器的样子,那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快去给我闭关修炼!”

说完这话,心里暗骂下了这指令的剑尊,他坐在自己的飞剑上,瞬间疾驰万里,抵达一刚好在宗门范围外的山头,从储物袋内掏出自己的临时洞府丢下去,山体瞬间洞穿,潺潺溪流中间碎金流窜,步上几阶石阶,沧泱长老钻进洞府,悠闲地掏出一把瓜子躺下。

让他看看今日的仙盟资讯。

哟,悬赏榜实时更新了?

他磕了口葵花籽,仔细看了眼新鲜的悬赏榜榜首。

悬赏内容:偷走露陌剑的两尾灵狐 [附图两张]。

悬赏要求: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或不伤它分毫的活捉。

悬赏金额:百万灵石。

悬赏人:容寂。

“咳、咳!”要被葵花籽呛死了!

容寂?同名同姓的,还是说,真是他宗那位剑尊???

古遥在地穴里打了个喷嚏。

这分身术,好生难学!

“老祖我这可是了不起的神通,不要看这修界还有其他的分-身法术,和我这个可不同。”

“有何不同?”这的确是一种神通,但拍卖行里偶尔也会出现,因为稀少,往往价高者得。

千面老祖:“旁的分-身神通,要分一缕元神,我这不用,随显随收,其中包含幻术,老夫自信无人能看穿!不然我这小蛇平庸资质,如何能冒充黑龙?”

不仅如此,练到第六重境,哪怕是分-身也有自我意识。结合幻术,幻化成其他人模样,就能毫无痕迹的冒充他人,绝不会被发现。只要他这一缕残魂侵占此小筑基识海,操控为傀儡,将无极千面术提到第六重境,他千面老祖,将时隔万年再次叱咤修界!

“原来黑龙真是假的?”古遥睁眼,恰好见那小黑蛇在偷吃自己吃剩的骨头,自己一睁眼,它立刻戒备地卷着骨头溜到了角落。

这遗迹没有那么厉害,但要包装得如此厉害。

“为何让你的蛇冒充龙,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千面老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心想他问题怎么这么多,还能不能好好修炼了!自己想潜入他的元神和丹田都找不到机会。

古遥若有所思:“你不说话,是不是有阴谋,把人骗进去做什么?”

千面老祖不言,古遥得以肯定:“我知道了,有阴谋,”他言之凿凿地分析,“你困在此处,留一残念,你的分身术被你吹得如此高明,你莫不是有一分-身在外,需要骗人进去做些什么,唤醒他,这样你就可以出去,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出狱要做什么,肯定是为了干坏事,你看着就不像好人。”

“……”

这残念的智慧仅止于此,等古遥说了半天他也没说话,古遥也只好重新开始修习感悟这项神通。

他沉下心来,依稀能摸到其中关窍,好像……和自己的化形术,是共通的神通。

故此古遥学起来有些精神。

在他晏坐忘身时,那一缕残魂悄无声息,潜入他的气海丹田……但眼前一幕让残魂震惊,筑基小儿,怎会有内丹?

两、两个?

好浓的凶气!

残魂踌躇间,那烈火包裹着的红色天丹,犹如恶鬼一般,猛地张口!残魂大惊失色,尚且来不及逃跑,就被那摇曳的火红追逐着贪婪吞下,残魂发出撕裂般的凄冽惨叫,本好端端在感悟神通的古遥也一下痛苦地捂住肚子,瘫软倒在地上,暴-露原形。

他吞下天丹和白颜狐珠时,遭受过类似痛苦,五脏内附仿若挤压成了一团,整张狐狸脸都没了生气。害得缩在墙角的小黑蛇,地游走过来,嘶嘶吐着蛇信,触碰这狐狸,围着他游走,而后爬到狐狸身上,端端正正地盯着他的触须。

他不够聪明,不懂这人类为何突然变成了这红彤彤毛茸茸之物。

这是什么?小蛇未曾见过。

古遥痛苦得失去了意识。

虽然千面老祖只是一缕残魂,可也不是他小小一个筑基小妖可以吞噬的。

这种魂魄于天丹是大补之物,所以天丹是真不要命,将残魂吞下去时,天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大,或者说它的寄宿者太弱小了,以至一缕残魂,就让他气息奄奄!

古遥在地穴出不去这段时日,思考自己狐生,他体验过人的生离死别,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痛苦能超过离开师哥那一天了,吞下狐珠也不能,现在也不能,他要活着,因为师祖在等解药。这超乎常人的意志,叫他一直没有咽下那口气。

他不知自己其实真的要死了,可身旁的小黑蛇想起方才主人告诉自己,让自己跟随这个“人类”一起出去,让他记住:“以后,这人类就是你新的主人了。”说这句话的残魂,还以为这具躯体已是囊中之物。

小黑蛇虽不情愿,可瞧见这毛茸茸之物要咽气了,心中谨记主人的话,飞快钻回地穴深处,挖了一大丛蘑菇。

这些蘑菇是主人以魔血滋养,生生不息,吃了又长。小黑蛇已经吃了许多年,此时一点也不吝啬,卷起一大堆,哼哧哼哧地想方设法地喂养给那毛茸之物。

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小黑蛇觉得,自己蜕皮难受的时候吃些蘑菇就好了,毛茸之物应当也是如此吧嘶。

那沾了魔血的红伞蘑菇吃进嘴,化出一缕缕的森然魔气,汇入小狐狸的经脉血肉。这魔气在妖的体内,是剧毒之物,灼痛让小狐狸倏地变成了人,又一下变回了狐狸,他挣扎如一条被冲上岸的小鱼。

魔气汇入,本让那被撕扯到意识不清的残魂大喜过望,岂知吞噬他的那物也是魔物!吸了这丝丝缕缕的魔气,瞬间壮大,疯狂地将残魂嚼碎了。

古遥的身体散出阵阵焦味,好似被烤过一般。

他不怕火,也不怕炙热的烫,他还有师祖给他的三昧真火。但这炽火远超他的承受范围,焦黑的皮覆盖着他原本漂亮的红白皮毛,小黑蛇发呆似的围着他转,游到他身上去。

冷血动物的温度,给古遥带来微不足道的冰凉之意。残魂慢慢地融入他的妖丹,壮大几倍的灵力,如一股细流,一点一滴地冲击着他的气海穴。

与此同时,进遗迹寻找黑龙传承的修士,被引到遗迹深处,但见一庞大火山,叫做断金火山。这火山之下有一从未见过的封印!隐约散发着魔域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众修士想,难道这就是打开传承的方式么?于是一个个的,都上去尝试打开封印,但很快众人就发现这没有用处。

可每个人都想只有自己能进去,故此在外斗法,死了不少人,尸体被丢进火山池里。

渐渐,有人发觉那封印的颜色似乎浅了几分,可魔气也越来越浓,仔细思考下,认为似乎是因为把人丢进火山池造成的。

这等聪明人,站在高处纵观众人一番乱斗,而不搅入战局,反而保存体力。

待人死了大半,足有上千修士的尸骨化成岩浆,沉入底部。封印一解除,轩辕真人第一个冲进去。

哪怕众人的修为都被压制到筑基,但进来的那些个元婴,见多识广,身上数不清的法宝,是做足了准备才进来厮杀的,进了封印内部,又是多方缠斗。全然不知“传承”深处封印松动会发生何事。

万年前,千面老祖被自己分-身反噬,修炼入魔。分-身已然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欲反过来吞噬他这本体,还夺走他的法宝,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本体修为通神,因功法几欲堕魔。

老祖本体竭尽全力,在堕魔前牺牲自我,化作断金火山,将分-身镇压封印火山地穴。

他的封印威力不可小觑,层层之下,同时施法将此地完全隐藏起来,万年间不曾现世。

一旦有人试图打开最终封印,放魔出来,此地便会坍塌碎裂!

他只留了一道可进不可出的小口。

可他不曾晓得,被镇压在地穴深处的分-身,孵化了一只自己的宝贝蛋,还教导那物修行,化出幻影穿过出口,骗得人进来。

古遥醒来后,依旧困于地穴。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焦黑皮毛,唉声一叹,两指并拢掐诀,瞬息化形成人。可人形模样也好不到哪去,皮肉绽开,古遥身上的回血药,之前在望霄宗禁区迷阵吃完了,不得已,他只能掏出最后那几十瓶月狐涎存粮,说服自己吞了下去。

旋即疯狂地蹲在角落里漱口,还掏出那黄牛赠与他的金风玉露一口气喝光。

只要一想到月狐涎是什么,古遥就难以接受,可效果倒是很好,开绽的皮肉缓缓修复,变得完好如初。

到这时,他才有心思关注四周的情况。低头看了一眼那黑蛇,然后摸索,石墙不算光滑,有一些看不懂的纹路,他摸索着冲那黑蛇骂道:“你那主人好不要脸!答应说我练了他的绝学,就送我平安无事的离开,现在死了,我怎么出去。”

虽然他知道是自己的天丹吞了那缕残魂,但古遥一点心虚都没有,那残魂没事溜进他的丹田做什么!夺舍么?

小黑蛇盘旋着,一下消失了,古遥以为他是跑了,但很快,这些机关一层一层地在古遥面前打开来,层层向下,一层比一层深。而这些个方块似的地穴,胶结在一起,还会自己挪动,疑似组成一种变幻莫测的封印。

古遥对阵法的理解仅限于此,施展疾风术缓缓下落,来到了地穴的最深处。看见了这玉棺,以及玉棺旁边,自己那些被偷走的床、锅、褥子,衣服……

古遥转向这小蛇。

小蛇爬到玉棺之上:“嘶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讲蛇语。”古遥看见玉棺上有封印,猜到了什么,但不去碰他,又问那蛇:“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你有出去的法子么?”

“嘶、嘶嘶……”小黑蛇爬到了一石堆旁,“嘶!”

有传送阵!

主人说了,只要自己骗那些人进来,他们进了遗迹深处,就有办法激活传送阵了。至于传送阵是什么,小蛇不懂,小蛇只知是主人研究了许多年之物,就是那一石堆,通过石堆可以离开。是真的离开,而不是他化出的幻影。

虽然他修炼主人给的功法和神通,吸取魔气后得以化出那样强大的幻影,可终究是幻影,离得太远便会直接消散。

古遥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就在这地穴深处到处搜查,看见地上那散发着浓重魔气的恶心蘑菇,看向小蛇:“原来你就吃这些东西啊,难怪你连我吃剩的鸡骨头都那么喜欢吃……”他自己说到“鸡”字,肚子又饿了,索性坐下,拿出锅具来,瞥见地穴里有一处石头堆,看着像个灶,便把锅架在上头,下面用火球术生火,做荷叶鸡。

他吃肉,蛇吃骨头,古遥瞧他实在是可怜,分享了一丢丢的肉给他,小黑蛇欢天喜地,蛇信卷起肉吞了下去,扭动着在古遥面前跳舞。

古遥唉声叹气地趴下,和小蛇那阴戾的黑色竖瞳对视:“现在我不能伤害你,你也不能伤害我,我们都出不去,同病相怜,友好一点吧,我叫古遥,你叫什么名字?”

“嘶嘶……”

“嘶嘶怪?”

古遥说着,感觉此情此景发生过。

师哥第一次问他名字,他不会说话,只会嘤嘤叫。

师哥是人,人都有转世,可沈不容生前罪孽深重,杀了许多人,或许……转世会入地狱道,恶鬼道,运气好些,就是这畜生道了。

思及此,古遥爱怜地摸了摸蛇头,那蛇很不情愿,吐出蛇信威胁他:“嘶!”

兴许这就是师哥的转世呢。

所以古遥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发憷。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他忽发奇想地说。

既然自己不喜欢小红,小黑蛇定也不喜欢小黑这敷衍的名字吧。

万物有灵,古遥一边啃鸡腿,一边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小蛇,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

小黑蛇哼哧哼哧地埋头嚼他丢地上的骨头。

“看来你最喜欢骨头了,”古遥想了想,唤道,“那叫你小骨头吧,小骨头,我们还能不能出去?”说到这,古遥想起师祖留下的戒指。

可上次用这戒指,将他送去异界,自己若是现在打开,不说能不能用,万一又去了异界,自己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打算再等等,说不定两年过,遗迹大门洞开,自己就能出去了呢?

没事干的古遥,就在地穴里练习自己刚学的分身术,这神通被那老头吹得这样厉害,但在古遥这里却远没有那样牛逼,他练习了半天,分出了一只狐狸来。那狐狸和原形自己一模一样,还没动静。

古遥看了看功法,好半天,才揣摩出来。

原来自己练的这第一重第一境就是如此,分-身没有思维,要自己操纵,初学者无法独自控制本体和分-身,清醒时只能控制其中一个。所以是要么控制本体,要么控制狐狸么?

那这神通要来何用?

分出一只不能动弹的狐狸给自己当围脖么?!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说着无用,但这神通颇有些高深之处,与幻术相结合,古遥暗自领悟,他的天赋化形在无形间又有精进。

古遥将分-身收回,如此几日,小黑蛇从一开始的敌对,慢慢变成守在他身边,吃了古遥所有吃剩的骨头,黑蛇看着细,还短,小小一只,但吞骨头毫不含糊,一进去马上就能消化,好像那胃是个无底洞般。

又待了几日,古遥快要和那蘑菇一起发霉了,整日和一条只会嘶来嘶去的蛇聊天,忽地,他正在做饭时,天摇地动!古遥虽然不知身在何处,可知晓定然是地底深处,他感觉上面一层一层的方块在疯狂地晃动,挪成了一排,将顶上空间封死!

激烈的动荡间,他感觉到小黑蛇卷着自己的脚踝,将他拖着。

古遥看见自己做饭的石堆形成了一风穴,上面的锅具哐啷地抖动起来,蓝色环光围绕,那小锅连带着锅里的肉一瞬间消失无踪,好似不曾存在。

小蛇虽小,力气却很大,把古遥拖到石堆风穴处。古遥一下明白过来,这是……

传送阵!

古遥一把拽着脚腕的蛇,感激他提示自己,将他卷成一把揣在腰间的袋子里,站在了风穴上,由下而来的飓风将他的头发吹至颠倒,古遥感觉自己浮起,小蛇从他腰间袋子里爬出来,看向主人的玉棺,忽地跳出风穴,使出大力去推了一把那玉棺。

古遥却伸手,将黑蛇抓回,口唇被风掀得说话声音都在剧烈抖动:“小骨头,我带你出去!这地穴要塌了!”

飓风鼓得他双耳嗡嗡,环形的蓝光围绕着他,撕裂般的痛苦一瞬而至,和外界那些要花钱的传送阵,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古遥被飓风传送带至空中,将他抛下,失重地掉了下去!

树枝挂住了他身上袈裟,古遥眩晕得无法睁眼,脸色惨白一片,努力抬起手臂,腕间佛珠一闪,化作一道金球将他兜住,缓缓落地。

和他一起落地的,还有树上的苹果,和手腕间盘着的黑蛇。

古遥趴在地上,呕地吐了一遭,浑身都是被那诡异的传送阵激出的不良反应,脸色煞白,双眼无神。可小骨头却还是精神如初,见到阳光有些不适,躲在古遥的衣袖里,又被香甜的苹果所吸引,溜出去一口将苹果吞了下去。

半日后。

古遥离开不剩一个苹果的苹果林。

他被传送的地点离落日山脉不远,时隔久远,古遥借着活点地图,再次来到旁的落日驿站。

那遗迹为何突然坍塌?古遥猜驿站应当有消息。一问,伙计果然听说此事:“仙盟都通报了,那遗迹里的黑龙应当只是虚影!进去的仙人死了一大半,最后遗迹都塌了。外面的宗门都没法派人进去救,死里逃生的,是各个身受重伤,。”

说完,伙计递上菜单:“客官请看,有新上的季节性菜式。”

古遥翻开,小黑蛇闻见食物香味,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古遥觉得他身上有魔气,怕引起注意,将他掖回了袖口。这时,他古遥倏地瞥见从菜单末页掉出来的一张纸。

嗯?

悬赏。

二字打在最上方。

一张两尾狐的帅照印在这张纸上。

古遥心里一惊,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原形,端端正正的正面模样。

……没想到自己还挺上镜。

而下面这图则是露陌剑。

望霄宗竟然悬赏自己了?

多少?

多少?!

古遥定睛。

一、一百万灵石?!

那圆圆的杏眼,从疲惫的懒惰到倏地睁大,放出惊人的光。

古遥攥着这张纸,饭都来不及吃就从落日驿站狂奔出去,传送阵在哪儿?他要去钟灵城!

古遥想起自己那不入流的分身术。

他从未想过,这东西可以成为财富密码!

千面老祖,真有你的!

落日山脉外,临时传送阵已经撤了。

古遥打开活点地图,默念掐诀,将狐狸分-身祭出,和纯白的露陌剑捆一起,塞进自己的项圈内,腕间卷着小黑蛇,脚踩飞剑朝着望霄宗这条致富路疾驰而去。

“客官不吃了么?”伙计追出,便瞥见那红衣佛修,御剑化作一道惊人流光,瞬间消失不见。

他嘴巴张大,现在的佛修……竟也会御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身这个词,我要拿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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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47.

御剑飞行, 乃是剑修特有的本领。古遥本不会的,他只能短暂地操纵飞行法器,可才从异界出来后, 不晓得如何就对御剑飞行无师自通了, 但筑基修为也无法飞得太久,不可能直接从落日平原飞到望霄宗。

古遥从异界出来,便是筑基巅峰的修为, 近来感觉到气海穴的关窍快要被冲破了,似乎下一刻就能突破结丹了。

原本准备找个地方闭关一段时日先突破再去买药的,现在见了这张悬赏, 古遥脑子里只剩下了领赏,就怕去晚了, 望霄宗不悬赏狐狸和剑了。

这剑竟这么值钱……是他没想到的。

御剑飞到附近的鲸舟传送阵山下,得用疾风术上山。

而鲸舟的传送阵,乃是大型传送阵, 一次至少要有一百人同时乘坐才能启动。

古遥缴纳了一千灵石方才走进传送阵,等了小半天凑够一百人,随着拉铃的动静, 阵外的人一边说着:“传送终点,钟灵城。”一边将一块纯黑色的地阶灵石放在阵法外缘,这种大额的地阶黑色灵石,一颗可兑换一万低阶灵石!古遥还从没见过这种灵石。

接着,传送阵封闭周围出现熟悉的环形光波, 脚底下的黑色大阵仿佛在战栗,一庞大的漩涡出现在传送阵上空,吸力巨大,下一刻, 一群人便集体出现了钟灵城外。

“到站了!钟灵城到站!”

春日的钟灵城,城外桃花盛开了,传送阵一解除,一片粉瓣吹至古遥鼻尖前头。

他甩了甩脑袋,乘坐这种官方传送阵,他只有一瞬间的眩晕,一停下便立刻清醒了。

顺着人流走出去,这传送阵外还像上次一样络绎不绝,背着剑的剑修尤其多。

大约是师哥用剑,古遥现在对用剑的修士印象不坏,他慢慢走到东城门外,还是那么多人。

他仰头望去,这次看得懂城门口悬挂的“钟灵城”三个字了。

也好像能感知到,这三个大字的不一般,那锋锐出鞘的驰骋剑意,仿佛叫人看见一背着剑的顶尖剑客立于城头,看见他挥剑的瞬间。古遥凝望着,一下受到不小的冲击。

原来真的可以有所感悟啊。

尽管只是很轻的,一瞬的感悟。

这种感悟仅仅是他对剑的理解,玄之又玄,对他的修为没有影响。

古遥没在城中多停留,也没有去那些拍卖行、宝阁逛一逛,而是选择直接穿过主城区,由北城门出去,不远就是望霄宗外门结界。

连绵的春山,浓厚的灵气仿若云雾一般流动,偌大的结界口,专门开了三个通道,人员异常的多。

古遥化形,也变成一背着剑穿红色道袍的剑修,冲到人最少的那个结界口去,朝那守界弟子说:“我是来领赏的。”

“领赏?”

古遥抬高手臂,攥着一悬赏单:“这个,是你们望霄宗宗主发布的悬赏对吧。”

“悬赏事务去那边通道,有专人在处理。”

古遥扭头一瞧,是两个分开的队伍,一个人挤人,手里都跟自己一样,晃着一悬赏单:“我有线索,我曾见过这两尾狐!”

“我也有我也有,我也曾见过,他还抢了我的东西!”

“……”

古遥虽然此前会化作狐狸跟随陆拂尘一起在坐传送阵的时候逃票,可他从未显露出自己的两条尾巴给旁人看。两条尾巴是他筑基后就多出来的,只在望霄宗不慎被一不知道何物的东西刺穿身体,给他回血,方才被迫化作原形暴露。

这些人为了赏金,脸都不要了么!

“那边为什么有两条队伍啊?”古遥问道。

弟子回答:“一条是处理悬赏事务的,另一条是三日后入门考核的。”

古遥望去,果真是一群年岁不大的小孩。

“三日后考核,为何现在就挤在这。”

结界弟子不欲与他交谈,挥手让他去悬赏事务那边排队去。

古遥只是问题多,但也不是非得得到答案。他郁闷地排在悬赏队伍后头,望着前头人山人海的长龙。可来领赏的人实在太多。更有甚者用幻术给捉来的赤狐变出一条临时尾巴,以此伪装为悬赏图上的那一只狐狸。

但望霄宗有一套自己的辨别方式,结界前头坐在桌前的紫袍女子,似乎能分辨人言的真假,只盯着对方看一会儿,好像是在下咒,那人就会双目无神地开始口吐真言:“我没见过两尾狐……我只是想来蹭几个灵石…听说只要随便提供一些线索就能领五十颗灵石……仙女,你好漂亮啊,你还缺道侣吗,缺我一个么……”

女子尚未说话,她旁边的弟子立刻冷着脸,架着剑一把将人提起来丢出去,挥开一张白色卷轴,于空中提笔,洋洋洒洒地将此人姓名记下:“为赏金说谎者,将上我仙盟失信名单,在上界,永久不得乘坐传送阵,不得进入主城区,永久不得入住驿站。”

闻言,前头的人群一下就作鸟兽散,消失得不要太快,只剩尾端古遥一个,看那女子穿着,应当是望霄宗的一个小长老,很受弟子们尊敬,隔着十几丈远,问古遥:“这位道友,你是有线索么?”

古遥把悬赏单攥作一团,几个念头飞快从脑中一闪而过,自己若是应了,被发现提着的狐狸乃是一□□,自己才是本尊,会有什么下场?

一百万灵石没了,自己也会被捉了去,性命难保。

若是自己不应,又用什么方式才能得到这百万灵石?让他人代替自己去领赏么?

不,古遥放不下心,倏地想到城中的宝阁里,什么都有。

那有没有那种让人完全隐藏真实想法,不会被操纵的法器呢?

“道友?”前方的弟子再次问他,“你是来提供线索的么?”

古遥闻言,脑袋摇得比传送阵的光波还快:“没有没有,路过路过。”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古遥返回北城门,准备去珊瑚巷看看时,身旁路过几个穿着望霄宗道袍的年轻弟子,看模样似乎只有十四五的年岁,小弟子一面走一面说:“今年入门考核新增了一条特招通道,十六岁以下的结丹可以报名,若是前几年有这条规定,我大哥也不至退而求其次去玄武宗的,当初他十六岁时,就是筑基大圆满了,吃两颗药就能拉到结丹期,哎。”

“我听门中师兄说,似是今年刚好有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有了结丹期的修为,还是天生的剑骨,记得我们宗主也是天生的剑骨吧,所以长老见之欣喜若狂,特意为他开辟了一条考核通道。说着不厚此薄彼,可十六岁以下的结丹期,那得是多天才啊?”

“也不怪大家想来我们宗门,这上界之中,谁人不晓得我宗对弟子慷慨大方,入外门每月就有五百灵石,加上那些辅助丹药的市场价,算作每月一千灵石了吧,只要肯潜心修炼,突破结丹就奖赏五千灵石,突破元婴奖赏五万灵石,每次小考大考,都有灵石丹药作嘉奖,进了外门,哪怕资质再差,混得年日久了,当个小外门管事,那不就相当于可以此生无忧的养老了么。”

古遥悄悄跟了他们一会儿,耳朵很尖地偷听了一路,得到了几个讯息。

望霄宗对弟子很好,进去就能领钱。听说前些时日一个弟子考核得到榜眼,竟得宗主亲自接见!还赐他一柄地阶品级的飞剑,这种品阶的飞剑在拍卖行,少说要卖三十万灵石!

听说宗门内部交易所什么都能交易,能人异士特别多,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这些人搞不到手的。

听说……

总之,好处多得不得了。

要不,自己去领了赏,干脆进他们宗门去领点零花钱,一个月五百灵石,外加各类辅助丹药,他把丹药都积攒着卖掉,一年就是一万多灵石……

还有比这来钱更稳妥的方式么?

他似乎忘掉了上次来望霄宗的阴影,再次化形,直奔珊瑚巷而去,凭借手中毕云天的令牌,顺利进了奇珍阁拍卖行。

“您是掌柜的贵客,请随我上二楼来。”

古遥跟着店里伙计上楼去,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拍卖会都有什么?”

“常规的一些宝物,有一些比较特别的。”伙计递出一叠拍卖单,古遥翻了两页,问他:“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真言术?”

“真言术?当然知晓,在元婴境界,这种真言术被称为搜魂术,高修为者对低修为者搜魂,可问出一些想要问题的答案,坏处是对自身修为有损,到了出窍期,搜魂术可尽得真言,仍然对自身修为有损,客官说的真言术,乃是化神之上才有的本领,不过修界众人,秘密众多,为了保护秘密,会用到一些法宝遮掩。虽然化神高手,整个修界也不超过六十个,这样的高手,也不是随处可见。”

的确,古遥至今也才见过百草先生一个,还有他化作蝴蝶碰见的那几个长老,都是这种强者。

那是一呼一吸之间,就能叫自己毙命的高手。

那紫袍女子是这种修为?

尽管古遥没有靠近她,可看着也不像是化神……想必那是一种她特有的本领。

他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们这儿有没有这种法宝。”

“有、有的,今日拍卖会上没有,不过宝阁那边存有几类不同的这种法器,客官是毕掌柜的贵客,您先上二楼稍作休息,我把那几样法器都带过来给您瞧一瞧。”

那毕云天应当是钟灵城奇珍阁的掌柜,古遥想到他也进了遗迹,那遗迹也塌了,毕云天还好吗?听着奇珍阁伙计话里意思,应当是安然无恙的。

他坐在拍卖行二楼的贵宾雅阁内,桌上放着一壶芳香四溢的茶水,还有一碟刚出炉的小点心,藏于他袖口中的小骨头闻到香气钻出来,古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小黑蛇就一口差点把人盘子都给吞了。

这副贪吃的德行,叫人瞠目结舌。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古遥一把将它塞进袖中:“别出来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古遥咳了咳:“进来吧。”

他原以为进来的还是方才那伙计,没成想居然是毕云天奇珍阁钟灵城店的掌柜,对方穿着青色长袍,胸口是奇珍阁的徽记。背后还站着几个捧着宝盒的年轻女子。

雅阁的门打开后,毕云天站在外面看着里头坐着的青年,稍一定睛一看。

嗯?

继而皱眉。

毕云天会一种叫“显形术”的法术,顾名思义,就是看穿对方的化形伪装。上次在遗迹外见到这位沈小友,毕云天元婴修为,却并未一眼看穿他的化形术,足以说明他的化形造诣高。

但当时毕云天多留了心眼,悄悄使出了显形术,这术法不是人人都会,是前些年店里得到的法术玉简,被他自己留了下来,不说这些筑基结丹,就是同阶元婴,只要他用了显形术,就能看穿对方真实面貌。

可现在,他再对眼前人使用显形术,看见的还是这瘦高的普通青年,说明这副模样,就是对方本来的面貌,亦或者是修为高于自己,所以化形后自己也看不出。

可无论怎么看,还是一个筑基。

毕云天有些疑惑,大步进去:“……可是沈遥小友?”

“毕掌柜?”古遥扭过头道,“你怎么来了,我路过,顺便来照顾一下你生意,买点东西。”

“真是沈小友?”毕云天闻言一怔,想到对方可能是在遗迹里有什么机缘,得到了了不得的化形之术,那遗迹最后虽然塌了,也无人得到所谓的传承,更有传闻说黑龙遗迹为假,可他在里头,也得到了一些东西,算是值回了二十五万的钥匙钱。

所以毕云天不再纠结,拱手道:“沈小友的化形术好生精妙,我乍一看小友和上回不一样了,以为是认错了。”

古遥眨了下眼,没有接话。

千面老祖的传承,确有其精妙之处。

“上回跟小友约定的那些天材地宝,我还在留意,尚且还未找到,没想到小友这就来了钟灵城。”

“我是回宗门,顺便来看看,”古遥再次提起这个说法,脑袋一歪,“这些就是抵抗真言术的法宝?”

“不错,我听闻沈小友来了,就差人把所有的相关法器送了上来,我一一为小友介绍来。”他让人打开第一个盒子,从中拿出一件银色内甲:“此物唤锁心甲,人言唯心,锁心便是锁住心中真言,就是搜魂术施展,穿上这个便可抵御,不仅如此,锁心甲还是一件不错的防御法器……”

“价格呢?”古遥比较关心这个,“毕掌柜,如果我穿上这个,遇见那种化神期的高手,这个有用么?”

“肯定有一些用,这锁心甲……原价是三万灵石,若是小友要,可以两万七灵石带走。”

三万灵石,古遥心里不免吐槽好贵,面上却道:“这几样,你拿出最管用的给我吧。”

毕竟自己是要去望霄宗,万一这锁心甲抵抗不住那紫袍女子的真言术,百万灵石就没有了,所以古遥愿意为此多花些钱。自己身上秘密众多,此物还是买最好的为上佳。

“还有一物……”他迟疑道,“本打算放到后面拍卖,既然小友要最好的,那我就拿出来给小友看看。”毕云天扭头,对背后女子耳语了几句什么。

接着女子退身离去,古遥在雅阁之内和毕云天闲聊了几句,毕云天感叹说:“小友也是命大,那遗迹后来坍塌,许多筑基修为的道友都没能逃过一劫。”

坍塌时,对修为的压制也松了,毕云天是元婴修为,加上身上逃命法宝多,才得以全身而退。

古遥挠头道:“我本来也没进去太深,就是随意看看,没想到塌了,我就赶紧跑出去了,也是我命大。”

接着,法宝被送了上来,装在一深色的木盒内,毕云天打开木盒,亮出其中的黑色佛印。

“这是……”古遥修佛,看见此物的瞬间,便能感受到其中佛意。这是一件品阶不低的佛门法宝。

“此物唤作真言印,乃是佛门之物。”

古遥发问:“真言印,让人口吐真言的?”

“小友且听我来介绍,”毕云天拿出佛印介绍道:“真言印是一地阶初阶法宝,且它很特殊,用处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小友需要的,护魂,众所周知佛修的防御最强,这佛印上的佛咒,只要感悟并默念此咒,即可将神魂封锁保护起来。此物特殊之处在于,锁心甲的保护,是搜魂搜不出结果来,真言印则更强大,对佛修而言更为特殊,比方说道友对我使用此咒,告诉我你是元婴修为,哪怕这超出了我的认知,我也会被迷惑一会儿。此真言和彼真言可不同。”

“哦……”古遥明白过来,心中一动。

“我随身带着此物,念咒,我告诉你我是……”他顿了顿,“我告诉你我今年才十岁,你也会信么?”

“若是小友顶着这番面貌,定是不可,我或许会被真言咒所迷惑,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若我真的化形作十岁模样呢?”

“那……”毕云天看着他,再次近距离使用自己的显形术,双眼透出显形术的黑光来,这眼神让古遥有些不适,别开头来。毕云天摇头道:“沈小友见谅,不过,以沈小友的化形术造诣,有了此宝,乃是锦上添花。”

古遥想了想,决定买了:“这个多少?”

毕云天比出两根手指。

“两万还是……”

“二十五万灵石。”

“……”这不就刚巧是毕云天给自己的灵石数么。

他睁大了眼:“为什么这么贵啊,没有折扣么,你说好要给我折扣的。”

“沈小友有所不知,此物能力特殊,我本将此物作为过几日的簪花拍卖会上的重宝,现在小友需要,我方才拿出。此物为地阶品阶,无论在哪,地阶法宝都不会低于二十万灵石,而二十五万灵石,乃是我们奇珍阁定下的起拍价,以起拍价卖给小友,已是我这个掌柜能给出的最大限度折扣了。”

“可、可是……”古遥望着他说,“毕掌柜,给我便宜一些吧,过几日我再来照顾你的生意,我还要买那么多的天材地宝呢,你不看在你我二人交情份上,也要看在我师门的面子上吧。”他说着拿出自己的望霄宗令牌,“过几日我就带一票师兄弟过来消费,如何?”

这回轮到毕云天无言了。

望霄宗弟子,在钟灵城的奇珍阁内,确实是有一些优待的,但也不至于此。

“你看,我是望霄宗弟子,本就有一定折扣,加上你给我优惠,不是可以折上折?而且你也说了,这东西到了佛修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佛修少,拍卖也不好卖的。”古遥使出浑身解数来砍价。

古遥委屈地问:“谢谢你毕掌柜,便宜几万卖给我吧。二十万行么?卖给我吧。”

一个模样普通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眼巴巴地望着毕云天,竟让毕云天有些不自在的恍惚了,好像中了媚术,他当即惭愧地别开头,哑然道:“既如此……小友给二十三万灵石吧,不能再少了,不瞒沈小友说,这佛印收来便是这价格,我一分钱没赚。”

古遥闻言也不再耍赖,见好就收,肉疼地掏出毕云天给自己的那些灵石,数了几遍,方才给出去。

古遥带走佛印,到了城中客栈,订了一间房,锁上门再打上隐匿阵,先行感悟。

他本是佛修,此物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

不多时,古遥就成功感悟了真言印的佛咒,天色已黑,古遥在客栈内打坐一夜,隐约感觉快要突破了,他再次压制自己的修为,不为别的,若是自己拿了赏金,又进了望霄宗外门,到时候进去再突破,不是又有五千灵石的奖赏了?

翌日晨,天蒙蒙亮,古遥再次化形,化作在落日驿站见过的普通青年,到了望霄宗结界外。

今日还是那紫袍女子坐镇,又来了一些招摇撞骗的,都被赶走了,所以很快就排到了古遥。

“道友可是有线索?”

古遥一言不发的,将露陌剑拍在桌上:“你们看看。”

紫袍女子“咦”了一声,检查了一下露陌剑,又问:“道友可曾见到两尾狐?”

“如果只有露陌剑,是只有五十万的赏金么?”古遥暗自默念了真言术,施法瞬间,眼底悄然闪过一道暗金色。

紫袍女子摇头道:“若是只有露陌剑,则不作数,要和那两尾狐一起才行,道友可有两尾狐的下落线索?”这是她这些时日以来,唯一见到的靠谱领赏者。眼睛落在对方身上,是个筑基圆满的二十多岁的青年。

古遥看着她,掏出两尾狐分-身,言简意赅:“怎么领赏?”

紫袍女子奇异地捧起这狐狸:“这是……”

古遥催动真言术:“这就是你们悬赏内的两尾狐,被我捉了,现在还在沉睡,你放心,你看他好好的,可没死呢,会醒的!要杀要剐的,怎么处置都随你们便。可以把赏金给我么?”

紫袍女子不知怎地就信了他的话,确认露陌剑是真,但不能确定两尾狐就是宗主要的,她见这青年也没有说谎,便叫他稍等。

“快一点啊,我赶时间!”古遥一来这望霄宗就有些紧张,里头高手如云,自己还在他们内门遭遇了那种事,很难解除这份心理阴影。

紫袍女子捧着两尾狐和露陌剑,当即御剑进了宗门,虽然有不可在宗门内部御剑飞行的律条,但她现在赶时间,加上身份不同普通弟子,一口气飞到内门,找到自家长老:“画仙大人,有人带来了宗主的悬赏物,露陌剑我已确认为真,至于这狐狸……”

这话里意思明明白白,悬赏人是宗主,自然要给宗主过目,可谁想去见宗主啊,她可不要去。

长老显然也不想去见宗主,便说:“你去怒剑峰找隋忍,他去年常去玉屑山脉,也见过宗主几次。”

“……是。”

紫袍女子飞到怒剑峰,把练功室的隋忍揪了出来:“快快随我去见宗主!!”

“什么?我才不……”

“废话少说!”

她提着隋忍进了玉屑山脉,眨眼间上了三辰殿外。

隋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通报道:“尊上在么,您悬赏的剑和狐狸,已经找到了……”

阵法顷刻洞开。

三辰殿外,容寂伸手,紫袍女子怀中之物就倏地朝他飞去,他只吸走了那狐狸,没有管那剑。

“尊上,这露陌剑……”

“你们处理。”

容寂抱着这巴掌大的、沉睡中的两尾狐,认出这小狐和影像中一模一样。

这是……

容寂不能确定,眸光变得复杂,指尖微颤,指尖输送了些许灵力进去。

“是谁送来的?”他臂膀轻柔地搂住这柔软的小家伙,没由来地心弦一颤。

紫袍女子恭敬道:“回尊上,是一无名剑修,说是他意外捉得,我瞧他没有说谎,说小狐只是暂时沉睡,会醒过来的。现在那人还在外头等百万赏金呢。”

以容寂的修为,觉察狐狸的昏迷缘由似乎是由于缺少魂魄,他面色一沉:“带他进来。”

古遥在结界外等了又等,一直在催:“我真赶时间!”

“我的狐狸呢!”

“我的剑呢,你们给不给钱。”

“你们不会不给我赏金吧?”

他问题多得要命,问得结界外弟子都不耐烦了,倏地,古遥感觉一股陌生而滂湃的灵力从尾巴汇入他的身体,他有些困惑……自己现在没有尾巴啊,灵力又是哪里来的?

分-身!

古遥马上想到了被紫袍女子带进去的,自己的连锁狐狸。

有人在给自己输灵力,这股灵力很陌生,但很温暖,似乎……并不是打算把他千刀万剐。

随着那灵力的输送,古遥忽地感觉身体一软,意识似乎抽离了,本体忽然倒在望霄宗宗门结界外,那两个弟子霎时一惊,蹲下来:“喂,你没事吧?道友?!喂我们没有不给你钱的意思啊,只是要确认一下而已,你怎么突然晕了!!”

“……他这是在碰瓷吗?算了,背进去找人治疗一下。”

古遥的无极千面诀,仅修炼到第一重境界。

这代表着,他不能同时控制两具身躯,本体和分狐,只能控制其中一个。

随着他本体意识抽离,神识进了分-身体内,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包裹着小狐狸的全身,将他唤醒,古遥有些迷茫地慢慢睁眼,碧绿色的眼眸中,浅浅倒映出一张万年冰冷不化的脸。

容寂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设置错了存稿箱时间!!因为是半夜写的,搞成了明天发表55555,火速爬起来改了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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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没有加更~要整理一下大纲~如果营养液满了5.9我明天加哦~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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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嘤……”

古遥弱弱地抬起自己的爪子, 想了一下。

眼睛慢慢阖上,再睁开,古遥的杏眼注视着眼前将自己抱于怀中的男人, 是不认识的人, 不熟悉的味道,可古遥却依稀感觉,他对眼前这男子, 亦有种相熟之感,分明初见,却一如故人归。

好像……画里的谪仙啊。

古遥虽不懂人的美丑, 可的确感觉,这男人眉目如画, 很美,可眼深如渊,难以捉摸。

古遥视线变得有些呆, 旋即,灵敏的鼻子轻微地动了动。

他身上的灵气好舒服啊!

除此之外,古遥还能嗅见一种冰冷的、内敛的凶杀之气, 他一向对这些很敏锐,但察觉不出对方究竟是何修为,模糊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谁:“嘤……”

容寂眼眸垂下,似乎在同自己斗争什么似的, 眉心微微一蹙。

他好像是抬手想抚摸这小狐狸,可自我抗拒着,桎梏着,过了会儿, 行止不由心地慢慢将手放下。一股灵力化作手掌,将小狐狸托起,轻柔地放在了地上。

而不再自己抱着。

古遥脑袋一歪,仍是看着他,明明不曾相识,为何……

或许,就是因为像画,所以才觉熟悉?

不过,很快他这朦胧的想法,就被心心念念的,最重要的百万悬赏抓走了。

“嘤!”他一个翻身紧急坐起。

这是哪里?!

自己的本体呢!

他的百万赏金呢!

这时,容寂已然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阵法,落日熔金,昏黄地倒映在三辰殿外的枫林中,将青枫叶染作金红。

阵外,紫袍女子小心地又问了句:“尊上,那无名剑修,可还要带他过来?”

“不必,把赏金给他吧。”他丢了一储物袋,落在紫袍女子手中。

里头就是悬赏金。

而后,容寂低头看着这着急地打转的小狐狸,出关后始终沉不下来的心,突然有些安静了下来,风声沙沙地吹着林间树叶,容寂看着他窜到了树林里去,在一望无垠的阵法里惊惶地寻找着出路,这边找了没有,又去那头找,容寂并未出声,始终只是看着这小动物。

隋忍和紫袍女子一起离开:“杨师姐,那我回去闭关了?下次这种事,你不要来叫我。”

“怎么,你对宗主有意见?”杨璃是仙女峰的大弟子,论辈分,要比隋忍高。

“我怎敢……杨师姐你不也不敢去找尊上么,下回杨师姐可以来我怒剑峰,找赵乏塔师妹,她不怕尊上。”

“师妹?怒剑峰也有师妹?”

“有一个…就她不怕尊上,现在我师尊也托她给尊上传话。”

说起来,怒剑峰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弟子了,好生古怪,可宗门上下竟无一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本就是如此。

杨璃点点头,二人行至怒剑峰与外门的分岔口,就此分别开,杨璃冲到结界一瞧,那领赏的无名剑修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弟子还在原处。

杨璃问他:“那人呢?”

“回…回杨师伯,那人因你迟迟不回,以为我们……想赖掉他的赏金,呃,故此在门口气、气晕了……”

“哈??”

“我二人适才已将他送到了青竹庐舍,请了医修弟子为他把脉,并无大碍,想来只是气火攻心所以晕倒了。”

杨璃想到这赏金应当交给别人,便和弟子一起飞到了庐舍,这庐舍是外门的药舍,是一座小小的、却灵气很足的山,山巅是医修弟子居住的苗圃,从山腰往下,就是医舍,有时外门弟子受了伤,又没有合适的丹药治疗,便会来此处医治。

二人就是将古遥送到此处,因为不是宗门之人,医修弟子为他把脉后开了几颗清韵丹,就将人挪到了外面,露在天地间,平躺在竹床上。

杨璃低头看着这无名剑修,只想快些交差,就掐了一把他的人中,没有反应。

“治疗了吗?”她问背后那正在熬煮药水的医修弟子,那只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僮。这间庐舍只有他一人。

弟子恭敬地点头:“回长老,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醒。”这小医修不认得杨璃,但认得她身上衣袍,这是只有在内门执事堂地位很高的人才有资格穿的,所以不管怎么称呼,叫长老准没错。

杨璃“噢”了一声,虽然想交差,但人这么昏迷着也不能将储物袋缠他腰间再把人丢出去,说出去没有大宗风范。她管理此事有一段时日了,整日应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现在总算是结束了,便丢了一颗法丹给那医修弟子,外加几颗上好的玄品灵石:“你好好的治疗此人,等他醒来,便捏碎法丹,我就会立刻赶来。”

小医修立刻收好这价值好几百的灵石,恭敬应从。

杨璃走后,小医修便将这显然不是宗门之人的剑修,搬到了里头庐舍里,捣碎巨麻、仙灵芝、茯苓等药,扣在药罐内,用了一块充满杂质的黄灰灵石,置于药炉下,从医修弟子的手指尖,燃起一小撮的灵火。

古遥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瞎转了半天,明明很小一只,却跑得很快。

他这分-身不及本体的修为,加上在别人地盘上,他不敢露出过于妖异的举措,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所以只是原始地在枫林中跑来跑去,而后无果,只能穿回枫林边缘,但他没再上前一步,而是站在枫树下,隔得远远地,警惕地看着安静站在飞檐下,穿着素白长袍的男人。

这是……驯兽师?

望霄宗捉住自己,却又不伤害自己,不是驯兽师是什么?

古遥压根没觉得这就是传闻中的宗主,因为早先来的时候,他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画像,那是他刚上鲸舟时,从鲸舟上的册子撕下之物。容寂才不长这样,容寂是个老头子。

他大胆地推测,这里是兽园,此人是心地善良的驯兽师,等把自己驯好了,就可以等宗门弟子来认领,成为弟子们的灵宠了。

古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陆拂尘讲过一些轶事,这些宗门里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对待捉来的灵兽的,通常都不会善待。

不行,他得赶紧回到本体去,拿了钱就卷走连锁狐!

可是古遥的无极千面诀,还没练到可以自由切换状态的地步,他尚且还在第一重第一境,这得第二境才能做到。

他想沉下心来修炼一会儿神通,又不敢,因为那驯兽师一直看着自己呢。

他为何这样注视自己?

一人一狐,就那么长久地对视着,久到亘古,到古遥坐了下来,两只爪子慵懒地搭在前头,还是一动不动的戒备地望着他。

他望着那驯兽师倏地消失了,似乎是法术,兴许是个元婴,会瞬移呢。再然后,驯兽师很快又回来了,提着一个食盒,打开后弯腰放于地上。

旋即,容寂打下一道法术,背身进了自己的三辰殿,一进门,那门就从他身后关上,落在他身上的光从鎏金的落日变成了薄薄的清冷月霜,跨过满地星辰,归于静寂。

他坐在剑前,方才静下的心,再次掀起了狂风过境般的波澜。

幻境里经历的一切,对容寂的影响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深,有一瞬自己不再是容寂,变成了造化人间界里的人类,那拥有凡人之心,经历凡俗一切与刻苦铭心的沈不容。

容寂并不认为那是自己,可造化塔内真实的感受与经历这两年一直滋扰着他,凭生烦忧。南柯一梦,人间天命,不顾平生,终是虚妄。

何况现在还来了一只真实存在的狐狸,一动一眨眼一歪脑袋,都似幻境。

可他是那么地鲜活,从幻境跳出现实,立于眼前。

容寂审视自己的心,那一团石头捏出来的心脏,雾蒙蒙的、在跳动。

他观察了小狐狸许久,久到自己也不自知,单是望着。

从真实望进幻想。

明月如霜,照见他人犹如画般,渐渐,也像褪色的画一样飘散了,身体与背后那半黑半白的不故剑融为了一体。

这是容寂一贯的修炼方式,不作为人或肉身,而作为不生不灭的本身,感悟天地……

可是,很快容寂就意识到,此生无所起,此灭无所谢,今日他再无可能静下心来。

古遥坐在外头,也在修炼。

他并未碰那人放地上的食盒,因觉得对方是望霄宗的驯兽师,怕食盒里的食物放了些让小动物言听计从的药物,故此宁愿饿着也不肯吃。

他钻进林子,爬上一棵最为粗壮的青枫。

古遥坐在树干上,盘着后肢和长尾巴,两只爪子抬起,默念无极千面诀的法诀,将神识凝聚,欲要回到本体,百般尝试,飘忽起来。

殿内,只是安静坐着、但一直在默默观察它的容寂,察觉小狐狸魂魄有异,倏地一道法诀催下,封锁他的七魂六魄。

古遥飘忽起来的神识一下被震醒,睁开双眸。

兴许是隔得不太远,刚刚他分明感觉自己快要成功了,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给拽了回来……不过古遥刚刚那一下,也感知到了自己的本体,虽然不能确认方位,但可以察到安然无恙。

望霄宗并未把他如何。

可自己还没领赏呢!

等自己醒来,该不会就不认账了吧!东西也交出了,自己狐狸分狐也在此处,如何要账?!

他气得咬牙,一爪子锤在树上,痛得他呜咽一声,这分-身没有那么强大,反而体质很脆弱,古遥无能地在大树上蛮横撒着气,可这树仿佛有灵一般,不乐意让他这么做,树枝一拂,几片叶子打在身上,猝不及防地,就被细枝抽了下去。

你这臭树!嘤!

古遥两只爪子在空中一阵乱刨,正要施展疾风术,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力量托住了他,预料之中的失重没有到来,这团灵力裹着他,将他慢慢地吸了过去。

容寂单手托住了小狐狸的后背,蓬松的狐狸毛贴着他的手掌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古遥睁着圆圆的杏眼看着这个像画里走出的男人,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似有些困惑:“嘤?”

他没有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小动物在这方面有天生的灵敏直觉,虽这么感觉着,可他依旧很警惕。

“闹脾气?”容寂将他放下,居高临下的指着食盒,“为何不吃?”

这是他方才瞬移下山,从钟灵城最人声鼎沸的酒楼里买回来的。

古遥一屁股坐下。

他才不吃嘤!

师哥说过,不认识的人投喂的食物,再好吃也不要看一眼!以为这样就能收卖自己,让自己沦为驯兽师的宠物么,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他小狐狸也是有尊严的!

古遥悄悄用余光瞄着食盒里的糕点和鸡腿。

吞咽了一口。

迅速高高地别过头去。

好狐狸不吃嗟来之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宝贝们!啵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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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捉虫

49.

容寂记得, 这小狐狸是很贪吃的,贪吃但也守规矩,还挑食。虽然他几乎不曾下山, 更未曾去过钟灵城的酒楼, 但造化人间界为人的经历,让他知晓怎么去买吃食。

有些修士未能免除五谷腥腐,修了仙道依旧保留凡人的劣习,吃肉、喝酒、听曲。所以在这修城里,也有这类酒楼, 人还不少。

容寂没有给他买烧鸡,只单独地买了几只油光灿灿的鸡腿,盛在篾丝盘中,还有糖拌的烂煨芋头和煮红虾。就是这样的诱惑,小狐狸分明抵抗不住, 鼻子和触须都在颤动,脑袋却别过去了, 一副自己死也不要吃的模样。

容寂知晓他是警惕心重。

若自己道破身份,幻作人间界里的模样,弯腰唤他一声小花,这小狐会是什么反应?会瞬间放下警惕,跳到自己怀中大哭么。容寂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幻境中一切, 本不该淆入现世。

自己如此, 这妖狐亦该如此。

古遥用余光瞥着这驯兽师, 看他指尖白芒一闪,人也弯下腰,指尖轻轻一点, 古遥下意识地要躲,被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桎梏着,那白芒点入他的眉心。

“这样树灵就不会欺负你了。”容寂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嘤?”古遥的眼睛微微睁大,悄悄地瞥他。

“吃完了,就放你去玩。”容寂虚虚地在殿外雕栏玉砌的檐下画了个无色圈,算是一道言出法随的禁锢,如他所言,古遥吃了东西,就能离开此圈。

看着他的动作,古遥意识到了什么,伸出爪子一碰,果真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暴怒地用爪子锤着屏障大喊:“嘤嘤!”驯兽师,好可恶的驯兽师!

哪怕知晓他在发脾气,容寂竟也不恼,低头说:“吃完了,就能出来。”

古遥拍了一会儿屏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筑基可以撼动的,歇菜地坐在地上,竟然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吃东西,谁知道那些食物里放了什么,毒药自己还可以闻出来,这修界里灵草灵药众多,自己有许多没见过的,如何能分辨?

要是自己真的吃了,变成人类走狗,再也回不到本体怎么办?

古遥虽饿,脑子却清楚,这几只鸡腿,就是再香,他也不要吃!不仅不能吃,也不能说话,普通妖兽有灵智,聪明,但不可能说人话。

他举着爪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趴在地上瞪着那驯兽师。

容寂冷冰冰地看了他一会儿,这小狐狸自讨没趣,没有瞪了,别过头去。

容寂背身回三辰殿,打坐。

有关最后一次人间界里,沧海一粟般的几十年记忆,一点一滴,在他抗拒的情况下,仍不由自主地忆起,不管不顾地涌入脑海。

不,他凝住神,屏蔽了六识。

容寂刚从幻境出来时,身上的人气要重一些,脾气也像人,情绪有了罕见的波动,故此自控不住,所以造化塔说他像人了。

容寂闭门一年间,不曾出过三辰殿,修为不进反退。

他坐在殿内,反复地想到人间界里,自己作为沈不容死前,小狐狸献出的狐狸珠。

鲜红狐珠,烁光熠熠。

可他并未服用这颗狐珠,用尽死前最后一丝余力,将狐珠逼出,是因为在沈不容的脑海里存有一道真理般的意识,只有他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

故此,人间界碎裂。

狐狸献出狐珠,是因为情么?

自己念念不忘,也因为情么?

殿中亘古长明的星辰给不了他答案,天道也未曾给他答案,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或许一道搜魂术就能逼问出来,他却迟疑不敢去触碰。

他观察着那小狐,趴在自己定的结界中,果真不碰那些吃的。

古遥的大尾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扫了扫,眯着眼看天上的拂晓,方才还是鎏金落日,怎么现在又成了日出?

落日还未落完,就开始日出了?

他虽不解,但修界之大,异象之多,不是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动物可以想象的,故此也没有觉得太奇怪,在这拂晓下警惕地发呆,而后睡了一会儿,因为太紧张,所以很快又醒了,开始打坐,学习无极千面诀,试图冲出狐分-身。

不行……

自己还是太弱了。

因为无极千面诀自己还没修炼到位,那千面老人就被天丹吞噬,自己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现在也找不到答案,兴许是修为不够,所以境界无法提至第二重。

或许……能从那驯兽师身上骗一点灵力?他能感觉到,这人类身上的灵气,是他的理解之外的,一点属性也没有,亦或者是属性太多,金木水火土都有?

那就是五灵根,根据古遥的理解,这在人族修士里,属于废物灵根了。

难怪成了驯兽师。

古遥面对沉重的殿门,像人那样哀愁叹了口气,用尾巴盘住自己。偌大的兽园,怎么只有自己一只狐狸,其他的小动物呢?是被驯化了关起来了么?

难不成自己又要扮作人类的玩物了?

他想起许久前,自己第一次来望霄宗,就是扮作一群女修的玩物小猫,任由她们抱于怀中亲昵揉弄。

他懒懒地闭上了眼,饥肠辘辘地想着……这人类什么时候出来?

小狐狸翻了个身,晒出肚皮,做出一副自己热晕了饿坏了的模样,若是驯兽师心善,就该把自己放出来,识相的喂他一点灵气。

哪怕人类吝啬,不喂自己灵气,也兴许会看他可爱,放他离去?

又或许,自己可以趁他不备,真言术攻击,可以骗得它带自己离开这出不去的兽园?

古遥一下想了许多主意,但里头人类半点动静都没,兴许在修炼,或者睡觉吧。

又是一轮落日,天迟迟未黑,仿佛历经了一整个黑夜时间的日不落,扰得古遥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知自己饿,不能再饿了。

“嘤……”他强忍着,没有去吃,可是好饿,肚子饿了嘤……他一爪子把食盒打翻了,不吃!

容寂观察了他两日。

小狐狸的定力超出他的预料,看他真是饿坏了,开始打滚闹了,一股奇异的不忍浮上心头。

不,这是幻境的障。

他蹙眉,按下情绪。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

古遥恹恹地趴着,出不去,肚子饿,回不到本体,他的赏金,讨厌的人类……他默默地念着,忽地,瞥见眼前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鞋履。

他轻轻抬起狐狸下巴。

容寂用灵力将小狐狸托起,是个很小的狐狸,一手便能托起,但他似是不愿抱,一道法术将它变得更小了,比拇指稍大,放于袖中。

古遥猝不及防被纳入他宽大袖袍中,这外衫布料软绵绵的,薄如蝉翼,像是置身云间,些微晃动,但也稳,古遥不知这驯兽师是何意,趴在他的袖中,悄悄探头去望,被他一根快要比自己还大的手指轻轻戳了回去。

古遥郁闷地待在他的袖口里,鼻尖微动,嗅他身上的气味。

人身上都有味道,各色味道。万物间,灵草仙药,泥土自然,也全都有各自的气味。

可这人……

古遥只嗅得一股远古的洪荒凶杀,此人曾犯过深重罪孽,但并非人身上的那种业臭,为何?

他不解,闻了又闻,最后闻到的是自己的狐狸毛气味。

“阿嚏!”

他被自己身上飘出来的狐狸毛呛了一下。

随即,男人抬起袖口,将他放出,施法变回巴掌大的原形,古遥坐在他身旁椅子还在打喷嚏,旁的那人伸手,迟疑似的,顺着他的狐狸毛捋了捋。将呛住他的狐狸毛吸了出来。

古遥止住喷嚏,这才抬首去望,看装潢,这是钟灵城的酒楼。似是自己上次闻见香味进来,听见价格马上又跑出去的那一家。

店里没有修士,反而是一堆法器,桌上擦桌的布,地上擦地的扫帚,还有自己跳起来往杯盏内掺茶的茶壶。

随即就是墙上那突然开始报菜名的人脸:“两位客官,来点什么?”这张脸憨态可掬,笑脸相迎。小小一个,五短身材,似是被禁锢墙中,两只手能动,口出人言,但又很显然不是人而是法器。

这家酒楼叫八仙阁,每日楼下,还有八仙过海的节目表演。

古遥扭头看着变了个模样的驯兽师。

他带自己出来了?

古遥眼珠子一转。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趁其不备跑了?

他蠢蠢欲动的模样落在了容寂眼中,便伸手从墙上人脸手中抽出一打玉牌,推到小狐狸面前,让他自己选。

古遥低头看着这堆写着菜品名称的黑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要请自己吃饭么?

容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古遥还是看着他。

容寂:“吃什么就点。”

“嘤嘤?”你请客么!

容寂放下茶盏,瞥着他,声音淡淡:“我请。”

古遥稍微放心一些了,这是外面的八仙楼,自己看着他们上菜,未必还给自己下药?他眼睛可尖着的,不可能的!

黑玉牌正面是菜名,背面是价格,古遥举起爪子捏住一个,看了一眼。

是季节限定菜,凉拌的乌英花,一份二十灵石。

古遥才不吃素,他不够高,要站在椅子上,扒拉出两块牌子。一只挂炉烤鸡的黑玉牌,一只八宝鸭的牌,古遥一边拿出,一边用余光瞄他。拿了两个就停下了。

容寂加了一壶桃花茶:“还吃什么?”

古遥摇摇脑袋:“嘤!”不用了!

他有分寸,不敢乱点一大堆,一只鸡一只鸭,加起来就八十灵石了,再多,恐怕这人类不乐意请他了。

随即容寂将三个黑玉牌塞进墙面人的手中,那张笑脸张开嘴,露出牙齿,像顺口溜似的问了句:“一道挂炉烤鸡,一只八宝鸭,一壶春桃乌龙,可是这三样?”

容寂点头,笑脸人就笑道:“好嘞,这就去给二位传菜,稍等。”说完,那手便缓缓隐没入墙中,犹如一颗小石子儿轻轻投入水面般,就此退了进去,脸也消失不见,好似不存在一般。

茶上得快,菜要慢些。

这和鲸舟上的点菜方式类似,但要更精妙!能设计出这样法器的人,一定是炼器大师。

古遥本来想逃的,现在也决定先吃完再跑!

不然肚子饿了,他可没力气跑。

古遥坐在椅子上扭头,观察环境。

他和驯兽师此刻是坐在楼厢位,低头可听楼下的戏曲,侧头有一窗,推开能见到窗外似乎是粉瓣纷飞的桃花林,还有桃花香气飘来,实则不然。

这纸窗上设了一个小小的幻术。古遥努力分辨了下,却也看不穿窗外究竟是什么。

说明设下幻术者,修为远超于他。这种明知是幻术的幻术若是轻易让人看破,也就没意思了。

此前他来过八仙楼一次,知晓这是钟灵城的主街。毗邻还有两家对打的酒楼,有香粉铺,药铺,还有仙盟在钟灵城的总部,一座叫黄金塔的八层高塔。

除此外,还有天水城的丹师协会驻扎在此的分会,永康城的炼器师协会的办事处……还能找到几家名气不俗的炼药师或炼器师开的小店。

他观察幻境,容寂也观察他,看他那碧绿眼珠溜溜转啊转,准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椅子是给人坐的,对于小狐狸矮了。

容寂用法术让椅子腿长出来一截,以便让他够得着。

古遥莫名其妙地升高了,还以为是八仙楼周到的法术,他两爪搭在桌上,坐着去够茶壶,想给自己掺一盏茶,奈何前肢短,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容寂见了,给他倒茶,将茶盏递到他的爪子前头。

古遥望了他一眼,捧着小茶盏喝了一口。好香的桃花。

不多时,点的两道菜,一一顺着墙面,由小人的双手恭敬呈了上来:“二位的菜已经上齐了,需要服务可以随时敲一敲墙面叫我。二位慢用。”说完便退了出去,整面墙恢复原状,露出一幅白描山水图来。

掏钱的人没开口前,古遥不敢先吃,他跟这人还不熟呢,可又怕他使怪,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

容寂把两道菜都推到他前面,自己单是握着茶盏:“吃吧。”

“…嘤?”都是…给我吃的?

小狐狸睁大了眼。

容寂点头,轻“嗯”了声。

古遥扭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便不再客气,眼睛锃亮地盯着挂炉烤鸡,虎视眈眈地伸出两爪正要开扒,忽然,两团水流裹住了他的爪子,是在给他洗爪子,只一下就消失了。

“好了,吃吧。”容寂说。

古遥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抓着烤鸡,将鸡腿和鸡翅撕下。他吃鸡很有一套,一会儿工夫就能嚼完吐出鸡骨头。

看见这些骨头,古遥不免想起他的小黑蛇来,糟了,这小蛇胃口比自己还大,若是进了望霄宗,那不是……

这更让他坚定了马上自己就要逃走,想办法回到本体,带走小骨头和赏金的念头,于是疯狂地吃。古遥两三下将鸡鸭啃完,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满嘴的毛油乎乎的。容寂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找手帕给他擦嘴,抬起手来,顿在空中,拧眉。

顿了一刹那,容寂给他施了个清洁咒。

小狐狸的嘴和爪子一下就被清洗干净了,他抬爪拍了拍墙面,笑脸人钻出来:“二位吃好了?味道如何?可还满意?”

笑脸人伸出双手,一手是账单,一手摊开收钱。

注意到容寂掏出灵石的瞬间,古遥趁他不备,倏地窜起,跳窗而出,赏金!他小狐来了!

容寂似是注意到了,可没有管他,头也没抬一下。

古遥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跳出去,那幻术自然破掉,这定然是钟灵城的主城街道,所以一出去就拍出了疾风术。

但他刚一使出法术,就发觉了不对。

为何……

几片桃花瓣落在狐狸的头顶,古遥抬起头来,无边桃林里,眼前桃花纷飞,层层细浪翻腾,满地花开。

自己跳入幻境了?

还是说……

古遥闻了闻桃花的香气,转头一瞧,感觉这不是幻术。

误入此地的古遥怔住,八仙楼的空镜幻术,竟还连接了传送阵?

客人以为是假的桃林,想要一探究竟,结果翻窗而出,没料到真是桃林。

他这么想着,不管不顾地朝前面跑,反正先跑了再说。可这桃林太大了,和之前那青枫林差不多,无论怎么跑,似乎都没有尽头。小狐狸完全迷失了方向,跳到树梢,却又瞧见反方向,有一楼阁。除此之外,四面八方,无论往何处看,除了绵延无边的粉浪,还是粉浪。

古遥凝重地观察了会儿,在这桃林里使出疾风术瞎跑了几圈,顺路采了一捧香气四溢的桃胶,抱在怀中。可他跑啊跑,随着体内灵力都要耗尽了,他还是没能顺利找到出路,这桃林仿佛无穷无尽。

无法,他只得悄悄返回隐约可见楼阁飞檐的方向,说不定人类走了呢。

可是很快,古遥就发觉自己没回八仙楼,反而是……

熟悉的落日熔金与雕梁画栋,如鸟斯革,如斯飞。

穿着素白长袍的男人,长发如瀑,懒散地坐在玉阶上,纷飞的桃花瓣吹落至他的膝头,正托着下巴凝视着自己。

古遥愣了下,呆呆地注视着他,再次回过头去,背后依旧是那一片美轮美奂却深不可测的桃花林,他心底愕然。

原来这不是八仙楼的幻术。

而是眼前这人类精妙的移步换景!在自己跳出窗时,命自己瞬移回了望霄宗的兽园?

亦或者说,自己从头到尾压根没有离开过兽园?

无论如何,这等能耐,也是古遥第一次见。狐脸越发凝重,越想越生气,他的赏金嘤嘤嘤……都怪这人类!不然自己早就跑了。

“玩累了?”远远地,容寂冲他招手,“回来。”

当然累了!

这人类好可恶,故意遛自己!虐待小动物!

这地方灵气这么足,自己还愁修炼不好么!古遥远远地,狠瞪他一眼,自己不跟可恶的人类玩!

他扭头钻进桃林,找到一处古树,然后古遥抱着桃胶进了偌大的树洞,勤奋地抱来一捧桃花瓣,他就这么丁点大,每次捡的花瓣有限,如此反复几十次,将桃花堆成一大片,形成了一天然的花床。

就算落难了,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古遥窝在松软的花床中央叹息,随即开始打坐,修炼神通。

他要早点离开这里。

观察了他很久的容寂,耐心却一直很足,他可以望到很远,看见那小狐狸独自安静打坐了好几个时辰,又趴在花床上埋头睡了五个时辰,睡出了咕噜声,然后起来,用控水术清洗那些桃胶,用火球术隔水煮来吃。

这两个基础法术,被这小狐狸用的很熟稔,信手拈来般。

容寂远远看着这熟悉的烹饪方式,为了一口吃的费尽心思的小狐,竟觉得心空空地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为何就起身了。他抬步慢慢走到那比自己矮一些树洞门口,敲了敲树干。

里头的小狐狸立刻警觉地睁大眼睛盯着他。

容寂稍一垂首,肩头落下雪似的瓣,似一幅画卷。

“吃饱喝足,不认人了?”

嘤?

古遥低头看着手里多得吃不完的桃胶。

犹豫了下,他用爪子均匀地分了一小半出来,捧着走到人类面前,古遥用爪子踩了踩他的脚,仰着头看着高大的人类。

容寂低头看着他,心里头安静的仿佛真的有花落了,他慢慢蹲下。

古遥把一捧桃胶塞到人类的手里,小狐狸脸上,表情很严肃,叫唤声却柔软:“嘤、嘤嘤、嘤嘤嘤。”

人类,吃了这些就走远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芒芒没有欠你们更新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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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50.

容寂之前抓过其他的狐狸, 其他的狐狸也是这么叫的,可那时他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现在却似乎有了。

在他化出灵体后,前任宗主临霄真人让人给他捏了一具躯体, 用了不少的天材地宝, 独独这心脏,用了一块炼器的石头替代。

这石头和修复容寂本体的材料是一样的,从枉死城里带回来的屠仙石,修复了本体后还剩了一块,就留给他做心脏。

修无情道也不过顺心而为。一个剑灵, 如何能像人一样拥有感情?

从造化塔出来后,容寂就一直在思索这本不应由他思考的问题。

他不知道屠仙石铸造的心为何会像肉-体凡胎那样跳动,就好像他不知狐狸在说什么,也不知被强塞进自己手里的桃花泪是什么味道一样。

容寂瞥见那狐狸转过身去,用尾巴对着自己, 一副赶客的模样,便低头看着这一捧桃花泪, 指尖轻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一点清香,没有特别的味道。

他不记得小狐狸喜欢吃这个。

古遥自然是不喜欢吃这些的。

他爱油荤,但眼下这个境况,自己还是多收集点吃的为妙,也甭管桃胶好不好吃了, 先攒起来再说。

他坐在花床上, 见人类还在原地, 蹲在树洞门口看着自己,古遥差点忍不住跟他讲人话了,他忍住了, 别开头去趴下,睡自己的大觉。

容寂没有回三辰殿,也没有进去,只是靠在树旁坐下,能听见树灵远古的声音,他没有修炼,没有打坐,一口一口地慢慢将没有味道的桃花泪吃下肚,靠在树干上仿佛睡着了,睫毛深深地垂着,甚至像人一样做了梦,眉峰拧着,又是同一个梦。

滚烫的狐狸珠。

而树洞里头,古遥听见外头没声音了,以为他走了,悄悄地探出头来看一眼。

哎?

他怎么在这里睡觉……

古遥没有发出声音,又看了他几眼,这人在地上安静坐着睡觉,环着双臂仿佛怀里抱着剑的模样,和他家师哥有些相像,都像个冰雕,睡觉也会蹙眉。可这人虽然长得好看,可身上却没有人气,就连一些妖怪身上都有人气,这人为何没有?

古遥探头过去,稍微挨近一些闻了闻。

这种熟悉感不是第一次产生了,古遥有些费解,但也没有如何去深究。这时,容寂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睫毛一颤,眼睛半睁,古遥下意识地躲回了树洞,只露出一只眼睛来。

容寂侧头看着他,深黑色的瞳眸倒映着漫天的粉与红。

古遥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送我桃花泪,”容寂伸了一只手过去,声音像遥远的钟声,轻得柔和,“我带你出去玩?”

……嘤?

古遥迟疑地再次把脑袋探出去。

“去不去?”

嘤!

古遥爬到了他的手掌心里,但又怕这人类将自己变小,放进袖子,便一屁股坐在他的手里不动了,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裹了两圈。

容寂化形,身上的衣着也跟着变幻,阵法在他面前打开,又一片漫无边际的桃花林变成了层层向下的石阶。

走出三辰殿,是玉屑山脉,两旁的守门弟子好似没看见有人出来了一般,如石雕一般直立守着,任由这个穿着望霄宗弟子道袍、手心里托着灵宠的男人离去。

古遥回头去望,看不见宫阙和桃林了,只剩下青枫盛开一片,以及枫林下守候的两个年轻弟子。

再往下走,就是临霄殿。

古遥不吱声,眼睛却在记路,嗅着周围的味道,慢慢地,周围人多了起来,可这些人好似都看不见他们一样,男人来去自如地缓缓下山。

好生奇妙,古遥猜想这应该是一种高阶的隐身术法。

从内门出去,容寂却不知要带他去哪,他几乎不曾离开三辰殿,想起后山绝情谷有一处细小的溪流,溪流中有从地下河游出来的无色鱼,还有一种透明中带点浅浅花色的天然琉璃,有一定灵气,速度属性,可以用作炼器材料。比方那露陌剑,就用了这琉璃做原材料。

他想起,小狐狸好像是喜欢这些珠子的。

容寂正打算带他过去,这时,古遥突然发现了一件熟悉的紫袍!

他的赏金!古遥眼睛猛地睁大,万分惊喜,立刻要飞跃过去找她,被容寂用灵力裹住,没让他跑出去。容寂抬头一看,是送狐狸回来的弟子杨璃,还有怒剑峰的大弟子隋忍。

二人似乎是碰巧遇上了,搭了两句话。

杨璃一副急匆匆要赶路的模样:“师弟这是去哪?”

隋忍指了指自己肩头的赤狐:“遛一下灵宠,大师姐呢?”

“师尊派我去关外办点事。”杨璃答。

一听她要走,去什么关外,古遥更不好了:“嘤,嘤……”他飞不出这人的手掌心,只能恳求地望着他,碧绿的双眸好似要哭出来了般,含着水光,放我走吧,不然我的赏金要没了嘤……

容寂不为所动,袖袍一卷,消失原地。

离开前,杨璃还跑了一趟青竹庐舍。

“他还没醒么?”

医修弟子向她行礼:“回禀长老,这几日弟子已尽心医治,昨夜病人似乎醒过一次……”因为今早他来,发现药罐里的药渣不翼而飞了。

照顾古遥本体的那医修弟子,本欲把熬了药的残渣拿出去倒掉,结果药罐的盖子在地上,药罐子连碎渣都不剩。他立刻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手指探了探鼻息。

病人好好的在呼吸着,把脉也没有大问题,但就是昏睡不醒,已经三四日了,这是为何?

药罐又是谁动的?

小医修弟子思索着,便以为这病人醒来过,于是也这么回答她:“不过弟子来时,他又睡过去了,弟子准备带他去青竹山顶上找大师傅看看。长老放心,大师傅医术高超,一定有法子的。”

杨璃一直记挂这事,一百万灵石不是小数目,她拿手里也不放心,更不放心留给别人,便道:“我要外出几日,很快便回,若是此人醒了,你照样捏碎之前我给你的法丹,我会速速归来。”

弟子作揖表示遵令,杨璃离去后,他便用春凳将此人抬起,他在前,春凳与人在后,一起晃悠悠地飞上山去。

他要找大师傅问问。

古遥的袖口中,冒出一颗细小的蛇头来。

小黑蛇悄悄地看一眼周遭,继而火速缩回了脑袋,又滑进他的衣裳内藏了起来,嘴里满是药渣子的苦味。

小骨头不明白主人为何昏迷不醒,在没人的时候,小骨头爬到他头上去,在他耳边叫了他许久,嘶,你快起来,我饿了嘶,你快起来带我去吃东西!

叫得小黑蛇没了气力,只好出去找食物。

可在此处根本找不到吃的,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有些苦,有些酸,有些是又辣又臭,什么古怪的味道都有。

他只盼着主人快些醒来,带他下酒楼,吃香的喝辣的。

这时,小医修弟子将那无名剑修抬至山上,求见大师傅,说明来由。说这是内门执事堂的长老叮嘱自己医治的剑修,并非本宗弟子。

“老师,长老嘱咐我医治好他,可这都好几日了,弟子愚钝,尝试了医书上的几种方式,都未曾将他唤醒,还望老师替弟子解惑。”

“内门执事堂的长老?”门打开来,里头那人走出,是个蓄了长须,满面红光的中年人。他令春凳飞入,搭手,为此人把脉。

半晌,他凝眉不解:“这症状,有些像离魂症。”

“离魂症?”弟子沉吟未决道:“可是老师,弟子猜想此人半夜曾醒来活动过,并不是一直昏睡未醒。”

大师傅肯定地说:“这便是离魂症的一种症状了,醒了,却没有完全醒,我这有一味丹方或许可以救他,那女长老叫什么?可曾说了为何要救这人?”

小弟子摇头,拿出那女长老给的法丹:“她只让我等他醒了,便捏碎唤她过来,虽然这剑修并非我宗门之人,可女长老很看重他的性命,还给了我这些灵石。”

大师傅一看法丹和灵石,知晓此事重大,便命弟子去药田寻他需要的药材。

与此同时,容寂袖袍一卷把他带到了后山无人的山间溪流处,再一松,古遥看见周遭,是一幽静的山谷,溪流潺潺,阳光照在水面上,闪着碎光,不知水里有什么,那碎光异常逼人的耀眼。

容寂左手托着小狐狸,右手从溪流中捡起一块足够好看的无色琉璃,不知是送给他,还是给他看,捏着小珠子的右手伸向他。

可古遥心里记挂着紫袍女子与自己的赏金,不肯领情,他报复心重,连日怨念一拥而上,在那手指伸过来时,倏地狠咬了一口,尖尖的牙刺破男人的手指,一股甜腥钻入口中

容寂对他未曾设防,一下被咬了手,流了血,虽不疼却也皱眉,低头凝视住他。

男人的血液浸入喉咙。

“咚咚”。

古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巨响,好像随着那滴血的涌入,也涌进了股汹涌而神秘莫测的暴躁力量。

古遥难以自制地朝他凶狠地呲着牙,眼底含着强烈的攻击性,猛地扭头从他掌心跳下,容寂指尖微光一闪,法术将他定住。

小狐狸定在半空中,不受控制的,仰头从喉中发出低低的威胁吼声。

容寂手指流的血止住了。

从未有人伤过他,吃他的血,所以容寂也不知会发生什么,看好像激发了小狐的凶性,容寂便在自己的储物戒里,随手找了一张符,盖在了狐狸脑袋上,轻声说:“好了,别凶了。”

古遥瞬间止住了所有动作,可眼珠子还会动,眼里凶性不减,牢牢盯着容寂。

容寂心想自己是不是用错了符,又重新找了一张出来,贴在小狐狸的下巴上。

小狐狸眼里的兽性退化了,可眼前视线也变得朦胧模糊,画满了圈圈。

在他晕过去那一瞬,几乎是同时,容寂伸手将他接过,抱在怀里。

这动作本能一般,有未知的事物在那一下操控了他。

容寂将他抱起,小狐狸闭了眼睛,动也不动地躺在他的臂膀里。他低头注视着小狐狸,过了好一会儿工夫,容寂听见自己轻微的叹息声。那好像属于他,又仿佛不属于他。

一盏茶过后,一人抱着一狐回到三辰殿。

容寂将他搁在一团足够柔软的垫子上,自己坐在旁。说是打坐,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软垫上侧躺着的小花身上,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修炼。

他不懂这种情绪,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尖。

指腹没有伤口,可确是被咬了一口,那一下刺破的鲜血涌动如此真切。

容寂记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咬自己了。

这回还咬出血来了。

这小家伙……

容寂扫过他微微蜷缩的身躯。

……自己能拿他如何?咬回去么,自是不可能的。

可他毕竟伤了自己,要给点教训才是。

容寂抬手,指尖未带半分力道,缓缓点过去,像是想要戳他脑门一下以示教训,可手指到了半空中,又悬而未决地停下。

半晌,容寂真的用手指头戳了他脑袋一下,但也从指尖输送了些许灵力过去,他记得这小家伙,以前最爱趴自己怀里吃他灵气。

这么想着,那小狐狸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是他喜欢的灵气!他于沉睡之中伸展两只前肢,将那灌入的灵气始作俑者容寂的手,抱在怀里。

容寂愕然,感受到那柔软蓬松的温度,轻轻抽了一下手,却没能抽回来。

或许将他当成什么人了吧,古遥将他的手抱得很紧,仿佛要揉进自己的皮毛与身体,毛茸茸的下巴,不自知地蹭了蹭人类的手腕。

同时,这化身狐体内,也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激发了他凶性的血液,也带来了无穷的灵力,浸入他的四肢百骸,古遥沉睡着,却也在运转修炼,将这点滴却骇人的灵力化作修为。

病床旁,青竹山大师傅将独家炼制的丹药,塞进床上病人的口中:“我这秘方,药到病除,包他两个时辰内必会醒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病人还没醒。

小弟子扭头看向他:“大师傅,他还没……”

天色已暗,大师傅咳了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放话说:“吃了我这味药的人,最迟明日就会醒来。”

那医修小弟子点点头,很信任大师傅的话。入夜后,关了门,他回到自己的医舍歇下。

夜深人静的青竹庐舍。

“嘶、嘶嘶、嘶……”

古遥耳边浮现扰人清梦的动静。

小黑蛇见叫不醒他,爬上他的脑袋,用蛇尾在他脸上扇了扇。

“嘶!嘶!”

见他还是不动,小骨头郁闷地游下床,饿着肚皮钻进附近的药圃,他也不管好不好吃,什么味道,只要不是蘑菇就行,于是一路搜刮过去,蛇身游过之处,药圃寸草不生。

搜刮干净了,他也差不多吃饱了,缩回了古遥衣袖里。

翌日晨。

天还未亮,晨起准备浇水的弟子,一下见到仿佛强盗过境的药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抬手揉了揉。

眼前一片荒芜。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

“不、不好啦大师傅!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一声大喊,喊醒了医舍里睡觉的其他弟子,也喊醒了昨夜苦翻医书研究离魂症的大师傅。

“吵、天还没亮吵什么?!”

“不好了大师傅,药圃、药圃完了……!”弟子到他门前来敲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都没了,除了三花菇,什么都没了……”

“什么没了?!药圃?”他立刻坐起身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开了门。

随着越来越多的弟子起床,外面渐渐变得嘈杂起来,经营了百年的药圃,有些灵草要栽种几年结果,有些要数十年,还有一些百年才开花的,现在统统被没人性的连根刨了,除了一种略带毒性,叫三花菇的黄阶灵药,什么也不剩了。

还好真正珍贵的药材,都在内门,可这也不算小损失。

“是谁??!!”

一声痛心疾首的大吼响彻望霄宗外门,护宗阵法颤动,惊起一串飞鸟。

地上的蚂蚁爬出洞来,又被这一声吼得缩回洞中。

古遥一下惊醒,迷茫之中慌乱不已地望向四周:“怎么了,谁怎么了?”

“嘶嘶……!”小骨头从他领口钻出来,好不高兴地绕着他的脖子转圈。

古遥头痛欲裂,嗓子里塞满了恶心,好像有人趁他睡着时,喂他吃了许多难以入口的东西。

他稍一清醒,打量四周环境,和钻到他领口,兴奋朝自己嘶嘶的小黑蛇对视。

自己这是……

回到本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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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遥尚且来不及高兴, 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把小黑蛇攥住往衣服里塞。所以当门被打开时,看见的就是古遥慌张的藏什么东西的模样。

开门的弟子不由分说地闯入:“是你, 是不是你?!”

“什么?”古遥迷茫。

那弟子竖着眉, 张口大喊:“大师傅!我抓到贼了!肯定是你!”

“不不不,师兄,这是我的病人……”背后又进来了另一个瞧着年岁十五六的小弟子,他看见古遥醒了,解释说, “这位……道友,患了离魂症,昨日大师傅才给他治疗,想来是刚刚醒来……”说着,联想到之前药渣消失, 疑似是病人半夜起床的事,嘴唇嗫嚅着, 没有继续说话。

“张梁,这是你的病人?那为何带上山来?!”

青竹山是望霄宗外门培育灵药、治疗医患之地,养了百名医修弟子,每月从宗门领一定灵石,为宗门内受伤的弟子治疗。但山顶是栽培灵药的药圃,以及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往下才是容纳病人的医舍。

所以整个山顶, 除了此人以外根本没有外人。

“这人根本不是我宗弟子, 你蔑视门规,将外人带上山来医治,是何居心?!”

“不、不是的, 大师傅他知晓的……”张梁嘴笨,解释不清。古遥也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问道:“我打断一下啊,这是哪里?这是外门么,我要找那个穿紫袍的女长老……”

张梁回答他:“道友,正是长老送你来,要我治疗你的离魂症,可是……”

一旁弟子直接打断,愤怒地指着古遥问:“我问你,药圃里的药,是不是你偷的?整个药圃!除了三花菇,什么也不剩了!方才我进来,亲眼看见你在藏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醒,你们丢了什么东西管我什么事?”古遥一听他的描述,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一下提起,“不说了我有急事,我要走了。”

他一步下了床,也没找到鞋,便光着脚走出,迎面撞上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

几个弟子立刻恭敬地喊:“大师傅。”

这名长须男子显然是这群弟子的领头,此刻面容黑沉,看向古遥,鼻子敏锐地闻了闻:“你几时醒的?这药果真药到病除。”

古遥下意识答:“刚刚。”

虽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但依稀觉得自己是被送到此处治疗,所以古遥态度还算礼貌,可他真的有要紧事,作揖道:“多谢几位施救,可否打听一下,你们宗门可有一个穿紫袍的女长老?我找她有急事。”

张梁掏出法丹,正要捏碎。

那指认他的弟子言之凿凿地说:“大师傅,我方才进来,亲眼所见,他在藏东西,整个山顶除了他也没有外人了,这么多的灵药灵草,怎会凭空消失!”

古遥猜测是不是小骨头做的,心里头没底,只能弱弱地解释:“可是,我刚刚醒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总不能不让我走吧……”

“大师傅,他说的是真的,虽然弟子让他睡在山上,可弟子临走前,在门口下了禁制,”张梁肯定地说,“刚刚弟子查看了下,禁制没有被破坏,他没有出来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指认古遥的弟子说,“你带的人上来,你二人联合,这些灵药加起来可以卖多少钱?至少能卖上百万灵石!怎么解释不是你二人联合作案?大师傅,你信弟子说的,我进来看见他在藏东西!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声声控诉,“说不定是家贼联合外贼,大师傅!”

“可是、可是我不认识这位病人!他是内门执事堂的长老命我医治的,师兄你若不信我所言,便让长老来同你解释!”说完,张梁一把捏碎那颗法丹,一丝雾气从碎掉的法丹上升腾而起,半空中形成一虚幻的影子,不知她在何处,头发被风吹得狂乱,手里提着一柄长剑,明亮的眼睛看向古遥道:“你终于醒了?”

周围人一看这道幻影出现,真是内门长老,下意识的全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青竹山的大师傅,他碰巧知晓这女子是何人,目露惊诧。

古遥见到她,一下仿佛见到亲人了一样,追问:“我的…那个!”他怕一开口提到灵石,今日就真的走不了了,故此也不敢直说。

“我还在外办事,你且等我几日。回来就给你。”

古遥对幻影里的女子道:“那,我要等多久,我真的很急的!”

“至多三日,这三日你就…”她似乎觉得让一个外人住在外门的青竹山不合规矩,便道,“你就待在钟灵城,我回来立刻来找你可好?”

没有拿到赏金前,古遥始终觉得不安稳,怎么可能离开望霄宗去钟灵城里等她!他正要拒绝,又观察到周遭境况,一时两难,真是恨不得遁入分-身逃亡!

杨璃似乎也有事,没等古遥说话,便是袖袍一拂,幻影即灭,只留下一道虚无的声音:“等我回来再议。”

归于寂静,方才那叫嚣得最大声的弟子,此刻也不敢说话了,看向古遥的眼神里有了一丝畏惧。

张梁道:“师兄,我没有骗你吧,这人真是内门长老叮嘱我好好医治的。”或许因为人是自己带上来的,知晓若真是他做的,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这么大的事,自己肯定会被逐出山门,张梁便一口咬定不是他的病人做的,“有长老替他担保,他怎会毁去我们的药圃?”

大师傅转向另一名弟子,道:“方才你说,你进来时,看见他在藏东西?”

“回大师傅……弟子的确看见他在藏什么,但弟子也没看清楚……”有了内门长老这层关系,也不可能说搜身就搜身了。

大师傅沉吟片刻,对古遥道:“如此,便等调查结果出来,这位道友,这几日你就留在青竹山可好?”

古遥是想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怕真查出来是他的黑蛇,若有人见过他身上灵宠,那自己又怎么办?可这大师傅都这么说了,古遥也拒绝不得,只能勉强地点头应了。

或许是为了看住他,让张梁跟他同住一间房,古遥这才从他这里得知这几日的事。

自己晕倒,有弟子送他过来医治,随后紫袍长老也来了,命他治好自己,然后还没治好,紫袍长老有任务在身,又出去了……

古遥只恨自己的无极千面诀练得不到家,害得他无法自如的控制分-身和本体,还有那驯兽师也是可恶,不让自己离去,倘若昨日他放自己走了,也不会有这事。

他猜测药圃事件多半是小骨头做的,因为有人在,古遥不能把他掏出来斥骂,更不敢把他揣进项圈,怕他把自己项圈里的宝贝也毁了。

古遥在这里没事情干,除了辟谷丹以外,也没有东西吃,他心里有愧,就帮着整理药圃,和张梁说话,问他:“你这么小,是几岁来的望霄宗?”

“我十三岁进来的。”张梁跟他科普外门的组成,青竹山都是像他这样的医修,每年只招一个人或两个人,入门考核时,青竹山的长老看他有医术上的天赋,就带他过去,出了题给他做,张梁通过考核便顺利进来了,跟随大师傅学习医术。

古遥“哦”了一声,明白过来,原来望霄宗不止有剑修啊,他问道:“你喜欢医术,为何不去白云观?”

“我爹娘觉得望霄宗最好,说出去也更气派,便让我来这里考试,如若没通过,再去白云观也不迟。”

如此两日,两人熟络,张梁问他:“沈哥,你既然是散修,怎么认识内门长老的?那样厉害的人物。”

“意外,意外,她欠我东西……”

没事干的古遥,顺便感应了下自己的分-身,他本体要比分-身强很多,能模糊感应到分-身此时的方位和境况,那驯兽师将他抱在腿上,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至他体内。

对于这人类的举措,古遥有些不解,他为何要一直往一只狐狸体内送灵力,因为他心善么?若心善,为何不放自己离去?

朦胧间,透过灵力的连接,古遥仿佛能感受到那人类的心情,好像是在难过,手掌从皮毛上轻轻抚过。

可古遥还不敢把分狐收回,没拿到赏金前,他不敢冒险。

三日后,说好该回来的杨璃并未回来,反而是调查结果出来,外门的执事弟子捧着银镜说:“犯人是这条蛇,你们看,这些灵药都被它吞了。”

一长老骇然道:“这么小一条蛇?!”

“它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吃这么多不会被撑死么!药圃里有些灵药还有毒性,有些混合在一起更是毒上加毒,是剧毒,这蛇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已经被毒死了吧。”

另一个长老道:“这灵蛇是如何潜入我们宗门的?如此道德败坏!定要捉拿!”

“这蛇……”大师傅看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灵兽。

普通灵兽就是潜入他们药圃,也不可能以这么小的身躯,吃下那么多的东西!

再者,他好像从没在书上见过这种蛇类。大师傅心里立刻有了考量,张贴了几张通缉令在青竹山内,以及外门各处。

通缉对象:道德沦丧的黑蛇[附图]。

通缉赏金:活捉一千灵石,死蛇五百灵石。

通缉人:青竹山吴大师傅。

张梁看见这张通缉令,脸色刷地变了。慌慌张张的拿了一张通缉令回去给古遥,此前张梁为他治疗,曾见过盘在他身上的这条通体全黑小蛇,便以为是他的灵宠。今日他才知,这看着微不足道的小蛇,竟然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沈、沈哥……”他面色苍白地将通缉令丢给古遥,以为自己肯定也逃不开干系了,“你看。”

古遥抖开通缉令,眉心跟着一蹙。

旋即舒展,大喜过望地拍腿道:“好啊!”

张梁不解地望着他:“沈哥,这不是你的……灵宠么?为何说好啊,你可知,如果长老和大师傅知晓……”

“它当然不是我的灵宠了,是我在山里头捉的,非要跟着我。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带进来的,就说我意外捉的,到时我带你下山玩,请你吃烧鸡!”

古遥站起来,让张梁在庐舍里等自己一会儿,说完他飞快地跑出去,到一隐蔽的悬崖角落,把小骨头提出来:“快,你不是会分-身术么!快,你变一个出来!”

过了半刻钟,已经穷困了有一段时日的古遥,一手扬着通缉令,一手提着小黑蛇分-身,兴奋地跑到大师傅居住的殿外,敲门高声喊道:“大师傅,大师傅!我活捉的,你看着是不是你要的蛇?”

听见敲门,吴大师傅从殿内走出,跨出门槛,低头看着古遥手里的这条漆黑如墨的小蛇,惊异地咦了一声,便一把逮住蛇的七寸:“沈遥,你在何处捉的蛇?”

“就后面的树上,我爬树摘果子看见的,你看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对吧?”他捏着通缉令上那扭曲的小蛇影像,和真蛇对比给大师傅瞧。

“好像…咦,好像就是……”这种从未见过的品种,他是打算用于研究的。看看是什么构造,让它以小博大,这么小却能吃那么多,竟也没被撑死或毒死。

古遥伸手,双眸灿亮:“一千灵石。”

“……”大师傅肉疼地数了十颗红色灵石给他,“拿去吧。”说完关门,把蛇锁进专门关灵兽笼子里。

“谢谢!”古遥立马把灵石收进项圈,踮脚在他门口问:“大师傅,你还要不要,我再去给捉两条?”

门再次打开来:“你还能捉?”

古遥眸光闪烁:“你给我灵石我就去找找!当然也不一定能捉到。”

大师傅根本不信,这种从没见过的品种,有一条就不错了,还能再来一条?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你若再捉一条来,我就再给你八百灵石。”

古遥马上掏出一模一样的小黑蛇出来,满脸的“惊不惊喜”:“你看!”

“……”

古遥心满意足的,拿了一千八的灵石,回到庐舍。又过两日,终于在青竹山见到紫袍女子回来。

杨璃歉疚地对他说:“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是你的东西,”她把储物袋递给古遥,“我送你下山?”

古遥没理她。

杨璃看见这无名剑修把脑袋钻进储物袋里,好像在一颗一颗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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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52.

这储物袋里, 满满都是一种如钟乳石般的白色灵石,其间灵气充沛,乃是黄色低阶灵石的万倍!

古遥拿出一颗问她:“这是天阶灵石么?我从未见过……”

一颗价值一万灵石的天阶灵石, 其实杨璃见得很少, 自己是没有用过的,便咳了一声道:“是,你快些数,这可是我望霄宗的宗主大人给的,断不可能少了你的。”

不多不少, 刚好一百颗。古遥数了两遍,感动得两眼汪汪,朝她一拜:“谢谢你,谢谢杨长老,谢谢宗主大人, 宗主好人。”

被这二十多岁的青年剑修如此看着,杨璃不知怎地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干咳两声:“不客气。”

“杨长老,这几日我在青竹山住下,我对望霄宗已有诸多不舍,所以我想请问一下杨长老,外门近日不是在入门考核么,你看……”

“你?”杨璃摇头, “虽然我不管此事, 可望霄宗外门的规则乃是只招收十三岁以下的弟子, 你年龄不合,可惜。”

“今年我听闻有特招是不是,十六岁的结丹便可, 实不相瞒,家弟碰巧这个年纪,我来这之前,他已即将突破结丹,我掐指一算,至多这几日他就可以突破,不如我让他来……”古遥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他的确感觉自己快要突破了,却被他一直压制着,如果给他时间闭关,顶多十天半月即可成功突破。

“我不管此事,”杨璃还是这句话,“况且,外门考核今日就要结束了,可惜。”

她见眼前这剑修的天赋也不错,二十出头的年纪,筑基大圆满,离结丹也就一步之遥了。不过很多时候,这个大圆满可以卡住一个修士好几年都不能突破。

她完成任务,也不再多言,正要带着古遥下山,古遥却提出要跟青竹山的弟子告别。

他这几日帮着青竹山弟子锄田,认灵药种子,下地播种,还看见张梁从一种他们青竹山特有的灵药空间法器内,掏出一株恢复灵力的灵药来。

“药圃里栽种的灵药,只是我们青竹山的一部分,像一些珍贵的,需要小心培育的,我们都是栽种在自己的灵药空间里。我才入门两年,所以宗门赐予我的空间就只有这么一小块,四块田,能种十六株灵药。我自己试着在里面种了一些回灵草,最近结果了,这些回灵草可以带下山去卖钱,或是炼成回灵丹后卖掉。”

古遥动了心思,觉得这外门好处诸多,每个月可以领五百灵石月钱不说,还有这样神奇的法器,更有各种不要钱的辅佐丹药!

在灵药空间里种的灵草,炼丹后还能卖掉,就是去山下打工,也赚不了这么多呀!

毕竟除了要养自己,还要养这条蛇,有时候古遥都想把小骨头丢了,可这蛇胆大包天,什么也不懂,真丢出去,在这危机四伏的上界,定会被人捉住。就像大师傅,见这黑蛇神奇,又有两条在手,于是解剖了一条来研究。

所以小骨头今□□他嘶嘶耳语了许久,虽不懂蛇语,古遥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分-身被人弄死了,他不高兴,要古遥带他去吃肉。

百万灵石看着多,可能买多少东西?古遥精打细算,思来想去,还是留在望霄宗最好。

于是他跟张梁告别,又去求见了讲学出来的大师傅,问他:“大师傅,你们青竹山还缺不缺打杂的,家弟年仅十六,已快要突破结丹修为!我身患重症,实在不知还能照看他几时,爹娘离世前,叮嘱我照料好弟弟,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加入望霄宗,成为一名医修……”

他疑惑道:“可你的离魂症,我已用秘方将你医治好,你还有别的重症?”

“实不相瞒,我这离魂症,是从小就有是毛病,这一下好了,过几日估计又要犯……”古遥叹息。

大师傅咦了一声,搭脉道:“竟有此事?”

古遥默默催动真言咒:“千真万确,我这是绝症,治不好了!”

一听是绝症,大师傅摸他的脉又摸不出来,可却莫名地信了他的话,为此来了兴趣:“既如此,那药圃现在变成这样,也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有意留在我青竹山打杂,我便收你为编外弟子。”他这么说,也是考量到这个沈遥认识杨璃长老,怎么说也有了内门的关系。

“我为你尽心医治,你留下为我青竹山种药,可好?至于你那弟弟,他要进我宗门,就让他自己来考,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编外弟子……

古遥不懂是何意,只知可以留下,便欣喜地同意了:“多谢大师傅!我很会种药的,我一定每天努力种药!”

大师傅丢给他一块灰扑扑的木牌:“这是编外弟子令牌,拿着这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我青竹山。”

这令牌和之前古遥顺走的那一块玉牌不一样,可他还是如获至宝,又问:“大师傅,进了宗门,是不是有个灵药空间的戒指?”

“你一个编外弟子,还是剑修,要什么灵药空间?”

“噢……”古遥马上说,“我可以现在转行当医修的。”

“等你成了记名弟子再说吧。”说完赶他出去,又去醉心研究自己的蛇去了。

古遥先跑去杨璃那里,拿出木牌告知她:“杨长老,吴大师傅让我留下了!”

杨璃看了一眼,原来他被青竹山收为编外弟子了。

“也好,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她假意留下一句,正要转身消失离去,又被他叫住:“杨长老,你留个信物给我吧!可以吗?”

“?”

古遥挠头道:“不然若是日后有事,你在内门,我在外门,连你的面都见不着。”

“……”

杨璃犹豫了下,本想给他个自己的令牌,又怕他借着自己的身份去招摇撞骗,这剑修看着真是钻钱袋子里了,又这样的不要脸,便丢给他一枚法丹,说:“仅此一个。”

古遥将法丹仔细收好,跑去山下找到正在救治伤员的张梁,晃悠着木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们现在是同门了!”

虽然沈遥大哥看起来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可张梁总觉得他的性格,好像比自己还要幼稚一些:“恭喜你呀,你等我忙完,我跟你细说。”

古遥用力地点头,观察他煎药的手法:“等你忙完,我们下山去,我请你吃烧鸡啊!”

他一个修佛的妖,冒充剑修,进望霄宗领赏,最后意外被青竹山收为编外弟子,现在要开始做在田里种药的医修了……

做一行爱一行的古遥,在一旁看起了医书来。

日落后,忙完的张梁拿着令牌和他一同出山,才跟他说起:“编外弟子,也就是杂役弟子。”

“……嗯?”

“就是说,你给我们青竹山打杂,当杂役,青竹山给你一口吃的,一处住所。”

“和你们不一样么?你也做事,我也做事,大家都要种药。”

张梁摇头:“我是记名弟子,每月有五百灵石月银。”

“编外弟子没有么?”

“也有,不过很少,只有一百灵石……哦对了,还有两颗辟谷丹。”一颗辟谷丹管半个月,两颗刚好管一个月。

“……”古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挠挠头,带他走进八仙楼旁边的酒楼,点了几只烧鸡,把菜单给他,“你爱吃什么就点。”

“我很少出来吃东西的,平时要治病救人,要种药,我出来也是为了买宗门里找不到的药。”他看了看菜单,什么也没有点。

古遥加了两个菜:“那你平日都吃什么?辟谷丹?”

“嗯。”青竹山的事远比其他的宗门弟子要多,但医修,救人便是行医,可提升医术,所以他并不觉得忙碌,现在闲下来了,他才告诉古遥:“对我们医修而言,有特别的病症让我们研究治疗,或是特别的灵草、灵兽……比如大师傅,他说要为你治疗对吧,不如让我来治疗你的离魂症,大师傅那日让我采药时,我记下了是哪几味药,我也可以为你治疗。”

古遥压根就没有什么离魂症,闻言点头:“下次犯病了再说吧。”

“让大师傅给你治一次,他要收你五百灵石,我为你治疗,我只收你药钱,顶多二十灵石。”

古遥手一颤。

“竟要收灵石?”

“当然要收了,那日我将你抬上山,也是把杨长老给我的灵石给了大师傅,他才为你医治的。不然哪有这么好的事。那几味药,若是去外面药铺买,加起来要几十灵石,加上他为你炼药,其实五百灵石也不算过分,毕竟他医术高超,这不,把你的离魂症治好了。”

……还好自己没有病,不然这谁能治得起。

随后,店小二上了菜,古遥直接大方地给了他一只鸡,两人啃鸡的时候,小骨头从古遥的衣袖里钻了出来,在旁边捡骨头吞。

“对了,还没问你,你这黑蛇,不是给大师傅了么?昨日课上,他还将蛇拿了出来,一模一样的,但是能将这么大的野猪一口吞下去,而且力大无穷,大师傅说,这起码也是地阶的灵兽,还没长大就如斯恐怖,你说若是长大了,得有多可怕!”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灵兽,大师傅也说罕见,故此解剖了一条,打算用药试试看功用。一般这样的灵兽,部位都能入药,从鳞片到内脏均有妙用。或毒性或药性,要试验一番才能得知。

至于另一条,大师傅要带去仙盟查一查,若真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交给仙盟登记了,他作为发现人可以得到一千到一万灵石的奖励。

“可……”张梁看见眼前的第三条黑蛇,“你这怎么还有一条?”

他答道:“我有好几只,都是捡来的。”

古遥怕被人发现,除了那日让小骨头变出两个□□来,在青竹山上他也不曾将小骨头放出,免得让人看见,更怕他出来搞破坏。

“哪里捡的,真的好能吃……”张梁昨日亲眼看见这种蛇吞下一只猪,所以现在看他一口一口地吞骨头,也不觉得惊奇。

“荒山捡的,所以我等下要去买个笼子,或者储灵兽的芥子袋,不然他这么贪吃,我怕他又跑出来犯案……”虽然小黑蛇跟他在一起,但古遥并非他的主人,两人没有主宠契约,古遥连他在说什么都不懂。

“是的,得关着他,好好教他规矩,若不是他罕见,犯了这种错误被人捉住,可就是死路一条。”

“听见没有?”古遥拍了下蛇头,“教你的你又忘了,就知道吃!”

他打蛇,小黑蛇约莫是念着他的好,给自己吃好吃的,倒也不恼,尾巴尖尖缠在古遥的手指上,继续埋头啃他吃剩的骨头。

随后,对于灵兽还算熟悉的张梁,带他去旁边卖法器的店里,买了一只能收灵兽的空间戒指。随着离望霄宗距离越来越远,忽地,古遥一下感觉身上有股牵扯的吸力,他感应到狐狸化身因离得太远,现已自动收回本体了。

而狐狸化身在离魂这段时间内,人类渡给他无穷的灵气,在这一刻,也如浩瀚沧海一般,悉数注入古遥的本体内。

紧接着,古遥脚步一顿,体内汹涌的灵力叫他脸色微变,急忙对张梁说:“不好,我好像快突破了,张梁你先回去,我去找个地方闭关!”

“沈哥,你为何不回宗门闭关,哎……?”没等他说完话,古遥跟他挥了挥手,两步就跑远了。

不是他不回宗门闭关,是他修的道不同,怕自己闭关透出的妖气被高手闻到,招来杀身之祸。

古遥出了城,借着活点地图,御剑飞行,于城外寻了一处偏僻隐蔽之地,打出一张玄阶的隐匿法阵,将自己罩住。

他盘腿坐在中央,霎时,一股庞大的灵力像个漩涡,在他丹田内胡乱冲撞着!

在真的进入闭关之前,他不忘在锁住小黑蛇的戒指里丢了不少的食物,免得小骨头饿着。

古遥屏息静气,晏坐忘身地引导着这一大股灵力,往气海穴而去

同一时间。

望霄宗内门,芍药峰。

这是闻名上界的炼药大师丹王长老居住之地。

丹王长老本名黎苍,是当今修界首屈一指的丹师。

外界传闻说他外出云游了,其实只是在芍药峰钻研丹方,找了个借口不见人罢了。

此前,容寂在三辰殿内,以他自己的方式,为小狐狸治疗了几日,按理说怎么也应该醒了,这样多的灵力,就是临死之人都该起死回生了。

可他就是一直没醒。

容寂本想用丹药救治,又怕自己不懂医术出错,罕见地离开了自己的三辰殿,上了芍药峰,找到黎苍长老。

黎苍算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知晓剑尊大人本体为何物的人,前任宗主为容寂铸造身体时,还叫自己炼了一炉大造化丹,为他生血肉经脉。

当然,在宗主闭关的这些年里,二人见的也少。

黎苍时隔多年未曾见他,一下见到,容寂怀里竟然抱了一只小狐狸,那么急匆匆的模样,从飞剑跳上下来,向自己低头道:“长老,请你救救他。”

“这狐狸……”黎苍用神识先探查了一遍,“这是妖狐,宗主,你养的?”

容寂点了头:“几日前,他咬破我的手指,喝了一口血,就变成了这样。”

“咬破了你的手指?还喝了你的血?”黎苍的手还放在狐狸的身上,为他诊脉,余光看见容寂的神色,还以为看错了,又看了一眼,宗主这无情无欲、总是站在高处,看什么都是旁观者的剑灵,脸上这是…情绪?

像是担忧,自责,甚至是伤心难过。黎苍一下从他脸上判别出了这么多的感情,心底不可思议:“宗主觉得,这妖狐如此,是你的血造成的?”

“我不知,可他喝了之后,激发了凶性,我用止静符和沉睡符贴在他身上,就此未醒。”

“魂魄缺失,”黎苍“咦”了一声,“离魂症?也不像,怪哉。”

正在黎苍准备施针时,床上躺着的小动物,忽地一下消失了

容寂反应极快,下意识用自己的神识锁住整个望霄宗,此时,在宗门内的所有弟子,都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庞大威压!这股神识侵略性极强,从宗门内每个人的体内扫过,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没有恶意。饶是如此,也让人压迫的发着抖,喘不过气。

容寂闭了眼,神识掠过,查探了每一个弟子。

……没有找到。

他收回神识,面对脸色凝重的黎苍。

若是普通的分身术,定是逃不过他们的眼力。但无极千面诀作为天阶神通,有其独到之处,直到这小狐狸消失前,二人都未曾发觉不对。

黎苍若有所思道:“宗主觉得,天底下有这般能人,能从你我二人眼皮子底下,如此凭空消失么?”

修界没有这样的人。

就算能逃过他黎苍的法眼,还能从剑尊这个半步成仙的强者肉眼底下玩消失么?

容寂闭了闭眼,想起那小狐狸的诸多不对劲之处来。

“分身术。”他冷冷吐出三个字来。

“宗主也这样想?宗主怎么养了一只狐分-身呀,被卖宠物的贩子给骗了?”

容寂并未回答他的话,向他颔首表示谢过,一步跨过去,从芍药峰瞬移到了仙女峰,声音穿透峭壁上的洞府,问洞府内那还未从方才的神识威压中脱离出来的的杨璃。

“那日,带来狐狸领赏的人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个牢骚,可以跳过:我能理解有些宝宝觉得剧情没有互动好看,只想看感情线的,但这本书它就是有一半是剧情的,没办法省略剧情直接让他们一章相认,一章相爱,一章双修,再一章就道侣大典。这样也不好看对吧?为了避免这一点,我也在尽可能的在多更新。也有说我更新很少敷衍的,我昨天两章加一起更了9K+,我已经尽力了,再多吃不消的。

以及,51章有条有争议的评论,可能是有“畜生”这个词,或其他词,被审核删掉了,不是我删的呜!!这位读者小可爱可以复制改词再发一次的,我对大家的争议没有什么意见,有争论很正常,都是花了钱的看正版的,说话硬气点,对于书可以随便骂。

明天见啵啵=3=【肚子疼今天加不动了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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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53.

由筑基期冲击结丹, 对天才而言,兴许就是几日闭关,对一般天赋的修士, 那就是一年两年, 甚至更久。

若是在大宗门内,有专门的闭关室,其间灵气之充沛,更是宗门内的两三倍!但古遥自己跑出来闭关突破,没有人教他, 周围灵气也比不上宗门内部。

他只知道把体内灵力拧成一股麻绳、一根尖锥,往气海穴执着地一次次地锥刺!

在隐匿阵内,他正处于全然忘我之境,并未发觉在他闭关的洞壁外,有人为他加固了隐匿阵, 还在顶上布下一道聚灵阵,而古遥身上的宗门木牌带着微微发烫的温度。

随着周遭灵气的大量集中涌入, 古遥体内漩涡的转动速度更甚,红色灵力裹成了固体一般的晶体状!疯狂的冲击力让他汗如雨下,很难继续维持人形,两条红白尾巴从尾椎骨生出,脸上横生两道红色妖纹。

不知过去多久,气海穴的阻碍有了破裂, 聚灵阵的作用到达了顶峰!那股冲天的红色妖气, 欲要突破玄阶隐匿阵而出, 但又被另一层阵法压制住了!古遥的脸上,慢慢生出了第三道妖纹,左脸上一条, 右脸上两条,不太对称。

几日后,古遥藏起自己的三条尾巴,穿着袈裟从洞壁里出来了,脸上妖纹隐去,周身风声鸟声,了了分明,灵光独耀。

结丹境,双目能视到数十丈之外。

天色拂晓,东方的赤橙日出和还未彻底沉下去的暗淡月亮交相辉映,古遥摇身一变,又变回了在宗门里的二十岁青年模样,长一张貌不惊人的脸,脸色却红润饱满,还有一双亮而妖异的秋水剪眸。

他一步踏上一柄黄阶飞剑,神清气爽朝东城门掠去。丝毫没有发觉有人隔着洞天镜在注视着他。容寂眼神穿过虚幻的镜面,抵达的却是一层又一层看不破的幻觉。

古遥通过城门,先去酒楼买了些吃的,自己吃一半,喂给蛇一半。随即进了珊瑚巷,方才掏出此前毕云天留给自己的联通宝镜。

自己闭关的一个月里,毕云天给他留下一则信息,通知他找到一样他需要之物。

“蓝焰精灵眼,此物难得,我特意为沈小友多留几日。”

古遥到奇珍阁门外,还没到他们开张的点,他站在门口,打开之前在白云观时陆拂尘为他整理的玉简,贴在眉心阅读。

蓝焰精灵,相传是千年前灭绝的精灵一族的王族,身上带有犹如蓝色火焰般的妖异花纹,故此称为蓝焰精灵。古遥需要的一味药,就是这种早已灭绝种族的眼珠。

百草观主告诉过他:“精灵圣洁,传闻看一眼就忘不掉,这种精灵眼眸又极为漂亮靡丽,有些爱好收藏的收藏家手中,应当有此物。”

毕云天给的联通宝镜乃是单面传讯,古遥能收到他的信息,但不能回答他,所以奇珍阁一开门,他就闯进去:“你们毕掌柜在么,我找他有要紧事。”

他身上穿着青竹山特制的道袍,袖口有门派徽标,清雅如竹的浅靛蓝长袍,白色腰带更是勾勒的人一身清骨,虽然正在啃包子的动作有些煞风景,可店伙计仍是当即认出他身份,恭敬地请他就座。

不多时,毕云天撩开帘子,从内里走出:“可是沈小友?”

他一眼看破古遥的修为,已是结丹,约莫是刚刚突破,还有些不稳。

“毕掌柜!”古遥热情地站起来,递给他包子:“毕掌柜用早膳了么?”

毕云天摇头示意:“多谢小友美意,不过我辟谷。”

“哦,”古遥本就是客套一下,闻言自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收到你给我的传讯了,我那两日在闭关!不知那个精灵眼……”

“小友来得不是时候,此物太过难得一见,我为沈小友留了几日,但期间不断有人问我们奇珍阁打听,加上此物主人要求,我只好将它放在拍卖会名录上。不过,刚巧是今晚簪花会,小友还有机会。”

古遥啃包子的动作一顿,眼睛可怜地眨了一下:“不可以直接卖给我么?我有的是灵石!”

毕云天干咳一声,竟忽觉这沈小友有些像罕见的媚妖,别开目光:“因为名录已经传出去了,蓝焰精灵眼主人坚持要拍卖,它太过抢手……”

这是一种可观赏性极强,同时可以用于炼药炼器的宝物,炼器不必多说,给法器赋予精灵般的静谧与速度,尤其适合来炼制具有潜藏功用的法器。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你我虽有约定在先,但我已第一时间为小友保留,事已至此,若沈小友有意争夺此物,今日酉时入场,”他掏出一张请帖,“簪花拍卖会就从这上楼,一千灵石的入场费就不用小友给了,算我头上。”

听他这么说了,古遥也不能再耍赖,可他心里没底,多问了几句:“起拍价多少啊,一般会拍卖到多少?”

“起拍价二十万灵石,一般……这,毕某也未可知,或许小友运气好,三十万灵石就能拿下,若运气差……”

古遥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头疼地翻开项圈里的储物袋,又数了一遍。

一百万灵石,听着多,换算成八仙楼的烧鸡,那得买两万五千只!而上界的物价其实没有那么高。普通草药,几枚灵石就能买一捆,这也是他在青竹山学到的,回灵草在外面卖十灵石一株,自己栽种的拿去卖给药铺,才五灵石。回灵丹一瓶九枚,炼药材料加起来不过二十,丹药市价不过九十灵石。

所以这种动辄二十万三十万的法器物价,其实是很恐怖的,可仍有许多修士为此趋之若鹜。

古遥就留在他们店里,一整个白天,都在跟伙计聊天,拿起这个问,这是什么,拿起那个问,这又是什么。问了一大堆,什么都没买,伙计想到此人是望霄宗的人,又是掌柜朋友,始终态度温和。

酉时,他拿着请帖准备上楼,被伙计拦下,提醒道:“道友还是换身装扮,拍卖会上的宝物珍稀,恐遭人觊觎。”

古遥本就是化形,一时没想到这点。闻言他再次换了副女修模样,抬步上了木阶。从二楼再往上,一戴着面具,满脸写着神秘的女子,打开一道银蓝色的门让他入内。

古遥独自跨入,这是个方方正正的狭小空间,犹如笼子,四面镶嵌华贵明亮的宝珠,古遥感觉整个空间似乎在浮动,他仰着头,注视着顶上那一面让人眩晕的玄奥阵法。这好像是……高阶传送阵?

一盏茶工夫后,门再次洞开,面前又是一个身穿奇珍阁长袍、脸上戴着面具的女子,接过古遥手中的请帖,微微一笑:“道友随我来。”

这是一个环形的空间,穹顶星辰点点,幽蓝暗光笼罩,古遥人在外围,侧头看着中心的拍卖台。

随着她的引领,古遥甚至看见了许多类似的银蓝色门,有了疑问:“这么多门,人是不是很多?”

钟灵城的奇珍阁,只是一道门,为何这拍卖会现场,却有如此多的门?这跟他上次参加的拍卖会根本不一样。

她解释:“道友第一次来簪花会吧,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会,由我奇珍阁牵头组织,还有更多的宝阁商号参与。所以今日拍卖与往日不同,观众都是从上界各域而来,所以会热闹一些。”她轻柔地笑言:“今日的拍品多达上百,还有神秘压轴宝物,就算是不买,有些天材地宝,一饱眼福也足矣。”

原来方才那笼子空间,真是一道传送阵。他竟没一点感觉。

女子将他带到一间约莫两丈长的房内,推开格栅门入座。渺娜香气阵阵袭来,撩起纱幔,透过一道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薄膜屏障,可清晰见花团锦簇的拍卖台。犹如在眼前一般。

“每次举牌加价,不得低于五千灵石。”女子为他介绍一旁的几种长柄的木牌,将名录给他后,旋即躬身退出。

他要买的东西,似乎在今日拍品中算不得多么珍稀。古遥翻开名录,蓝焰精灵眼是第三十件拍品,起拍价二十万灵石,再往后翻,还有……月狐?!

似乎是幼体月狐,所以起拍价也要二十万灵石,他踌躇满志的脸色一下凝固住。

原本自信满满地上来,以为自己是有钱富翁,现在才知是他眼界浅薄,这上界宝物,是一个塞一个的昂贵。若自己拍了精灵眼,还能拍得月狐么?

月狐落到人类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古遥再清楚不过了,入世前,师祖已经跟他强调过许多次,加上鲸舟上发生的一切,他目光垂下,停留那一段关于月狐的介绍上。

三百年前灭种,罕见的珍稀活体。

而今日拍品中,月狐并非唯一的灵兽,往后还有一只活体圣猴,一件精灵翅膀铸成的地阶飞行法器。

古遥喝了一口茶,吃了几道点心,剩下的丢进戒指喂蛇,拍卖会徐徐在眼前展开。

前面这些拍品,再如何奇异珍稀,说起用途让人心动不已,古遥都没有动,有地阶功法,有罕见的空间领域神通,拍到了一百五十万灵石,还没打住。

旋即,就是古遥要买的精灵眼。虽不是第一次围观拍卖会,却是他真正第一次举牌:“二十万五千灵石。”

他不敢阔气的一下举五万十万,没有经验地五千五千的加,慢慢就加到了三十万,四十万,四十五万……古遥眼皮子轻微一跳。

眼前展出的精灵眼,放在一筒状琉璃瓶中,一对靡丽蓝眼,还带着蓝焰火光,古遥也觉得迷人,可他只要一想到这是什么,就心生不适。人类研制出这么多的丹方,还要挖精灵眼睛当原料。

叫价到六十万灵石,终于打住,古遥得以留下这件拍品。

这种地方,玩的真是心跳,百万灵石,眨眼大半就没了。

他只剩下四十万灵石可以争夺月狐,古遥的眉头渐渐染上一点愁容。过了一会儿,拍品轮到了月狐。

“活体幼年月狐,诸位请看,刚刚睁眼,养得好了,以后就是贴心灵宠。月狐的大名想必诸位道友都有所耳闻,好处更不必多说……”

要说起来,珍稀之处,就在于它是已经濒临灭绝的种族,所以可见其活体的珍贵。

古遥直接加价:“二十二万灵石!”

“二十二万五千……”

“二十三……”

随着价格往上抬,不断有人退出叫价,古遥一口气,报出他的最高价:“四十万灵石!”

“四十一万。”

古遥顿了顿,想起自己还可以拿一些传送卷轴和隐匿卷轴抵账,可那些卷轴加起来,价值可能也不过十万。

“四十一万灵石一次、四十一万灵石两次……”

快成交前,古遥举牌一口喊道:“四十五万灵石!”

宣布月狐由他拍得后,古遥便是身无分文,余下的拍品他就是感兴趣也不能入手。他按下机关示意自己打算离场,接着,方才引领他入内的女子将两件拍品带进了这间楼厢,对他露出比方才更加灿烂的笑容:“这蓝焰精灵眼加上月狐,一共一百零五万灵石。”

古遥刚才数过了,自己身上除了那一百万,还剩一两千的灵石,他整理了一叠传送卷轴,先把一百万的储物袋拿出来:“可以以物抵账么?”

女子脸上的笑意一僵:“…道友说笑了。”

“我、我差的不多……”他踌躇地打开储物袋,露出其间的玉白灵石,脸颊泛红,“这是一百万整的灵石,我出来没带够,能不能通融一下,你看……”

古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裙衫,开口:“你看,我们都是女人,你比我美,我这有一些高阶的传送符和卷轴,你若同意,我免费送你一百瓶月狐涎……”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已是羞愧难当,低下头时耳朵尖都是红的。

女子主持拍卖会多年,偶尔也能见到一些客人付不出灵石赖账的,还有用假灵石试图蒙混过关的。她见这些玉白的天阶灵石,自是明白眼前女修身份非同一般,许是大宗门或大家族出身。

可她从没见过这种赖皮方式,一时怔然,不晓得怎么说,又有些啼笑皆非:“姑娘,差五万灵石的话,不妨联系你们家族的人。”

“家族……”

古遥想了想,自己竟在上界找不到朋友,或许百草先生愿意出钱救月狐,可古遥并无联系上他的方式。他身上只有一枚法丹,可以叫来望霄宗的杨璃长老,那杨长老,同自己不过两面之缘,怎会愿意借他五万灵石。

思来想去,他尝试地问:“能不能帮我叫下毕云天毕掌柜啊,他是你们奇珍阁在钟灵城店的掌柜。”

出于对他身份上的考量,女子点头:“稍等。”

古遥想的是,或许可以让毕云天帮自己垫上,自己再卖他一堆卷轴和月狐涎抵债。

不多时,女子唤来毕云天,毕云天一见到“她”,先是一愣,可又看不破他的化形术,犹豫地喊道:“沈小友?”

“是我,毕掌柜,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帮我一次……”古遥跟他其实也不熟,对待不熟悉之人,其实他的脸皮也没有那么厚,忐忑地问完,他睁大眼睛盯着对方。

毕云天不由得避开他灼灼的祈求目光:“不过五万灵石而已,我先帮…小友垫上,可过些时日再还。”

“多谢毕掌柜,多谢!这真是帮了我大忙。”

毕云天干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心里却想,为何这沈小友,无论变作什么模样,自己都看不透,这等化形术,好像还天生会媚术,难道真是媚妖?

离开奇珍阁,已过了一整夜。古遥身上灵石全空,各类卷轴少了三分之一,还欠着毕云天几千灵石,他说是不用还了,罢了,古遥却说下次来一定给他。

月狐是活体,还是不会说话,刚刚出生只会嘤嘤的幼体,额前月亮印记还很浅淡。古遥抚摸它,它还有些怕,虚弱地蜷缩着。

“不用怕,”他轻声说,“我们是同族。”

“嘤……”小月狐原垂着眼睛,似乎是感觉到古遥身上有一些相似的妖气,微微睁开了仿若月光般的双眸。

“你先跟着我,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回家去,好不好啊?”

“嘤…”

这月狐好像是个小姑娘,母狐,古遥没有将它塞进项圈,也没有放到关着小骨头的戒指,怕他贪吃,把月狐也吃了。

他从毕云天那里又入手了枚灵宠空间戒,左右手各戴一枚,古遥离开珊瑚巷,走到另一条街,在酒楼买了一种于极端北境生存的九眼虎的虎乳。

其实酒楼卖的东西,大多有些猎奇,像古遥爱吃的鸡鸭,是最朴素的菜肴。这里大多都是各类奇馐,譬如挂炉烧鹤,香煎火琉蝎……

古遥要买的羊奶这里没有,只有虎乳。

他用所剩无几的灵石,买了几打虎乳后就不剩了,自己没得早饭吃,哀叹一声,喂了一颗像是泥土气味的辟谷丹下肚,有了饱腹感,这才化形,慢悠悠地回宗门。

还好自己突破了结丹,可以回宗门领三千灵石的奖赏。

路上,古遥还在钟灵城里见到一拿念佛珠的赤足僧人,忽忆起,今日似是四月初八,佛诞日。

他是佛诞日化形成人,这就是他的生辰,和佛祖一天出生。

往年在东来寺,这一日,都是要沐浴焚香,侍奉庙里供奉的菩萨。虽是自己生辰,但在这一日,古遥是不会吃肉的,师祖这个酒肉和尚也不会,他跟师祖二人用些素斋,在佛前诵经。

思及此,古遥停顿脚步,问旁边那僧人:“师父,这附近,哪里可有寺庙?”

他身穿道袍,却问寺庙,僧人看了一眼他的穿着,指引方向道:“施主,从西城门出去,行至万丈外,芳菲尽处,乃是伽蓝古寺。”

“多谢师父。”古遥双手合十朝他一行礼,转身走去,背后僧人喊:“施主,西城门在这边。”

古遥走反了。

他朝僧人道谢告辞。

钟灵城很大,城中明规,不得御剑,只能说用疾风术在地上跑得快些,但不能超速,不然路上有仙盟的执法者随时抓人。

古遥跑到西城门,出城后,掏出那柄破烂的长剑,晃晃悠悠地一步踏上去,打开地图,发现这地图其实也没那么完整,找不到伽蓝寺,古遥只能先朝前去,听闻钟声,便向着古寺钟声疾驰去。

这御剑本领,是他自己领悟的,是师哥之前教过他的,用剑的要领便是忘我,和剑融为一体。初时古遥不解,是他不厌其烦耐心教导,古遥才有些明白了。这一要领让他回到修界后,第一次用飞剑,就能晃悠地飞一会儿而不至于摔下来。

不多时,古遥循着钟声,找到了伽蓝古寺。这寺庙修在山上,漫山梨花开,似一场纷飞大雪,但没有雪的冰凉,吹到脸上是温润的。古遥从山下步行上去,路途间恢复了他的人形原形,穿着红袈裟,白里衣,戴金刚圈,腕间一串昼夜不停转的念珠,手指上还有俩戒指。

似僧人,却又浑然不似。

古遥上山,见到和尚,合十行礼。

除了古遥,还有一些一心向佛的修者,络绎跨过门槛,佛堂明净,禅香袅袅,古遥跪拜在伽蓝寺供奉的罗刹天前,听禅师讲经,木鱼之声让人心止如水,一念不生。

古遥参了佛,起身要去后面的佛殿,这伽蓝寺是一座大寺,其间全是佛修,或普通僧人。

殿与殿之间还有一定距离,古遥走到后面,须臾瞥见一参天的古树,寺外的梨花飘至寺内,菩提古树下,站了一个穿素白长袍,白里衣,一身衣衫胜雪的男人,古树落叶在他袍角翻飞,梨雪成皋垒拂面。

古遥在入寺之后,如止水般的心,忽地轻跳了一下,似被眼前繁花所迷住了,喃道:“师哥……”

梨花香气扑鼻,古遥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越是靠近,越是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冰寒之意。

走到他面前,古遥仰头,几乎有种扑面的冰凉,花雾之中,他这才惊觉,自己错认了人。

这不是师哥,而是困住自己的狐化身,不让他走的那人。仙人之姿,眼如深渊,是恶人,却没有业的臭味,像一柄不出鞘的凶剑。

“…失礼。”

古遥是妖,见到这人到底是怕,明明师哥爱穿黑衣,只偶尔穿白衣,为何自己会不小心错认,他懊恼地扭头,正要离去,却听背后男人出声:“今日是你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容寂:我暗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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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捉虫

54.

山上的四月有些寒凉, 这道声音没有温度,正如此人身上冻结的气息,眉心间的折痕。

古遥愣一下, 警惕地回过头, 一张传送符攥在手心,没有说话。

容寂低头看着他,忽然抬了下手,古遥猛地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他见过许多人类,有好的也有坏的, 眼前这个,带他的狐身去八仙楼吃好吃的,用至高的修为困住他。虽然自己那天咬了他一口,可古遥还是不喜欢这个仗着修为高就蛮不讲理的人类。

尽管刚才那一眼,古遥将他错认了。

“你对我用了推演术?”

他防备的模样落在容寂的眼中, 容寂轻轻摇头,摊开手, 掌心现出一颗光滑纯净的红珠子,袖口被凉风一卷,珠子在他白得有些透明的手心里微微滚动。

“送你了。”容寂垂着睫毛,凝视住他。

哎?

古遥低头一看,是一颗颜色通红,有些像他在异界的狐珠, 可要更漂亮一些, 好像带有温度, 是他惯常会喜欢、会收藏的那一类珠子。

古遥忍不住地伸手,温凉的梨花瓣吹到他的手心,让古遥心里又是一跳, 眼皮掀起:“我又不认得你,你为何……”

可这一抬眼,眼前竟是没有人了。

除了空中暗香,不再有其他气味。

古遥怔在古树下,手里静悄悄地躺着那一枚红珠。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可以推演出所有的事,推演卜卦,奇门遁甲,都是师祖讲过的。

可恰恰是在四月初八,送了他一颗珠子,又像风一样消逝了。

古遥举起珠子,放在阳光下看,没什么太特别的,好像也不是法器,就是一颗普普通通,顶漂亮的小珠子,是他喜欢的。

“施主。”

古遥站在古树下,旁边忽然走来了一个小沙弥,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青灰色的僧袍,剃了光头,提着一竹食盒:“施主。”

小沙弥走到他面前,向他一拜:“施主,方才那位施主,给本寺捐了香火钱,问我讨要了一点庙里的点心,说是给你填肚子的。”

“哪位施主?白衣服的?”

小沙弥点头:“正是。”

古遥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了,佛诞日,自己只吃斋饭这件事,没别人知道,推演术也能推出这个?他闻着这点心香,拿起一块吃了,打听道:“他捐了多少。”

“十万灵石。”

“……”

古遥木然地鼓着腮帮,慢吞吞地咽了一口:“我能再讨些点心吗?”

小沙弥点头:“施主请随我来。”

他问古遥:“施主也是佛修?”

有些佛修不剃头,会蓄发,也属正常。

古遥“嗯”了一声:“捐了十万灵石那位,他是你们伽蓝寺的香客么?”

“此前并未见过,那位大香客是第一次来。”

“那他有没有留名字?”

“只留了一个字,单字一个容,”小沙弥问,“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不是。”

单字一个容。

古遥攥着那颗圆滚滚的小红珠,心底几乎有种当时将狐珠剖出的空荡荡感。

小沙弥侧头:“那他为何让我给你拿些点心填肚子?”

古遥回神,揉了揉鼻子:“我也不知。”

他跟着小沙弥去了斋院,混了一顿午膳吃,有春芦笋的初生细芽,用油酱清烧,还有春日特有的水荇菜嫩芽,滚汤泡软……这伽蓝寺,将斋菜做到了极致。安身之本,必资于食,大多佛修吃斋念佛,却并不像那些道士辟谷。

离开伽蓝寺,古遥就化形成二十岁剑修青年模样,回了宗门。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满心念着奖赏,持着木牌通过结界,直接传送至青竹山。

因他是编外弟子,这木牌让他不能去别处,哪怕回宗门,也只能在青竹山上溜达。其他地方,以他的木牌,正常方式是去不了的,都是禁区。被发现就是忤逆门规,要处罚的。

这就是一个月一百灵石的杂役待遇。

山下,古遥看见了在医舍照料病人的张梁。张梁一下注意到他,丢下手里正在煎的草药朝他跑来:“沈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突破成功了?”

“嗯哼!我现在是结丹了!”古遥微微扬起脑袋,“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在哪里领钱啊,大师傅那里,还是青竹山长老那里?”

“…领什么钱啊,杨长老等了你许久!你快些,”这个十四五岁的稚嫩小少年,拽着沈遥化形的二十岁青年,急忙朝山上掠去,“你那日刚入宗门,不晓得规矩,我宗门弟子是有可以外出云游的律条,可是那是正式弟子才有的待遇!你是编外弟子,擅自离开那么长时间,会被除名的!”

古遥:“……”

“你匆忙离开后,我也找不到你,只好独自回来,跟大师傅禀告此事,结果晚上……”他再次想起了那道可怕的神识,自我隐私荡然无存,被那道惊人的神识扫了个一干二净,张梁掠过没有提,“晚上,杨长老突然来了,找大师傅问你的下落。”

“为何问我的下落?”古遥不解,被他拽着往山顶掠去。

“不知,她似有非常要紧之事,我回答你在外闭关,要突破结丹了,她就离开了。今日又来了,好似是提前知晓你回来了。”

“?”

“总之,我瞧她有急事,快些。”

两人上了山巅,杨璃就站在顶上的入口处,猎猎的风吹起她的紫袍。大师傅在她旁边沉默站着,杨璃见到他忽地把剑祭出,道:“沈遥?你跟我来。”

“杨长老,何事这么急……”

杨璃的飞剑是一柄紫色长剑,御剑时放大,她一步踏上,拽过古遥,让他站在自己背后:“会御剑吗?能站稳吗?站不稳你抱着我。”

“我能站稳……”古遥站在她身后,剑起,他一手搭在杨璃的肩上,另一手微微展开维持平衡。飞得太高了,他自己不敢飞这么高的,且速度也快。古遥这才明白,原来御剑与御剑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伸手抱杨璃。

师哥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若是杨长老询问自己能否做她的道侣,二人有了实际性的关系,他才能抱她的。

这么想着,高空之中,古遥出声:“长老!这是有什么急事啊!你是知晓我突破结丹,带我去领赏的吗?”

杨璃答:“宗主的狐狸丢了!”

“啊?”

站得太高,风声太大。古遥没有听清楚。

“剑尊大人的狐狸丢了!”

古遥隐约听见,什么大人,什么狐狸丢了。心里当下一下咯噔,慌张道:“那找我做什么,我没见过那狐狸,都交给你了,肯定是那狐狸自己跑丢了,和我没关系的!”

“他要见你。”杨璃回过头去,一脸的“你自求多福吧”。

谁要见自己?悬赏人宗主,见自己的是宗主,还是……他。

古遥想起伽蓝寺遇见的男人。

他莫不是知晓自己就是狐狸?

立谈之间,紫剑跨过内门十二峰,穿过重重结界,抵达那第十三座高峰,玉屑山。这座山脉顺应四时变化,而不像其他峰的峰主长老,有着自己的偏好,在山脚设下阵法,让山峰常年恒温,四季如春、或是风雪乱山深。

到了玉屑山脉,就是以杨璃在内门的地位,也不敢造次,不能继续御剑了,她缓缓让飞剑降落,将紫剑背在身后。

古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果然是女孩子,或许是没怎么杀过人,没有罪孽,身上没有业臭,反而有一种花香气。

“杨长老,”古遥夸她的剑,“你的剑真好看,威风。”

杨璃出示令牌,带着他进了玉屑山:“那当然。”

“叫什么啊?”

“紫盈剑。”

“嗯,名字也好。”

古遥琢磨了下,又开始问去哪领赏的事:“我此前听闻,宗门弟子,只要入门口突破结丹,就有三千灵石的奖赏。”

“嗯,不错。”她也是从这个阶段上来的,这些灵石对于初期修炼的小修士而言,非常珍贵。其他宗门万万做不到如此阔气。

“在哪儿领钱啊?”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钱?”

“我缺钱嘛,有点难处。”

听他坦诚,杨璃却怪:“那一百万灵石呢?”

“花完了呀。”

“花完了???”

“是呀,我开销大些。”

“……你可真能花的。”杨璃嘴角一抽,“我们宗门怕是养不起你。”

“是呀,杨长老可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

“你还是呀,一百万灵石,你这么几天就花光了,我哪有这种赚钱的法子,除非你不要命了。咱们内门的挪移塔,随便一样法器,在外头就得十万灵石了。你一个编外弟子,还是好好的修炼,早日成为正式弟子,我瞧你天赋不错,二十岁出头结丹了,以后兴许也能进内门,被峰主看中,收为弟子。等进了内门,就可以去乱剑洞挑剑了。”

古遥不想拜师,他根本不是剑修,但听她言语真诚,心里也是一动,觉得她人好。

“杨长老,”快到时,古遥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道侣?”

“……噗。”杨璃扭过头看他,是个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没有。”

“我也没有。”古遥问,“你看我怎么样?”

杨璃带着他停在三辰殿的阵法外:“别说话了,见了尊上,要懂礼貌。”

她清嗓道:“仙女峰弟子杨璃,拜见尊上。”

尊上?

古遥望着这片茂密枫林,在眼前徐徐展开,露出一排石阶,杨璃不敢进去:“尊上,弟子带了那……”她话音未落,里头传来声音:“进来。”

一听这声音,古遥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尊上就是宗主么?他不解这些宗门敬称。但杨璃这样有身份之人,唤为尊上者,就算不是宗主,也肯定不一般。

杨璃拍了他一下,接着,带领他拾阶而上。

古遥安静地呼吸,没出声,沿着石阶缓缓上去,又看见了那总是不落的落日。他敢抬头,杨璃却是不敢:“禀尊上,这就是那日带来露陌剑与两尾狐的修士,现在是青竹山的编外弟子,沈遥。”

古遥见到了这位尊上的面貌,眼睛微微一睁,不敢表现出认识,连忙低头,像只胆小的小鸵鸟。

不知是不是这尊上现在不高兴,还是常年如此,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冰封的气压蔓延,连他站着的这块地面都要结冰了,四月春日,青枫林立,气温却犹如寒冬腊月。

古遥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不喜欢冷的天气,便悄悄地搓了一下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冰冷的气温倏地退缩了回去,气温回升。

古遥眨了眨眼,盯着他素白的衣袍边角。

杨璃以为古遥是吓傻了,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心中担忧,硬着头皮开口:“尊上,这孩子才二十岁,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见了尊上失语,不会说话了,还望尊上不要怪罪于他……”

容寂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的发旋,问:“狐狸,你是从哪捉来的。”

离得近了,那股冰寒与压迫更甚,可好像不冷了,古遥心底紧张,垂头答:“我在山里闭关时,发现这只狐狸正在树下昏睡,运气好捡来的,起初我也不知那是尊上要的狐狸,我在驿站看见了悬赏才知晓,就提着过来了。”

“哪一座山。”

地理很差的古遥呆了一下,迟疑地回答:“好像是……伽、伽蓝山。”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地名,一说完,又后悔了,自己刚刚还在伽蓝寺见过这尊大佛。这是什么修为的大能,古遥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已经被察觉了,默默地掏出真言佛印,催动真言咒,语气变得冷静:“回尊上,狐狸的确是我捡来的。”

“嗯。”

容寂的声音没有波澜:“你去伽蓝山,还能把他捉回来吗。”

嗯?

这是……信了?

古遥诧异。

自己这佛印买来不便宜,骗骗元婴古遥觉得没问题,他不知道这位大佛是何等修为,也不知道真言咒有没有用,但听他话里意思,就是信了自己瞎编的说法。

古遥却不敢冒险:“那只是我运气好,想必那只狐狸,也不会再回伽蓝山了。”

“你怎知他不会回?”容寂低沉的声音,就悬在他的头顶,

我就是狐狸我怎么会不知道!

古遥哑然:“我猜的。”

“你若将他捉回。”容寂的声音飘至远方,“本尊便赏你……”

古遥机灵地接话:“五十万灵石?”

完了

旁边的杨璃绝望地闭了眼。

怎么能这么说话。

这位剑尊的脾性,那可不是一般的怪。杀了他那么多的师兄,弄死了一位指责他的太上长老,是没有半点人性的。

可破冰一般的声音,低低地传至杨璃耳旁:“嗯,五十万灵石。”

什么??

她人傻了,古遥却警惕了。

作为昨天一夜之间豪掷百万的人,哪怕再次沦为穷光蛋,他也没有被五十万灵石冲昏头脑。

无数思绪在脑中卷起风暴:“敢问尊上……为何执着于一只赤狐?”

他记得,当时刺向自己的剑,是望霄宗一个内门弟子的。古遥看它品相不错顺手掳走……这剑也不是这人的吧,那只是一柄玄阶品阶、还算不错的好剑罢了。

广阔三辰殿外,归于寂静,落叶吹到袍角,没有人出声,杨璃一脸的完蛋了完蛋了,古遥垂着头,恭恭敬敬地拱着手,也屏息不言。就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他听见头顶的声音,像一声叹,吹到他的耳畔。

“本尊养大的狐狸,你有异议?”

若是此时古遥抬起头,便能望见尊上眼底泛起的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1.容寂是剑灵,不是正常人

2.容寂根本没把自己当沈不容,只是一段很让他在意的记忆

这2点正文写的应该挺明白的_(:3」∠)_连载可能会忘,再打个补丁啦

深呼吸一下,不要捉急,摸摸~养肥也可( ̄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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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55.

古遥被杨长老带着离开时, 终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这位高处不胜寒的尊上,许是在看自己,二人眼神擦过, 古遥眼中是欲言又止的波动, 而后被杨璃拽着跑了。

容寂的眼神,由他背影,落在杨璃牵着他手腕的手指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骨分明,骨节修长, 是一只适合握剑的手。人间界里,自己也是那么牵他的,可这双手,从未感受过人的温度。

三辰殿仍是日不落,一出来, 外面却是暮色四合,西天一轮钩月。

“你胆子也太大了!”杨璃护着他退下后, 一阵后怕地骂道,“你可知那是谁?!你敢那么跟他说话!”

“我……不知道那是谁,”古遥仍然恍惚,喃道,“是你们说的剑尊大人吗?”

“我带你进去前没告诉你?不能乱讲话,你差点就没命了, 幸亏他看你修为低, 不与你计较。”

古遥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他不觉得这位尊上会伤害自己,因为古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危险。

“剑尊大人姓沈吗?”他问。

“他姓容,你连他是谁都不知, 就进望霄宗?”

“我知晓他姓容。”在青竹山,他经常会听见有人提起“容宗主”这三个字,悬赏自己的通缉令上,也有望霄宗宗主的大名。他叫容寂。不知道说给谁听,他道:“我刚刚以为,他和我一个姓氏。”

杨璃一时无言,带着他快速地下了玉屑山脉:“你现在完了,你上哪儿去找那只狐狸?”

“我能找到的,我在狐狸身上下了高阶追踪咒。兴许我能想到的事,尊上没有想到?”古遥叽叽喳喳地问她,“杨长老,他真的养过狐狸?”

“不该你问的事你少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杨璃都不知道的问题,怎么去回答他。

“哦…那剑尊大人多大了?这个你总晓得吧,我平素不看书,我也没有那个洞天银镜,不知晓这些。”

杨璃掏出紫剑,带他飞出去,算了算,答道:“快八十吧。”

八十,在修界,是很年轻的数字,就连杨璃这个元婴都比宗主年纪要大。

当年入门时她还是个刚入内门的小弟子,见证了一代剑圣陨落,见证了望霄宗更朝换代,临霄真人的师兄、师伯,有一些死在容宗主的剑下,有些带着弟子离去,去了涿光山,另起剑宗。

快到外门时,她二人又碰上了从怒剑峰出来带着赤狐溜达的隋忍,杨璃只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隋师弟。”

“大师姐。”

古遥却看见那位“隋师弟”前面,到处乱跑的赤狐。

似乎是淘气了,被他抱了起来。

赤狐在他怀里嘤嘤撒娇。

古遥站在剑上,扭过头去望。

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只赤狐真就是普通赤狐,在这等灵力充沛之地,也至多活二十年的凡间狐狸。

修士怎会养这样的狐狸……还那样温柔。

“长老,你的师弟……”古遥的声音被风带走。

“嗯?”

古遥略一俯身,在她耳旁喊:“他有道侣么?”

“……”

杨璃面无表情地将他丢在青竹山:“尊上交代,让你十日之内缉拿两尾狐,你别想着跑!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中洲、魔界,我都能给你捉回来。若你做不到,去他面前请个罪,兴许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她见过剑尊几次,感觉这一次显然大不一样,有人气了,而不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神仙。

“长老放心,我不会跑路的,我之前不懂规矩,外出闭关,听说律条严苛,要将我除名。杨长老能不能去跟大师傅说一声?”

杨璃叹息一声,想着他与自己的命兴许都不长了,便遂了他的意,在青竹山大师傅面前关照了他几句。

随后,古遥提出自己要领突破结丹的三千灵石,大师傅慢条斯理地写了张字条,盖上自己的戳,卷成一条后贴在他的肩上。

“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外门管事处,你是编外弟子,出不去,让……张梁带你过去。下次外出离宗,也要去找管事的方长老。看在杨长老的面子上,这次不记你的过,扣你三个月的月银。”

说完,他伸手一抬,以灵力拉开一道抽屉,在内里繁多石头中间挑了一块,而后将石头招来,盖在他的宗门木牌上,那块并无出奇之处的石头,竟是融入了木牌。

大师傅做完这一切,将木牌丢给他:“去吧。”

古遥低头一看,木牌上多了一个椭圆的印记,还多了字。

乙,西南十五。

“这是……”古遥猜测道,“我的洞府么?”

“嗯。”大师傅打了个哈欠,随手将他打发出去。

夜色下,古遥看见张梁在外面等自己,张梁的肩膀上飘着一盏琉璃灯,照亮了少年稚嫩的侧脸。古遥朝他走过去,二人朝着弟子居住的庐舍而去。张梁没有问他杨长老的事,而是说:“大师傅处罚你了吗?”

古遥摇头,然后说:“只是罚了我三个月的月银。”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被除名了。”他松出一口气,掏出一本册子和一枚玉简给他,“这是宗门门规,还有青竹山的山规,你今晚好好读一读。”

古遥接下,掏出木牌问了他自己的洞府所在后,同张梁告别。

说是洞府,实际上就是一间足以遮风避雨的草房子,外头有个小院,一小块可以种药的地,一口井,还有一棵梨树。暮春时节,梨花还未谢,地上絮了一小片,有些萧索。

正欲推门,可他却推不开门,似是下了什么禁制。花了一会儿工夫,古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木门的左侧,有个小小的凹槽,看形状和他的宗门令牌是一致的,方方的,上头尖尖,像个小房子。

古遥试着将木牌扣进去,不偏不倚的正好,由木牌四周发出一道荧绿微光,只听啪嗒一声,门上的锁头开了。

“吱呀”

他推门而入,里头陈设更是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桌上有个浇花的水壶,是低阶的法器,可蓄满自身容量几倍多的水。除了水壶,还有一小摞的医书,一个小碟子,碟中放了两颗黑黢黢的丹药,古遥低头轻嗅,是难闻的辟谷丹。

虽然环境不算好,但古遥不是苦修,从项圈里掏出一盏油灯用火球术点亮,指间现出一张禁制符贴在门上,把原本那窄窄的竹床收走,换成自己的软床。他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变出一个木桶,娴熟地运用火球术和控水术,将井中的水控出加热,点了禅香。沐浴后,已是亥时三刻。

窗外,暮春的雨暴打落花,青竹山一贯顺应自然万物,气候随着天地变化,有风有雨。

灭了油灯,古遥方才卷着自己的羊毛毯躺下,头发潮湿,有了倦意,然而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若是师哥转世为人,会变成剑尊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么?

剑尊知道很多事,说这样的人有洞悉天地的推演术,也不稀奇,可古遥不觉得是巧合,他推演天地、推演修界大事也就罢了,真无事做,平白推演自己一只小动物做什么。

也或许是剑尊真的养过一只有两条尾巴,和自己相似的狐狸,他也并非师哥的转世,一切只是凑巧。

古遥窝在羊羔毛的毯子里,掏出白日在伽蓝寺里,那人送他的珠子。本想丢掉,可他喜欢这珠子,想拿去珊瑚巷问问是什么珠子,但瞧着又平平无奇,恐怕也不值多少灵石。

古遥把珠子放在手心里搓热,低头闻了又闻。

不知为何,他竟然闻到了剑尊身上那种冷得像石头的味道。

古遥舔了一口。

呸呸。

这珠子没什么味道。

感应到召唤,容寂睁了眼。

他并非人类,不需要睡觉,以往大多时候都在造化塔里修炼。可造化塔现在成了人,贪恋人世间美好,前几日告诉他她要去外面玩,就这么离开了。

“我一直在给你编故事,你说人间不好玩,那你养什么狐狸?容不故,你有了凡心。”

容寂:“你给我编的故事里,也有这只狐狸吗?”

“狐狸是属于你的意外。”

她说:“那日阿勒古草原雪崩,原本我要让一位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子意外路过,来搭救你,兴许你会爱上她,爱上做凡人的感觉,你没有凡人的心,若不给你情,斩断你的情,你又如何脱凡入圣?可那只误入塔中的狐狸,提前将你救出,打乱了我为你攥写的爱情故事。”

将造化塔炼制出来的仙人,赋予她许多的情感,赋予她感知万物的能力,她可以造化出完美真实的地狱道、天神道、畜生道,却只能造化出近乎真实的人道。

天地之性,唯人为贵,凡人是千变万化的,凡人有感情,有贪痴嗔,有灵魂。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可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还有情。

容寂不是第一次入她造化出的人间道修心,但唯有最后一次给他不一样的感受。

造化塔叹息道:“我只好重新开始给你编故事啦,我控制他,不让他在我的地盘上那么强大,聪明,但我没办法控制一切事情。容不故,我操纵不了你想养狐狸的心,操纵不了他试图喂给你狐狸珠,更无法操纵从你眼角流出的眼泪。”

人流泪是什么感觉?

容寂感受过一次,那么陌生,风沙迷眼,脸颊变得湿润,而后干涸。

他的身体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组成。

石头又怎会落泪,容寂还想再试一次那种陌生的感觉,却未能成功。

“所有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他问。

“真或假,那要问你的心啦。”造化塔说完这些,跟他说拜拜,“我出去玩了,没事不要叫我回来。”

容寂正低头审视胸腔里的白色屠仙石。

旋即,感应到召唤,由三辰殿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青竹山西南角的草房子里。

古遥一无所知,手心里攥着小珠子,睡不着地辗转反侧,像人那样叹息。

容寂指尖微动,一缕幽微的光流到他的眉心,古遥闭了眼,卷着羊羔毛毯,侧头压在软枕上,呼呼大睡。

容寂走到床榻边,低头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二十岁模样的青年,蜷缩睡觉的姿势却流露出本身的孩子气来。稍一弯腰,容寂伸手,将毯子轻轻掖在了他的下巴尖。

约莫是他的法术让古遥放松了警惕,一时不察,渐渐现出人形原形,十七岁的少年模样,三条毛茸茸的尾巴也掉了出来。

容寂看了一眼,将他的尾巴塞进被窝。但动物的尾巴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不太听话地跟他对着干,刚给他放进去,就掉了出来,如此两三次,其中一条尾巴不乐意地打了他一下,尾巴尖柔软地拍了拍他的手心。

容寂定住,有些无措。在幻境里,他也经历过这样,小花的尾巴睡着也不安分,会乱动,会卷在他的腰上,他又是会被痒醒,会按住他的尾巴不让他乱动,这尾巴就会腾地一下起来抽打他的手。

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

沉默地凝视住他许久,快要天明了,容寂视若无睹地从他的房里出去,没有瞬移回去,只是视禁制符为无物,穿透走出,薄薄的晓光照在茅草屋顶,地面泥泞,梨花瓣被雨打了满地,不像雪,像打碎的月亮,被雨水裹挟着颠沛流离。

这些雨滴纷纷绕开了容寂。

他得天地造化,雨是近不了他身的,站在草屋院落,他仰起头,手指轻抬,破开了周身天然的结界,让那么一颗两颗注意力不集中的雨珠得以闯入,滴答,落在他的脸上。

他用手指抚掉,指间的湿润渐渐干透。

不是人的眼泪,心里却有了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办法将这本写的快餐化,抱头痛哭QAQ心急如焚的宝子们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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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古遥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但睡得好香。是张梁在外叫醒他,本不打算起的,忽听见他一句:“沈哥, 我带你去管事堂领灵石。”

灵石?

古遥倏地睁眼, 火速坐起,用法术穿衣,撕开禁制符,下一刻就出现院落外。

“我来了!”

张梁却看着他院里的梨花说:“昨夜暴雨,我院里的花和草都被打落了, 你这棵梨花倒是顽强。”

古遥扭头,看见怒放的梨树,仿佛是一个错觉,怎么比昨夜刚来时,开得还要热烈呢?

他不解, 但并未细想,张梁带他下了青竹山, 去外门管事堂,出示大师傅给的传音条,领到三千灵石后,张梁要去上课,而古遥这个编外弟子,只能去种田。

他在外闭关一月, 药圃早就整理好了, 有些草长得快, 已经成熟了。药圃弟子教他辨认:“像这样,尖尖绿根部黄,就可以摘了, 你把这一片的睛草嫩芽,在午时前全部采好洗净,端去那边晾晒。”

“沈遥,这块地你耕一下。”

“沈遥,你浇水加了多少升灵粉!这草都长这么高了!”

“沈遥……”

辛苦种了几日田,他没急着去见剑尊,怕缉拿速度太快惹人怀疑,只在这几日托下山去城里的弟子,帮自己捎带一些虎乳,被他养在戒指里的小月狐,喝了九眼虎的虎乳后不似一开始那么怕他了,悄悄地会闻一闻古遥的手指。

小动物都是很简单的,心思单纯,尤其是这样刚出生的,谁对它好,它就认谁。

在青竹山内,他跟旁的弟子熟络一些后,还悄悄打听了剑尊的信息。

这些小弟子,从未亲眼见过那样的人物,也是一知半解,说:“宗主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是无情道?”古遥修佛,不解其意。

“就是断情绝欲的心境,一种境界,没有感情,不同人打交道,不结道侣,没有人陪伴,一般我们正常修士都不修这个的。”

“哦……”他似懂非懂。

断情绝欲,不要道侣,那就是不娶亲,这一点也像他师哥。

“为何正常修士不修,他却要修呢?”

“这个……”那个弟子没法回答他,板着脸道,“快去耕你的田,问那么多,你个编外弟子想做什么?”

到第五日,古遥给青竹山的管事请假,专门跑了趟伽蓝寺,装模作样地在山里逮狐狸,然后将自己的分-身祭出,一下甩在树上。随即他窜上树,一把抓住自己那只闭着眼睛不会动的分-身:“好哇,你这家伙跑这么远来了,叫我好找!”

古遥一狐分饰两角:“嘤嘤!”

“别嘤了,我这就抓你回去受罚!”

正准备揣着□□回去,忽地,他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突破结丹,有了第三条尾巴,分-身亦然。

……

如何是好?

多出的那一条尾巴他藏不了,自己的障眼法如此拙劣,恐怕会被看穿,古遥犹豫地掏出飞剑,提起那第三条尾巴,看了一会儿。

到底是下不了手。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分-身,他没办法下狠心把自己的尾巴剪掉一根。

古遥硬着头皮将三尾分狐揣着带回了宗门,捏碎法丹,杨璃幻影出现。

古遥提着狐狸给她瞧:“杨长老,我找到这狐狸了!”

“咦?”杨璃刚想说甚好,接着,便透过幻影看见这狐狸不对劲。

三条尾巴?

她询问古遥:“你是不是捉错了?”

“没有错,就是这一只!”

“尾巴数量不对。”

“灵兽,跟人的皱纹一样,尾巴也会随着年龄而增长的!没错,就是这样。”这是他想了一路的理由。

显然杨璃觉得不太行:“你就拿这个交差,沈遥,你不要命了。”

“若尊上要的就是这只,那就是它了,你看他昏睡的模样,是不是和我那日交给你的一模一样?”

“这倒是……”狐狸都长得差不多,在她眼里分别不大,总之,她觉得古遥在冒险,此事怕是难以善了,恐会激怒剑尊,便借口有事,传音给怒剑峰的隋忍,让他帮个忙。

隋忍说:“可是,赵乏塔师妹几日前外出云游了,我也不敢去叨扰尊上。”

杨璃硬要拉上他:“其实尊上现在没有那么可怕了,前几日我见过他,很是和善。”

“真的么?”

“当然。”杨璃拉着他,去青竹山接到古遥,让隋忍载他一程,自己毕竟是女子。

来之前,隋忍就听杨璃说了此事,听闻尊上最近很执着于一只狐狸,乃是之前洞天银镜内惹人发笑的两尾狐。狐狸倒是找到了,好像又狡猾地逃跑了,剑尊大人似乎没有在狐狸身上下追踪咒,所以找不到了,故而找到这最初将狐狸交上来领赏之人。

这人果然有些本事,成了青竹山的编外弟子,又一次替剑尊找到了狐狸。

可是……隋忍看见这青竹山弟子手里头的三尾狐,隐约感觉自己是不是上当了。这能交差吗?

尊上不会生气吗?

他打定主意,等会儿把人带到就走,绝不进三辰殿。

这编外弟子还是个小话痨,在飞剑上也不安分,问他问题:“这位长老,我上次见你养了一只赤狐。”

“嗯。”

“你为什么养赤狐呀?”

隋忍脾气平易近人,没有冷着脸没回答,耐心道:“是尊上赐我的。”

“?”

古遥不解。

“尊上一直都在找狐狸,让我找了一只赤狐,他养了一段时间,好像是不对吧,就送给我养,尊上有令,我也不能不要是不是?别说,这狐狸养熟了,其实也挺不错的,可以暖被窝,爱撒娇,有点像女人……”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干咳一声,没有继续,板着脸操纵飞剑,入了内门结界。

古遥此刻却有些发愣。

原来剑尊大人真的养过狐狸。

那他要的狐狸,究竟是哪一只?

是自己么?

再次抵达玉屑山,三辰殿外,隋忍放下他就火速跑了,杨璃喊都没喊住。

好在阵法打开时,剑尊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只让沈遥一人进了。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她站在门口瞧,阵法又关了。

尊上会杀了他么?

门口两个守殿弟子也悄悄问她:“杨长老,尊上召见他两回了,他是什么人呐?”

“尊上悬赏的那只狐狸,就是他捉来的。”她简略答。

“拍屁逃亡那只吗?哈哈哈哈哈!”两个弟子掩着嘴笑。

古遥看见背后的茂密枫林,入口消失了,完全隔绝了外界。他在这里待过一段时日,知晓这片树林多大,广阔得像海。

他夹着三尾分狐,慢腾腾地拾阶而上,他要见的人站得并不高,只是在石阶尽头,仰头便能望见。

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双眼深如古井,看穿一切般在高处俯视着他。

古遥霎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似乎尾巴都要被他看出来了。想逃跑,自己这个小狐精的化形把戏,大乘期的高手怎会不洞穿。

他止住脚步,略一踌躇,先弯腰行礼:“弟子沈遥,见过尊上。”

这是方才杨璃三令五申要他学的。

“沈遥。”

“哎。”古遥应了一声,发觉自己接得太快,连忙补救,“弟子在,尊上的狐狸,我捉来了。”

古遥亮出胳膊底下夹着的狐□□,遮遮掩掩地把那第三条尾巴藏起来:“尊上…请看。”

容寂凝神,狐狸凌空朝他飞去,落入他的怀中。

古遥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头。

容寂明知故问:“为何狐狸沉睡不醒。”

“许是……春困。”

“那他为何有三尾。”

古遥想了想,觉得“就像人会长皱纹一样”这个说法并不保险,春阳正好,他福至心灵,眼睛溜溜地一转,答:“尊上有所不知,春天来了,公狐狸也想求偶呢!所以长出了第三条尾巴。”

“是这样吗。”容寂的手指抚过怀中小狐的蓬松尾巴,可眼睛却只是在看他。

古遥说:“春天,万物复苏。”

“万物复苏,那狐狸什么时候醒?”

“我想,兴许等会儿就醒吧。”他还是埋着脑袋,像只胆小怕事的小鸵鸟。

容寂不紧不慢地道:“那等他醒了,你再来找本尊索要赏金。”

“……”

古遥急了,那不是说,自己要回草房子一趟,先躺下,然后穿到分-身上,表演一个原地复活转圈圈给容寂看,再假装睡觉,继而回到本体。若是遇见上次的境况,自己回不去了怎么办,就算是回本体了,自己再跑过来要钱?

若是剑尊又有话问:“狐狸怎么又昏睡不醒了?”

自己怎么解释?

容寂看他模样,就知他在打鬼主意,虽化形了,但眼里的神采却是不变。

接着一块白玉牌缓缓飘在空中,朝他慢慢飞过去,古遥伸手接住。

容寂冷声道:“拿着,明日你自己来找我。”

还给了期限,明日。

古遥迟疑地点了下头。

“会御剑么?”

“当然会了!”古遥心里还是很得意的,自己修佛,对御剑无师自通,外门好些弟子都没他厉害,还要上御剑课,从飞剑上掉下来栽跟头。

容寂见过他御剑。实在是……惨不忍睹,这也好意思骄傲。但自己只教过他用剑,没教过他怎么御剑,他连一把看得过眼的剑都没有。

想送他剑,容寂又忍住了,放他离去。

出去时,杨璃还在。

杨璃震惊他还活着:“你是怎么跟他解释的?”

“我说春天来了,狐狸发-情啦,多了一条尾巴。”

“这也可以?”

“尊上不食人间烟火,很好糊弄的。”古遥催促她带自己回去,“走啦。”

杨璃以为没她什么事了,留了粒法丹给他,从青竹山离开。

古遥没去耕田,在门上打下禁制,躺在床榻上,催动无极千面诀,感应分-身所在。他如今已修炼到第一重的第二境,只要不遇见差错或禁锢,应该可以随时切换。只不过刚到第二境,并不熟练。古遥默念几次口诀,尝试着找到那一缕牵扯的丝线,神魂缓缓离体,沿着这条线,倏地,古遥浑身魂魄震颤一下,有几分晕眩。

半晌,他徐徐睁眼,眼皮颤了颤,睁开了那双碧绿的圆杏眼。

眼瞳之中,倒映着剑尊大人那张清滢如玉的脸庞。

完成任务打卡的古遥,正准备离开。却听他说:“等会儿再走吧。”

“…嘤?”

狐狸心底惊惶,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走!

容寂的脸上仍然没有半分表情,可棱角无端变得柔和了,似乎是狐狸形态让他更觉得自在一些,冰凉的手指搭在狐狸毛上,指尖陷入蓬松毛发,感受到了皮肉下的血液和温度。

古遥依稀感觉到他的孤独,原来是需要狐狸陪伴呀。

他上次便观察过,这里没有其他人类了,更没有动物。

古遥默默靠在人类的腿上,觉得他像师哥,又不像师哥。

容寂变出提前准备好的食盒:“肚子饿了么?”

古遥从他腿上抬起脑袋,鼻子动了动。

“有你喜欢的烧鸡。”

古遥仰头看着他。

容寂似乎知晓他心中困惑,并未解答:“吃吧。”

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类,都知晓他爱吃烧鸡,陆拂尘知道,百草也知晓,现在张梁也知道了。

剑尊又是如何知晓的,靠他的推演术么?

古遥愣愣地望着他,眼睛透过这张惊为天人的皮相,仿佛可以看见内里灵魂,他忽然没了心情吃东西,默默地缩回了脑袋,搁在自己的爪子上。

“怎么又不吃了,不饿?”

古遥半睁着的眼睛,看见食盒里的三只烧鸡。薄薄一层金黄油光,味道很香。

三只。

会一次给他买三只的,只有师哥。

眼睛往上,用一个有些像翻白眼的姿势注视着他,容寂想他许是被自己困住不高兴,就将狐狸从腿上抱到地上:“去玩吧。”

虽然都是同一个人,可每次给古遥的感受都不一样。

他本不喜欢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人类的,可现在却觉得,尊上似乎也是个很好的人。连弟子们都说他无人陪伴,孤僻得人尽皆知。

拖着三条尾巴,古遥钻进青枫林,容寂想他是不是在上次的树洞,手一抬,将青枫林再次变作桃林,虽是暮春,可在他这里不分四季,只要他想,春日亦可六出纷飞。

古遥钻进青枫林,却又迷离在桃林中,这一点也不像暮春的桃林,花仍然怒放,像这几日他院里的梨树。

那棵古树树洞离他很近,里头维持原样,仍然有一捧桃花瓣做成一堆的小床,看着便松软至极。

古遥并未进去,他跳上树,折了一小朵完整的桃花,树灵有些不悦,却也没有抽打他。随即小狐狸叼着细小的桃枝奔回广阔的宫殿,坐在人类面前,将嘴里叼着的花,低头放在他的腿上。

“为何送一朵花给我?”

古遥朝他叫唤几声。

容寂摸摸狐狸脑袋,低声说:“我知晓你叫小花。”

小狐狸双目睁大。

他不言,将狐狸送的花,反过来别在狐狸耳朵上。

“回去吧。”

日不落的三辰殿外,薄晓从东方而生。

-

“沈遥!你要睡到几时,日上三竿了!快起来耕地!”

叫他的人,住在沈遥隔壁的茅草屋,是管理药圃的一个小弟子,刚好比古遥大一级,督促他浇花,耕地,采药。

“沈遥!!!”

……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外面喊他的声音,古遥茫然地坐起,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

好像是,尊上摸摸他的脑袋,叫了他的名字,再然后自己睡着…不由自主的回了本体。

忽地,他鼻子一动。

什么香味?

古遥扭头看向桌上

还是那个食盒,里头放着的三只烧鸡,他隔着一层也能敏锐地嗅到。

原来不是他自己回来的。

是剑尊送他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写完了

我躺平了,今天真的没有了嘤!

明天见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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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利一本!很好看的书!都去看!

《圣父男主人设崩了[穿书]》蜀七

简尧熬夜看文,气得怒发千字长评,边骂边追

“辣鸡作者屎里放粮!作者脑残,男主圣父!”

“这都不黑化?!就这?就这?!”

书里的男主霍衍被恶毒保姆掉包,从小被虐待,偏偏他圣父光芒照耀大地,知道真相后不仅原谅了养父母,甚至还保证不去找亲生父母。

后来亲生父母上门,在听说亲弟弟需要换肾之后,又义无反顾的回到豪门,甘愿奉献自己的一颗肾。

在豪门里被保姆的儿子污蔑,辱骂,被虐打,他都以他那非人的宽广胸怀选择了原谅。

就这辣鸡文,谁看谁脑残。

就这圣父男,谁爱谁包子。

然而一朝穿书,成为了男主邻居的简尧:“我爱圣父!圣父不记仇!圣父不报复!圣父有理想!”

毁了一切之后,霍衍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被他亲手扭断了脖子的养父母还好好活着,他还住在贫穷落后的小县城里。

唯一的变数是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儿子总说他是个好人。

霍衍打断了养父的腿。

简尧:“我知道!肯定是他之后上山会遇到危险,你要阻止他!”

霍衍把养母送进了疯人院。

简尧:“霍哥你真是好人!那家疯人院收费好贵的,你就不该管她!你太好了!”

霍衍:“我不是好人。”

简尧笑着看他,眼底没有阴霾,灿如烈阳:“这世上没有比霍哥更好的人。”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他愿意为了这个人放下屠刀。

#白切黑疯批攻X小太阳乐观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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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日更7.4营养液加更

57.

这分-身神通古遥用的次数不多, 但有些耗费精力,却不晓得为何,他没有什么眩晕与不适感, 低头看一眼手心, 覆盖一层薄薄的萤光般的灵力。

没有打坐修持,体内灵力却很充盈。

古遥揭开食盒盖子,里头食物还是热腾腾。他吃了一半,留一半喂戒指里的小骨头,接着撕下门上禁制封印,走出茅草屋。日头大,曝晒着他荒废的药田。

既然是尊上送他回来的,那就是说……自己的狐妖身份定是被他看穿了, 可他又不曾伤害自己,分明看穿一切,却又送他回来。

都说人妖不两立。万妖作乱,人族迫害妖族, 使得妖族自我封印妖域,近百年间几乎不曾现世,少有妖会出来在人族的地盘上溜达。

就算有,也不是生活在妖界的,而是像古遥这种,自行在外修炼成人,隐藏在人族生活。

这样的妖大多是小妖, 一旦现世就会被人发现。

现如今上界最多的, 就是妖兽。

虽没有明令,但如若捉到妖兽,便可提到仙盟黄金塔二楼, 按妖的等阶来换取少许灵石,甚至于发现妖兽新品种,还有更多的赏金。

也可以直接卖给灵兽堂,或是拆分成皮毛、血液、骨头……分别卖给炼药师、药铺。

像月狐这样几乎灭绝的珍贵血脉,卖到黑市去,可以值不少。

更别提那种修炼成人、化了形的大妖。

妖兽的值钱在潜移默化下,让整个妖族越发岌岌可危,古遥在中洲三年,学到了这些,进望霄宗是他最冒险的举措,也是他仗着有保命法宝,发现自己潜入没有被发觉,这才壮着胆子混成了弟子。

如今真被人发现了身份,他却犹豫要不要跑。

他跑得远一些,分-身自动收回,那五十万灵石不要也罢,可古遥却开始踟躇,虽推演术的说法说得通,可他到底是怀疑,兴许,尊上真是他师哥的转世。

他掏出自己的破烂飞剑,正要往内门飞去,却突然被人喊住:“沈遥!你站住,昨日你便没来药圃,今日你还想跑!”

“昨日我跟方长老请假了。”昨日是杨璃隋忍二人来了,带着他离去的,药圃的方长老见了内门的人,虽不知何事但感觉古遥有点能耐,未曾为难。

“你的活还没做完,昨日你的活计都是我来做的,今日你可别想跑了。”

听他这么说,古遥就是再着急,也得干完活才能走了。他走出院落,却瞧见那弟子盯着自己看,疑窦横生,以为自己化形出了差错,正要摸一摸自己的脸,就听那弟子有些纳闷地问:“你脑袋上戴一枝桃花做什么,花枝招展的。”

“……”古遥当即抬手,从耳边将那枝花捋了下来,却是没丢,收进了储物袋。

他并未解释,跟着去了药圃,领了锄头开始耕田,耕至午时,方长老忽然出现,声音传遍整个药圃:“所有弟子听令,未时一刻,青虹殿讲学。”

这道声音传了三遍,整个青竹山都听得见。

“讲学是什么?”古遥问身旁的弟子。

“大师傅授课。”

“我这个编外弟子,也能去听么?”古遥直起腰来,有点酸。

“当然了,方长老说了所有弟子,那就是所有人都得去。”

可以偷会儿懒,古遥再乐意不过了。耕到午时七刻,用清洁咒拂去身上汗珠,疲惫地从药圃离开,穿过正殿侧,跟随青竹山其他弟子的步伐,到了讲学授课的青虹殿。

古遥看见了张梁,凑到他旁边去。

“又耕了半天的田?”

古遥点点头,仰头张望,这是要讲什么?

“喝点这个,”张梁掏出两个古怪的碗状植物,整体似个不规整的白球,壳身光滑,他分给古遥一个,“我刚刚培育出来的。”

“这是何物?”古遥从未见过,习惯性地闻,有股果香。

张梁掏出一把小匕首,在壳身顶端划了一道圆,破开白壳,露出里头金黄诱人的果汁与果肉:“你喝过金风玉露么?”

古遥点头,喝过一次。

“金风玉露就是用金玉花的花蕊作为原料,我这个,是我用金玉花和香兰果,还有冰芝露杂交培育的一种新品,你尝尝?”

古遥捧着那像碗一样的壳子,闻了几下,喝了一口,滑腻脆口的果肉和芳香的汁液入口,他嚼了嚼弹性十足的果肉,将果籽咬碎,又有酸甜爽口的浆液在口内迸开,古遥眼睛一亮,一口气喝完,身上的疲惫都挥发了几分。

“味道很不错诶!张梁,这是你自己培育的么?”

“嗯,我在灵药空间里腾出两块田,种了八株,花了两年时间,这是唯一培养成功的品种。你若喜欢,我便给你一包种子,你自个儿种一些,拿去卖也好,自己喝也罢……”他话锋一转,“沈遥大哥,你觉得它能卖出去么?”

“当然能了,我就愿意买!”这几种原材料都带点恢复灵力的功效,加上冰芝露沁人心脾的味道,是解暑圣品,“你培育出的这个,叫什么?这样的美味,完全可以推广给上界所有修士,值得每个修行者品尝!”

古遥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发财路子,给他支了几招。

张梁听得整个人为之一振:“沈大哥,你真有经商的天赋!若是此物能打开上界市场,卖给其他人,你我二人五五分成!”

“五五实在太多,再说这八字也还没有一撇,你那灵药空间就是全用来种这个,若按你说的两月一熟,一株出产三个,四块田十六株,那就是……”周围人声嘈杂,大师傅还没有来,古遥掰着手指算,“那就是五十八颗果子,两个月五十八颗,就是打开销路,也赚不了太多。”

“是四十八颗果子,金风玉露一瓶要卖二十五灵石,我们口味更好,回复灵力的效用更佳,倘若卖二十灵石一颗果,两个月就是…九百六十灵石。”张梁计算能力更快,一下算出其中市场。

古遥马上接道:“若我也有灵药空间,岂不是一千、一千……”

“一千九百二十灵石!”

对于炼药工夫不到家的张梁,这比在灵药空间里种植药草再炼丹卖给丹坊要更赚一些。对于本来就不懂炼药的古遥而言,如果好栽培,就算是天上掉钱。

可这显然只是二人的想象,这种果子是张梁独自培育,没有知名度,怎么和闻名上界的金风玉露对打。

加上很多修者务实,若求回血,那直接买回灵丹不是更快么,普通回灵丹一粒才十灵石,就是难吃了些。张梁培育的果子,除了味道可口,其效果却不及回灵丹,当然,比回灵丹还多了一种提神醒脑的作用。

二人低声商议细节,张梁告诉他,灵药空间乃是宗门炼器师为青竹山设计炼制的特殊法器,只有宗门弟子才有!外界买不到这种法器,就算有类似的,也远远不及。

“只有你成了记名弟子,才能从大师傅那里领四块田的灵药空间。”

说到这,青虹殿前的高台上,传来了大师傅的声音。

“召集诸位弟子前来青虹殿,是有一件大事。请看。”他话不多说,挥手间现出一盆土,然后掏出一包种子,“这是一月一熟的鹰风豆。”

古遥前几日在药圃采集过这种鹰风豆,是炼制疾风丹的一种基础原料,黄阶疾风丹和疾风符的效果差不多,二者是可以叠加的。

大师傅将鹰风花洒在土中:“土是适才从药圃舀来的,只加了升灵粉的低阶灵土。这个。”他又拿出一个小瓶,从中倒了一小撮的粉末在手心,小心地洒在盆中。

他如此小心翼翼,可见此物非同一般。

众人不解。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这是我的最新发现,请看。”

众人屏息,然后,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看见盆中的鹰风豆种子,缓慢地生长出来,发成了小小的嫩芽。

“这……”

一月一熟,春日播种的鹰风豆,怎么也要四五日才会出芽!

可就在他们肉眼底下,这鹰风豆竟然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发出了嫩芽!要知晓这种鹰风豆,在外界是两月一熟,在他们青竹山,得天独厚的药圃内,加上有独家的升灵粉培育,生长速度足足快了一倍!

可现在,不知大师傅最新发现了什么,竟可以让鹰风豆这么快速度成长,闻所未闻!

大师傅显然很得意于自己的最新发现:“这种药粉,是用一种从未发现过的黑蛇作为原料。两月前,我青竹山药圃曾遭此道德沦丧的黑蛇夜袭!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幸而捕捉到两条蛇,我研究两月后发现,此物竟然可以炼制做药粉,促进灵草生长速度,一月一熟的鹰风豆,两日便可开出豆子。这是绝无仅有的发现!”

“不过,这种蛇迄今为止也才发现两条,日前我带着蛇去仙盟询问,果真是新品种,而且是我青竹山内发现的新品种!”可惜当时去了仙盟,按照规定,他只得将那条活着的黑蛇上缴,得了两千灵石的赏金。

有时候仙盟就是这么不要脸。

“我青竹山上既然有两条,那就一定还有更多的。”

大师傅说:“捉到这种蛇来找我,一条赏灵石两千,灵药空间四块,玄阶药鼎一个。”

所有弟子沸腾了。

站在最后的古遥,扭头和张梁面面相觑。张梁嘴唇微张,没敢说话。

偏偏大师傅还点了他的名字:“沈遥,你来告诉大家,你之前是怎么捉到的两条蛇?”

整个青竹山的弟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百人,此刻近四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古遥一时紧张,顿了许久,开始胡言乱语:“树上,你走到树下,抬头一看,可能就有这样一条蛇盯着你。这种蛇比较贪吃,最好手里拿点好吃的,比如……”众目睽睽下,他灵机一动,掏出方才张梁给他的果子,“这种果子!”

他举起被喝空的果子,现场命名:“这叫…空空果,是张梁培育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品种!我之前捉到蛇,正好在喝空空果的汁露,想必,那蛇闻到香味便探头出来了,被我发现。”

张梁似是觉得不妥,立刻拽他。

古遥补充:“当然,大家可以用其他美食吸引黑蛇。”

青竹山弟子,一般辟谷,或是在自己门前的田里种点菜和稻米,自己做饭吃,若说要什么美味,去山下买点肉?那要下山去钟灵城一趟,花时间不说,也要花些灵石。

“张梁!你这空空果还有么!”都是自己栽培过药草的弟子,知晓这些培育的品种乃是独门秘方,不可外传,所以也不问如何栽种,只问他还有没有。

张梁手里还有一个,没来得及喝的,灵药空间里还有一株刚结果的,他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有些愣神,尴尬道:“只有四个了……”

古遥开口:“张梁辛辛苦苦栽培了两年培育的品种,二十灵石一个!”

“才二十?这么便宜,我要了!”

“我出三十,三十!给我给我!”

张梁在青竹山平素似乎也没什么朋友,一下被旁边认识的弟子抢走空空果,塞给他三十颗灵石,一瞬间,四颗空空果都被抢光了。

他愣了好久,古遥反应快,应对周围的弟子说:“现在空空果没有了!过几天就有新的了,到时候可以来找我和张梁买,只要二十灵石一颗果!”

众弟子散场,那买了空空果的几个弟子,跑来询问张梁吃法。他答:“用小刀剥开壳子就能吃了,唔,要拿去诱蛇的话,打开后喝一部分,留一部分……”他并不知道这种蛇是真的没有更多的了,也见过那小黑蛇的贪吃,想着说不定还真有,便给出建议,“开壳后,还是尽快喝掉,保存风味。”

那弟子闻了闻说:“隔着壳子闻着还挺香的。”

古遥:“里面有果肉,可以喝可以用勺子挖着吃,吃着更香!”

弟子点头表示了解,有些新奇地抱着空空果走了。

张梁有些不安:“怎么就开始卖了……”他怕味道不好,怕捉不到蛇,回头那些弟子找他麻烦。

“碰巧嘛!二十灵石给他们,就是捉不到蛇,也可以自己喝啦,恢复灵力,又提神醒脑。刚好让其他人尝尝味道,毕竟我一人说的好,也不算数。”修界地大物博,许多效用各异的灵草灵果,但大多味道都不咋样。计较味道的修士其实也并不多。

张梁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算是想通了:“不过你跟人说,过几天有更多的,可是……这空空果,”他不由自主用了古遥的命名,“两月一熟,两个月四十八颗果,刚才那么多人要,肯定是不够的。”自己培育的果子,不能种在院子。

“沈遥啊。”这时,大师傅突然出现在背后,唤他过去。

“大师傅可有要事?”古遥也正要找他询灵药空间的事。

“你之前捉得两条蛇让我做研究,帮了我大忙,”他笑眯眯道,“明日起,你便开始来青虹殿上课,药圃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上完课再去药圃打理灵草。”

古遥倏地亮了眼:“这是不是说,我是记名弟子了?”

大师傅却摇头。

“你是我破格收入青竹山的,哪有那么容易让你做记名弟子。不过可以破格让你听课,我瞧你虽是剑修,却是火系灵根?这几日你在药圃耕田、采药,都做的不错,你有做医修的天赋,来我这里听听课,算作给你的奖励。”

古遥不想听课,更不想耕田,心里只有灵药空间,忍不住问:“大师傅,我不是记名弟子,是不是就不能有灵药空间了。”

“青竹山规矩是这样。”

古遥想到他方才说,捉一条蛇奖赏灵石,灵药空间……可他知晓自己断然不能再拿出蛇分-身了。

此前他并不知道小黑蛇还能炼制这种药粉。若是这种黑蛇,只有他能捉,说捉就捉到,恐会惹人怀疑。若是不珍贵也就罢了,现在变得如此珍稀,他再拿出一条,可能会引发祸端。

“大师傅……”古遥凑近他,低声说,“能不能卖我一个灵药空间,我真的很想要一个,这样我可以和张梁一起种空空果,种出来就可以拿去诱捕黑蛇了。”

“嗯……”他沉吟道,似乎觉得古遥说的有理。

“您偷偷卖我一个怎么样?”

这并不合规但是……

大师傅给了他一个手镯:“你有多少灵石?”

晚上,再次沦为穷光蛋的古遥,跑到张梁的庐舍,草房子里,门上贴着禁制符,让二人得以畅聊卖果大计。

古遥在圈养小黑蛇的灵宠空间内,找了一些蜕下的蛇皮,交给张梁,看能不能研究出什么,不仅如此,还废物利用,将蛇便便也一齐给他,让他用一块小炉子,炼化成肥料。

小骨头见古遥收集他的粪便,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又拉了几粒出来送给他。古遥木着脸,用不熟练的引物术,全部送到张梁那废掉的炉子里。

接着,张梁给他种子,先教他种果,怎么浇水,一日几次,一次浇多少,如何调整灵药空间的日照。内里学问多,本想着落日后去找剑尊大人的古遥,陷入赚钱大计,一时不察天就黑了。

他一边跟张梁商议,一边折腾灵药空间,这小小的四块田,他腾出一小点,将白日戴在头上的那根桃花枝插在边缘。

张梁才十五岁,没有多少经商头脑,只晓得种树,古遥仿佛是天生就精于此道,一下提出无数方案,让张梁叹为观止:“沈哥,照你的计划,我们好像真的可以发财。”

夜深,古遥打了几个哈欠,聊着聊着,就那么趴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他偶尔也会和人类亲近,又觉得张梁年纪小,没有什么坏心思,所以古遥对他没有存警惕心。

从日落到日出,再到一个日落。

容寂等了一整个白日。

化出灵体以来,他很少会思考问题,哪怕冥思,也是思考着天地与道。“大死的人”才能够大活,这是他修行的目的。

可从造化人间界出来后,问题就变多了。

本尊今日修为为何又退步了。

本尊今日心境为何又滞涩了。

本尊今日为何又开始想那狐狸了。

狐狸什么时候来找本尊……

不会是忘了吧。

容寂怀中抱着安然不动的三尾赤狐,手指为他梳理赤红毛发,从头顶到尾巴。

这失了魂魄的赤狐,像个小玩具,在他怀里动也不动,虽柔软好抱,可不是他要的。

外面天黑了,三辰殿外仍是日不落。容寂心念一沉,感应到古遥所在,将赤狐轻轻放于锦垫上,人像雾一样弹指消失。

下一刻,便出现在张梁的庐舍。

容寂看出这不是古遥的的草屋。

他站在屋中,瞥见古遥侧身躺在床上,与一十五岁少年相对而眠。不知道梦到什么,嘴角微微翘着。与那男孩几乎挨在一起。

容寂沉了脸,心念一动,古遥睡着的身躯便立刻漂浮起,仿佛被轻柔的风托着。

再下一刻,容寂以灵力托着他,并完全未吵醒他,眨眼间,将他带回三辰殿内。

星穹漫天,眉月弯弯,映在三辰殿古朴广阔的空间。

可这片空间,却空旷得很,连个床都没有。

因为剑灵不需要睡眠,也无需吃东西,修士不食五谷,却要吃辟谷丹,他不用。他修炼,甚至不需要功法剑诀,所以整个大殿什么也没有。外表虽繁华,可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以前还有个造化塔,她的灵体会飘出来,陪他说话。

现在造化塔也走了,只剩一柄黑白的古剑插在地上,陪着他的是满地的静默星辰,与一轮亘古的弯月。

古遥睡在空中,毫无察觉,慢慢地,被容寂控着,轻柔地下降,睡在了他刚变出的床榻上。

古遥翻了个身,卷着凭空出现的羊羔毛毯子,蜷缩着将下巴搁在尾巴上。

他原形睡觉时,就喜欢用尾巴盘着自己,脑袋睡在自己的尾巴上,人形也爱这样,但害怕狐妖身份被人意外发觉,硬生生改掉了这个习惯。

现在容寂以法术让他陷入深沉的睡眠,这也让古遥无法自控,以自己最喜欢的形态睡觉。一根尾巴卷着自己,当做枕头,剩下两根他放它们自由,时不时要动弹一下。

容寂开始只站在旁注视他,后来听见他在呓语,就坐在床侧,垂下头去。

听见他含混地在喃着什么……空空空。

何物?

听着像敲门声。

不仅喃,还笑出声。半张脸陷入松软尾巴的毛发里,嘴巴幸福地翘着。

后半夜时,似乎换了一个梦境。

古遥不喃空空空了,安静了许久,维持着一个蜷缩的,似乎感觉很冷的姿势。

容寂发觉快到天亮了,送他回去,以灵力精准控着他,让他慢慢降落。

纸窗外,天色半明,东出薄晓。

容寂准备离开时,却又听见他再一次的呓语。

“师哥……”

容寂脚步顿住。

回头望去,少年眉心蹙紧了,睫毛发颤,手指攥着毛毯,嘴唇微微抖着,低而不真切地喃:“你不要走……”

容寂呼吸变重,指尖揉开少年的眉心,一道安神的法术下去,古遥很快就不再喊师哥了,表情也不再难过。

容寂拂过垂到他脸上的碎发,站在原地凝视他,直到天完全明了,窗外传来鸟鸣。

在他醒来前,容寂回到阒寂无人的空旷大殿,殿中唯有锦垫一块,不会动弹的狐狸一只,还有一张木床。

容寂将狐狸抱到床上去。

他想,原来无坚不摧的屠仙石,也是会疼的。

自己是容寂,不是沈不容。

可狐狸是他养大的。

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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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58.

对此一无所知的古遥, 翌晨刚醒,便发觉自己似是睡得太熟,又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他连忙整理好尾巴, 化形成沈遥后推门而出, 而后觉得不对,转头看了眼自己布置后的草屋。

自己昨夜似乎是在张梁那屋睡的,怎么睡醒就在自己的茅草屋。

他记不清晰,张梁也迷惘:“许是我睡着后,你就自行回去了吧。”

旋即,古遥跟随刚入青竹山的那两个弟子一起上课,学控火术。

教授控火术的老师是方长老,古遥听他说“控火”二字, 本不以为意,认为自己的控火术已是炉火纯青,他在异界用此法烤了那么多只鸡,火苗在他手指尖操控自如, 心念一动,想大就大,想小就小。

方长老刚讲完,他指尖便点出一撮火苗,忽大忽小,小得时候可以细得如一根牛毛,眼皮掀起懒洋洋地盯着方长老, 好像在说:你看, 我的火很听话哦,没见过吧?

方长老负手而立,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教你们控火, 就真是控火么。”

两个刚入门,不足十三岁的小弟子不解。

古遥问:“不控火,那控什么?”

他想早点下课去玉屑山。

方长老不言,只是拿出一株普通的低阶草药,以灵力控住浮在空中,另一只手点燃一撮蓝色的火,这是从妖兽身上取得炼化的灵火,凡是精通炼丹、炼器的修者,通常都会拥有一种自己特有的灵火。

在他手指尖蓝火的炙烤下,草药不仅没有烧糊,反而融化成了一汪黏液,渐渐在火光下凝聚成一团,最后成了一小块绿色的结晶。

“此乃炼药。”他没有收火,再一拍储物袋,祭出一块黑色石头,“这是精铁,看好了。”

如法炮制的,黑色精铁融化,被他以灵火修成薄薄一片,五指合拢,虚握,将精铁捏成了一个圆润小茶盏,不仅精准,且速度很快。

“这是炼器。”

接着,方长老收了蓝火,结晶落入茶盏,不晓得从哪里来了一只茶壶,出现在他手里,往茶盏倾倒水。

他低头吹了吹滚烫的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草药茶来。约莫是不太好喝,他呷了口,便默默收了茶壶。

“这才叫控火,你们三人可懂?”

此前,古遥仅仅围观过张梁隔着小药炉,用火和灵石炼化药材,从未想过控火还能像方长老这样。

他和两个稚童一起看呆了。

“…老师,我要学这个!”

古遥马上接:“我也要学!”

他不觉得自己化形后成二十岁青年,和两个小孩子一起学这个有什么丢人的,说不定学了这个,以后不用去八仙楼,也能自己做出很美味的烧鸡。于是古遥认认真真学了大半天,到未时,又去药圃锄地,顺便打开灵药空间给空空果浇水。

临近日暮得以休息,他才掏出破烂飞剑,刚踏上去,操纵飞剑低低起飞,只大约五六丈的高度,飞行速度也慢,底下就是行走的弟子,纷纷抬头看他。

古遥浑然不知自己此举违逆了门规,是执事弟子通过洞天银镜看见了,马上飞过去驱赶他:“喂,你刚入门的?练习御剑去剑道场那边……”刚说完,便注意到古遥身上的青竹山道袍,“咦?你是青竹山的医修?”

“是……”古遥停住,立在剑脊,“怎么了?”

“门规不知道?”青竹山医修开始御剑了,可真稀奇。执事弟子不客气,直接伸手指他飞剑,强硬让他降落。

古遥一时不察,没站稳,下落时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嚷道:“我不能御剑吗?我要去内门玉屑山。昨日我就是御剑进去的。”

“门规明令禁止……”

古遥掏出容寂给的白玉牌:“喏,你看,是宗主给的,他要召见我。”

无量。

玉牌上刻着这样两个字。

这是剑尊道号。

那执事弟子睁大了眼,入门以来第一次见到此令牌,宗主的牌子,怎会在此人手里?!

他一时震惊,竟忘了规矩,没有行礼。

古遥拍拍屁股站起来,礼貌地问:“我有这个,我可以御剑了么?”

执事弟子犹豫,让他稍等,而后用传讯符询问级别更高的长老。

“什么,有个小弟子手里拿着剑尊大人的随身令牌?”

“假的!定是假的,谁门下的弟子,竟敢伪造剑尊令牌!”

“长老,我瞧那令牌,似乎是真的……”

古遥听见传讯符的声音,他强调:“是真的,剑尊大人亲手交给我的,不信你们去问!”

这种东西,怎会有人伪造,加上这令牌上本就有尊上的神识气息,一辨便知。

外门的执事长老来了好几个,见到令牌纷纷行礼,也不敢问他是怎么来的。

古遥这才知道,原来此物有这么大的能耐,他重新站在自己的烂剑上:“我可以御剑了么?”

“……可以,可以的。”执事长老用洞天银镜记录他的信息,将他添加在执事堂的白名单内。

古遥进了内门几次,知晓方位,闻着味道辨认,到了内门结界,也是拦下他,他还未出示令牌,一张传讯符飘到守界弟子的手中,执事长老的声音急忙传出:“快放行。”

随即,古遥得以顺利通行,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玉屑山脉,他记得杨璃说过,这里不能御剑,他收起自己的飞剑,爬上去,日暮西山,渡在暮春时节的玉屑山脉上。

肉眼望去,玉屑山的尖尖正如它的山名,落满白色玉屑,是常年不化的雪。但一旦通过山巅的阵法,入了三辰殿,就全然不是眼前看见的那么一回事。

古遥去了三次,每次都感觉日光很温暖,那里永远不会落日,没有夜晚,风很暖和,连树也很暖。唯独称得上冷的,就只有剑尊。

古遥走到阵外,两个守殿弟子认识他,低声问:“小兄弟,你又来了,尊上的狐狸又跑了?”

古遥反问:“尊上养狐狸多久啦?养过几只?跑过几次?”

“养过几只不晓得,多久也不知。”他们虽守殿,但平日交班,几乎不曾见剑尊出来。也就近日,三辰殿来人次数多了几回,“反正啊,他就是喜欢那一只搞笑的。就是你捉来那只,悬赏两回了。”

“什么搞笑的,哪里好笑。”古遥意识到在说自己的狐身,相当不解。

“你去捉回来的,你还不知道好不好笑么,哈哈哈哈。”这二人不知是趣味低级,还是笑点太低,一想到那只狐狸就开始抖肩膀,“去吧,你进去见尊上吧。”

古遥哦了声,正想着要不要通报,朝前一走,那阵法自动向他敞开,古遥犹豫了一下,抬步拾阶而上,迷踪一般的桃花林,幽窄羊肠小道。他是冒着风险来讨赏的,但也不完全是讨赏。

按理说,自己的妖狐身份都被发现了,还不跑么。

可古遥就是没有跑,还大着胆子来见他。

“尊上……”古遥穿过小道,方才看见他,站在落英缤纷的林中,可身上却是片花不惹。

“沈遥,”容寂知晓他不姓沈,只观他面相便能看出许多,他侧头看去,“你为何用沈姓。”

古遥心间一颤,苦涩袭上心头,仰头望着他,明知不可看,还是去看:“我有一至亲之人,他便姓沈。”

容寂没有接他这句话,嘴唇抿成一条线,古遥看见他做这副表情,直直地愣住了,因为师哥也爱做这样的表情,那是代表他有心事。

“尊上……知晓我的身份了?”古遥感-应到自己的□□所在,似乎好端端的在那森严广阔的大殿之中。

“嗯。”

他张了张嘴,眼睛执着地望着他:“尊上明知我是妖狐,为何不捉我。”

“我不伤小动物。”他没有继续用那不近人情的自称,换成了稀疏平常的“我”。

人类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妖。

古遥见过的人类,要么只呼妖怪、妖孽、妖道、妖兽,不礼貌的,就叫他们畜生。

“敢问……尊上叫什么名字。”他知晓宗主叫容寂,心里幽微地想,希望他还记得一个名字,这样修为高的人,会记得前世么。

“我姓容,字不故。”

古遥丧气地垂下脑袋。

容寂知他为何垂头丧气。不是靠洞察力,是那一块屠仙石很古怪的涌上了人的情绪,仿佛和古遥此刻的难过相连成线。他闭了闭眼,强大的自控力让他开口:“日不落的三辰殿,是幻境。”

古遥下意识仰头,看着苍穹的茫茫亮光。

容寂脚底便是维持日月同辉阵法的阵眼,他袍袖一挥,撤除正在运转的大阵,勘破虚幻,现出原本的幽蓝色夜幕来。

“此为真实,小花,你可能分清?”

容寂朝他走去,古遥有些茫然,好像懂了他的意思,又没懂,见他近了,觉得他其实是很平易近人的,自己被他道出这个名字,也不觉冒犯,忍不住低声道:“尊上很像我的一位至亲,可……我知晓尊上不是他……”他说着出了鼻音,“我那至亲的哥哥是很疼我的。”

他不会认出我来,却又不告诉我。他知我笨,不会说这些玄奥的胡话。

容寂站在真实的夜幕之下,低头看着那双倒映月色的湿润瞳眸,模样像是快哭了的小狐狸。

他虽经历了沈不容的一生,可再次回到本体,这沧海一粟的人间故事,本不会在他的悠长生命里留下什么,偏是这样一只狐狸,乱了他的道心。

“我不是他。”容寂掏出装满灵石的储物袋,放他手心,“他却是我。”

“不够花了,再来找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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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59.

古遥怀中抱着储物袋, 知道这是那五十万灵石的赏金,是他应得的。

可是……古遥听懂了他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很明白前一句。

尊上说, 他不是沈不容,但沈不容却是他。

剑尊大人为何不能说点人话。

一片漆黑的密林中,古遥仰头望着他,问:“尊上, 你是我师哥的转世么?”

“你认为是, 那便是。”剑尊的声音淡而远, 如沉寂的夜色。

“哦……”古遥心底认为是,尊上知晓自己名字, 爱吃什么,还知他习惯, 还……分明知情, 自己不过是将分-身上交,还给他灵石。

可古遥又清楚地感受到容寂的不同, 遥远的距离感横生。他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肯定的回答来了,心中分明许多话要说,面对师哥的转世却说不出口。

沉默良久说:“我…我明日还有课, 尊上, 我要回去了。”

容寂毫无波澜的嗓音落在他的头顶:“你明日可以来跟我练剑。”

学了四十年还不够吗, 怎又要习剑……古遥迷惘地望着他, 点了下头,又摇头:“我要跟方长老学习控火术,等学完了我再来。”

他是御剑来的,却是被容寂送回去的。

夜越来越深,蚊虫低飞, 渺渺荧光纷飞在林中,守着三辰殿的弟子一直未见他出来,忍不住心想,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死了?

不能吧,真是死了?

回到茅屋中,古遥把储物袋丢进项圈,坐下啃了两只鸡这是容寂方才给的,也没说为什么,只是给他了。

他嘴里吃着,心里翻腾,一泡眼泪打湿了嘴角的油渍,他抬手擦,弄得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被他放出来吃晚餐的小骨头不解,不知他白天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嘶嘶滑到他的手腕间,尾巴盘着他的手腕,蛇头直立着朝他:“嘶、嘶嘶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古遥哽咽着把鸡骨头吐出来:“呸,你能不能说人话。”

“嘶!”不能!

古遥心里憋闷一口气,他脱了衣衫睡在的柔软羊羔毛里,却不及睡在师哥的怀里舒服,近了初夏,他盖着这厚被褥已是很不合适了。

今日课上,他还问过博古通论的方长老:“什么样的人会修无情道?”

方长老答:“修行最忌七情六欲,情念一困,登仙一途困难重重。”

古遥想了想,又问他:“方长老有道侣么?”

“有过……哎你这顽劣小儿,问这些作甚!”方长老一竹竿敲在他的头顶,“练控火术。”

古遥吃痛:“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睡不着,记忆里的沈不容,和剑尊大人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师哥杀了那样多的人,杀业繁重,转世竟可再世为人。

他原以为,师哥只能走畜生道,或是恶鬼道。

可转念想,他师哥一直都像是天地之子的模样,旁人身上没有灵气,他却有。

脑海里浮现容寂那张冰冷不化的脸,穿透一切镜花水月的双眸。

到了亥时三刻,古遥哀叹一声,在被窝里头施展无极千面诀,手指一掐,感应分-身所在,神魂遁去。

方才刚从三辰殿回来的古遥,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去了。

他睁开眼,并未出声,偌大宫殿静寂无声,黑漆一片,没有光亮。

容寂撤掉日月同辉阵,并未将它恢复,似是想更多地感受到真实,在真实的三辰殿内,连星月也无,亘古不变的空荡。

古遥从床上跳下来,在地上嗅了嗅,很快嗅到了容寂的气味。其实剑尊身上没有什么气味可言,是他见过的那么多人类里,唯一一个身上没有味道的。

这一点很不像人,古遥之所以能分辨,是因为剑尊身上现在有了一股狐狸毛的气味。

大殿极黑,两只碧绿幽瞳闪着微光,古遥动作也很轻,拿出偷吃的本领,循着味道找到了容寂,他正在打坐,长发披散如缎,身侧一柄古剑。离得远,古遥却感受到那把剑身上远古凶戾,杀气重重,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古遥不出声,坐在远处,继而趴下,有些迷茫地望着容寂,仿佛在思考,眼睛转也不转,也不闭上。幽寂大殿中,他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如一粒尘埃。

三辰殿荒芜到给他这样的感觉。

难以想象,人常年闭关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感受。

容寂好像知道他来了,过了一会儿,起身朝他走去,古遥听见脚步声,立刻闭眼装作睡着。

容寂弯腰将他抱起来。

容寂的怀抱也是冰凉的,正如他整个人。

“小花。”他唤道。

古遥并不应他。

容寂将他抱到床榻锦垫放下:“睡不着?”

古遥沉默,趴在他的臂膀中,鼻间轻嗅,试图寻找什么。师哥身上有苦涩药味,有难闻的业臭,剑尊身上却没有,可惯有的姿势是一模一样的,左手胳膊曲起,环过小小的狐狸身躯,另一只手托着他的狐狸脑袋,指尖冰凉如水,陷入赤红的狐狸毛。

容寂正要施法让他睡去,古遥猛地察觉,忽地睁眼望着他。小狐狸摇头抗拒,下巴抬起在他胳膊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意图很简单,他不是睡不着,只是不想睡,想赖在他身上。

容寂想,把他送了回去,又回来找自己,在人类说法里,似叫思念。

狐狸和他不同,狐狸皮毛柔软温暖,一点一点地渗入容寂的皮肤,一下让容寂仿佛回到幻境之中,一人一狐与山水相依为命。容寂眉头轻皱,霎时止住所想,没有对他施法,垂眼看着小狐狸,双眸深邃:“你回过家吗?”

古遥眨眼,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

容寂问:“见过老和尚吗?”

狐狸摇头。

“想见他吗?”

容寂低声道:“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家的。”

这是沈不容无法完成的承诺,也是幻境中,他最大的障念,临死也不能对小狐狸实现自己的诺言,无法甘心。

古遥睁大了眼,立刻点头,竟是第一次以狐身开口:“我师祖中了无解之毒,要我寻到解药后回去找他,我现在寻了…有几味药材了,等我寻到我就回家…尊……”他顿了一下,好像是不知怎么叫他了,既是记得承诺,那便是师哥,可是……

“尊上。”他喊,“你记得转世之事,那便是记得世间种种。”

“……记得。”容寂声音平静,“你是我捡来的。”

古遥驳道:“你没有捡走我,是臧哥捡的。”

“我捡的,”容寂面色不改,一字一句,“我为你取名,将你养大,教你认字、习剑。”

“你记得这般清楚,”古遥从他怀中坐起,圆圆杏眼睁大,“为何见我却不认。”

没有不认。

容寂嘴唇微动。

他一心想那不过是幻境。

况且,他乱了自己的道心,如何去认。

容寂手指梳理他的背间毛发,并未吭声。

古遥挺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儿,好半天,自己先软了下来。小动物一向记仇,但不会记他的仇。

“好吧。”古遥失去和他对峙的意思,闭眼钻进他怀中道:“我原谅尊上了,转世亦能相见,我便满足了。”

“…小花。”他嘴唇轻启,眼底动容。

小狐狸说:“尊上不知,我在伽蓝寺的佛前许愿,说还想见你一面,罗刹天佛陀听见了我的话,然后我便真的见到了你,师……”他停了一下,依然叫他:“…尊上。”

容寂虽不是沈不容,可与小狐狸之间过往,却是历历在目。

摇摇欲坠的道心和逐日愈下的修为告诉他不能这样,但容寂控制不住,他不是人,没有那么多繁杂的想法,只是想要狐狸罢了。

他养大的,凭什么不能要。

一只狐狸,总不至于毁去他的修为。

“小花。”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唤我师哥吧。”

怀中小狐狸倏地再次仰头,脑袋一抬起,眼中怔惶,狐狸毛几乎搔到容寂的脖颈,碧绿眼睛盯着他的脸。以古遥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分明的下颌,垂下的眼帘像黑鸦羽,眼底也是漆黑的,依旧是分不清的复杂情绪,但依稀是有柔和在的。

那是他师哥会看他的神色。

“……师哥,”古遥忍不住唤了一声,又唤二声:“师哥。”

脑袋奋力钻到他的肩窝里,眼睛濡湿:“师哥。”

“师哥……呜。”

“师哥……”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刚开始他在叫沈不容,叫着叫着,古遥意识到他是容寂,两个人是不同的。

一个是人间同他相依相伴的少年,一个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尊大人。剑尊是少年的转世,亦是他的师哥,他可以把他们当成同一人,或许他还要花些时间,来接受容寂的不同。

小狐狸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叫了不知多少声,一声比一声低,每一声似乎都包含不同的情绪,原来自己在上界不是没有认识的人,是有他的。

容寂只得以双臂环住,手心摁住他的脑袋,应一声嗯。

幻境和真实,到底有些不同,他知小狐狸撒起娇来就是这样,会在怀里灵活乱钻,会用尾巴挠他脖子,手心,无所顾忌。

容寂一开始坐的直,他不习惯躺下,从古至今他一贯都是笔直的,站着,坐着,唯有幻境之中不同。结果怕狐狸掉下去,不知不觉的,便靠在他变出的床榻上,石头也会变得柔软。

古遥完全睡不着了,一双眼烁亮,问他这个问他那个。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昌迦寺……”

容寂说记得。

“那你记得香贡上师吗,喂我奶疙瘩那个。”

“不。”

作者有话要说:  容寂:一只狐狸,不至毁去本尊修为。

天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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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60.

三辰殿阵法外, 一个守殿弟子在黑夜里站得笔直,另一个弯着腰,手抬起仿佛要驱逐腿上的小虫, 然而古怪的是,两人一动不动,绕在四周的萤虫也停住不飞,无风吹也无草动。

穿过不合时宜的桃林

三辰殿中, 时间仿佛被冻结住, 古遥说了许久都不见外面天明。直到他困倦, 蜷缩着开始打哈欠,闭了眼, 容寂方才解除被禁锢的时间,收回领域。

守殿弟子手掌呼地落下, 一巴掌拍在腿上, 继而站起挠挠痒,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晚过得特别慢。

不需要睡觉的容寂, 便是一直抱着这只狐狸,从子时坐到了辰时,目视着将夜结束, 虫鸣鸟叫, 露湿霜重, 日光流泻至森然大殿。

古遥是在他怀中醒来的, 睁眼便看见他的双眼。

“师哥,”他爬到容寂肩膀上去,感觉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周身有灵力蕴养,狐狸问他:“你一晚上没睡么。”

容寂摇头:“睡醒了。”

古遥似乎听见本体那边有人在喊他, 只得跳下来说:“那我要回去上课了,你若想我……”古遥正打算给他一个没有用过的联通宝镜,奈何狐身没有储物项圈,抬起的爪子尴尬地落在自己的狐狸毛上,挠了两下放下来,端正坐着说:“你若想我,我会知晓的。”

容寂目光垂落:“如何知晓?”

“我们妖也是有心的,如何不知?好了,”古遥默念无极千面诀,“我走了。”

心?

容寂摸了摸那块屠仙石。

接着,小狐狸软倒,被容寂用手接住。古遥再一睁眼,回了茅屋,谁也不知桌上热腾腾的食盒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分明自己一整夜都跟容寂待在一起。

屋外,有人唤他,古遥推门出去:“张梁。”

“沈遥大哥,我唤了你好久,”少年神色激动,从袖中掏出一白瓷瓶,递给古遥,“这是我用升灵粉加蛇皮配制的药粉,我试过了,虽不及大师傅的药粉威力大,但我灵药空间内的空空果,一夜之间都已开花,怕是这两日就该结果熟透。”

“你真厉害,这么快就炼制出来了。”古遥照例闻了闻,若他养的小骨头蜕下的蛇皮真有这种用处,那真是养了个宝贝。

张梁跟他交代用法,冲水混在土中,栽种前作肥料用最佳:“昨日还有人问我,还有没有果子。”上次卖出余下四颗果,四人蛇没见着,只得把空空果吃了。

青竹山每月只发两颗难吃的辟谷丹,有些弟子难忍辟谷之苦,口腹之欲不是说戒就能戒的,于是自己做饭吃,奈何手艺不佳,勉为凑合。若要味道好的,就得下山去花灵石上酒楼,可一月就那么五百灵石,再无余钱填饱肚皮。

四人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又饱腹又解渴,甚至还有一半回灵丹的作用,吃完神清气爽,灵气回盈丹田。

若二十灵石买颗果来捉蛇,那不算贵,若是自己吃,还真有些舍不得。

“沈哥,我瞧二十灵石还是有些贵。若药粉管用,之前两月一熟,现在七日一熟,不过一月你我二人就能种出三百多颗空空果。”

这一算,就是六千灵石!二人一分,也就是一人三千,半年的月银!

对普通医修而言,赚钱方式便是炼丹带下山卖,带着望霄宗令牌,药铺丹坊的回收价略高一些。

回灵丹在丹坊买十灵石一颗,通常回收价格是五灵石。青竹山弟子炼制的丹药更纯,回收价是七灵石。或者交给青虹丹坊的长老,回收价却更低,只值四灵石一颗。

这家丹坊是为望霄宗外门弟子所设,价格公道,回灵丹、生血丹八灵石一颗,清蕴解毒丹十五灵石一颗。

因进城不便,大多时候,青竹山弟子炼药后,自己用不着的,就拿去山脚青虹丹坊卖掉。

平日练习所制丹药,用的是药圃出产的灵草,弟子们也要用灵石去换。

若是单靠种药炼丹,再卖给丹坊,算下来一个月也难赚到几百灵石。

古遥顺手从食盒里掏出一只肉包给他:“我有个主意。”

他接过道:“谢谢沈哥,这么早,你在哪里买的肉包?”

古遥没有回答,一边啃包子,一边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弟子们要捉蛇,要买我们的果子,若是银石不足,便可用丹药来换。比方说最简单的回灵丹,钟灵城丹坊收购价格七枚,我们也照价收,用三枚品质上佳的回灵丹,可换得一枚空空果,我再还他一枚灵石。”

“也就是说,”张梁听懂了,“用丹药换取空空果,我们再拿下山卖?”

虽是同宗弟子,但若是张梁站出,主动提出要帮大伙下山卖丹药,将丹药都交予他,想必没有一个人会乐意。

若是这种以物易物的方式,弟子们不会心存警惕,加上他们回收价和钟灵城丹坊一致,久而久之,也能形成产业链。

这种倒买倒卖的方式,是古遥在落日遗迹门口跟那黄牛学的。

“可……”张梁又想到了不妥之处,“回灵丹在丹坊的收购价为七灵石,我们拿去卖给丹坊也是七灵石,这不算是替人跑腿,一分不赚么?”

“你笨,”古遥虽算数不灵光,想这些事脑子却转得很快,“这怎么是一分不赚,我们的丹药是用果子换的,不是灵石换的,就算是以七枚灵石的价格再卖给城中丹坊,也不亏钱,再说了,不卖给丹坊,也能去卖到黑市去,这是稳赚的生意。”

“沈哥去过黑市?”

“没去过,我听人说过,很多人蒙面在那里摆摊。”这是毕云天掌柜跟他说的,说他需要的东西,可能在黑市可以找到,就算找不到,也可以花钱在黑市悬赏。

不过古遥心里清楚,这种果子生意,一锤子买卖,等青竹山弟子发现买了果子也捉不到蛇,若是不喜欢吃空空果,也就不愿意花灵石或丹药换取了。

古遥自己贪吃,所以喜欢,他没把握让其他弟子也舍得花灵石买,所以还是得让外门剑修也买,这样古遥卖到外面去,还可以说:“望霄宗弟子最爱,望霄宗特产空空果,二十灵石一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上完控火课后,是药草学,授课老师还是方长老,三个弟子坐成一排,古遥托着下巴,眼皮耷拉。他对药草学的兴趣不大,这还不如练剑呢。

封闭的课堂,四面墙都是抽拉的柜子,一格一格的,弥漫着草药香。这堂课不以玉简或医术来教学,而是从第一个抽屉开始识药。

方长老说:“等你们识完这房间全部药材,闻见味道便能辨认,就可以开始学炼药了。”

“第一格。”方长老使唤教学的长竹竿一敲,那一木格子便缓慢地飞了出来,飘在三个学生面前,其间是一株保存完好的银蓝色的细细药草,他考校道:“这是什么,你们可知?”

坐在古遥身旁的十三岁弟子东年答:“回长老,这是银环兰。”

方长老点头,问另一个弟子:“游四,说出银环兰的生长条件,如何采摘。”

“回长老,银环兰性寒,生长条件苛刻,通常只长在冰天雪地,需要等银叶变蓝方才可以采摘。”

“沈遥。”方长老竹竿轻点他面前的地,“说出银环兰的三种用途。”

可古遥依然一副走神模样,“啊”了一声。

方长老脸上胡须一颤,严厉道:“上课不用心听课,你脑子在想些什么?!”

他下意识答:“想人。”

旁边两个小弟子才十三岁,闻言脸色涨红,有些羞,方长老气不打一处来:“难怪你昨日问我道侣,好哇,手伸出来!”

古遥望着他,弱弱地把手伸出。

竹竿狠狠拍下来,手心霎时红透。方长老平日教育年纪小的弟子,便是如此,他抽了好几下:“还走神吗,还敢走神吗?”

“不……不敢了。”古遥从未这样正式的上过课,方长老下手比师哥狠得多,那竹竿约莫是一种法器,抽得他手掌发颤,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反驳。

“东年,你告诉他,银环草的用途。”

“是,这银环草有解毒妙用,亦可成为一种制毒药草,可以炼制清蕴丹,古灵丹,腐心丸。”

“沈遥,你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他低头闻了闻这味药的味道,对他而言,记住味道远比记住形态更容易。

紧跟着便是辨认第二种、第三种草,整个药房一共存了上万种药草,全部分辨一遭,恐怕要三四个月。

古遥大多不认识,有些在药圃见过,他闻到味道便能说出来,至于用途,却也是一知半解。

待格子抽到快一百格,古遥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抢答:“这个草我认识,可以酿酒,应该叫酒花?”

“什么酿酒,你脑子里除了吃就是色!”方长老被他气坏了,“这是逍遥花!”

“可是……”古遥闻了又闻,笃定道,“以前我师祖,真的用这个来酿酒,用这个加其他的花,就可以酿成酒了。”

东年说:“逍遥花是一种低阶草药,复颜丹的一种原料,不值什么钱。”

“真的可以酿酒嘛……”古遥虽然自认没错,但也不再反驳,把旁人说的都记下来。旁边两个弟子虽然才十三岁,可能被收入青竹山,本领自是不一般,记性好,看过许多医书,识草认草只是医修的基础能力。

“长老,”古遥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忍不住问,“什么时候下课。”

“下课,你今日别想下课,留在药房,把这几味药统统给我记熟!”

“我都记住啦,我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怎么可能?方长老随意抽出一格子:“你若答不出来,我罚你在药房禁闭两日!”

木格飘到古遥面前,他低头一闻:“这是入虚草。”

“……你还真认识?!”

“我刚才有认真听!”

方长老竹竿一点,再次点出一木格:“这是什么?”

“唔……臭臭的,蛇菰吗。”他根本不看,只是低头嗅一下,“毒草啦。”

方长老脸色一变,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一格又一格地抽出来考校他,古遥也答错了几次,他记得味道,但不一定能记得全部名称,可饶是如此,也让方长老觉得惊奇,嗅觉这样灵?

要知道许多弟子,刚开始闻这么多药材,鼻子早就有些失灵了。

所以刚开始,都是从形,颜色,味道,各个方面来判断药材,但古遥不一样,他真是只靠味道来分辨,且分辨得很准确。

东年和游四更是震惊,二人是记名弟子,古遥是编外弟子,还比他们年纪大几岁,虽说一起上课,但二人心里并不拿他当回事。现下才知晓,虽是编外弟子,却也有些本事。

方长老只好点头,宣布:“那下课吧,明日上课,我再考你,你若记不住,我还是要关你禁闭。”

“知道啦!”

古遥一溜烟冲了出去,御剑进内门,这次一个拦他的都没有,统统见了他的那把破剑就放行。进内门时,他再一次碰见遛狐狸的隋忍,古遥停了下来,坐在飞剑上喊他:“隋长老。”

隋忍见他独自一人,有些吃惊:“你怎么自己进来的?”

“我去见…宗主。杨长老忙碌,我不好总是麻烦她御剑载我,只能自己进来了。”

“难道他们说的,拿着尊上贴身令牌,入了剑尊眼的外门弟子,就是你啊?”

“应该是我?”古遥正要掏令牌,手却肿得生疼。

隋忍见了,问他手怎么了。

“方才上课,被老师敲打了。”正因为打了他几下,他后来听得格外认真,不敢再走神,就算是想师哥,也是想那么一下,马上回神。

“……你刚入门,这也是正常的,好好学习。”隋忍怀中抱着狐狸,从自己储物戒中掏出一黑瓷瓶,“这是上好的生腐膏,我以前初学御剑摔得皮开肉绽,便是涂抹这个,如今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送与你吧。你抹在手心,一会儿便好。”

“…多谢隋长老!”古遥忍不住低头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也是有股狐狸毛的气味,还有股青草的香味,像是刚从草场遛了狐狸下来。

二人没有多聊,古遥进了玉屑山,守殿的弟子虽然交班了,但听说沈遥昨夜进了三辰殿就没有出来了,都以为他是不是死了,如今又见他来,不免有些糊涂,能从大殿出来而不被他们发觉的,也只有剑尊了。

这外门医修,横竖只是个结丹,还是个境界不稳刚刚结丹的修为,如何离开而不被发觉?

莫不是……剑尊送他回去的?

那阵法甚至不需要他们通报,自动在他面前就打开了。

古遥闪身进去:“师哥!”

对容寂漫长的生命而言,几个时辰听着应该是不难熬的,可今日却分外难过,每一刻钟,他都要看一眼天色,又看一眼他在做什么。

在认真上课。

学些东西是好事。

容寂去看了他几次,又回来,摸了摸不会动的狐狸分-身。

殿外树下置了茶桌,竹席,容寂便坐于竹席上,算了算时辰,知他来了,煎煮了一壶茶,准备了人间吃食,绵软糕点,香气四溢的卤肉,晶莹的糖山楂。

古遥收了剑,除去身上伪装,跑他面前去。

三辰殿的日月同辉阵恢复原状,日光暄妍,渡在他身上,平添了温度。

“上完课了?”

“嗯,上完了,”古遥坐在他面前,伸出红肿的手,“今日长老打了我,他跟你一样,也爱打人手心。”

容寂捏住他的指尖。

方才他已然替他抵挡了几下,不然怕是要皮开肉绽,而不只是皮肉红肿。

古遥将生腐膏给他:“要抹这个,隋长老说,这个抹完就见效。”

“谁?”容寂没有用生腐膏,只用自己的灵力覆盖上去。

“隋忍长老,他是怒剑峰的弟子,是杨长老的朋友,我方才见到他,他人可真好,看见我手受伤了,送我生腐膏。”

容寂不动声色地抬眼,眼黑如墨地盯着他。

手心一层薄薄的有些冰凉的灵力覆盖,红肿平了下去,露出原本的白皙,古遥一下不觉疼了,开口道:“我瞧隋忍长老是个不错的人,我想问他做道侣,我身份低微,隋长老地位高修为高,他恐怕不乐意,师哥你是尊上,若你开口,兴许他会同意。”

容寂蹙眉,脸若冰霜:“不许。”

“为何不许?”古遥望着他,“我也到了可以找道侣的年纪,我的功法你不知么,我练的是师祖传我的欢喜禅,要与人同修。若你不喜隋长老,那你替我寻个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有7.9W营养液的加更,晚上12点前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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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9营养液加更

61.

古遥盘算得很好, 他的功法特殊,现在能练到结丹境,实属意外际遇, 若是照他平素那样吸取灵气运转周天的方式练下去,这一百年恐怕都很难突破元婴。

别说一百年了,就是两百年三百年,倘若没有外力相助, 丹药辅佐, 定也不成。

就比方说青竹山的方长老, 在炼药工夫上这般厉害了,可还是个结丹期, 他在结丹巅峰已经一百五十年了,这一百五十年就只管研究丹方炼药, 一路干成了小长老。

古遥刚刚看见隋忍的时候就在想了,

我师哥现在是尊上,我想找什么道侣找不到?我在上界也是有背景的小动物了。

“你看, 隋长老喜欢赤狐,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容寂冷冷吐出四个字:“他不合适。”

“那你给我选一个!”古遥说,“我看杨长老也很不错!”

“她不行。”

“那要不……”古遥想到了方长老, 他是狐狸, 不分人类美丑的, 也喜欢方长老身上微苦的药味, 不过方长老到底是老了一点。可他在整个望霄宗,统共也只认识那么几个人,除了这几位,就还有那些个十三岁十五岁的小弟子,修为还不如自己呢!

“你还小, ”锋锐的眉眼柔和下来,“你不懂什么叫道侣。”

“我懂啊。”古遥从篾丝盘里用手正要捡起一只鹌鹑,容寂看见了,先用清洁咒给他洗手,一团水流裹着古遥的双手冲刷,继而挥发,他用干净的手再去碰盘中的烤鹌鹑,“我知道道侣是什么。”

这是他从旁人耳中听来的。

“它像凡人间的成亲,但远没有那么珍而重之,无非是两个人一起修炼进步。”修行之人,寿命长,步入结丹境便有五百年的岁月蹉跎。凡人寿命短,凡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放在修者身上,在以往修真历中,大多坚持不了太久便散。

故此道侣这个词,在修界众人的认知里便是一对修士相辅修炼,到一定时候分开,已成铁律。

就连结成夫妻有了孩子,也有分开再重新各自找道侣的例子。

容寂摇头:“你听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知什么叫道侣,什么叫情。你只是一只刚化形的小妖,在妖族里,算刚出生。”

虽然很多事他没问古遥,但容寂只看面相,便知他岁数,十七出头,不足十八。而妖族的寿命天生便长,修炼成人后,便是无穷无尽,万年,十万年……哪怕他们跟人一样的修炼,但并不会因天寿不足而亡。

“我也不小了,我是结丹,”他干完了一只鹌鹑,把手伸向卤水里泡着的鸡,看着他,“师哥吃么?”

容寂摇头。

古遥哦了一声,知晓修为高的人习惯辟谷了,便继续道:“再不找个道侣修炼功法,我都要退步了!”想当初自己便是修什么都修不好,师祖给他换了无数功法都不成,最后跑出门一趟,回来便开始吐血,将欢喜禅的书丢给他,叫他练。

他想得很好,白日学习、赚钱、找药,晚上练功,或许不到百年,自己便能以元婴境界回到东来寺,师祖见了他,也准会热泪盈眶,为他的修为欣喜。

“换一种功法。”他声音低沉难辨,好似没有情绪,“跟我修炼。”

“?”古遥一时误解,从肉里抬起眼,眼睛转了几圈。

容寂的脸还是板着的。

“等会吃完你便开始跟我练剑。”

“……”

古遥现在对练剑没有抵触,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何况他知晓师哥现如今是剑尊,剑法定然了得,能跟他学剑定是最好的。可是他今日学了太多东西,闻了那么多草药,记了那么多药名……

“我想明日再学,”古遥伸出手,嘴唇上一层亮晶晶的油光,“我的手还疼着的,握不了剑。”

虽然知他手已无碍,容寂却也没说什么,默默许了。等他吃完,又施咒给他清理手和嘴。

说着是来练剑,其实只是来吃了一顿,大概是容寂真是什么都知道,一眼能看穿许多事,还备了他惯常买的虎乳,古遥这下就敢把月狐放出来了,问他:“师哥,我先把这只月狐养在你这林子里吧,等以后我去妖界,再带她离开,她还太小了。”

这只月狐幼崽怕生,刚放出来,看见容寂就躲到了古遥背后。

容寂默许了,在月狐身上施了咒法,让她可以和树灵和平共处。

可月狐依旧很害怕他,动物天生的直觉让她知道不能靠近。但约莫是很舍不得离开古遥,她只认古遥,不肯到林子里去,这只月狐比古遥的本体还要小,他伸手托着,捧到面前来,同她讲理:“小言。你要学会独自生存,树林里还有大树伯伯和土地公公陪你玩,你就算跟着我,我白日在外也只能把你放在戒指里,你在树林里玩,这里很安全,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因为小月狐爱喝九眼虎的虎乳,言音同眼,也音同白颜的颜,古遥为她取了这个有意义的名字。

小言嘤了几声,一定要跟着他,可是一跟着古遥进大殿,闻到了什么气味,仿佛又极度害怕,退缩着出去了。

古遥便拎着她进树林,找到了自己之前住过的树洞,指着那一丛一直新鲜,香气扑鼻的桃花床:“睡那里去。”

月狐不舍,他一边走,小月狐一边跟着,直到看着古遥进了那间散发着让她害怕的气息的古朴大殿,她默默地窝进树洞,一根柔软的桃花枝伸入树洞中,她一下害怕地躲藏,那枝条停顿一下,缓缓靠近,轻抚月狐的脑袋。

古遥看见满殿的星辰与一轮弯月,暗蓝色的夜幕如一个透明琉璃碗将广阔的三辰殿笼罩,古遥一时失言,被美到怔愣片刻:“……师哥,这些是怎么办到的?”他抬手一指一颗星,仿佛伸手便能摘到的距离,然而却有些遥远。

“阵法。”

容寂脚下所站,偌大空间,都是此阵,他心念一动,整个地面消失了,而两人瞬间腾空,古遥下意识攥着他冰冷的手腕,低头看去,是一个庞大的八卦阵,红金交杂的线条,画着看不懂的道家繁复符文,周围一圈昂贵的白色天阶灵石。

“日月同辉阵。”容寂声音在这样广袤的空间里,也变得缥缈了,“未始万物,与道有一。万物相通为一,远近高低,彼此无别。”

此阵乃是聚灵阵的顶峰,集天地之灵,长久处于此阵中心,万物与他为一,就是一块石头,在这里待久了也会有灵。可容寂虽在此感知万物,修行如意,可向来便只有他一人。

古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容寂知晓他不懂,用通俗的话解释:“日月同辉,你站在这里,能感觉到天地变小了,却也变得更大了。处于外界,人不会去感应天地,但在这里能轻易感知,与宇宙万物融为一体。”

这一说古遥就明白了过来,一拍手道:“了不起,以后我可以在这里修行了?”

容寂侧头看向他,颔首:“嗯。”

临到睡前,古遥翻了会儿医书,钻进灵药空间,早晨刚用蛇皮调制的高阶升灵粉加在水里浇灌,这会儿前两日没动静的空空果便已发芽,长成了一棵短短的幼苗。而他此前插在田地边缘的桃花枝,也存活了下来,枝条伸展。

他蹲下轻轻摸了摸幼苗,又摸了摸桃花瓣,桃花枝仰头蹭他的手指,古遥感觉它仿佛有灵,在庇护这片小小空间。

接着,古遥把分-身狐收回本体,问:“我要走了……”他顿了一下,望着容寂,“师哥,我能留下吗。”

容寂垂眼注视着他的人身。

和幻境中区别并不大,约莫是年长两岁,模样要高挑一些,精怪都瘦,他吃得多,身形却也是薄薄一片,仿佛很轻,很容易抱。贪吃,腮帮子用的多,故此脸颊圆润,种族缘故,在夜幕下皮肤白里透红,像他身那赤红的狐狸毛。

“去睡吧,”容寂指着大殿里唯一的床,“我修炼。”

他原意是要对外认小花当弟子的。现在想来,若他成了自己的弟子,辈分一高,怕是转头就去找隋忍当道侣,以他的性子是极为可能的,仗着身份到处问人道侣之事,败坏自己的名声。

罢了,容寂看古遥喜欢种草药,就让他在青竹山学些粗浅的药理知识。

古遥把小黑蛇放了出来,小蛇盘在他的手腕,古遥从储物项圈内掏出干净的衣衫,旁若无人地更衣,虽然一个法术就能搞定,可他在异界有些习惯了,每日总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下来那一身就用法术清洗烘干,手指一抬,他变出一个衣架子来,将衣裳挂上去。

容寂别过眼,穿过长廊,走到后殿。

整个三辰殿呈工字型,殿基浅,十一间,东西二百尺,后连香阁七间,虽大,却也足够空旷,死气一片。

这片死气是由他本体散出。

容寂是临霄剑圣从枉死城带回来的断剑,因材质特殊,从未见过,便用同样出自枉死城的屠仙石,为他修复剑身。

二者合一,滋生这片死气,日月同辉阵,又让此地散发万物勃勃的生机,相互抵消,终归于寂静。

古遥见他进去了,用引物术控住整个床,拢着白色的松垮亵衣,赤脚穿过长廊,一整个大床跟着他跑。

容寂听见他奔跑的声音,转过头:“你不睡觉跟着我作甚?”

“睡,要睡的,我挨着你睡嘛,你在哪里修炼?”

容寂眼睛扫到他快要垮下去的衣衫,敞开的白皙皮肤,一拧眉,凝神以念将他衣衫拽了上去,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男德班长,名不虚传

这章是7.9营养液的加更~

【高亮:明日更新大概率推迟!!因为最近小芒基本是熬夜或者通宵或者四点起床写更新,今天发现有点熬不住了QAQ,稍微有点不适。或许下午四点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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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62.

“我知道的, 睡觉也要好好穿衣服。”古遥没觉得不对,当初师哥也是这么要求他的,人要有人样。

容寂并未阻止他跟着, 分明前一刻自己还一副大人模样的教训月狐,说要独立,紧跟着忘了这回事,要跟在他后面, 说要挨着他睡觉。

容寂原以为他长大了, 现在发觉其实还是小孩性子。

古遥见了他的剑, 知他肯定是和剑一起修炼,就停了脚步, 在不远处搁下床和衣架,掏出香点上, 问他:“师哥, 你准备什么时辰睡觉。”

“不睡。”

“你们修为高的人都是从来不睡觉的么,那好吧。”他打着哈欠躺下, 那把剑固然有种让古遥害怕的杀戮气息,可一想到这里是容寂的地盘,他便不怕了。

待他睡着, 子时三刻, 今日修为又比昨日倒退一小步的容寂望着不远症结所在, 可他一点也不清楚怎么解决症结, 修为若一直倒退,若干年后退回大乘期,又当如何。

容寂站得离他近了,低头看见他腕间探头出来的小蛇。

这蛇……

他一弯腰,那蛇就惊恐地钻进古遥的衣服里躲着。

他的小狐狸养了两个宠物, 一只小母狐,一只小公蛇。

自己当初也当他是宠物,后来宠物变成了人,就不再是宠物了,变成了一种足以乱他道心的存在。

容寂伸手一勾,指尖仿佛有一根线,将黑蛇牵引出来,黑色瞳眸盯着蛇,吐出三个字:“睡地上。”

小骨头当即一哆嗦,晃着蛇头表示懂了懂了,游到了地上,小心翼翼地盘在床脚。

所以第二天古遥还找了它一会儿,弯腰将他捡起:“你怎么睡地上了呀。”

“嘶……”小蛇委屈,小蛇不说。

容寂将他送回青竹山,大概就是一步,古遥眼前之景便从广阔大殿变成茅草屋。他将自己的茅草屋打理的不错,初夏天纳凉通风,纸窗外枝繁叶绿。

几日后,古遥的事迹传遍了内门,因是尊上的八卦,不敢明面上传,只私下里传闻,说尊上有意收一个外门医修为徒,竟每日开小课堂教人习剑!不仅如此,待遇还很特殊,带着尊上的贴身令牌横冲直撞,执事堂也不管,到哪儿都放行。

这不是他们谣传的,是古遥亲口说的。

问他去玉屑山做什么,他对这些没有心眼,实话实话:“跟尊上学剑。”

“……可你是医修啊!”

尊上,学剑。

这二词合一起怎那么不对劲!

观此人根骨,二十岁的结丹,资质尚可,可毕竟是医修。

一代剑尊收徒,就这?

“医修又怎么了,你瞧不起我们医修吗,你看我可御着剑的。”古遥盘腿坐在剑上,仰着头意气风发地又飞走了。

他在内门没有认识的人,只有见了隋忍和杨璃,会停下同他们说话。

隋忍甚至跑来青竹山找他,问他要不要去怒剑峰做客。

古遥并未细想,直接同意了,同他一起御剑。

青竹山已入夏,怒剑峰却依旧春意盎然,花丛间彩蝶翻飞。

“隋长老,你们这是什么阵法?”

“就是普通的季节恒温,沧泱大人喜欢春天,不过……你拜尊上为师,叫我长老,不是乱了辈。”

“我不拜他为师的。”

“哦?你跟尊上习剑,却不拜他为师,你可知多少人想拜在剑尊大人门下。”隋忍带着他上山去,目的地在山巅天照塔。他没那么闲,无事请人来怒剑峰做客,都是峰主吩咐的,还让他别说漏嘴,只管带这小医修来。

几个峰主修为高,也不钻研突破,只关心些鸡毛蒜皮之事。尊上收徒一事传到沧泱峰主耳朵里,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峰主叫来隋忍:“你认识那个,宗主的弟子?悄悄带他来一趟,奇了怪,这怎么可能,不行,我要看看,是何等天纵奇才这么倒霉!”

听隋忍问自己为何不拜师,古遥解释 :“他在剑术上,是我的老师,可我跟他不能是师徒关系。”

隋忍不解其意思,但也没多问,带他上山后进天照塔,飞阁流丹,层楼叠翠。古遥问这是哪里,隋忍说是怒剑峰待客的地方。

而后,一面容年轻,却蓄了胡须的灰袍男子,从内走出。隋忍连忙向他行礼:“师尊。”

“这是…怒剑峰的峰主沧泱大人。”他提示身旁小医修。

古遥认识他!

许久前来望霄宗那次,他变成蝴蝶,差点死掉,就是因为此人一眼。

洞虚强者,恐怖如斯。

他惊惶不已,弯腰拜见:“见过峰主。”

沧泱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高修为者,看低阶修士,一眼能看穿全部,可沧泱一眼落下去,眼前竟雾蒙蒙一片,隐约瞧见他有化形伪装,内里是个十六七模样漂亮少年,他正要仔细看,忽地,一道恐怖剑气从这个少年身上铮然而出!形成一保护罩,挡住他的悄悄窥探,甚至将他逼退一步

古遥自己看不见,沧泱却能看见,“无量”二字,护在这少年周身。

世间有这般能耐的,除了容寂不作他人选。

“咦…”

沧泱虽被逼退,可心里好奇更甚,这少年什么身份,得剑尊看重,竟以神识保护。

在修界,这一类保护方式,通常流传于大家族间,父辈长老留给子孙辈。子孙在外闯荡,有一道神识庇护,遇麻烦时显出不同寻常的身份,以此威慑,让人不敢再动。

当然了,也只有高手的庇护才有用处。

如剑尊大人这般的。

“峰主……”隋忍忍不住低声提醒他,别看了,他介绍,“这是沈遥,青竹山弟子。”

沧泱轻咳一声,低头看着古遥道:“你是沈遥,那个,剑尊的未来弟子?”

面对他古遥不敢多说话,头埋得低低的,有些害怕:“……是。”

“不必怕我,我看你极有眼缘,根骨上佳,年纪轻轻就是结丹境,天赋超绝,”他先胡乱地夸了几句,笑意盎然地招待古遥进来,“来,进来吃些瓜果点心。”

古遥硬着头皮进去。

沧泱峰主对他倒是很和蔼,看不出上次的恐怖模样。峰主,

也就是内门十二峰的主人,古遥此前打听过,剑尊大人闭关不出世,琐事都交给这些峰主来打理。

青竹山的弟子说:“沧泱大人,乃是洞虚高手,画仙大人也是半步洞虚修为,丹王黎苍长老你肯定知晓,是我们医修的指路明灯,上界第一丹师。百草观主与他齐名,可没他厉害!”

这种修为的人,古遥实在担心自己暴露,古遥求助地看向隋忍,想让他提出带自己离开。

隋忍接到他的信号,心中不忍,看给小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他对沧泱说:“师尊,沈遥许是还要去玉屑山,等他用些瓜果,我便带他下山去吧。”

沧泱捋了把胡须:“不急,来,沈遥,吃点这个,这是我怒剑峰特产的蟠桃,不比王母娘娘蟠桃园的差。”

蟠桃红得滴水,玉盘中盛放了瓜子花生核桃仁,古遥含蓄地伸手,小心地吃。

“不比跟老夫客气,多吃点,这桃子我山上多的是,”沧泱见他吃的小口,但吃得很快,像只小松鼠,忍住发笑问道,“沈遥,你跟尊上习剑多久了?”

“嗯……刚开始几日。”虽说学了几十年,但他不能这么说出口。

“尊上可有带你去陨剑洞认剑?”

“陨剑洞?”

“就是乱剑坑,我内门弟子都要去走一遭的。在那里可以得一把称心如意认你为主的好剑。”

古遥摇摇头,把甜出汁的蟠桃吃完了。

沧泱又给了他一个:“那尊上可曾赐你傍身的剑?”

古遥还是摇头。

这几日容寂是在给他挑剑,但似乎都不合适,好像是容寂都看不上。

沧泱便掏出一把珍藏之剑来:“我这是越俎代庖,不过剑不嫌多,我观你是火系灵根,这柄湛卢我收藏已久,我弟子里没有合适人选,你看看好不好使。”

古遥啃着蟠桃不敢接:“峰主,这怎么使得。”

“你是尊上未来弟子,老夫赠你一把剑而已,也称不上是好剑,我一直也用不上,凑巧你来了,这不是正合适么。”

一来二去,旁边隋忍心里发酸,看着剑眼馋,峰主何曾待自己这般客气。

古遥推脱不掉,又跑不掉,他一定要给,古遥不得已收了,但总不能过来白吃白喝白拿一把好剑吧,想到灵药空间里的空空果今日刚刚结果,就摘了十几颗下来送给他:“峰主尝尝这个空空果,是我好友培育的新品种,您肯定喜欢。”

“你真是,非要还礼。”沧泱闻着果子香,想着这东西也不值钱,便收了他的果。

随后,古遥没有久待,隋忍送他下山,古遥也送了他几个空空果:“我这里没有种太多,是留着准备卖的,隋长老你若喜欢,改天找我我送给你。”

闻言隋忍不肯收,退还他几个。

“你尝尝味道,哎呀,我不是白送你的。你若觉得味道好,就让你们怒剑峰的弟子来青竹山找我。”

“…成。”

古遥送了大半出去,还剩一半,是留给容寂的,拿出来献宝似的要他尝,容寂开始还不肯吃,凑到他嘴边了,不得已吃了一口:“好了,练剑。今日学御剑。”

“这个我会啊!”古遥不想浪费,埋头把他吃剩的果子吃掉了。

容寂施法给他擦脸,口中道:“你那不叫御剑。”

古遥掏出湛卢正要表演给他看,被容寂打住,他先站在剑上,拉着古遥站在自己身前:“你和剑要沟通,人剑合一,亲近它。剑才会护住你。这把剑……”

湛卢脾气火爆,在他脚底下却很安分。

容寂问:“沧泱送你的?”

“是啊,我刚刚才去了怒剑峰,碰见了峰主,他人真好啊,招待我吃了桃子,送了这把剑给我。”饶是他不识货,也知晓这是把有剑灵的好剑。

“谁送你好吃的,就是好?”

“那也不尽然,我觉得他人不错嘛。”就是年纪大了些,想来有过不少道侣。

湛卢,容寂看不上眼,勉强先用用,教他御剑术。

他自己无需御剑,没有所谓的剑诀,要教人习剑并不容易。

古遥摇晃地站在湛卢上。湛卢怕容寂,不敢飞得太快,它刚到古遥手里,未曾认他为主,人剑无法真正融合,古遥驾驭湛卢在辽阔桃林上空飞了一圈,自我感觉良好:“我飞得好快!”

容寂不言,右手轻抬,现出一柄黑白古剑,一半漆黑,一半刷白,二者材质显然不同。

正是古遥在殿中看见的那柄凶剑。

“试试这把。”

古遥歪头,伸手接过:“师哥,这不是你的剑么……好重。”他一下掂不住,双手握着剑柄,沉沉地抬不起来。

黑色剑身上刻了一个“故”字,白色剑身却无字。

“不算我的剑,你拿着试试。”

这确实不算他的剑,而是容寂本体,常年立于阵眼。

而以往出现在他手里的剑,都并非真正的剑,是他幻化出来的,以万物为剑,只要他心念一动,周遭一切,一片树叶、一粒灰尘都是他的剑。

所以一旦他动杀心,方圆百里都是他的杀阵。

“那我试试……可是真的,好重好重。”

但让古遥觉得奇怪的是,之前隔得远,感觉到不可靠近的凶杀死气,仿佛屠了很多很多人的那种煞气。可现在提在手里,反而没有那种害怕的感觉。

他吃力地将剑提起,抚摸剑身:“故……师哥,这把剑叫故?”

扭头一看,容寂表情却很沉,下颚紧绷着,仿佛在克制什么,一把将剑收回:“别摸了。”

古遥不乐意了:“你刚刚要我亲近剑的。”

“亲近,不是让你摸它,你可知剑有剑灵……”

“我知道了,”古遥打断他的话,“剑灵与狐也授受不亲?我就摸它,我就摸了!它还能像人一样甩脸色给我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碰,手指尖轻轻划过剑身,像在挠痒一般的轻,却被容寂倏地收回,不知将剑隐去了哪儿。

容寂无可奈何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好了,我带你去认把能用的剑。”

“湛卢不能用么?”

“太烈性,有勇无谋。”

“一把剑而已,它要什么谋。”

“要护得住你。”

所以容寂才将本体给他。

但刚刚古遥伸手碰,他才觉出不妥。

他本体死气太过,本就不适合人随身,加上小花若是那样碰他……

说着,容寂脚底显出一道白色的圈,他抬步一脚跨出,牵着古遥便到了一片风雪号号的山巅,眼前一道万丈深坑,刮着簌簌的狂风,旁立着一块巨石,刻着“陨剑洞”三个飘逸大字。

陨剑洞!

方才沧泱峰主所言之地!

风雪呼嚎,与铿锵乒乓的金石之声混淆,古遥低头一看,那坑深不见底,底下一片乱剑,在杂乱无章地飞舞,似乎毫无秩序。

陨剑洞四年开一次,内门弟子可以跳进去选剑,人选剑,同时也是剑选人,但前提是能顺利将剑带出来。陨剑洞万丈深,越往下越稀有,品阶越高,但大多数弟子,刚跳进去,马上就受不了地随意拔了一把御剑飞出来,不敢再往下试探了。

这很考验身法与胆量,虽然每次也有长老在顶上保驾护航,不会让人真的受伤,可到底没人敢往下去深入,那么多剑,说不准就被万剑刺身。

古遥看见那么多毫无秩序可言乱飞的剑,也退缩了:“不会要我跳下去认一把吧?”

“嗯。”

古遥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你是我亲师哥吗?”

“我带你下去,你凭着心意,挑一把于你内心最有感觉的。手给我。”容寂牵着他,古遥的靴子却死死地黏在地上,别过眼去:“我不敢……”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来。”容寂眼睛扫一眼那坑洞的万剑齐飞,霎时,密密麻麻的乱剑停止。容寂说:“小花,看,他们听话了,不会伤你。”

古遥悄悄睁眼一看,底下那些剑,果然不再群魔乱舞。

“进去吗?”

古遥犹豫了下,点点头。

容寂手臂便揽过他的腰身,圈着他纵身一跃,古遥下意识死死抱着他,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害怕地默念疾风术,稳住身形。

容寂带着他的下落速度不快,那些剑也并非完全不动,而是有意识地绕开二人。

深坑光线暗淡,唯有头顶那一点越来越小的光,随着渐渐下沉,古遥的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想起容寂说的:“你可以听见剑的声音。”

真可以听见么?

他竖起耳朵,眼睛仔细地扫过周围漂浮的剑。有些是长剑,有些是短剑,颜色各异,感觉也各异,有的如冰雪,有的是同他亲近的火系,还有的如生灵自然,那是木系剑,有的周身电转雷光,那是攻击性很强的雷系剑。

古遥单手环住师哥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碰,那些剑不知是害怕他,还是喜欢他,都是一动不动的,古遥摸了剑柄,感觉不对,不是他要的,便收回手,继续在无底陨洞中下落。

这道陨洞太深,二人转着落了许久,从坑底吹上来的风让古遥黑发飞舞,有种缓慢的晕眩。

容寂问他:“现在不怕了吧。”

“不怕了……”他摇头,看着容寂。

周身万剑光影,他在容寂怀里却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师哥,”古遥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下巴蹭过他的脖颈,轻声道,“若你不是修的无情道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要你做我的道侣。”

他的声音被风刮到上空,于幽深洞穴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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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日更8.4营养液加更

63.

四周剑声嗡鸣, 古遥听见刀枪剑戟相撞的清脆声响,旋即下落速度一缓,两人仿佛滞空了一瞬。

听见他的话, 容寂不言,摸了摸他的脑袋。人间界中,小狐狸总是问自己,要不要同他成亲, 容寂自己不懂情爱, 可这小孩又懂么?昨日说要隋忍做道侣, 今日又问自己。

妖怪有心,却是一颗不入世的玩心。

“我师祖说, 欢喜禅跟修为高的人同练,对我最好。”他鼻尖抵着容寂肩膀, 闻见他身上不分彼此的、属于自己的味道, 还能吸一些他释放出的灵力。

“我听其他弟子说,无情道不能有道侣, 不能有七情六欲,否则天劫惩处,身死道消。”都是古遥道听途说来的, 道心坚定者, 走这一条道, 就是成圣成仙, 也比其他的飞升的圣人强,有人一心求仙,便修无情道,此乃一种心境,心境破损, 天道的处罚也会更严苛,便有人在雷劫下身死道消。

“道心破了,自有天劫,”容寂恢复下落的速度,周身剑影磷光闪闪,他的声音也仿佛起了波澜,“但不至身死道消。”

话音落,他停在空中,二人已下落万丈深,抬眼望去,顶上的洞口只剩一个渺小光点,仿佛要将他掩埋。

“小花,师哥不能做你的道侣了。”

“…我知晓,我不能害你。”虽认识这么多人里,古遥最喜欢他,若说要跟谁同修,结为道侣,彼此相守,师哥是不二人选。可横亘二人间的,是浩瀚天道,是规则。

古遥见他停下,方才抬头,他嗅觉灵敏,感官敏锐,周围的剑气,显然和顶上那些剑不是一种气息。

容寂稍一松开他:“挑一把吧。”

到了深处,都是地阶以上的飞剑,但也不止是剑。望霄宗虽是剑宗,但也有不修剑的,配刀或枪、长鞭亦有之。

通常到了这样级别的剑,不是人挑剑,而是剑挑人,剑会择主,所以落在了不合心意的人手上,是发挥不了剑本身的威力的。

陨剑洞寂静无声,古遥环视周围一圈,轻轻闭了眼。他抬起手来,手掌虚握,朝四周感应,不用眼,只用嗅觉和感觉。

一些剑发出铮鸣抖动,似要朝他奔来。

古遥握住一把,剑身轻巧,是他需要的,可惜是雷系,一簇电流窜到他掌心来,有些发麻。

他松开手,握住第二把。

……

第三把、第四把……

是真的在挑剑。

也有火系剑,按理说适合他的,但却总有缺点什么的感觉,直到古遥握住一柄碧色长剑,约四尺长,握住剑柄那一刻,仿佛有生气于脉络滋生,一下将勃然的生机引到体内。

古遥整个人为之一振,鼻间嗅到沁人心脾的清香,闭着眼,却感觉身处广阔草甸,厚重的草木有腰间那么高,他变回了不通人世的狐狸,在半人高的草流中奔跑撒野,阳光,风,自然的气息,纷纷环住了他。

古遥紧紧握住这柄长剑,心中想,就是它了,狐狸跃出松软绿海,刹那睁眼,长剑名字浮在脑海,是一道低沉厚重的男声。

“吾名,乐游。”

“他跟我说话了!”古遥扭头去找师哥,见他仿佛融于这片刀光剑影,周围这么黑,不仔细看还真有点发现不了,“他说话了,我找到了,师哥,我要他了。”

乐游剑。

和容寂这种无名无姓的,从枉死城来的断剑不同,这是一把出身显赫的神兵,传闻出自昆仑山再向西三百七十里的乐游山,通体碧色,侧线深黑。

一把自带领域的古剑,很老的剑,木系剑,威力自然不及火雷金,气息并不凶戾,回鞘后甚至如柳条一般,仿佛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有一股绿意盎然的勃发生机。

容寂怎么也没想到他选了这一把剑,也没想到乐游会选他,在他看来,乐游不足以保护好小花,虽强大却有些优柔寡断,太过柔和。

“师哥?”古遥看他没表情,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回神啦,我找好了,他告诉我,他叫乐游,原来剑真的会说话诶!”

“当然会说……罢了,就乐游吧。”容寂攥住他的手腕,手臂穿过他的腰,搂着他纵身朝上疾驰,古遥再次闭了眼,手里紧握着他的乐游,心里跟他打招呼:“你好啊,乐游,我叫古遥。”

但剑并未回答他。

“这把剑有什么来历吗?”古遥感觉它品阶不低,有地阶,或是天阶?

“有来历。”容寂告诉他乐游来历,将他带离陨剑洞所在的空间阵,心中有些明了乐游会选他的缘由。

乐游不喜厮杀,爱好和平,像古遥这样心如一张白纸的修佛者,得乐游青睐也并不稀奇。

古遥虽不是木灵根,却也是火灵根,木生火,二者相辅相成,所以古遥难免会喜欢它。

但容寂看不惯他贴心地将剑抱在怀里,斥他:“剑背在身后,或者乐游认你为主,自会跟随你左右,无需背着,你伸手要用它,便会到你左右……你别抱着!”他语气重了些。

“这是剑又不是人,你这么暴躁做什么,这是我的剑呀。”

“不许抱。”

“……我不!你不让我抱你的那把故剑就很奇怪了,我的剑我为何不能抱。”这种感觉很奇妙,不是他人赠与的法器,也不是买来的法宝,而是他自己……虽然也不是凭他本事得到的,可到底是与他心有灵犀才得到的神兵。古遥自是喜爱不已。

“……算了。”容寂说不过他,忍耐着,纠正,“我的剑不叫故。”

“那叫什么?你那剑身上只有这一个字。”

“剑名不故。”容寂带他回了三辰殿,星海披身,流泻在长袍上。

古遥抱着乐游问他:“那不是你的字么。”

“是。”他本是断剑,剑身一个故字,没有来历,只知是仙器,出身枉死城的屠戮血海。临霄将他带回来后,修补好,但他仍然是残缺的剑灵,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因为剩下那一半不见了,故此临霄为他取名:“既如此,就叫你不故吧。”

“难怪你不让我碰你的剑,”古遥想明白了,“你叫不故,你的剑也叫不故,那不就等于,剑就是你,人剑合一了,你不爱让我碰你,又不让我碰你的剑,但我的剑我要好好培养感情。”

刚得此剑,古遥心中欢喜,抱着剑好几天了,上方长老的课都背着,种田也背着。虽是神兵,但插上剑鞘却看不太出,气息如沐春风的柔和,这是一把极具包容的神兵。

古遥连着几日在三辰殿勤恳学剑,容寂当他老师,比长老还严厉。

“今日正式教你用剑第一课,召唤。”

容寂:“先把剑松开。”

古遥不再抱着,用手提着。

容寂:“把剑丢了。”

“啊?”古遥不解,“为何!”

“因为你要学召唤。”这类神兵,不轻易认主,无法真正的束缚身边,就算放在芥子袋里,也随时可能溜回陨剑洞。有灵、有自我意识。

“哦。”古遥轻轻把剑放在地上,而后,乐游倏然消失不见。

他睁大眼:“我剑呢?”

容寂抬手,乐游不知从何处飞来,从天边倏地回到了容寂手中:“这便是召唤。”

“好厉害,”古遥隐约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法门,毕竟他瞧他人用剑,都不是这样的,或许是这把剑很厉害吧,他问容寂:“有召唤口诀吗?”

“没有。”容寂将乐游一抛,站在不远处,“你试试召唤它。”

古遥学着他那样,高高地抬手,眯眼看着日光。

半晌,没动静。

“召唤!”他大喊出声。

风声簌簌,乐游不来。

“剑来!”

“乐游!”

容寂站在一旁,看着他使出万般招数,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试了半天,古遥摸不着诀窍,求助地看着容寂:“师哥……我学不会了。”

“说明你和剑联系还不够深。”

“可我整日抱着乐游。”

容寂柔和的脸再次绷了起来。

日暮西山,表示外界也日落了,是夜晚了。

这是说古遥下课了。

可他还是没能学会召唤飞剑,且最后容寂也没有把乐游召唤回,让他明日继续琢磨。

怀里一下没了剑,他心里空落落的,就窜到桃林里,同月狐小言聊天。这类妖兽天生开智,很聪明,虽然最初不会说话,但现在跟着古遥久了,逐渐懂了他的话,也能以狐狸叫表达自己的意思。

小言说,她很喜欢树灵伯伯,也喜欢他。

看她在这里不孤独,古遥也放心了。想到树灵为木,乐游剑也是木系,古遥站起,问这棵古树:“树灵伯伯,你认识乐游吗?”

树灵伸展桃枝,分明没有脸,古遥却感觉到他的眼睛和注视。

树灵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喜欢说话,没有出声。

仲夏日,被容寂以法术维持的桃林,簌簌落着桃花瓣。

古遥又问他:“不知道乐游去哪里了,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古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根本没指望一棵树会给他答案,这种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问隋忍或沧泱峰主才是。

师哥虽教他习剑,但一句剑诀都不教,问就说没有,没必要。

他叹息一声,陪着小言玩了一会儿,忽地想起自己的灵药空间里,之前栽种的那株桃枝,在混着小骨头的蛇皮炼制的升灵粉的浇灌下,长势喜人,如今已生根长大了,变成了一株小桃树。

思及此,他打开灵药空间,捡起地上放着的小锄头,围着小桃树,细心地连根带土地挖掘出来。

这棵树不适合养在他的灵药空间里。在灵药空间内,他种了两株酒花,十四株的空空果,桃树日益长大,首先就是占地方,其次,他觉得这片树林更适合这一株桃树。

不然孤零零的,多可怜。

容寂离得远,但能清楚地看见他在做什么,竟是勤劳地蹲在地上挖坑,种树。

做完这些,古遥拍拍手,正打算离开时,树灵的桃木枝拍了拍他的脑袋。

古遥仰头,看着这株遮阴蔽日的庞大古树。

两根柔软枝条,仿若两只手,捧着一浅粉色的晶莹果胶,小小一粒,像颗糖果,像是桃胶又不像是桃胶,古遥低头闻了闻,望着树灵:“给我的吗?”

两根枝条朝他面前捧了捧。

“真的给我的啊,谢谢。”古遥伸手接过,闻着是香的,看着也是好吃的,他便下意识塞进嘴里咬一口,不成想,这颗晶莹剔透的、果胶似的珠子,直接在他嘴里融化,像是变成了一股气,一道灵力,灌入他的体内。

古遥困惑地“”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肚子,这种感觉吃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树灵却不说话,只以柔软枝条,再次抚过他的头顶,像慈爱的母亲,接着收回了枝条,仿佛在说:“去吧。”

远处,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容寂也很意外。

那颗浅粉色的果子,不是什么果子果胶,有另一种更为准确的说法,叫“森林的恩赐”。

作用不明,毕竟容寂自己没有得到过。

不过,对于得到木系神兵乐游剑、还在伪装医修学医的古遥而言,这种恩赐定然是好的。

“小花。”容寂唤他回来。

古遥朝他跑过去:“师哥,刚刚树灵送了我一个吃的,虽然感觉什么也没吃,不过树灵真好啊。”

容寂伸手抚过他头顶粉瓣,并未告诉他这是什么。

他牵着古遥去八仙楼吃了一顿,方才回来,古遥熟睡时,周身却裹着一层薄薄的绿色灵力,很薄,却很浓郁。容寂知晓多半是“森林的恩赐”,与此同时,那股剔透的灵力汇入他体内,火红天丹兴奋地欲要吞噬,火天生是木的克星,本来这一下该让它直接吞掉的,没成想这股灵力的防御分外强大,裹着火烧不化的藤条,汇入另一颗妖丹中

这是古遥筑基后,体内多出的妖丹,一直很渺小,哪怕他成了结丹境,绿妖丹也不变,唯有红色狍天丹,不住地壮大,将那颗小妖丹挤压的无处可去。

有时古遥自己打坐修炼,都会忘了这颗小绿丹的存在。

容寂之前注意到过,但现在却感觉不太对劲。

他伸手,手掌放在古遥的丹田处,隔着一层肚皮,清楚地感知到那颗火红妖丹的侵略性,强大的领地意识;以及另一颗绿色妖丹的弱小。

仿佛是善恶的两个极端。

一方恶念,有贪欲,挑衅,生生不息的火;一方善念,柔软无助,缩在角落。

容寂之前发觉后,便看了一些讲妖的古籍。

妖族有些是生来便有妖丹,有些是后天修成,但两颗妖丹的情况,他翻遍古籍,却只找到一种说法。

这妖是双生妖,所以两颗妖丹。

但古遥的魂魄只有一个,是独立的,显然不是什么双生妖。

他面色凝重,一小缕神识悄然探入,那颗红色天丹安安分分,等他神识一进来,疯了似的张嘴,欲要吞噬。容寂怕伤了他脆弱的丹田识海,并未抵抗,也未来得及抽身,那缕神识骤然被这颗火红妖丹所吞并。

不知为何,容寂觉得这颗妖丹像是人的元婴,有意识的元婴,像个冥顽不化的孩童,吃到了好吃的食物,兴奋地跳跃着火光,竟露出鬼魅般的一张脸。

睡梦中的古遥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有些痛苦地侧身,抱着腿蜷缩起来。

妖丹吞噬他的一缕神识,炼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必影响到了小花身上,容寂脸色一沉,直接将他拦腰抱起,迈出三辰殿,一步到了黎苍峰主的芍药峰。

修炼到一定境界,是无需睡觉的。

黎苍却很喜欢像凡人那样做梦、睡眠,于是自己炼制了一种吃下就能瞬间陷入四个时辰芳香睡眠的丹药,唤梦蝶丸。

通常吃了,都会做些遥不可及的美梦。

今晚他的美梦是到了凡间,正在万花丛中醉生梦死,西域美女在他面前扭得像蛇妖,不料揭开薄纱面罩,那张脸却变成了……

剑、剑尊??

黎苍正在喝酒的动作停下,整个人裂开。

剑尊冷若冰霜的英俊面孔朝着他,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对他说:“有事,醒了。”

黎苍匆忙回到现世,睁眼,仍是容寂。

他站在自己房间内,怀中抱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上次来,宗主抱着一只小狐狸。

这次来,怀里变成了人类。

这……

宗主的无情道是不是……

黎苍甩甩脑袋,清醒了,恭敬地起身问:“宗主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

“叨扰长老了,帮我看看他。”容寂语气带着焦急,动作却很轻地将古遥放下。

古遥此刻仍是痛苦,额头汗水涔涔,模糊地呜咽着。看得容寂忍不住蹙眉,攥着他的手心。

“这是怎么回事?”黎苍也注意到了,这少年体内的异状,“这是妖?之前那妖狐么,两颗妖丹?”

“是。”容寂想是不是自己闯入的神识惹了大祸,“这颗火红妖丹太过诡谲,我翻遍古籍,未曾找到说法。”

这颗妖丹显然有种不属于古遥的气息,因太过强大,还有自我意识,竟胆敢吞他神识!而古遥本体只是一只弱小的赤狐,体内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黎苍凝神观察,半晌道:“这肯定不是他的妖丹,应当是他吃了什么,这是其他妖兽的妖丹,很强大的妖兽,我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可自我意识这般强大,怕是……”

容寂脸色沉得更骇人了。

他说:“这不知来历的妖丹,是寄宿在他体内,想反客为主。”

黎苍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寄生,他这种情况,只有这种说法才说得通。”

容寂忍不住替古遥擦汗,瞥见他痛苦,仿佛也心里一揪:“长老…可有什么好法子?”

“法子……”黎苍来不及思考容寂这无情道是怎么回事了,答道,“有一种,既然这颗来历不明的妖丹要吞噬他反客为主!我们就将它剖出来!但这样有风险,妖丹已经在他体内扎根生存了,若贸然剖出,这小妖也可能……死。”

虽不知小妖狐是谁,可瞧见尊上这番模样,就知道是心上人,不过恐怕还没到那种地步,他观二人元阳都在,不然天雷早该降临玉屑山,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修界。

剑尊大人,无情道破了!

黎苍有点头疼,仿佛看见魔界大军铁蹄浩浩荡荡烧杀抢掠入北境的画面了……

“不成,”容寂一口拒绝了,“可还有别的法子?不能伤他,我要他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容我想想……”黎苍揉揉眉心,又拍了拍脑袋,“啊!知道了。宗主,这小妖有两颗妖丹,这一颗绿的,是他本来的妖丹。他的火灵根也是伪灵根,他本来应该是木灵根才对。”

容寂看向他。

“既然他体内两颗妖丹,他又是按照人类的法子修炼的,现在是结丹境,等突破到元婴境,不就可以保住他的元婴了么!就算是剖丹,只要保住元婴,再给他找一具完美的肉身,不就完了?”虽然这个想法不一定能成,但好歹是个可行的法子。修士到了元婴境,有了元婴,除了寿元尽时,哪怕突发意外身亡,只要妥善保管元婴,便能重新复活。

容寂拧眉思索。

黎苍察言观色:“至少也得是元婴才行,修为越高,元婴越强,越稳妥。”

古遥仿佛是太痛苦了,脸色煞白一片,嘴唇也发乌,手握成了拳头,汗湿的柔软手心将容寂的两根手指攥得紧紧的,双唇颤着,似乎在喊师哥二字,却又听不真切。容寂将他抱在怀中,不敢贸然输送灵力。

他轻轻拍了拍古遥的背,手掌托着他汗湿的黑发。

黎苍看容寂这副模样,已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强大剑灵了。

黎苍嘴唇微动,又说:“这种凡间小狐狸,我观他根骨,不到二十吧?悉知妖兽修炼成人,少说也要百年,他这般年岁,如此境界,定是这火红妖丹惹的祸事!”

黎苍:“可……如若没有这颗妖丹,恐怕他也无法修炼成人。”

丹王长老修为之高,见识之广,竟一眼看破来龙去脉。

“若是宗主等不及他修炼到元婴,我这有些适合结丹境的丹药,宗主以渡灵之法辅佐喂之,可将他短时间内引之元婴境。”

“渡灵法?”

“有点像…双修之法,但尊上切记,万不可动心动欲……”黎苍面露难色,“要不,我找个人替他渡……?”

容寂扫了他一眼,寒着脸。

“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容寂:本尊还在,轮得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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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64.

“丹药给我。”

黎苍掏出几个瓷瓶, 还有所谓的渡灵法玉简,顺带送了他几瓶梦蝶丸:“我最新研制的,想梦什么就梦什么, 尊上是不是还没体验过什么叫做梦?”

人会做梦,妖也会,独独这器灵和剑灵,与众不同。

容寂不要他的梦蝶丸, 掏出一袋灵石给黎苍:“多谢长老。”

“宗主留步, 这梦蝶丸宗主不用, 可以给这小狐妖用啊,他此刻痛苦, 是寄生妖丹所致,人只要做了美梦, 暗中有明, 忘却烦扰,旁的事再无痛楚。我又不要宗主给钱, 送你了,拿着。”

容寂将他带回去,古遥吃了这个, 果真脸上的痛楚就下去了, 似乎真是陷入梦境, 趴在他胸口沉沉地闭着眼。容寂一只手落在他的丹田, 察看内里寄生妖丹炼化的情况,另一只手拿出玉简,将玉简贴在眉心

如此,这渡灵法,便像一张画卷在他识海内徐徐展开。

容寂很快便把玉简丢开。

这东西, 根本练不得,看一眼都晦气。

他简单粗暴的,直接以灵力渡之,那寄生妖丹正忙着炼化容寂那一缕神识,加上容寂有意引导,将灵力渡在了另一颗木丹上,他心念一转,将自己无属性的灵力变幻成了木系,眼见这那颗小绿丹渐渐的舒展?膨胀,没有之前那样可怜了。

这花了几日工夫,等古遥做完美梦醒来时,饥肠辘辘,可精神却极好。他感觉自己似乎是睡了很长时间,而且也知道妖丹又吞了什么东西,是树灵给他的神奇果子吧。

古遥以为那定然是什么好东西,还跟容寂说:“虽然不好吃,但一觉醒来修为精进了一大截,我变厉害了!师哥,你跟树灵熟。他在你的地盘混,你问他那是什么,还有没有啊,我还想吃。”

“…那东西可遇不可求,也是你运气好。”面对他的贪心,容寂却训不出口,体内那么个东西寄生作祟,小花的性情也受了影响。

古遥不好意思地笑,望着他道:“没有多的了吗,那好吧,也是,做人不能太贪婪,那我去上课了?”

“你不在这几日,我让纸人替你去青竹山上了课,你回来,把老师讲的先记牢了再去。”

古遥正要问是怎么个记牢法,便感觉周身环境瞬息变幻,由星河大殿幻作青竹山的药房,四面平地起来高高的药柜,将他笼罩住,容寂坐在他身旁,于药房地上的竹席上,他挥出一个白色的小纸人,也不念咒掐诀,仿佛只是动一动心念,那纸人立刻膨胀,由短短一指高,变作成人大小,仍是薄薄一片。

古遥仰着头,眼见着那纸人变成了握着竹竿的方长老。

“……这是幻术?”他睁大了眼。

“是幻术,小纸人替你去上课,记住了老师讲授的知识,现在变成方长老,将这几日你漏下的知识为你补上。”

修界强者的神通,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古遥的眼界。

“太厉害了,纸人道术我知晓,但不知还能这样。”有人剪出纸人,念咒,便可使得小纸人附在背后跟踪、窃听、报信。

古遥也会这纸人法,但仅限于跟踪人。

“我想学这一招,师哥,你能不能教教我?”他看向容寂。

“回头再教你,先听课。”容寂把手伸过去,“手给我。”

古遥不解,看着他的手掌,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容寂大掌握着,两手交叠,冰凉手指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

这种紧密的触碰有些痒,仿佛是有人在他心上挠了两下,是古遥不懂的感觉。

接着,便察觉丝丝缕缕的木系灵力,从手心汇入:“师哥……”

他眨一下眼,“你在给我传灵力么?”

“嗯。”容寂从他脸上挪开目光,脸色不改,“听课。”

结丹境的修士,经脉也就那么细细一条,不能汇入的太多太快,此法比渡灵双修法缓慢,但却是最安全的。若他真用了这渡灵法,道心一破,如若出了意外,谁来替他重塑肉身?

由纸人幻化的方长老,捏着竹竿,轻点墙面上高高的药柜,一格格抽屉飞出,开始给古遥讲药。

深褐色的空间里,浓郁药味弥漫,这幻境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七日的课时浓缩到了一起,古遥精神抖擞地听了三个时辰,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颠。

容寂示意纸人。

纸人做的方长老便道:“沈遥同学,今日便讲这么多,这些药下节课可还要考察你。”

“下课啦!”古遥瞬间又活了过来,正要起身,察觉手还在容寂手中,十指扣在一起他都忘了。

容寂并未松开他,而是道:“去八仙楼?”

“嗯!”

几日的知识恶补完,古遥恢复正常上下课,而此时,他的乐游剑已经离家出走有十几日了。

不知是不是树灵给的果子的作用,他对草木的感知更强了,闻一下丹药,就知道里头有哪几味药,若是他从未见过的,也能很快从偌大的药房中寻出来。

搞得方长老都不好意思斥责他,古遥想早些下课,还在青竹山兜售什么空空果,说可以引蛇出洞,在弟子间换丹药和灵石,方长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古遥还送了他两颗空空果。

别说,味道还挺不错……

听闻还有内门的弟子跑来买。

方长老便托弟子去找张梁又买了几颗。

学不会召唤法的古遥,怕自己的剑跑丢了,这日下了课,用联通宝镜找了隋忍:“隋长老,我有修行上的事想请教你!”

“何事?”

古遥描述了一遍:“就是这样,我虽然有了剑,却不懂召唤之法,所以……”

召唤飞剑?

隋忍以为是沧泱峰主赠与的湛卢,湛卢剑品阶高,剑有剑灵,自是可以召唤。

“是有召唤法诀,有几种不同的,看你是什么剑。这样,你来我怒剑峰,我从坎楼找玉简给你。”

古遥闻言眼睛倏地亮道:“果然有召唤法诀!他跟我说没有!”

“他?”

“就是尊上,他告诉我没有的,原来不是我笨,是他不好好教。”

隋忍沉默一会儿,不晓得如何评判:“兴许……尊上不需要?”像剑尊那种强者,心念一动,便可召唤飞剑,自是不需要什么剑诀。

过了半刻钟,古遥坐在湛卢剑身上,到了怒剑峰,和隋忍碰面。

隋忍看了他一眼,有点惊讶:“你修为进展的挺快。”

“是吗?我也觉得!”

没想到他会这么接,隋忍笑了一声:“走吧,带你去坎楼。”

坎楼是怒剑峰存放玉简、剑诀、飞剑的藏宝楼,和内门乾坤阁不同,坎楼之物,只有怒剑峰弟子才能进去查阅。

不过沈遥的身份特殊,向峰主请示一番即可。

坎楼是机密要处,入口特殊,于怒剑峰密林深处,有一片圆月般的镜潭,不大,约三丈方圆,隋忍一步迈开,走到水面上,这水薄薄一片,走过激起一片涟漪,人却不会沉下去。

“快来。”

古遥抬步跟上去,隋忍掏出一块刻着“坎”字的黑色玉牌,往水面肉眼不可见的凹陷处一扣,继而水面乍然一翻,出现一张黑白棋台,对弈坐着两人。

一个已经老成了枯骨,睁不开的眼睛打量着二人。另一个稍好一些,却也是老得走不动的模样。

一时之间古遥竟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人,还是残魂,可二人气息却分外强大,和那日见过的沧泱峰主,竟是差不多的感觉!若是残魂,那生前必定是洞虚之上的强者!

“弟子隋忍,见过太上长老。”

其中一位捋着长须道:“这局棋,我下不下去了,隋忍,你来替我下。”

“是。”隋忍入座,于太上长老对弈,将这局棋下完了。

随即,太上长老手中不出鞘的古剑一指,一束光落在剑身,粼粼地反射至水面。只听机关运作的“喀喀”动静,整个镜潭翻转,重心转移,古遥站不稳地扶住身旁太上长老的肩膀,却什么也没碰到。下一刻,镜潭似是翻转到了地底下,又仿佛是翻转进了另一个隐秘的空间阵。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圆形的藏宝阁空间,中心除了几只用于打坐的蒲团,别无他物,而周围一圈,挂满了不同的玉简、玉牌,穹顶透光,缥缈的光线照在古遥的头顶。

在望霄宗,真正机密所在,都有一层又一层的机关阵法。

古遥每回跟随容寂去,没有这种流程,那是因为只有他可以绕开流程,从三辰殿瞬移至空间阵。

“这便是坎楼么?”

“是,你要找的召唤法诀,乃是剑诀的一部分,你的湛卢是火系,火系在……”他指向挂着火红旗帜的方位,“这一列都是。”

“我是木系剑,木系剑诀,只从操纵木系剑么?”

“那倒不是,不过术业有专攻,木系是这一列,你上去挑选。有些玉简只能用一次,所以每个来的弟子,只能感悟一次,不能久待,不过方才峰主交代,你想挑几个便挑几个,待多久都没事。上面的品阶更高一些,你随意。”

有些高阶剑诀,攻击力强悍的,也并非人人到手都能用。若没有适配的神兵宝剑,就算有了高阶剑诀,也只是浪费。

“我挑一个便成,贪多嚼不化。”古遥爬上木梯,随手拿起一块玉简,能看见剑诀名称,却看不见内容。到手会有一些感应,比方说刚才他拿的叫“万物生”,握在手中有草木滋长的感觉。

他一边找,一边问下面的隋忍:“隋长老,方才下棋那两位是?”

“那是已经仙去的两位怒剑峰太上长老,剑宗强者。原寿元已尽,不舍宗门,留下的残念。虽不成战力,却足以守护我峰坎楼。就是每回进来,都要刁难人,视他们心情而定。有时是这般,下会儿棋,有时什么也不说,有时心情好,还会传授些剑诀。”隋忍看他发呆似的模样,笑道,“很奇妙吧?我第一次来,也觉得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跟两位长老聊了一天一夜。”

古遥虽没去过其他宗门,却能感觉到此处奥妙,难怪人人都想进望霄宗,上界最负盛名的大宗门,名不虚传。

“万里星河入梦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玉简,指尖紧握冰凉玉石,眼前变成日思夜想的东来寺,师祖蹲在厨房角落,抹开酒坛子表面的灰,揭开盖子用手招了招,闻闻他的酒怎么样了。

“师祖……”他控制不住地唤了一声,却没等到师祖回应,瞬间抽离回现实。

古遥甩了甩脑袋。

万里星河入梦来这剑诀,是照应心中所想,虽不知内容,但也知是偏向幻术一类的剑诀。

“找好了?”

“嗯。”

古遥握着剑诀顺着木梯爬下来,坐在蒲团上,将玉简贴在眉心处。

三句法诀,以及指诀,汇入脑海。

片刻后,古遥睁眼,玉简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隋忍抱着剑站在一旁道:“这些玉简,是前人留下的,有些完整,有些残缺,像你拿的这个,就是有些残缺的,所以只能感悟一次。”

“不过,剑尊竟然没有传你剑诀。”隋忍带着他出去,试图打听:“那他是如何教你习剑的?”

“就是……示范一遍,叫我自己琢磨,还把我的剑给丢了,要我自己召唤回来,他不管我的剑了。”

“噗”虽然他的师尊不太靠谱,但没想到宗主更不靠谱。

“对了,”古遥将湛卢递给他,“峰主可在?我如今有了别的剑,这湛卢便还给他吧。”

隋忍还未问为何,便听沧泱的声音从林中影影绰绰地传来:“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岂有还回来的道理?”

“见过师尊。”

古遥也连忙行礼:“见过峰主。”

沧泱:“可是尊上赐了你其他的剑,比我的湛卢还好?”

“不是尊上赐的,尊上说湛卢不适合我,便带我去了陨剑洞。”古遥将湛卢还给了他,“多谢峰主的好意,峰主同意让我进坎楼挑剑诀,我已经知足了。不过现在我有剑啦!”

这倒霉蛋,跟谁学剑不好,跟尊上学,看看孩子可怜的,连个剑诀都没有。

沧泱一脸慈祥,低头道:“可有挑到好的剑诀?隋忍说你在学召唤?”

“是…我的乐游被尊上丢了,还没学会如何召唤它回来。”

“这个简单,你学了剑诀……等等,乐游?”陨剑洞底层,最稀有神秘的一柄木系神兵,万里挑一的领域剑!

刚在心里说他是个倒霉蛋的沧泱峰主,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它跟你了??”

“是啊……尊上说,乐游还可以凑合用。”古遥依旧对此很懵懂,“我也不懂,它同我说话了,我也喜欢它,便带走它了。它是不是很厉害?”

“……孩子啊,乐游嘛,是不错,你好好对待它。”沧泱控制住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道,“宗主不曾教你剑诀,你感悟了剑诀后,现在会召唤了么?”

古遥摇头。

“召唤么,其实不难,难在你那剑,许是刚认你,与你心意并不相通。我教你一法,心中将你的剑勾勒出来,越清晰越好,掐诀念咒,若剑灵感觉到你身处险境,想来你这,便会到你身边来。或是你与剑心意相通,亲密无间,臣服于你,你只要用这一法,必定应召。”

“我懂了,”古遥拜谢,“多谢峰主。”

“你不试试?”沧泱和隋忍同时看着他,眼里透着火热。

乐游剑,二人都没见过。

“我……我试试。”古遥照着他所言,心中勾勒出乐游剑的模样,手中先掐诀,继而抬起,像师哥教的那样,再默念召唤法诀。

“嗡”

旁边的湛卢都立起来了,可乐游却不来。

“可能,它跑得比较远?你再试试。”

古遥试了两遍,收了手,挠头道:“峰主,恕我愚钝,兴许我和乐游还不亲近吧。您还有别的方法么?”

“老夫教你的法子,一定管用,不然你试试湛卢。”说着他也将湛卢抛远,“你召湛卢。”

古遥点点头,如法炮制,这一次,那赤红长剑,远远地奔赴而来,直接落入他的掌心,热烫的剑声嗡鸣。

“你看,湛卢才跟你几天,便愿意认你。”

被容寂挑剔过的湛卢连嗡了几声,似是附和。

如此,古遥只能带着湛卢离去,可回到三辰殿后,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召唤乐游。

“你跟沧泱学的?”容寂自己不需要剑诀,不代表古遥不需要,但容寂仍觉这是无用之功:“我说过,剑诀无用,还得按我说的学,把剑诀忘了。”

“我不,你叫我自己琢磨,我琢磨不明白,还不让我跟其他人学么。”古遥坐在空旷殿内的蒲团上,背过身去不理容寂了,自顾自地尝试了一遍又一遍。

容寂站得离他不远。

其实他觉得古遥不算学剑的好苗子,学炼药或许更适合他。他令他学剑,不过是为了让他有自保能力,剑术学些基础的,乐游虽不好杀戮,但领域展开后固若金汤,足以保护好他。

剑诀对那样的剑,可没有用处。

他相当看不起这种东西。

这种剑诀学了有什么用处?

只有湛卢这种不入流的剑会乖乖听话。

见古遥自己在重复尝试,容寂并未出声,想着等他失败了,自己再安慰。

古遥在无数次失败后,将目光瞄准了容寂的不故剑。自己能召唤湛卢,却不能召来乐游,那不故呢?

他心念一动,闭着眼内心勾勒出黑白剑身。

一旁,容寂霎时感应到一股不受控的牵引力。

古遥念了咒,眼睛闭着,手抬起,感应到了风声。

来了!

他心里一喜,正要伸手握住飞来的剑,不料撞上来的不是剑,而是结实的肉-体。

沉闷地撞在他身上,天旋地转,古遥被撞到在地,后脑仿若被托着,他晕眩地睁眼,鼻间嗅到容寂身上冰冷气息。

古遥一时忘了出声,耳朵抵着他的胸膛,听见“咚咚”的两声。

心跳。

他趴在沈不容身上时,听过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缓慢而有力,和自己是一样的。

但容寂的不同。

那两声过后,他的胸腔便沉寂了,是跳得太慢了么?

还是他修为太高,和常人不同?

太奇怪了,古遥竖着耳朵贴紧他的胸口,果然是没有动静,叫他忍不住伸手,探入他敞开的衣领,冰凉的皮肤,不似活人。

古遥两边都摸了一下,容寂表情霎时变了,短促地闷哼一声,捉住他的手腕,哑道:“你摸哪里?”

“咚咚。”

“……跳了跳了!”古遥语气仿佛在说“生了生了!”般激动,仰头,“师哥,你们大乘期高手都这样吗,心脏一刻钟跳一次?所以比我们活得长?”

荒谬。

容寂脑海里只有这个词。

“我的心不会跳。”虽他常年能感觉到体内屠仙石,埋在胸腔里,最近甚至有了情绪波动,会难过、紧张。

但一直以来,它都不会跳动。

“真的跳了,两下呢。就是跟我的不一样。”古遥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奇异新鲜事般侧耳倾听,容寂攥住他的一只手不让动,他又伸另一只手去触碰。

手心柔软地贴着屠仙石,隔着一层皮肤,温柔的触摸让容寂呼吸一窒,仿佛死掉了,又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咚、咚……”

这回听得清楚了。

容寂微怔,垂眼对上古遥那烁亮双眸,旋即难堪地拨开他的手,起伏不定地起身:“以后不许对我用召唤诀。”

“我没召唤你!”古遥翻身坐起,头发凌乱,驳道,“我召唤的是剑,是你自己投怀送抱!你恶人先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句话,让剑尊恼羞成怒到我怀里。”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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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65.

容寂无可辩驳。

“别对我的剑用这招。”

“我就试试能不能召唤你的剑, 你自己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古遥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召唤不故剑, 容不故来了,兴许是剑尊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人剑合一,真正的人剑合一不分彼此。

容寂再次语塞,无可奈何, 不再同他争辩地拂袖去。

不到一盏茶工夫, 容寂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他手里。古遥这次有了经验, 捉住他的手腕,抬眼望着他, 心底惊叹:“这剑诀真神啊,师哥与剑融为一体, 师哥的不故剑也与我心意相通, 不然你看我召唤杨长老的紫盈,为何就不来?”他坐过几回紫盈, 记住了那剑的模样,方才心中勾勒,却丝毫没有反应。

容寂拧眉:“谁跟你说的心意相通?”

“我猜的, 沧泱峰主就是那么说的, 你的剑主人是你, 我却能召唤来, 说明我与你的剑有缘,就是沉了些,我使唤不动。”相较之下,古遥更喜欢用轻巧又包容的乐游。

往后几日,古遥时不时就要对他用一次剑诀, 每次容寂刚想发难,要他忘掉剑诀,不许用,古遥就哇地一声恭维他:“我师哥果然是剑尊,剑中尊主!”

容寂渐渐习惯,只得随他去。但忍不了他睡觉也要温习剑诀,将他召到床榻上,手脚并用地钻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梨窝浅浅:“我的小蛇不晓得跑到你殿里何处去了,你总是修炼,偶尔也可以睡一觉的。你虽是剑尊,却也是人,人都是要睡觉的。”

容寂想说,自己没有睡觉这个功能。

古遥似是不知容寂修的无情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只要二人不是道侣,便依旧可以亲密无间,他也没个度,容寂想提醒,想推开,可仿佛是被迷惑了,又暖又软的温度,让屠仙石砰砰地跳,在他的血肉里轻微颤动。

外头雷声轰隆,乌云密布,睡梦中的黎苍忽然醒了,鞋都来不及穿,连忙爬起来推开窗看。

看那团乌云飘到了哪里,是不是玉屑山。

哦……是怒剑峰。

又有弟子突破元婴了。

见不是宗主无情道破的天雷,他放心地关上窗,倒头回去做梦。

灰黑沉闷的乌云飘过玉屑山,降落在怒剑峰头顶,宗门内未曾闭关的弟子,速速离开怒剑峰,坐在空中蒲团上,观摩雷劫。

“轰隆”

银蛇窜过漆黑云层,被日月同辉阵笼罩的三辰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月色如水,星辰静谧地照映在古遥酣睡的脸蛋上,毛茸茸的尾巴从尾椎骨伸出来,圈着容寂的后背。

古遥睡着了,容寂也闭了眼,却仍是一夜未眠。耳旁听他均匀的呼吸声,热气吹拂在脖颈,往日打坐一晃而过的夜晚,变得漫长煎熬。

容寂将手放在他的丹田处,照例地探查内里。

自己日日渡他木系灵力,渡的本是古遥的木妖丹,眼看着那颗绿色妖丹壮大了几分,又被寄生的那火红妖丹给挤压成了米粒大小,这是相生相克的缘故,火本就克制木。火丹虽欺压木丹,却未曾真的将他完全吞噬。

因为这颗木丹,代表着古遥自己,若有朝一日真的被寄生火丹所侵吞,恐怕他性命不保。容寂单手拥住他,单手翻阅古籍。

几根木枝雕刻,一块泥巴捏做人,配上大造化丹,就是一具肉身。

但那未免太敷衍,肉身也并不牢靠。

黎苍是丹师,对捏肉身这种事并不在行,容寂翻阅古籍后,找到了一种适合古遥的肉身,和他这种石头做的不同,古遥是木系妖精,要更柔软的花木材质。

一早,古遥去上课,容寂上了芍药峰。

“日月仙泪,红莲翼,太乙佛藤,青焰神硫,业火昙华……尊上这是为难我,我这儿怎么可能有这些天材地宝!”按理说,丹王这里的灵草库存,应当是全上界最丰厚的,数年前找他炼丹,他就心黑的要双份材料,自己收一份,余下一份炼丹。

但容寂今天找他要的这些,真是为难黎苍了:“有的我这也有,但有些……别的暂且不提,业火昙华,宗主可知那是何物?昙华难寻,三千年开一株,业火昙华更难寻,万年开一次花,万年,万年!你让我上哪找给你。这就是重金悬赏,也没人敢接啊。”

“哪里有,我去找。”

“……”黎苍提示他,“宗主看的是上古神籍,昙华都还好说,业火昙华,我见都未曾见过。”

上古神籍,那炼制肉身法,乃是黎苍见过的,最奢侈的材料。炼制出的肉身该有多强悍?就是九天神雷来了,这肉身也能抗下。

这是宗主为自己无情道破预备好的新肉身?

黎苍起初是这么想的。若是为他人炼制,那代价也太大了。

“太乙佛藤,元明剑宗应当有一株,多年前我送给他的。宗主若一定要此法炼制,可先去寻其他的。”

“元明剑宗?”

“是……临霄剑圣的师弟,尊上你的师伯。涿光山那位。”提起旧恩怨,黎苍心底叹息。临霄真人力排众议,要抚容寂当下一任宗主。缘由旁人不知,他却知晓。

人有寿元,剑灵可没有。

更别提容寂如斯强悍,能庇护望霄宗千秋万代,他是不死不灭的保护神。

前些年的宗主,性情要更嗜杀残暴兴许用残暴来形容,并不合适,因为容寂本就不是人,没有悲悯之心,能指望一把剑同情人命吗?

容寂是临霄捡回来修补好的,他听临霄的话,成了宗主,所以一切异议,都死于他的剑下。

临霄真人生平,总共收了五个弟子。容寂便是关门弟子,年岁小得可怕。内门随便拎个小弟子,论岁数,都是容寂的爷爷辈。

但这只是他做人的岁数。

这把剑,却不知活了多少万年。

而元明是临霄的师兄,天赋超绝,原本他最有望继承临霄。

容寂或许不知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他兴许心里并不在意,也不屑去在意,只是遵循临霄遗愿。

但对其他四个弟子、其他师伯师叔而言,宗主之位意味着更多。不仅仅是至高无上地位,还有临霄的遗物,听闻他从枉死城带回来了仙器,逆天的仙器。还有能维持宗门运转千万年的灵石储备,得天独厚的灵脉,贯穿修界的仙盟话事权,渗透各界的弟子脉络……

总之,他们努力数千年没能得到的东西,被容寂当初一个不到三十的小儿轻易得到了,容寂是什么修为?这些师叔伯师兄们心里没数,觉得临霄死前脑子一定被腐蚀了,被驴踢了,不服让容寂接管宗门,可挑衅他的,要么死了,要么像元明这般,带走一些心腹弟子,端走一些法器功法玉简,另起宗门。

譬如涿光山,就是元明剑宗割据的势力。

除了涿光山,更有谯明和边春,分布东西南。

有剑宗强者坐镇,五十年间也招收了不少天赋不错的弟子,但整个山门寥寥百人,还不如青竹山的医修人多,更别提修为参差不齐,歪瓜裂枣比比皆是,不成什么气候。

所以黎苍一提元明那里好像有太乙佛藤,容寂转头就杀去了涿光山。

“师哥今天不在。”古遥蹲在红枫林里跟变大的小纸人说话。

他托着脸,师哥走的时候,跟他说了,不要无故唤他的剑。

“可是他的剑还在里头,他都没有带走,为何不要我唤?”红枫飘落在腿上,古遥望着小纸人道,“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纸人长了一张平面的、有几分像师祖的脸,就像被剪下来的画像贴在了纸人脸上。

这段时日,容寂教他用剑,教他傀儡术。努力学习了三个月的古遥,如今可以剪下纸人,让纸人变大,虽然还不能完全变人,也不会说话,却可以替他做一些事了。

比方说,古遥告诉他:“若我师哥回来,你就告诉我一声。”

随即,他离开三辰殿,回了青竹山。

山脚下,张梁起了个地摊,竖起一块招牌:“青竹山特产空空果,沧泱峰主吃了都说好!”

招牌是古遥写的。

空空果不出半个时辰,便兜售一空。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张梁收起招牌,他脸皮薄,作揖诚恳道,“各位改日再来,这一批成熟的都售空了。”

“改日是多久啊,我们都等七日了!你就不能多种一些吗?”

“就是,让我们也尝尝鲜。”

自从几月前,空空果开始从怒剑峰流行,有些内门弟子出来,到青竹山问:“听说这里有空空果卖?”

被问的青竹山弟子面对内门来人,竟是专程来买空空果的?他怔愣许久,忙道:“有的有的,张梁种的,张梁!张梁有内门师兄来找你!”

正在为人煎药的张梁一脸茫然地起身。

一个内门弟子塞给他灵石:“多少钱一颗?给我来十颗。”

“这……这么多?”这果子起初只在青竹山卖了一些,但青竹山也就那么点弟子,有小半辟谷,所以并非每个都需要。虽有人因味道奇特回购,但节省的医修,一买只买一颗。

内门弟子阔绰,掏出大把灵石:“我们峰主爱吃的东西,我们也要尝尝。只有你这儿有卖?”

“……是,只有我这儿有,这、这是我研制的果子……”他紧张得说话磕巴,将灵石收了,把灵药空间内成熟的果子全部采摘下来,卖给了这两个内门来的弟子。

过来买丹药、治疗的外门弟子,一见遥不可及的内门师兄出来,专门来买这种果子,也纷纷打听了起来:“这是什么果子,空空果是什么灵药?”

“还有吗?我也想要一颗。”

“我也要!”

张梁告诉他们:“空空果,不是什么灵药,就是一种水果,有一定回复灵力,提神醒脑的作用,二十灵石一颗果。现在我手里没有了,都卖光了,你们若是想要,可以过七日再来。”

再然后,外门弟子络绎不绝地来。

古遥见人多,便定下固定时间,每隔七日摆一次摊,只摆半个时辰,不耽误两人上课学习。

味道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众弟子只是听闻沧泱峰主爱吃,便跟风来买。

由于稀缺,每次一开卖,很快哄抢一空,根本不够卖。

古遥跟张梁脑袋抵着脑袋,兴奋地红着脸一起数当果农赚来的上万灵石,以及交换来的一篓子丹药时,容寂踏破虚空,从北边的望霄宗,到了以此往西去的涿光山。

是一座巍峨高耸的仙山。

山脚有两只身上拴着符咒锁链的、狮头蛇身的妖兽,容寂视护山阵法于无物,一步跨入透明屏障,周身瞬间数名剑修提着剑将他封锁:“来者何人!”

“元明剑宗何在。”容寂动也不动,立于空中,素白长衫,清冷寡淡,手上连一把剑都没有。

“找剑宗大人?好狂的口气!擅闯我涿光山,不要命了!”涿光山这群新弟子,未曾见过容寂,齐齐提剑掐诀,可自己的飞剑,却根本不听使唤,纷纷往下折,仿佛跪拜。

“本尊不伤你们。”容寂出来前,黎苍跟他说:“宗主切勿再滥杀无辜,本来名声就差了,剑宗是你师伯,长辈,宗主拿了太乙佛藤便回来吧,不要伤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情分。”

容寂的确没打算伤害这些结丹、元婴的小弟子,一身白衣被风鼓起,声音淡漠:“本尊找元明师伯,烦请通报一声。”

“少在这里攀亲带故,锁住,丢进鸟骨崖喂鸣蛇!”

数道金光烁烁的锁链从天而至,在笼罩容寂时,这道强悍的护宗地阶法器,无声碎裂!化作无数金光洒落涿光山。

涿光山今日真的涿光了而中间站着那人,从头到尾手都没有抬一下,始终面容冰冷,如一尊神佛的石雕般,一直收敛的威压释放分毫,周围十个弟子,瞬间失去战力,被可怖威压胁迫得从空中失重地掉下去,浑身灵力抽空,却又被一股力所托着,没有真的摔在地上。

这时,从涿光山忽地飞出一人,乃是元明座下大弟子,按辈分,要叫容寂一声师弟的化神期修士。他一眼认出来人,面色刷地苍白:“容……”

甚至不敢直呼其名。

临霄剑圣这位关门弟子的残暴还历历在目。

连自己人都杀。

“无量剑尊。”他勉强平静地唤道,“剑尊来找我师尊,可谓何事?我师尊正在闭关,恕不能接待。”

容寂知道他在闭关,进来就感觉到了,出于黎苍说的“情分”,对方是他师伯的“礼貌”,容寂进来后,没有直接掀开涿光山,把元明剑宗给揪出来。

地上那些小弟子,一听来者何人,纷纷不可置信地望着容寂。

容寂耐心耗尽,往前一步,他知元明何在,就在地底下闭关,只不过他手还未伸过去,地动山摇,一灰袍修士,迎风而起,古井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容师侄。”

四周静寂无声,所有弟子纷纷噤声,不敢吭声地仰着望着剑宗剑尊对峙,百年一见!

这时,二人脚下倏然升出一层白玉高殿,将人托至云层,以至无人看得见是何境况。

容寂微一颔首:“元明师伯,我并无恶意,来此处只为讨要一味药。”

见他客气,元明的敌意下去两分,察觉到容寂身上那股,强到无法分辨修为的气息,这便是大乘?不,兴许更强,元明心底震骇:“何物?”

“太乙佛藤。”

元明嘴唇一抖:“我若说没有?”

他抬眼,一字一句:“不能善了。”

知道今天打不过,还很可能在弟子面前丢人,害得他晚节不保的元明手一挥,甩给他一个贴着封印符的木盒。

容寂接过,还给他一袋灵石,颔首:“多谢师伯。”

说完,容寂瞬息消失眼前。

剩下元明站在高台之上,惊异于他的变化。这位年轻的容师侄,何曾讲过理!今日虽也不讲理,问他索要太乙佛藤,一副不给就要踏平他涿光山的态度,可到底是像人了一些,还知道给钱。

容寂往北回去,黑夜朦胧,月凉如水,途径乐游山,他停住身形,缓缓下落。

乐游剑就插在乐游山上的密林山石间,容寂落在剑前。

旁人看不见的灵体,从碧色乐游剑剑身浮现,如一道蒙蒙的白色烟雾,柔软的人形,却没有人脸。

灵体嗡鸣,发出旁人听不见的人声。

容寂听得荒唐。

“我不让他抱你,所以你就躲回了老家,我可曾威胁过你?”容寂抬手,拔出剑来,眉峰一挑,“胆小如鼠,跟我回去。”

乐游沉默地跟在他背后,往北掠去。

数完了灵石,古遥回三辰殿睡觉。

大殿里没有容寂时,散发一种压抑死气。星河入梦般照映满地,古遥望着眼前伸手可摘的星月,却辗转难眠,第一次觉得这地方原来真的这么孤寂,只有他一个人,一条蛇,殿外一个树灵,一只月狐,一张纸人。

都不会说话。

师哥又不让他用召唤诀。

可那剑明明就在旁边。

古遥赤脚下地,朝古剑走去。他不像一开始那么怕容寂的剑了,蹲下后,坐在剑身前。

竟然嗅到一种,和师哥身上如出一辙的远古气息。

伸手一碰,这冰冷剑身,竟光滑得犹如师哥的皮肤,温度也相似,都是冰凉如石,捂也捂不暖。古遥指尖从剑柄抚到剑尖,轻轻顺过剑脊。

本还在千里开外的容寂,身体骤然窜过战栗般的电流,咽喉上下一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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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66.

乐游原本紧跟着他, 可下一刻,剑尊就不见了,他有些困惑, 停在原处良久,转身返回乐游山。

碧色长剑在黑暗中疾驰。

静寂的三辰殿内,古遥还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入秋过后,幽深密林就成了红枫林, 窗外看着还是白日, 可实际是亥时了。

一抬首, 古遥对上容寂仿佛浸润月光,泛水色的双目, 他愣一下,欣喜道:“师哥!你终于回家了!”自己一摸剑, 他就回来了, 剑尊那人剑合一的剑术,已然高明至此!

容寂却把他手里的剑抽开, 脸孔在只有星辰月影的殿内,瞧不出泛红的颜色,声音却喑哑:“你不睡觉, 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我……我看你一直不回家, 替你擦擦剑。”古遥一时忘了自己为何要来这里摸不故剑, 因这殿内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太过空旷,他一眼就看见了。容寂不让他用召唤诀,可剑分明留在家里。

古遥说:“我睡不着,在等你啊。”

容寂把不故剑隐匿起来:“去睡觉。”

“你怎么把剑藏着,”古遥蹲在地上看着他的动作, 眉梢眼角的雀跃垂落下去,“不让我召唤,还不让我碰么?我就摸摸剑而已。”

“不是,”容寂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了,干脆板着脸,不作解释,指着长廊,“去睡。”

他的本体的确少有人碰,可他怎么会因为不故剑被人触摸,而有强烈感觉呢?临霄为他修补剑体,造化塔围着他转,剑体入阵眼,容寂都未曾有过特殊感觉。

古遥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钻回了自己的被窝,蜷成一团。

他没心没肺惯了,但敏感察觉容寂的态度不对劲,为何他的剑自己碰不得。自己睡不着起来等他回家,一回来却只等来这样两句话。

古遥鲜少有这种情绪,说是生气,却不像是,过于复杂以至他无法分辨,只感觉难受,他不喜欢冰水,却有种被冰漫过全身,仿佛一腔喜爱被冰水浇熄。

容寂收好剑,见他乖乖睡觉去了,转头发现不见乐游,再次身形一动,离开三辰殿。

古遥听不见他的声音,感觉他似乎又走了,下来寻了一圈。

“师哥?”

他喊了两声,果然不见他人,站着发了会儿呆,便捞起墙角的小黑蛇,从大殿走出,钻进树林。

季节虽已入秋,古树依旧。古遥弯腰走进树洞,同小月狐说了几句话,从项圈掏出竹席铺在树洞内。

月狐小言才一岁大,很依赖古遥,见状凑到他面前去,古遥睁开眼,轻声问:“你要睡我怀里吗?”

“嘤…”

“那好吧,你来。”古遥伸手捞过她。

小言是母狐,虽然师哥教导他,男女授受不亲,可对古遥而言,一岁大的小月狐,就是自己带大的宝宝。他现在是人身,便对小言说:“你知道人身上哪里最舒服吗,经我实践,人肩窝这里有个小凹陷,最适合放脑袋了。”

“还有人的胸口哦,人有心跳,扑通扑通的。”

“人有体温,身上是很温暖的……”

虽然现在师哥身上并不温暖,冷得像石头,也几乎不心跳,没有过去熟悉的气味,可古遥还是喜欢赖在他身上。他喜欢师哥,并不在乎他是什么模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剑尊,古遥喜欢他,他是石头,是动物,是一棵树,一个小生灵,古遥也都喜欢。如果按人的说法,容寂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月狐太小,接触的人,大多是贪婪她珍贵,用她牟利的人,听不懂他的话,也不赞成他的话,仰着头嘤嘤抗议反驳着什么。

她说人好坏,她不喜欢人类。

古遥摇摇头:“人有两面,你不经世,所以不知晓。其实它不像我们最初以为的非黑即白,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上至诸佛,下至蝼蚁,有善有恶。”

从前师祖跟他讲这些,古遥不懂。

现在却是懂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许,他并不精通人性,却足以以此来教导小月狐了。

她果真听不懂,打了个哈欠摆摆脑袋,闭上眼趴在他的怀中,被古遥搂着睡。

头顶是大树那带着苦和清香的藤蔓,古遥睁着眼睛,放空。

不多时,容寂回来后,便瞧见他搬到了外面去睡,搂着小小的月狐,模样似自己搂他的样子。

容寂并未出声,悄无声息地将毛毯盖在他身上,他看小月狐睡觉的姿势有些碍眼,将她提起来,丢到旁边的树叶窝里。

小月狐一下从甜梦中惊醒。

“嘤!”

人类!

人类果然都是坏蛋!

“嘘。”容寂迅速对她施了道四个时辰的禁言咒,画了个圈,将她禁锢在古遥身侧的树丛,随后将乐游插在树下地里,拿着太乙佛藤去找了黎苍。

“不错,是太乙佛藤。”黎苍打开木盒看了一眼,旋即重新封印,“尊上,元明剑宗未曾刁难你?尊上可杀了人?”

“未曾。”他略去过程,“我问他要,他便给了。”

黎苍点头:“红莲翼和业火昙华,我已托人打听。至于青焰神硫,尊上怕是要走一趟北境,入一趟地心。”

炼药之人会炼化异兽之火,为自己的灵火,而青焰神硫,便是一种叫青硫地心火的灵火根源,只存在于地心深处。上界北境,与魔界相交处,便有那么一个窄小入口可以入内,往往九死一生。以容寂境界,黎苍倒是不担心他会出事,这地方除了他能去,旁人怕是无法经受住地心之火直接对灵魂造成的灼痛,直接湮灭。

毕竟宗主是剑灵,肉身强悍,许多人的感官他是没有的。

一觉睡醒,古遥便看见树洞外、离家出走几个月的乐游剑,还有自己带回来的小月狐,郁闷地坐在树丛里,爪子玩着树上掉下来的树果。

古遥不知剑是怎么回来的,有些纳闷,刚一起身,便听见小言向他控诉,说人类吵醒她睡觉,欺负她,将她从古遥怀中提起,丢到地上。

“师哥半夜回来过啊,那剑也是他带回来的?”古遥说着,一边蹲下安慰她,“我师哥那个人,脾气是不太好,但他对小动物是很温柔的。你没有受伤吧?”

小言摇摇头:“嘤嘤嘤嘤嘤嘤!”

古遥听懂:“你让我不要跟他了……”

他坐在地上,把乐游剑拔起放在腿上,低头认真同她道,“你看,那么多人类,见你珍贵,他们拍卖你,取你的血,剖你的丹。可是我师哥没有,他不是坏人的。”

“嘤嘤嘤!”

“你问我,我一个狐妖,为什么要跟着人类,唔……”古遥露出思索的模样,其实他从没认真想过这种问题,“我在上界无亲无故的,我也不认识其他人了,狐狸都是群居的,一只狐狸很难融入人类的,我除了融入他,还能和谁在一起,旁人知我身份,还不晓得会如何对待我。但这不是原因,我是喜欢他……你问我喜欢是什么,这个……”

古遥挠挠头:“我们妖族的生命可是很长很长的,你这个问题很深奥,你还小,等你大一些就懂了,我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哪怕我有了道侣,他也有了道侣,不对,”他说着想起来,“他不会有道侣的,所以我更要陪着他了。”

月狐又嘤嘤道:“可是他们人类是要修行成仙的,若他成仙,你又怎么陪着人类。”

“你懂的还不少,”古遥抱着剑沉吟道,“等他修炼飞升了,我便可以离开他了。我修炼得慢,我勤奋一些,就快一些的成仙,兴许他到了仙界,还记得我呢。”古遥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并不明白心里头闷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今日没有课,古遥将药房的药都识完了,最近开始跟方长老学习药与药之间的效应。他起身进殿,又找了一遭,没有找到容寂。

他自己对着乐游练了一会儿召唤诀,许是隔得不太远的缘故吧,这次却很顺利,古遥想容寂不在,他只能表演这一招给其他小动物看,表演了几遍自己没了劲,离开三辰殿下山去了。

前日他跟张梁数了数灵石,赚了几万的灵石,一篓子的丹药,正商量着要带到城里去卖。

古遥原说要去黑市,张梁胆子小:唯诺道:“上次有个外门师兄,肠子都被人掏出来了,来青竹山医治,好像就是在黑市跟人起了矛盾。那里头的人都不讲理的。”

古遥便带着他去了奇珍阁,这里也收丹药,他还认识奇珍阁的店员伙计,一齐将那一堆丹药全卖了,得了有两千灵石。正要离开,被人叫住:“沈小友留步。”

“毕掌柜?”古遥回头望见他。

“沈小友,我有事同你说。”毕云天朝他招手,古遥转头跟张梁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他说两句就来!”

毕云天看出他修为的精进,稍显意外,说出正题:“沈小友还需要幽冥蝎毒吗?”

“蝎毒?”这是要炼解毒丹的一味药,古遥忙点头,“要!要的,我手里有灵石,毕掌柜这里可是有?”

“我虽没有,但今日听了一个消息,黑市里有人在兜售,我的人本打算直接收购,没想到那人不肯卖,说不要灵石,只要以物易物,要拿出让他觉得值得的东西,他才肯换。那人约莫是元婴,半步出窍,因此有恃无恐。”

“那他可说了,要什么东西?”

“未曾,不过我猜测,或许他是需要一味出窍丹。这个消息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若沈小友要去黑市,也务必注意自身安危。”

“自然要去的。”古遥又问他,“毕掌柜,你这可有出窍丹?”

他摇头:“千金难求,这种东西,我也需要。”

对元婴大圆满的修士而言,出窍丹可遇而不可求,出世一颗,上界诸多元婴大圆满,要拿命来换。

“当今修界,怕是只有几个人能炼成,其一就是你们望霄宗的丹王长老。”

古遥思索片刻,向他道谢,随即同张梁一起回到宗门,找大师傅问出窍丹的事:“您能炼这种丹药吗?”

“不能,怎么,你需要?沈遥啊,你才结丹,不要好高骛远。”

“那大师傅,我在哪里能找到这种丹药,内门有么?”

他本想问问师哥,又想到他不让自己用召唤诀,如今他也不在,自己在内门,又有弟子认识他,以为他是剑尊弟子,自认有点薄面。

兴许内门有,他去买也能买到。

大师傅说他不能炼制,古遥只能去内门。

他虽然经常去内门,还去过怒剑峰串门,但其他峰从未去过,也从未见过那些峰主。听一些弟子说,丹王长老似乎是外出云游了,不在宗门。

芍药峰底下有个药堂,为内门弟子供售丹药,古遥穿着外门道袍,但手持剑尊令牌,也得以入内。许是他有令牌的缘故,药堂的弟子仔细地回答他:“如果你到了元婴巅峰,用十万宗门贡献点可以兑换一颗。若没有贡献点,可以问其他弟子交易,让他人替你购买。”

贡献点,也就是完成宗门任务才能得到

“十万贡献点,可以用灵石换么,大概多少?”

“换成灵石,约莫要百万灵石。”

“……”

古遥只得问他:“你有没有那么多贡献点,我能买吗?我这儿有……”他数了数,“大概五十二万的灵石,欠你四十八,过两日再给你可以吗,我是剑尊的人,给我点面子。”

弟子怔愕。

古遥急着用出窍丹去换蝎毒:“我等下叫他来给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我精神好了点,明天可以写8.9的加更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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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日更8.9加更(修过)

67.

内门药堂的弟子见过想赊账的, 急着用药,又没有那么多贡献点,索性不要脸的妄图赊账。

但他们这儿可没这种规矩。

隐约耳闻尊上近日收了个弟子, 是外门医修,来内门兜售他种的什么果子。就是这人么?

“你是尊上弟子?就算你真是尊上弟子,也断然没有赊账的说法!”

古遥没想到这一招不管用,心说他面子怎么不好使。

“我不赖账, 过两日我就来给钱!我不是尊上弟子, 我是……”他一时不知如何描述二人关系, 又急着去黑市换药,急道, “我与他关系相好,总之, 我不骗人的, 我就在宗门里,你随时问我讨账, 若不信,你去问沧泱峰主,他可为我作证!”

正当那弟子觉得荒谬, 大声拒绝时, 背后帷幔撩开, 走出另一个身份更高的药堂弟子:“等等。”

弟子望向他, 恭敬道:“封长老。”

封长老把弟子拨到身后,对古遥道:“你随我来。”

“是给我出窍丹么?”他问。

封长老摇头,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峰主要见你。”

古遥有些意外。

听闻芍药峰的丹王长老,也就是黎苍峰主,在外云游, 没想到人就在宗门内,还要见自己。

他急忙跟上,药堂内里,约莫是有个空间阵,是个云梯,看着很长,高高屹立,古遥跟随这位长老踏上云梯,只走了两三步便到头,推开一扇大门,云雾缭绕,吹拂在脸上,浓郁的药香扑鼻,这股奇异的药香,浓得更甚青竹山药圃百倍、千倍!

让古遥这个初识药理的小狐狸,不住地抬首拱着鼻子嗅。有些他在药房闻过,是很稀有的花草,有些甚至没有闻过,是另一种沁人心脾的香。

他像动物似的侧头闻来闻去,封长老看着觉得怪异,不发一言地带他绕过花田,到了一竹屋下。

黎苍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华美宫殿,反而类似青竹山的庐舍,颇有些简陋。

若不是竹屋外种植着十几盆古遥见都没见过、闻着灵气满溢令人发指的植物,微风动细草,这地方瞧着也不过如此。

一穿着灰袍的男人,正站在一小池塘旁喂鱼,手里一粒一粒的鱼食丢下去,从碧绿的塘面跃出的鱼,通身似箭,细长的银灰色,古遥疑似在玉简上见过。

“这是神行鱼么?”一种带着空间法则的灵兽,其血是诸多高阶空间阵法、丹药的必备材料,极为珍贵。

“不错,”见封长老带他来,黎苍微一侧头,让人下去,然后朝他招手:“孩子,你倒有些见识,尊上教得不错嘛。”

“我的药理知识,是跟方长老学的。”古遥下意识解释,复而意识到眼前人是谁,行礼道,“见过峰主。”

黎苍和沧泱不同,沧泱身上带有剑气与强者的威压,他身上却没有,一股药香弥漫,瞧着年轻,气质出尘,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

“不必多礼。”黎苍见过他好几次了,但还没见过清醒时的古遥,对于容寂的在意,三番五次的来找自己救他,黎苍也颇有不解。

想来这狐妖是不是会什么媚术之类的,将没见过世面的尊上迷住了。刚觉到他来了,恰好容寂人去地心了,不在宗门内,管不着他,黎苍便嘱人带古遥上来。

目光穿透他表层的化形假象,少年妖异又勾人的皮相暴-露在他眼前。

皮相是精致,但上界多得是漂亮的人。

何况这小妖狐修为不到家,瞧着稚嫩得很,恐怕根本不懂什么叫媚术。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尊上是吃了什么迷魂汤?

对方的打量不着痕迹,古遥收敛气息,但又赶时间,一时间没了尊卑,抢先开口道:“峰主,我来芍药峰药堂,是想兑换一味丹药,但我灵石暂时不足……”

黎苍和煦道:“你要什么丹药,跟我说便是。”

“出窍丹。”

这种丹药,他此前炼制过一些,封存在药堂,让弟子有的兑换。

毕竟这世上元婴多若毫毛,但出窍期高手,不过百来个,大多老死在元婴巅峰了。而宗门内,多一个出窍,就多一个强横战力。

出窍丹固然珍贵,望霄宗内门,花费十万贡献点就能到手一粒。

不过,也并非吃了就能突破,只是增一丝概率,就这一丝概率,却足以让那些遥望到死的元婴巅峰疯狂。

这种丹,就是内门弟子兑换得到,也不可能拿出去换钱,以至出窍丹千金难买,外界连见都见不着。

黎苍问:“你结丹境,要这种丹药何用?”

“是……有点用处。去换些东西。”他抬眼,灼灼目光望着黎苍。

让他这么盯着,黎苍霎时感觉到了狐妖一族天生的本领,称不上媚术,只是那勾人眼神心智不定者,修为浅了,很难把持得住。

但那只是针对低阶修士管用。

剑尊真是个没出息的,栽在这种浅显媚术上。

他心里埋怨着,却也掏出了一个小玉瓶给他:“你先拿去吧,回头我问尊上要灵石。”

古遥本要先给钱,想到这出窍丹也不一定就是那人要换的,想了想道:“那我先欠着峰主的?如若出窍丹我没用上,我再带回来还给峰主。”

黎苍应了一声,没问他到底要去干什么,简略提醒一句:“不管你拿去换什么,都得小心行事。”

古遥道谢告辞,离开花田的时候,侧头在花圃里多闻了几下,忽然注意到池子里的花,道:“峰主,那株花……”

紫色莲瓣上长着会动的眼睛,香气古怪惑人,形态妖娆多姿。

他眼睛烁亮这是七花大还丹玉简上的一种原料!

“峰主,这可是紫眼观音莲?”

黎苍“咦”了一声:“你还真有些见识,这么偏门的花,你都知晓。”

“我恰巧见过这种花的玉简,峰主,这观音莲怎么卖啊。”

“这花圃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不卖人,你若想要,让尊上来替你要。”

“成成成,等他回来我就让他来!”他弯着的脑袋,快要探到池子里,同那紫色眼睛对视了。

黎苍笑道:“尊上肯听你差遣?”

古遥不知作何回答,匆匆点了下头,又摇头:“只是换个债主,我欠着他灵石,我会慢慢还的。”

黎苍负手而立:“他可用不着你还,你可知他有多少灵石?”

“多少?”古遥对这没概念,只知道他是一宗之主,这么大宗门都是他的,定然有钱。

“这下面,”黎苍足尖轻点,“远古时期,望霄山脉曾是一方灵矿,底下埋藏的灵石,还有一半没有开采。开采出的灵石,形成了现在的望霄宗。整个宗门,乃至下面没开采的灵石,都是他的。他继承了临霄大人的遗物,就是山下仙盟开的那些驿站、客栈、酒楼、拍卖行典当行,也有他的份。”

“这出窍丹,若说百万灵石一枚,尊上把他的灵石都给我,我每天给他炼制一颗,要打工到死也还不完。”

难以计数的财富。

但容寂本人似乎不懂,这么多的财产,对他而言,唯一的变化就是,以前要东西不给钱,只伸手,不讲规矩,不给就打。现在有钱了,丢一袋灵石出来,做派阔绰如大家族子弟。

所以当年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满他坐上此等高位,却不料他武力恐怖如斯,又杀人如麻,不讲情分和道理。弄得宗门险些分裂,最后又不得不服从他的威慑。

古遥听得一愣一愣的,忽地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峰主,你这儿有幽冥蝎毒么?”

“没有,怎么,你要炼制七花大还丹?”

古遥失色道:“你怎知晓!”

“我是炼丹的,你说我知不知道?你又要紫眼观音莲,又要蝎毒,此二物珍稀,并在一起,你不炼制七花大还丹还能是什么?你替何人解毒用?”

“我一重要的长辈,身中无解之毒,”古遥赶着去黑市,想着回来再问他打听这些,“峰主,我还有要事,我回来再找你!”

说着匆匆跑着下了云梯,跑掉了。

“真是个急性子。”不过一介小妖,为了替长辈解毒,四处寻药,倒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妖,他见的大多数妖,不通人性,不讲人理,别说给钱了,若是来了他这花圃,只管闻着香,全部给他薅走都不会留下一枚灵石,反而振振有词:“我看见了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我都要带走,关你屁事?”

这妖反而通人性,说人话,做派也像人。

这一派天真的小妖,竟就是可能害宗主道心破碎的罪魁祸首,难以置信。

古遥再次下山,时辰已经不早了,申时,古遥再次入了奇珍阁,目的简单:“毕掌柜,你知不知道黑市在哪?”

下山后,他才发现自己连黑市入口都找不到。

毕云天哭笑不得:“我让人带你过去,那地方不好找。你自己去么?你要找幽冥蝎毒,可是有了出窍丹?”

古遥迟疑一下,说没有:“我回宗门本来想去问人打听有没有,结果大家都没有。不过我带了灵石,碰碰运气。”

若如他所言,这么珍贵的东西,万一毕云天也想要,问他买他怎么说。

和毕云天接触下来,古遥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上回来还他灵石,古遥还送过他空空果。但人心经不起考验,他尚且留了一丝警惕。

毕云天视线停留在他脸上,继而道:“走吧,我刚好要去一趟黑市,亲自带你过去。”

古遥点点头,毕云天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掏出一顶黑色斗篷:“这个借你用,等会儿进去,穿上这个。”

斗篷上有隐匿阵符文,算是个遮掩修为与真面目的法器,品阶不错。

古遥道谢,接着,毕云天带他绕出珊瑚巷,七转八绕的,到了一家门庭冷清的扇子店。

黑市是规则和秩序外的地方,仙盟的势力并未渗透。毕云天引穿着黑斗篷的古遥进店,和一个瞧着没有精神,满脸颓废、胡子拉碴的男修,接头似的对了两句暗号。

毕云天递给他二十颗红色灵石也就是两千灵石。

“还要钱啊?”古遥低声问。

毕云天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接着,旁一个摇着扇面的男修,不发一言地于墙上挂着的白色画轴上,提笔画了一个不规整的黑圈。

黑圈闪烁,由这道圈,延伸出一个雾气蒙蒙的幽深洞口,森森鬼气从内透出。

毕云天带他进去,走在雾气中,方才跟他传音。

“我们说的黑市,实际是个庞大的地下城,”毕云天同他解释,“四通八达,入口诸多,那间扇子店的老板,是双极门的符阵师,在画中铺开阵法,打开入口,是他特有的本领。你们宗门有个峰主,声名显赫,人称画仙大人,是唯一的女峰主,她也有相似的神通,将画卷变作真实,画人变成她傀儡,画物变成她手边之物,画一道口,那便是阵法入口。”

古遥点点头,将一千灵石给他,毕云天又道:“忘了问你,你是望霄宗的医修么?我瞧你穿的道袍,是青竹山之人。”他见多识广,望霄宗就在钟灵城旁,故此对于外门的情况,算比较了解,至于神秘的内门,他也同上界诸多修士一般,只知一部分。

古遥还是点头,眼前迷雾拨开,他传音回去:“毕掌柜,你说的那人,带着蝎毒的,在何处?”

雾气散开后,就成了一黑漆漆的闹市,果真如他所言,这是一座地下城,顶上是法器黑琉璃灯的幽幽光芒,绕着琉璃灯缠绕着灰蒙蒙的蛛丝,两旁窄窄巷道,无数如他们这般穿着斗篷的修士,无声而静寂地埋头行走,整张脸被斗篷笼罩在内,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来。

这斗篷还有个用处便是,如若用神识打探,斗篷会做出反应,被探查之人会察觉。

“小友随我来。”毕云天引领古遥走下巷道台阶,黑漆漆的穹顶,密不透风的压抑。

古遥留了心眼,一路洒下花粉,是他在青竹山采的,黑市不能使用活点地图,因为他买的地图,只在上界管用,这是地下城对他而言,记路线不如用花粉标记。

他随着毕云天,行至一座四层高塔前,这塔破破旧旧,挂着匾额,唤作吉光塔。虽破败,却是门庭若市,进去后反而别有洞天,亮堂有序,一个个的黑袍人坐下摆摊,吵嚷异常。

“来此处摆摊,只需缴纳二十灵石,就能获得一小块地作为摊位,两个时辰为限。”毕云天带着他上楼,古遥扭头侧望,看见卖丹药的,卖破铜烂铁的,还有卖药鼎、符咒、灵草的,还有一种叫抽奖点的摊位,头奖是五千灵石,抽一次五十灵石,人却不少。

眼花缭乱,也有如上界集市一般的叫卖声,吉光塔外面看着四层高,内里一层空间不大,却是远远不止四层,往上走去,楼梯挤挤挨挨的全是人。

有些穿黑斗篷,有些是人身兽首,长着鬃毛、鱼头。看不出是妖,还是真的就长这样。

毕云天同他解释:“许多妖族,化形术浅显的,便是这副模样。”

古遥点了下头,传音:“毕掌柜,你是去几楼啊,你也要买东西么?”

“嗯,我也买东西,将你带到就离开。”

“那等会儿我如何离开,还是方才进来那迷雾么?”

“不必,你出吉光塔往东走,第一个岔口往右,再过两个岔路往左,仍是那间扇子店,你给他一千灵石即可。等你出来后再来奇珍阁找我,将斗篷还给我便是。”

二人上了四五层,毕云天将他带到:“就是那里,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古遥道谢,看着他转身离去,一身黑袍融入人群,霎时消失不见。

古遥走到他指的摊位前,摆摊人坐在地上,佝偻身形,也穿黑斗篷,看着像个老者。斗篷老者面前铺着一块粗布,放着一些零碎东西,什么都有,丹药也有,法器也有,还有些看不出用处的玉简、玉片,甚至是打不开的破盒子。

他驻足斗篷老者身前,说话时,古遥嗓音变作嘶哑人声,和他本来音色大相径庭:“这是什么丹药,怎么卖?”

斗篷老者仿佛不屑说话,也不看他,仍是佝偻着道:“狐狸散,一千灵石三颗。”

“狐狸散??”

“妖狐之血炼制,怎么,没听过?”

古遥心底滋出怒意,冷冷问他:“这盒子呢?”

“老朽多年前于北境斩杀一只高阶媚魔,意外获得的宝物,不知如何开启,但里头大有玄机,三千灵石。”

古遥没有直接问幽冥蝎毒,问了一大圈:“有没有毒药?”

“你要哪种毒药?”摆摊人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最毒的毒药,你有吗?”

幽冥蝎毒,号称万毒之王,是剧毒,却也可以入药,炼制霸道的七花大还丹。

“有,幽冥蝎毒,不卖。”

“不卖那你为何摆摊?”

老者冷哼:“以物易物。”

“你要什么物?”

“你有什么?”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买东西方式,叫古遥忍不住的烦躁:“你要出窍丹?”

斗篷老者一顿,第一次抬起头来:“你有?”

“没有,我就问问。”古遥问完,绕开他的摊位,去了其他摊位逛了起来。

他花了五千灵石在其他摊位买了一个玄阶的药鼎,青竹山给他发了药鼎,却是普通黄阶,在卖药鼎的炼器师这里,他还看见了酒桶。炼器师介绍:“我是个好酒之人,这酒桶是元阳果的树木炼制,制出的酒或药,品阶会更高。”

古遥埋头一闻,这木材果然香气四溢,还有温度,是酿酒的好东西。

他种了一些酒花,用空空果酿了一些酒存放在项圈内,还要放些时日才行。

他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大多都便宜,没见过的东西、草药,他好奇,也要追着摆摊的人问东问西,问了也不爱买,又在别处看中了一个暖手的法器,是个毛茸茸的汤婆子:“体寒之人,将此物戴在手上,便可温暖全身。”

“我可以试试吗?”

摆摊人点头,将汤婆子给他,古遥一捧起来,当即感觉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仿佛有火在烤,炙热不已。

“常人用这个,会觉得热烫,所以此物只适合体寒之人,若是在极寒之地,冬日用来再适合不过。”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晃一晃还有水声,“怎么卖的?”

师哥手脚冰凉得如同石头,此物倒正适合他。

“装的是龙砂泉的泉水,还有一些我的独家秘方,不便告诉你。一口价,五千灵石!”

“……一个汤婆子要这么贵?”

“阁下不知,此物看着只是个汤婆子,可它真的是吗?在极寒北境,有了此物,那就是保命神器。”极寒之地的温度,就是元婴修士,也受不住,要靠一些暖身的丹药,或者用自身灵力燃烧取暖,“有了我这个,你背在身上,揣在袖子里,就是到了最冷的地方,它也管用。”

“一千吧,我买了。”

“……成交!”那人火速将汤婆子给他。

古遥感觉自己好像被坑了,摸摸鼻子,本想转身走掉不买了,又觉得此物适合他家师哥,也不再砍价,罢了罢了,古遥将灵石给他了。

在吉光塔待了两个时辰,四处逛逛,再上楼去,找那斗篷老者。

这里的人都长得差不多,斗篷老者也不认识他,古遥换了个声音,又问:“听说你这有幽冥蝎毒?”

“不错。”

“给你二十万灵石,卖不卖?”

“滚。”

古遥适才问过毕云天,这种蝎毒是至毒,虽难得,可除了用毒的毒修,谁会买?就算是炼丹,这种东西也是高阶的医修才会用到的,而且用处甚少,卖不起价。

古遥蹲下,耐心地道:“我有半颗出窍丹,那蝎毒不值钱,换你这儿所有的东西。”他指了指地上摊子的诸多破铜烂铁。

“半颗?”老者抬头,斗篷黑雾缭绕。

“嗯,只有半颗。”

此人手上,约莫是没有更多的宝物,只有这幽冥蝎毒还算宝贝,故此以物易物,但实际上需要它的人并不多。

他在此处已经坐了一些时日了。

古遥提出半颗,老者思索片刻:“蝎毒给你一半。”

“不行,你不卖我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不可。”古遥说着要走,被那老者叫住:“等等。”

“嗯?”古遥回头。

老者说:“半颗,成交,地上这些东西,你花灵石买。”

“不,我全都要。”

他地上那些东西,古遥方才问过价,加起来也就几万灵石的标价,还全都是不值钱的,什么破木盒子,也敢要三千。

老者审视他良久,最后妥协了。

正要一手交丹,一手交蝎毒时,古遥拿着刚刚到手的蝎毒确认真伪,那老者打开瓷瓶一闻,神色倏地一亮,奇异的丹香溢出,正要收在储物袋,忽地旁边窜出的一黑袍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手里夺过半颗出窍丹!

黑市上公然抢劫!

古遥也是一愣,急忙把蝎毒揣进项圈:“你被抢了?”

那斗篷老者仓促去追,奈何黑袍人速度太快!此处毫无秩序可言,看着有序,实则仍弱肉强食,不比修城讲规矩。

老者见追踪不到,立刻把古遥揪起:“敢耍老子!蝎毒还我!”

“我可没耍你啊,我们交易完成后,你被抢了,我很同情。”他琢磨着怎么跑路,神识探入,一手持剑,一手捏住疾风符。

“你和那人若不是一伙,老朽的名字倒着念!”老者狠狠一拍,正要撕开他的斗篷。古遥并未抬手制止,只是换了一张中年脸,一脸坚决严肃:“道友,我堂堂玄武宗轩辕真人!岂会坑你!”

那佝偻老者怔愣工夫,古遥立刻祭出湛卢剑,他不愿伤人,只提剑格挡,倒退两步,身法极快地瞬移

离开前远远留下一句:“道友,我还有要事!你今日遭遇,和我轩辕宽没有半分关系!你若要寻仇,尽管来玄武宗找我!他日我必定奉陪。告辞!”

古遥并非元婴,会此法乃是异界白颜所教授的瞬移法,和元婴的瞬移神通不同,无法瞬移太远,只从吉光塔瞬移出去,两张疾风符拍在腿上,古遥跑得很快,记着毕云天方才说的路线,往东,往右,再往左……

扇子店!

找到了!

古遥身轻如燕地窜入店内,飞快地掏出一千灵石丢在桌上:“回钟灵城。”

店伙计不疾不徐,收了灵石,扫了他一眼,提笔蘸墨,在画轴上画了一道滴着黑水的圈,黑圈成洞,古遥想也不想,直接弯腰钻入,不料刚一进去,就被人捂住口鼻,眼前一黑,古遥瞬间陷入昏迷。

他自以为到了扇子店便安全了,留了那么多的心眼,却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世人都说狐狸狡诈,可动物到底是玩不过人类。

混混沌沌间,不知过去多久,古遥身上热烫得骇人,一盆水浇到头顶,他忽然呛水醒来,察觉手脚都被捆绑住,他惊怒不已:“你们这是黑店!”

面前人看不清面貌,周围似乎是个水牢,古遥被灵索束缚,双手被反缴至身后,身上却有种怪异的滚烫。

黑袍人嗓子嘶哑道:“这是黑市,你说我们是不是黑店?把出窍丹交出,我就放你离去。”方才黑袍人找到他身上的储物袋,里头只有几样破烂,手里的戒指倒是有些名堂,是个种药的空间。

古遥的项圈自带防护,收敛妖气,是个精妙绝伦的法器。

他化形后,项圈隐形不见,但身上还佩戴其他的储物袋,里头放了点果子,方才古遥买的药鼎,也在里头,至于蝎毒,他早在第一时间就回收进项圈了。

“我的半颗出窍丹,方才在吉光塔里换给别人,又被人抢走了。”古遥意识到,眼前这人,很可能就是方才抢劫之人,虽捉住自己,束缚他,但自己身上却没有伤势,只有一种古怪的、提不起力气的松软感觉,不知是不是由于他体温升高之故,连带着水牢的冷水,也变得滚烫起来。

古遥抬头望着他:“不就是你抢的么?”

“你有这半颗,定还有半颗,拿出来我便饶你不死。”

古遥冷冷道:“我没有出窍丹了,你对我下了什么药?”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默念召唤诀,背过去的手有些艰难地掐诀。

“我并未对你下药,是那人对你下的,狐精散?”

对人而言,这是一种毒药,可对狐狸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古遥失去气力,心里不住地想着乐游剑,不知它为何还不来,口中道:“你可知我是何人?我乃望霄宗弟子!”

“望霄宗弟子又如何?你今日若不交出出窍丹,我便将你一直困守,你端看你宗门之人,能不能发觉你的所在。”说完哈哈大笑,仿佛非常得意于此地防守。

想来这水牢有些古怪,古遥闭着眼,能感应到乐游来了,他同乐游不及湛卢熟悉,但基本的御剑术、剑诀,他都学过。

“等这狐精散发作,有你好受的!你若老实给我,我便为你解毒,还放你走。”

“我说了,我真的没有。”他浑身发烫,热汗如瀑,气若游丝地垂着头,“我自己会走,你以为你能困住我,我师哥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黑袍人狂笑道:“你当我这,是你想走便能走的?”

话音落,一柄碧色长剑瞬间穿破他引以为傲的空间牢!那道荧光照亮幽暗水牢,映照水面,黑袍人笑意僵在脸上,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古遥虚弱的声音喊道:“乐游!”

剑气倏地斩断灵索,古遥得以脱身,下意识用传送符,发觉此处异常,传送符无用!

黑袍人惊诧后,反应过来这是有剑灵的神剑!他瞬移来将古遥带走,手还未碰到人,乐游剑气散开,如春风化雨,将这死闭水牢幻作一片广阔草甸,杂草疯长,地里的藤蔓将黑袍人手脚绊住。

“这,这是……”眼前一幕让黑袍人惊愣,一种传说之物现于脑中,“领域剑,天阶神剑?!”

能施展领域的,除了化神期高手,还有得到空间神通的修者,以及一些神奇的空间法器,就是这种只存在传说中的领域剑了。

若非领域剑,也绝不可能破开他的水牢!

接着,无需古遥说话,便感觉自己被一道柔软灵力托起,虽柔软却有力,将他托至剑身。古遥趴在变大的剑脊,背后水箭纷纷被海浪般的汹涌剑气格挡,落入水中化为无形,乐游载着他,犹如撕裂一张厚纸,破开繁琐阵法。

古遥虽不知身在何处,却感觉到安全。

御剑快时,会有强风吹拂,或许是有温暖的剑气裹着他的缘故,速度虽快,却始终包围古遥的身体,缠绕他周身,于夜色中疾驰,不知飞往何处。

此地距离钟灵城极其遥远,从古遥踏入画轴的圈开始,便步入了圈套。

他处处提防,却不料载在了出口处,由那阵圈将他带到了远离望霄宗的其他地方。

古遥甚至没有气力打开活点地图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趴在剑身上,被微风吹拂,全身滚烫而煎熬,似有蚂蚁在经脉中爬,没有他的妖丹吞噬他物时的痛苦,却是另一种失控般的难受。

他逐渐失去意识。

最北端的钟灵城,再往北,是北境荒原,极寒之地。再更往北一些,就是封锁多年的魔界。

乐游载着他,飞了一整个日夜,落在地心入口,感到此地不同寻常,但乐游知道剑尊就在下方。稍一犹豫,载着古遥沉下去。

他是木系剑,火是克星,越往下走,温度越高。渐渐,他再无法抵抗这般高温,停在空中,剑身铮然嗡鸣。

容寂在此处遇上一只烛龙,花些时间才搞定,他进了酷热的钟乳洞,弯腰在滚热岩浆中徒手收集硫石,忽地,感应到了什么,他飞快转身,急速朝入口掠去。

犹如一道电闪破开虚空,只一息就移到剑前,失去意识的古遥从剑身上到了他怀里。

乐游剑声嗡鸣,禀告容寂发生的事。

他一把剑,什么也不懂,只知古遥出门遇见危险,被人囚禁,便召唤他。

虽离得远,可感应到古遥遭遇,飞快朝他疾驰去。

容寂摸到古遥身上体温不对,有些似那地心岩浆暖流,他以为此处高温所致,脸色凝若寒冰,正要带他离开,却发觉入口被一块巨石挡住。

这是唯一的地心入口。

不过一块石头,但容寂一下却没能打开,岿然不动地封住入口。

这是一道很强的禁制。

一时半会破不开。

也许他来的时候,被人或者魔物看见了,有人意图将他封锁在此处。

因为仇人颇多,一时半会儿算不准是谁做的。

容寂低头看着怀中少年,没去破阵,忽地抬手,在地洞内轰开一口,其间形成一硕大的洞穴,容寂抱他入内。

他身上万年如寒冰一般的温度,似是让古遥觉得舒服,在他身上蹭了蹭。古遥体温太高,热得不正常,明明已经远离地心深处了,上面便是极寒之地,可古遥体温不降反涨,身体在他怀中软如一滩春水,面若桃花,绯红一片。意识迷蒙,容寂指尖轻点他眉心。

“师哥……”古遥被他点得神智回来些许,闻到他身上寒气,眼睛微微睁开,“我、我好像中了毒。”

容寂感受到他的温度,身体滚烫的柔软肌理线条。

他身上储物袋东西不多,多是符咒,还有花不完的灵石,竟没有什么可以降温的法器,心口屠仙石仿佛被烤得灼化了,心急如焚地对他用了两道止静咒,冰凉手掌贴着他的额头:“遇见危险,为何不叫我?”

“你说,你不在的时候,不让我召唤……”古遥不知是不是自己召唤了不故剑,不然为何自己在他怀中?他意识模糊,脑袋靠在他肩窝,眼睛沉沉闭着,睫毛裹着额头滴落的汗珠,浑身湿透,声音轻到听不清晰:“我是不是又对你的剑用了召唤诀?对不起,我忘了这件事……”

容寂打断,自责涌上:“好了,好了,是师哥的错。不怪你。”

他身上冰寒,让古遥无意识地往他怀中钻,容寂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脸庞,古遥得以尝到几分凉意,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喜爱冰冷,模糊不清地趴在他身上呓语:“呜……师哥,你身上好舒服。”

容寂抬眼,扫向旁规规矩矩立着的乐游剑。

“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黎苍长老探头看了眼天色,天雷呢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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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68.

北境荒原, 极寒之地。

十月过后便是长达八个月的极夜,太阳沉落,黑暗笼罩这片白色土地, 唯有一点清浅月光,照得雪地汪汪如一片积水。

地心入口便在此处中心,过一条万马奔腾般的湍急大河,就是被大阵封锁的魔界。

此阵是从内封锁, 人魔大战过后, 魔族元气大伤, 休养生息至今。

魔界同枉死城相连,有的人死后, 入了枉死城,从枉死城出来, 入魔死而复生, 却又变得不见人样,类似一种浑身覆盖鳞片的蜥蜴混种, 只有一双眼睛,仿佛还留有人性与意识。有些穿着盔甲,佩戴□□或剑, 身上有了鳞片, 大多不穿衣服, 手上戴着多年前从人族修士手里抢来的储物戒。

这类魔修, 在仙盟登记的名称叫蜥蜴兵。

没有人把这类魔物当人看,哪怕他们曾是。

人的血肉,于魔修是大补之物,自从大阵封锁,魔修只偶尔溜出来打个牙祭。

地心入口温度比周围高一些, 不被风雪覆盖,反而有一圈小小绿洲,出没一种叫砂蜈蚣的低阶灵兽,可以填肚子。

今日有几个蜥蜴兵,在边缘试探着捉砂蜈蚣时,意外看见了人的踪迹,本打算把他弄来吃来了,凑近一看是他,兵荒马乱地纷纷钻着地洞跑了。

回魔域后,这消息层层上报,到了魔君耳朵里。

“姓容的进了地心?他奶奶的,里头有只烛龙!”那烛龙似在守护些什么,战力强横,魔君三番五次闯入,都被打得屁滚尿流,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烛龙喷出的火烧焦了头发,养了十年才养好。

军师出主意道:“魔君大人,那入口幽窄,不如我们将它封起,让无量与那烛龙斗个你死我活,再放出消息,说无量死了,让那些人类去内斗。”

魔君模样看着年轻俊美,二十出头,黑发如瀑,在一众奇奇怪怪的黑色魔物中间,他竟是唯一的正常人,长着人的脸,四肢,可惜头顶长了一个黑色的犄角,耳后还有黑色魔纹,一直延伸到脖颈。魔君思索着问:“如何封锁住他?”

军师:“不如……请八千岁出关?”

“师尊?”魔君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尊定有法子,可他闭关了,他留了阵法书,军师你来看看,趁他和烛龙缠斗,我们先用皇极石困住他,再布下我师尊发明的屠仙阵,如若出了意外,再请他出关也不迟。”

玄机老人,在上界凶名赫赫,传闻他已有八千岁了,是个老不死的。一介散修,本已是半步成仙的境界,多年前被天雷劈到修为倒退回洞虚,他不甘地重新修炼,不慎走火入魔,到了魔界,借助此地浓郁魔气修炼,又慢慢回到了大乘期,堪称上界最高修为。

这封住魔界的封魔阵,便是他用魔窟里的人尸油、灵石、外加各种稀奇古怪材料布下的。

他极为看重自己的这个弟子,闭关时留下自己编纂的功法、阵法、符法书,让他悉心研读。

而皇极石,乃是枉死城城门口的巨石,若不是依靠它堵住城门,怕是会百鬼夜行,万鬼出城。

好在这石头有两块,搬走一块,另一块也足以支撑城门。

一个蜥蜴军团将立在枉死城边缘的巨大皇极石,搬到了地心口,堵住这唯一出口后,又开始在专业人的指导下布大阵。

“魔君!不好了,灵石不够了!”

魔君扭头看向那一车又一车,从封魔阵旁的出口运出,堆成了小山一般的灵石。

“这么多还不够?”

“不够,屠仙阵是个大阵,远古时期,甚至能困杀仙人!”

魔君悬空在灵石堆的最高处,主动掏出自己的所有家当:“诸位,这姓容的魔头,就在里头,今日便是洗刷我魔族冤屈之时,机不可失,我先空了!”他将储物袋里头的藏宝全都倒出来,唤道军师,“将这些东西,全部带到钟灵城去,换成灵石。”

他的藏宝不可谓不丰富,大多是他的师尊玄机老人给他的,还有许多是从人类手上抢来的奇珍异宝,值不少钱。

蜥蜴军团一众见魔君这般,更是肝脑涂地,除了随身佩戴的武器,将自身所有收藏,连底裤都献了出去:“换灵石!”

“换灵石!”

“换灵石!”

气势汹汹的起哄中,军师带着这些家当,化形成人,往南去。

当然他不是去换灵石的,而是打算打劫几家店,把灵石抢了,珍宝抢了,再去换成灵石。

奇珍阁内,毕云天掌柜正在研究半颗出窍丹,半颗,会有用么?他还不知大难即将当头。

众魔族推着铲车里的灵石,绕着这块巨大无比的皇极石,布下第一个阵,而后第二个阵。

外头喧闹,里头却一声也听不见。

乐游被容寂赶出去后,整个地洞热气喧腾,他快要被烤化了,飞到最上头,贴着那巨石休息。

容寂凿出洞穴,又用符咒封住洞穴,好像怕谁偷看一样。

他的神识绕开丹田,在古遥体内走了两圈,若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毒,他白当人这么些年了。一个体温如炭,另一个如冰,炭钻进冰里,温度却一层一层地递增,浇不熄。

“师哥……”古遥打着哆嗦,睁眼问,“这是哪里。”

容寂的手掌搁在他的脸颊:“极寒之地的地心口,可是热?”

“嗯,热……”他仿佛失去了意识,又仿佛意识尚存,认得人,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中了狐精散,我会不会…死。”

“嘘。”容寂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不会。”

“如果我死了,”古遥仿佛交代后事,一样一样地掏出药材,明明烧到神志不清了,还在说话,嘴唇发抖地挨着容寂冰凉的手指,脸上红色妖纹不可控地显露出来,“药材都是给我师祖的,师哥,你能不能让黎苍峰主,帮我炼制七花大还丹,为我师祖解毒,他就在下界人间,东来寺。”

“这是给你买的,”古遥刚掏出那汤婆子法器,自己被烫得眼泪直流,“你身上这么冷,冬天来了,就用它暖手,炼器师说,可以永远用下去。沧海变桑田,他炼的法器也不会坏。”

“你中的不是剧毒,”容寂将这些东西全部塞回他的项圈,古遥趴在他的怀里快化掉了,也在灼烧着容寂胸腔的屠仙石,“小花,你相信师哥么?”

“嗯。”古遥胡乱点着头,闭眼将脑袋搁在他的肩窝,声音里的热气吹到他的脖颈,烈焰化冰,“除了你和师祖,我谁也不信。”

容寂冰冷指尖划过,衣衫尽除,而后停住,眼底一丝挣扎。

这洞穴是容寂砸开的,并不幽窄,气温也并不像地底那样炙热。只是古遥觉得热气熏天,煎熬不已。

肉与肉相贴,炭与冰相接,全然被封锁的黢黑洞穴里,一点一滴的,竟是冰先融化了。不知道是冷还是舒服,古遥一边发抖,脚背绷直,在他怀中像只刚出生的雏鸟,妖族原形毕露,脸上生妖纹,长兽耳,绷直又蜷缩,尾巴紧紧缠住他的腰身。

静寂的地心穴,遥远地听见岩浆冒泡的咕嘟声,乐游贴着皇极石,上面似乎在打仗一般,轰隆隆的,下面,他不晓得下面在发生什么,他听不懂,也不知这是他不能听的东西。

容寂的手方才从岩浆中捞出青焰硫石,地心岩浆有多热?常人一手下去,当场见骨,他一手下去,却仿佛感觉不到滚烫温度,但这一下,手心却直烫得他难以控制住自我封锁住的六识,古遥的温度缓缓降下来,妖的模样比化形成人的时候,瞧着要更小一点,许是那三条尾巴太长太大,显得他小,完全地蜷缩进他的怀抱。

容寂不敢抱他,怕碰一下就堕入地狱,可即便他不伸手环抱,古遥仍是在他怀中,尾巴还在他身上。

小狐妖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气味,每日种花草,身上有花香,有狐狸毛的蓬松温暖,容寂低头凝视他,拨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发丝,听见屠仙石在体内缓慢地跳动。

过了许久,古遥睡醒了,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师哥……”他喊了一声,有些懵懂,模糊到被烤化的意识回来了忆起昨夜的事,抬首望着他,“师哥。”古遥双臂抱住他,轻轻地喊了他第三声。

容寂手掌落在他的头顶,像是在为他梳理毛发,从头顶顺到背脊,低声问:“肚子饿没?”

古遥点了下头,马上从项圈里掏出吃的:“我们是不是被困住了?”他掏出空空果同容寂分享,容寂这次没有拒绝,以人的方式去吃,也以人的方式去爱。

果子酸甜的浆果在口中迸发,是容寂从未想过的味道。

“好吃吧,热销宗门的果子,我还用它酿了酒,快要成了,等酿好酒,就给你尝尝,我很会酿酒的,我们不醉不休。”

容寂没答,抬手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指尖垂落至他耳骨,古遥立马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能碰的。”

“我也不让碰?”

“不是,”他轻轻摇头,抬眼,良久,“你让的。”

容寂拇指,缓缓落在他的耳垂,搓了一下,把他搓到不敢动,垂着的睫毛颤了下,舔了舔入口的果浆。容寂拍了拍他的头顶,望向洞穴顶峰,眼睛似乎能望见很远,隔着地穴的魔界军团,缓缓而至的浓皱乌云。

“小花,”容寂注视他,声音很轻,缱绻到不像他的音色:“师哥问你,你还想跟我成亲么?”

“想的。”古遥不假思索,从空空果上微一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想和我,还是别人都行,隋长老也行,杨长老也行,方长老也可以。”

“不成,别人不行的。”

“为何?”容寂摘掉他嘴角的果籽。

“成亲不一样的,成亲只有一回。”人间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放在寿命普遍冗长的修界,却无法践行。古遥也是靠着人传人的说法,得到的这个认知。道侣,仿佛是谁都可以,只要是朋友,便可一起修炼,结为道侣。

成亲不同,成了亲,那便是只有彼此。

古遥分得很清:“我只跟师哥成亲。”

容寂好像是笑了笑,嘴角勾起,揉乱他的黑发:“等会儿洞口开了,你跟着乐游回去,不要乱跑。”

“啊……?”古遥有些茫然地点头,“好。”

“师哥一直都在。”容寂将储物袋递给他,“给你的,别给别人了。”

古遥不知何意,收下说好:“我帮你保管。”他打开看了一眼,内里乾坤,一整座山脉,堆砌成了白色的灵石山。

“哇……”他把脑袋钻了进去。

容寂唤道:“乐游。”

碧色长剑有些犹豫,出现在洞口。

“进来。”

容寂有事交代他。

与此同时,极寒之地上方。

蜥蜴军团的军师扛着一大包灵石,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君上,我把城里最有钱的宝阁抢了!被黄金塔那些黄金眼追杀,绕了大圈才逃回来,您看,这么多灵石应该够了。”

魔君翻开阵法书,点点灵石,满意地点头道:“够了够了,快,拿去布阵。哈哈,这下他跑不了了吧,师尊出关,定要夸我做的周到!”

把大包的灵石倒进铲车,一堆蜥蜴兵围着阵法,如蚂蚁搬家似的,勤劳地布置这个巨大的困杀阵,人界大魔头就在里面困着,出不来,好像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故此累得喘气也不肯停歇,哼哧哼哧地搬灵石。

漆黑夜空中,划过一丝电闪。

魔君仰头:“靠,好大的乌云!”

极寒之地的极夜天色本就暗淡,这团乌云来的静寂无声,因为太大了,遮住了整个极寒之地。竟也无人发现,就到了头顶。

以至于骤然一下,那疯狂遒劲的雷电落下时,蜥蜴军团还没反应过来,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全被劈死了,留下一地烂肉尸骨。

魔君站得最远,躲得最快。

空气弥漫各色烟雾粉末,屠仙阵毁于一旦。

他惊骇到说不出话,这雷,这雷……把他的灵石劈成了齑粉!

灵石乃是天地造化之物,按理说,不可能毁在雷电上。雷可以劈死人,却不可能劈碎灵石。

余下的侥幸没被波及的蜥蜴兵,仓皇尖叫抱头逃窜,那雷仿佛很慢,落了第一下,第二下似乎在蓄力,轰隆隆的电蛇划破寂静极夜长空!

“不好!”魔族军师大喊,“不好,是大魔头的引雷术!君上,我们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黎苍探头而出。

天道: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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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69.

容寂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具烛龙尸首, 烈焰般被焚烤过暗红兽皮,却是世间最坚硬的盔甲材质。

“钻进去。”容寂唤他,“进去之后, 回宗门才可以出来,去芍药峰找黎苍长老。”

“师哥,”古遥听着有些不对,“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容寂摇了下头:“听话, 进去躲着。”

烛龙粗糙的皮肉, 被容寂剖开, 让他得以钻入,只是味道难闻, 古遥刚一钻进去,就被熏得探头出来:“难闻。”

“忍一会儿, ”容寂弯腰, 望进他的眼睛,“方才我说的, 你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回宗门才可以出来,要去找黎苍长老。”

“这段时日, 你要听乐游的话。”

“哎?”古遥仰头注视他那如月夜下湖面, 静谧泛着波澜的双眸, 他费解道, “为何是我听乐游的话,不是乐游听我的话。这段时日,是多久,你不回玉屑山么?”

“我过些时日回来。”

容寂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不在宗门会出事,只担心他乱跑遇上不可控的危险。

“你要的药, 让黎苍替你炼制,不要自己以身犯险。”

古遥应了一声,心底不安:“你会有危险么?”

“不会。”他不确定肉身能否抗住。容寂仰头,双目穿透地质层,兵荒马乱的魔族,遮阴蔽日的乌云,密不透风地覆盖了整片夜空,肉眼所及范围,不见一丝缝隙。

哪怕肉身不行,本体却不惧这种天雷。

“师哥……”古遥拽住他的袖袍,而后难舍难分地攥住他的手指尖,“我不想走,我不能跟你一起吗,我修为不够,但我很会躲的。你可以把我缩小,放进你的袖子里,这样我就安全了。”他像动物那样凑近,嘴唇触碰他的冰凉指尖。

容寂仿佛是笑了一下,指尖的痒和暖意流到了心底,低头摸摸他凌乱黑发:“听话……若是想我了,唤我的名字。”

天雷闪烁的电闪,将极夜照得大亮。

古遥轻轻地唤他:“师哥……”

“唤我不故。”

容寂话音落,天雷骤然劈下!

能坚守枉死城鬼门的巨石,被劈开了裂缝。

古遥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仓惶道:“是雷。”

容寂立刻将古遥按进烛龙尸首,指尖划过那道让他可以出来的缝隙:“不许出来。”

“乐游!”容寂厉声喊道。

古遥着急,感觉自己被裹在难闻的烛龙体内,似是被载着凌空起,他试图撕开烛龙尸体,奈何仿佛有一道禁制阻止他!那雷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耳旁,翻滚的乌云缝隙,电闪雷鸣。

“乐游!”古遥在封闭的烛龙尸首中,喊,“那是师哥的雷劫吗?”

古遥最初不知,还以为人人都有雷劫,每个境界都有。来上界后才知,原来只有突破元婴之上的境界,才会有天罚。

这种天罚,外人不得代为承受,否则天雷只会更重。

乐游并不回答他,古遥急到声嘶力竭:“师哥!”

强烈的无措感笼罩了他。

怎么办,那是什么雷劫,是突破渡劫期的天劫么?

时至今日,古遥还以为他是大乘期高手,而不知容寂其实已是半步成仙。

他想,大乘突破渡劫,那么厉害的雷劫,师哥如何承受。

虽然他在烛龙体内,可却听得见可怕的轰隆之声。

那阵仗,仿若修界末日来临。

地心入口,没见过世面的魔君,都被吓得瘫软在地,本想去推着装满灵石的铲车离开,却被军师眼疾手快地扛起逃跑:“君上,那人族魔头的九天引雷术,恐怖如斯!”

“那真的是引雷术么……”他颤抖道,“他是不是要突破了?”

“怎么可能!这才多少年?!绝不可能!”

军师记得,上次容寂只身来魔界杀人,那时候他不过洞虚境界,他们还在为临霄陨落之死而欢庆跳舞,容魔头上来就砍了几个和他同境界的洞虚护法的脑袋,徒手挖了当时被临霄重伤的玄机魔尊的一只眼。

大战本是平局,或许他们略胜一筹,像方才那样的蜥蜴军团,他们要多少有多少,枉死城大门一开,都是他们的人。

结果被一个几十岁小儿弄得元气大伤。

一直筹谋着要报复,结果后来听闻容寂突破成了大乘期,而他们魔界只有一堆取之不尽的虾兵蟹将。

五十年过去,洞虚变成渡劫?这万不可能!超出他的认知了,就是再高天赋的天才,也绝不成。

“可是……”远远的,魔君被吓得魂飞魄散,“军师,皇极石,被劈碎了……”

军师吓得腿一软,两人呆滞地坐在地上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魔君摇头道:“今日不杀了他,我魔族再无翻身之日,军师去请我师尊出关,这样大的雷劫,若劈不死他,我们也要将他困杀在北境,绝不能给他活着回去的机会!”

但玄机老人,早在听见动静时,就从闭关中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这场声势浩大的天雷,饶是在至北冰原,仍然被无数高手洞察,过了化神境界的强者,同一时间抬首望去,视线勘破虚空:“这雷……”

“北境极寒之地,难道,是魔族?玄机老怪突破了?!”

芍药峰,正在研制丹方的黎苍忽地飞出,宗门十二峰峰主,常年闭关不出的人都出来了,齐聚半空。常年在地底下闭关的太上长老,老得走不动路了,都睁了眼。

黎苍察觉那雷劫所在方位,脸色大变。

宗主去极寒之地采青焰神硫,那雷的方位,恰恰是青焰神硫所在的地心入口……

双子峰的峰主聂一坐下推演,掐指一算,得出结论:“那不是魔族的天雷,是剑尊大人的。”

众人一时半会都没往那是成仙成圣上去想,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沧泱第一个开口:“宗主无情道破了?”

聂一峰主严肃点头:“恐怕是。”

“这……宗主何时去的极寒之地,他去哪里做什么?莫不是让魔族给坑害了?!”

一旁的黎苍并不说话。

因为此时,他的脑中出现一道神识讯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音给他,也只有剑尊才能办到。

黎苍听见容寂的声音。

“黎长老,我有一事拜托。青焰神硫我已取回,若我的狐狸突破元婴时,我还未归来,烦请长老为他炼制一具肉身……还有一事,请长老帮他炼制七花大还丹,护他周全。”这话说得诚恳,完全是拿自己当长辈来请求。

黎苍却愕然,他原以为……宗主收集那些材料,是为自个儿,没想到是为了狐狸。

虽一直担忧他的无情道,但思及容寂是剑灵,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破了……

从容寂出关至今,也不过一年吧。

“宗主放心。”他传音答道,或许容寂听不见他的声音,黎苍仍对他保证,“宗主的请求,我尽力办到。”

几个峰主留守宗门,还有几个朝北边掠去,悬在天雷的范围之外。不多时,身旁就多了一众熟人。

“沧泱真人,听闻这是你们容宗主引来的天雷?”说话的是玄武宗久不出世的洞虚高手,宗主武扬,各大宗门高手,总有那么两个擅长推演术的,发生了什么,一推演便知。

“他无情道破了?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此道不行,正常人怎么会修这个!”

沧泱冷冷扫他一眼,并未动手。

同样的话,自己背地里也说过,结果真的发生了,他却笑不出来了。

来极寒之地等候的几个峰主里,除了沧泱,黎苍也在,为的是宗主若出来,以便医治。

这时,众人视线范围内,头顶突然出现一只浑身覆满炽热岩浆的巨大烛龙!众人霎时一惊,“这是什么?烛龙?!”

乐游载着比他庞大百倍不止的烛龙,得令回宗门,找黎苍。

眼见黎苍就在此处,天雷外围,乐游一下停顿住,剑身和死寂的神兽,瞬间被几个洞虚、化神强者,齐齐包围。

离得近了,有人反应过来:“这只烛龙已经死了。”

但死了也是宝贝,这身兽皮,兽骨,都是炼丹炼器的好材料!

可是死了又怎么飞上天的?

沧泱认出乐游剑,马上护住:“都给老子散开,这是我宗门之物!”

“沧泱真人,你凭何说这是你宗门之物!我亲眼见它从极寒之地出来,不是你的,你也能说成是你的。好一张嘴,黑的你也能说成白的!”

“就是,照我说,大家一起看见的,干脆我们都瓜分了,这样,我取烛龙头,剩下的诸位随意。”

“我要翅膀!”

“诸位听我一言,”黎苍站出,“这的确是我宗门所有物,不信你们看。”

他徒手破开烛龙肚皮禁制,露出内里一个蜷着的少年,古遥睁开眼,浑身沾满烛龙内脏血污,见他便哭:“峰主,我师哥……尊上,他……他让我来找你。”说着,他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人,是不认识的高手,各个虎视眈眈。古遥霎时噤声,唤道:“乐游……”

碧色长剑出现在他手里,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沧泱立马认出:“这是剑尊弟子!”

他之前见古遥,古遥都是化形状态,但沧泱可以看破他表层的化形术,看破他的真实面貌,只不过仅止于此,还要看得更透彻些,尊上的神识便出来保护他。

沧泱道:“剑尊弟子出现在烛龙体内,这烛龙于天雷下护他周全,这不是无量剑尊所斩杀之物,不是我宗门之物,难不成还是你们玄武宗的?!”

余下几个跑来看热闹的高手,统统不言,只以眼神扫视古遥,洞察他。

剑尊弟子?十七八岁,结丹修为,资质还算不错,但不能说根骨绝佳。

他手里这把剑,反而让人侧目。

“孩子,”黎苍拉他出来,“你没受伤吧?”

古遥摇头,看一眼四周的修士,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说。

黎苍没问,让他将烛龙尸首收好,接着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是一把宝扇,或展开或收拢,可攻可守。

“我先带你回宗门。”黎苍对他说。

古遥摇头:“峰主,我不回去。”他望着极寒之地的方向,雷暴中心,似远似近,那股可怕威力,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清晰察觉。

古遥忧心忡忡:“我等尊上出来。”

“孩子,你听我的,”黎苍对他传音道,“尊上有话留给我,让我看护好你,他还留了话给你,你随我一道回去。”

此处还有其他宗门的洞虚、化神,实在称不上安全。好在古遥修为低微,这群老匹夫纵然听是剑尊弟子,也看不上眼。

古遥却固执地摇头:“我等他出来。”

黎苍侧头看一眼四周。

玄武宗宗主武扬,洞虚境,应该打不过沧泱。

仙盟大长老竺潇,洞虚境,但与望霄宗一向交好。

万佛宗主持,化神境,不足为惧。

……

只是等会儿,恐怕涿光山和谯明山,容寂的仇家也会来。

这雷劫纵使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可等雷劫一完,还有太平日子吗?

这下倒好,古遥的长相都被这些人看见了,一群老匹夫纵使不会欺负一个小结丹,怕就怕有些不要脸的,为老不尊。

黎苍叹息一声,一道法咒清理他满身血污,让古遥跟着自己:“你在我旁边坐着吧,不要轻举妄动了。”

沧泱按捺住,待古遥坐在了黎苍的宝扇上,沧泱挥出聂一给的隐匿卷轴,一道不透明的法阵笼罩望霄宗前来的四位峰主,以及古遥这个剑尊弟子。

“里面什么情况?”沧泱传音给古遥,“你把尊上无情道破了?”

古遥微怔。

“犯什么傻,这除了是他无情道破了,还能是什么天雷,成仙成圣?”

“道…为何会破?”古遥望着远处恐怖雷暴,抱着乐游的手臂都在颤。

“动心动欲,道心破碎。”沧泱观他模样,还是个胆怯的孩子。因为担忧,眼底泛着让人动容的水光,呆呆地望着天雷。

是个好孩子,可破了尊上的无情道,太过匪夷所思。

原来不是剑尊弟子,而是道侣。

难怪教他练剑,送他乐游。

古遥在此守了一日,滴水未沾,沧泱嗑了一会儿瓜子,也嗑不下去了,因为元明剑宗也来了,他不得不起来打声招呼。

元明剑宗扫一眼古遥。四峰主带个小弟子出来,旁观剑尊雷劫?但他并未在意,问出他想了一路的问题:“无量他突破渡劫?还是无情道破了?”

沧泱:“……不知。”

这些人怕不是做梦都在想,雷劫劈死容寂,望霄宗群龙无首,争夺剑尊遗物。

这些人是谁,做什么的,古遥丝毫不感兴趣,他脸色乌白,一直未曾阖眼。

黎苍想着他还是小结丹,要他吃点东西:“来,吃一粒我独家研制的辟谷丹,怒剑峰出产的蟠桃做的。吃一粒管半年。”

古遥摇头。

黎苍从来没照看过小孩子,抓一把沧泱的瓜子:“那…吃点果仁?”

“多谢峰主,”古遥还是摇头,师哥说,他可以相信黎苍,故此待在黎苍身旁,他觉得稍微安心。古遥忽地想起,问他道:“黎苍峰主,你方才说,他……尊上,给我也留了话?”

“是,留了。”黎苍也想了起来,那不是他能听的,一缕存在他这里的神识,如细烟飘到了古遥的脑海中。

“好好吃饭。”这是第一句。

古遥听见他声音,鼻头一酸,压抑地埋下头。

容寂的声音穿过浩瀚时空,一日前留下的讯息,到了古遥现在的耳畔,却叫他:“不哭了,师哥没事,不会死的。”

古遥抽噎着,泪水打湿满脸,他抬手捂着,咬牙不敢哭出声。

“小花……”容寂的声音就在脑海,仿佛很近,却遥远至极,“不要找道侣了,等师哥回来。”

不知是风还是什么,是一股轻柔温暖的力,揉了揉他的黑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宝子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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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70.

一次雷劫, 有时十天半月,有时要七七四十九日,有时却要八十一日, 甚至更长。

但这些时日,于修行者而言,不过短短一瞬。

古遥吃了黎苍给的辟谷丹,自己茶不思饭不想, 却没饿着戒指里的小黑蛇和月狐。

他花了些时间, 认了认周围的各大高手。

沧泱低声同他道:“那是元明剑宗, 剑尊的师伯;那位是玄武宗宗主武扬;那一位是谯明山的,剑尊的师兄……”

“为何尊上的师兄、师伯, 都在其他山门?不在望霄宗?”

“你进宗门一年多了,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不听八卦?”沧泱将瓜子递给他, 古遥摇头,不吃。

沧泱看他兔子似的双眼通红, 不似作假,徐徐道来以往恩怨:“容宗主是临霄真人最小的弟子,天赋最高, 继承了宗主之位, 又蛮不讲理……”

古遥反驳:“他没有蛮不讲理。”

“好好好, 是我说错, 他没有蛮不讲理,他只是修为太高,视他人为蝼蚁,你看这个人,还有那个, 这一堆,都是他得罪过的。”

古遥扭头一瞧:“这也太多了吧……”

“是啊,愁啊。若他修为没有受雷劫影响,就是再来一倍仇人,我也不怕。”

但在修界,无情道破碎后的雷劫过后,大多是修为倒退一大截,至于容寂这个……

沧泱视线望进雷层圈,脸色隐隐凝重。这雷劫骇人到,若自己挨下一击,怕是会当场被劈死。

可现在已有上百下天雷了,天雷没结束,便是表示剑尊还活着。

“不必担忧。”黎苍对古遥说,“他不可能死,这点雷劫对剑尊不算什么。”

别人不知,他还不知么。

哪怕肉身破损,但剑灵不死,横竖只是肉身的事。要么夺舍一具得天独厚的躯体,要么为他重塑肉身,重塑的材料几乎集齐,尽管剑尊说,那是给狐狸准备的……

-

众人又等了一些时日,每一次的雷,都比上一道要更粗壮、更骇人。连古遥这个怕雷的,渐渐都被震得麻木了。

封魔大阵外,玄机老人出关,听人禀报,目光如炬地望着雷暴。

这雷劫,比他当年突破渡劫还要更甚,容寂没可能活下来。

他同正道修士一样,在一旁打坐等待结果。

一只红色翅膀的小飞虫,飞过雷暴,绕了一大圈,飞到军师耳朵里,只见军师浑身一个哆嗦,兴奋地凑到玄机魔尊面前:“魔尊大人,我适才派了红贼虫去打探,听那些人族说,容大魔头不是在突破,而是他无情道破了。就算他这次不死,也定负重伤!讨不得好!”

魔君也坐在一旁,闻言道:“师尊,他离这么近,等雷暴结束,我们便去将他掳回,将他囚在天煞洞中。”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玄机老人扭头,看见魔君身上一堆破烂,怒斥,“景凌!我让你穿着的封魔甲呢!”

“有……有点热,我脱了放在洞府里。”魔君不敢说全拿去卖了,变成了灵石,现在灵石都在地心洞口,被劈成了齑粉……

“去给我穿上!”

魔君景凌,是玄机老人座下唯一弟子。

是他弟子,同时也是他给自己准备好的完美天灵之体。

上次渡劫失败,修为倒退成魔,这次他便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景凌是二十多年前,枉死城鬼门开时出来的。

城门开启,鬼魂飘出,受紫黑魔气侵蚀,身上长出实质化的鳞片、深红的眼睛、丑陋的獠牙,由人魂变魔物。

但景凌不同,他从枉死城出来后,哪怕魔气缠身,仍还是人样,在一片魔物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如枉死城其他魂魄一般,他三魂七魄不全,不记得生前事,性情温和纯净,因魂魄不全,还有些痴傻。

玄机老人发觉他竟不受魔气侵蚀,纵然身处黑暗魔界之中,仍维持着人的模样,血液鲜红,散发着活人之气,就连头上的犄角,也是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故意变出来的。

玄机老人一眼发觉他的不同寻常,这具躯体堪称完美!如若悉心培养,得自己所用,下一次若渡劫失败,方可夺舍。

为此,多年来他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来滋养他。至于封魔甲,乃是为了保护这具躯体的特殊,不被他人发现,也为的是不让这具特殊躯体的其他魂魄寻来,若他三魂六魄全了,就没有那么好操纵了。

枉死城这个地方,有其特殊性。

有些人死后,执念太深,不肯轮回转世接受审判,想滞留人间。地藏菩萨以愿力建造了这座枉死城,收留这些魂魄。但这些魂魄往往不服管教,不乏罪大恶极之辈,不记得身前事,还喜欢往人间跑,久而久之,溜出来的魂魄多了,就形成了枉死城城门口的魔界。

而枉死城跳脱三界之外,是个独立的空间,因此,不仅有人魂,还有妖魂,甚至是残缺的仙魂。

-

一声声的狂暴天雷,落在容寂肉身上。

天雷可以淬体,本是一种特殊的修炼方式,可他的肉身特殊,是人为炼制的,万年不腐不化。

天道惩罚直击肉身,手脚断开,碎成粉末,从他的天灵盖直击灵魂,叫人万念俱空、魂飞魄散的痛楚,密布他的全身!

肉身会痛,魂魄也会痛,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是他的本领。

每一次雷击,都在没完没了的淬炼捶打容寂的灵体。

八十一日后,乌云徐徐散开,仍是极夜,雷声仿佛尽了。

正当人族高手们,还在观望情况时,魔君从封魔阵溜了出来,之前军师说的他都记住了,说要比那些人族修士更快的确认容寂生死。

如若没死,就把他丢进天煞洞。

所以他动作很快,乌云刚散开就独自跑出。

不料魔君刚到毁于一旦的极寒之地绿洲,前一刻消散的乌云,又重新凝聚一团,倏地劈在他身上,爆出一簇火花。魔君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不起。

以至人族高手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天雷不是散了吗,怎又凝聚了一团?”

这种天道的反复无常,让人不敢贸然进去。

极寒之地中心,空气弥漫一股雷暴过后的焦臭与沙尘。

绿洲的树木、湖泊,在天雷下湮灭成灰。地心入口深渊,岩浆翻腾,涌起万丈高,几乎快要喷涌而出!升腾的热气化开四周的冰寒气温,边缘冰雪无声消融。

万籁寂静下,容寂睁眼,双目黑沉如电。

昏黄沙尘下,一部分是他粉碎的肉身,白色的屠仙石粉末,飘散在方才打坐的上空。

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灵体悬浮半空,穿过一片沙尘,容寂看见了一具正合适的人类男性躯体,就倒在面前不省人事。

“夺舍,是为人所不耻的行为。”黎苍还在跟古遥讲解修界常识,“夺舍便是强占他人身躯,为自己所用。”

说完,瞥见雷云终于真正散去。

众人纷纷入内,正逢魔界中人出来探查,没发现容寂踪影,想他要么死了,要么跑了,正搜寻时,却看见自家魔君大人昏迷不醒倒在地上,一副被雷劈过的抽搐模样。

玄机老人愤怒地直接凝神将他腾空,带回魔界。

不远处传来几道人族强者气息,吓得军师赶紧追着魔尊跑路。

可还是被发现了踪迹:“那是……魔族?!”

“魔族怎会出来!糟了,他们定是发觉剑尊渡劫,出来捣乱!”

万佛宗主持大师,习惯性收魔,远远一掌下去,将那几个小小蜥蜴兵拍得粉碎。

“阿弥陀佛,”主持大师手持一百零八转的金刚佛珠道,“魔族狡诈,竟破了封魔阵一角,潜逃出来作乱,祸害人间,稍后我便将这大阵封锁,以免他们出逃作恶。”

而其他人,已然到了方才剑尊渡劫之处。

仔细搜寻一番,周遭百里开外都没有人的气息,只有一股残留的紫黑魔气。

古遥蹲在地上轻嗅,沙尘呛进他的鼻腔和眼睛。

黎苍捏起地上的屠仙石粉末,闻了闻,眉心蹙紧。

屠仙石都碎了,容寂肉身不保。

玄武宗的武宗主道:“没人诶,无量剑尊会不会是……身死道消了?”

的确没有人影,但不代表就是死了,沧泱冷冷刺道:“武宗主,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沧泱真人见谅,我没有恶意,哎,只是想到修界又损失一大天才,有些痛心。”他捶胸顿足道,“看来望霄宗要另选宗主了,难不成是这位结丹期的小友?剑尊弟子?”

沧泱护住古遥,反唇相讥:“谁继承关你屁事,你管好自己的宗门,少来我面前放屁。”

茫茫烟尘中,古遥掏出罗盘,将容寂的发带放在上面,罗盘指针像疯了似的转动。

武宗主哈哈一笑:“也罢,我不操心你们宗门之事,宗主之位,怎么说也要个化神境才配吧,小小结丹,怕是会犯下众怒,就像当年容宗主继位……哎,不如沧泱真人你当下任宗主吧,我投你一票。”

分明元明剑宗还在身侧,他却不嫌事大地挑事:“丹王大师,你有意竞争宗主之位吗?你们十二峰的峰主,无论是谁都有这个资格,哦,我还忘了元明剑宗,剑宗可……”

元明剑宗直接打断他的话:“滚。”

古遥捧着漫无方向打转的罗盘,心越来越沉,求助似的望着黎苍。

武宗主:“哎,小友手里这罗盘,瞧着有几分眼熟……”

黎苍出声:“武宗主瞧什么都眼熟,什么都是你家的,烛龙也是,剑尊弟子手上法器也是,黎某自愧弗如。”他提高音量,“诸位不必再看,剑尊没死,他的魂灯不灭,便是没事。”

“魂灯,望霄宗留了容宗主的魂灯?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他若没事,现又在何处?”

沧泱冷声道:“宗主最不喜喧闹,想必是远远听见有一百只鸭子在叫唤,不堪其扰,找地方清净去了。”

武扬不恼,笑着转向旁边:“和尚,你的推演术很厉害,不妨推演一下,剑尊现在是死是活?”

他口中和尚,便是万佛宗主持大师,闻言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恐怕无法推演剑尊生死,他修为高出贫僧太多。”

“那就是你推演术不到家咯。”

一帮化神以上的高手在逐渐散开的尘埃中如凡人骂街般斗嘴,元明剑宗第一个听不下去,拂袖而去。

随即,万佛宗和尚也去修补封魔阵。

武扬自讨没趣,也走了。

过会儿,人渐渐走没了,只有古遥还在原地,绝望地到处闻来闻去。

师哥身上是没有气味的,若是有,也是狐狸毛的味道,他寻不到方向,寻来寻去,寻回了自己身上。

这三个月他不曾进食,只吃了辟谷丹,为此脸颊瘦削,眼圈发红地望着黎苍:“长老,你说尊上魂灯不灭,便是没死,可他在此渡劫,又会去哪?”

剑灵特殊,黎苍没有为他立魂灯,至于死没死,他心里还算有把握:“你先随我回宗门,你想啊,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找到他,他肯定不在这里,我知道一个地方,他可能会去。”

好说歹说的,总算是把小狐妖骗回了宗门,带回芍药峰。

十二峰峰要聚集商议,黎苍打算先将狐狸安抚下来,说:“你去过三辰殿,可曾见过那把不故剑?”

“见过。”他点头。

黎苍并未告诉他宗主便是不故剑灵,只说:“剑尊与不故剑关系特殊,我猜测,他若肉身毁去,只能回到剑中,等等我去叫聂二,三辰殿的阵法不太好破……”

聂二是聂一的双生兄弟,双子峰另一位峰主。兄弟俩一个是符阵宗师,一个是炼器宗师。

平日不见踪影,这次感应到剑尊渡劫,方才出关。

黎苍刚要传音,便看见小狐妖手一抬,嘴唇翕动,仿佛是在念一道精悍短促的剑诀,旋即,黎苍只见过几次的黑白古剑,倏地飞到了眼前小妖手中

到了凛冬,芍药峰也开始下雪。古遥抬着的脸沾惹几片冰雪,手持冰冷剑柄:“是这把吗?”

以往他召唤不故剑,出现的都是师哥。

现在召唤不故,却只有这把剑了……

他垂首,指尖怜惜地轻触冰冷剑身。

言语难以形容黎苍此刻的惊愕:“你是如何召唤不故剑的?”

“是从坎楼学来的召唤诀,师……尊上说剑诀无用,可我偏能召唤他的剑,沧泱峰主说,这是因为我和剑心意相通。黎苍长老,你说,尊上在里面么?”

“这个……你等我问问,”黎苍弯腰,指节弯曲,叩了两下黑白古剑的剑脊,“尊上,你在里面吗?在你就吱个声。”

剑虽然能召唤,可却没有半分反应。

“尊上?”

良久过去。

“长老……”古遥紧紧抱着古剑,滚热的一滴泪水在剑身上溅开,瓮声道,“你骗我。”

“哎哎哎……哎,你别哭啊,我没骗你,他真在里面,兴许是没醒,这雷劫刚过几日,你知道那些高手渡劫后,都是要闭关感悟天地,有时感悟一年两年的,都是很常见的。”

“真的么……”他抬眼望着黎苍,手背抬起,擦了擦鼻涕泡。

“真的!真的不骗人,骗人我是狗!”黎苍无措,这个小妖怪怎么这么爱哭,他无可奈何,同不故剑传音:“剑尊大人,你的狐狸哭鼻子了,我一个老头子,可没法帮你安慰。”

冰冷的不故剑,忽地,散发了些微的温度,古遥抱着剑,敏锐察觉到这番变化。

这种感觉是没由来的、莫名的。可却让他一下愣住,感应到里面熟悉的灵魂。

他手指握着剑柄,却犹如与人双手交握,十指紧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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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日更10W营养液加更

71.

宗门内, 容寂渡劫“失败”的事还未传开,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峰主们议事、推演, 却是无结论。

双子峰的聂一峰主,乃是炼器宗师,剑尊原是剑灵这点他也知晓,便道:“以尊上渡劫期的修为, 饶是被雷劈到肉身灰飞烟灭, 他的三魂六魄不会灭, 只是不知他的魂魄现如今在何处……”

黎苍:“所以现在,我们应当炼制新的肉身, 事关重大,弟子们都还不知情, 怕是瞒不了太久……”

“宗主原就不爱出门, 若是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还可以瞒个十年二十年, 可今日刚抓了个进宗门打探消息的探子,往后这些定然不少。”

日子一长,这事最终还是瞒不住。

众峰主商议过后, 决定派遣一支队伍, 带着搜魂蚁入极寒之地, 搜寻他的踪迹, 尽管希望渺茫,宗主魂魄还在极寒之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便是如黎苍所言,为剑尊炼制一具新的肉身。

议事过后,炼器宗师聂一同黎苍凑在一起:“尊上渡劫之时,听说有魔族出没, 还跑来钟灵城,打劫了珊瑚巷的奇珍阁,你说,尊上不会是夺舍了……”一想到魔族那歪瓜裂枣的怪物模样,他皱起眉来。

“剑灵强大,普通的肉身,难以承受,会爆体而亡。”黎苍说,“还是先做好万全准备,替剑尊炼制好肉身,待他归来。”

“用什么炼?屠仙石么?屠仙石只能入枉死城找,城门二十年一开,那地方除了临霄剑圣和无量剑尊,还有谁敢进去?”

黎苍说自己这里有一部分炼制肉身的材料了,不过还缺两味天材地宝,而且……

那不是给宗主准备的。

他回到芍药峰,方才他给古遥喂了一颗梦蝶丸,就让他睡了,此刻大约是受了丹药影响,睡得很熟,是个很好的甜梦,嘴角翘着,怀抱黑白的长剑侧躺着,脸颊贴着剑柄,压出一个小小的窝来。

古遥梦到了沈不容,他们坐在河边烤鱼吃,他吃得满嘴是油,师哥为他擦嘴,末了两人在河里踩水,洗脚,古遥牵着他的袖子,周围萤火纷飞,夏夜溪流潺潺,从脚面上流走而过。

古遥趴在他的怀中,静谧的山洞里,外面传来野生动物窜过树林的声,古遥想,他身上真好闻,和别的人类都不一样,他怀里好暖和,师祖就不会这么抱他。

再然后,师哥换了一副面貌,成了剑尊容寂,容寂怀里一点也不温暖,可古遥还是喜欢往他怀里钻,他身上不暖和,可自己暖和呀,他变回原形,成了一只丁点大的赤狐,蓬松的狐狸尾巴卷在他脖颈上。

这场梦仿佛做了很久很长,待到醒来,他一时甚至分不清现实梦境,真假混淆,古遥抱着不似往常冰冷的长剑,抬首怔怔地望着旁边的黎苍长老。

黎苍:“睡醒了?”

古遥点头,坐起身来,怀中剑不离身:“我睡了很久么?”

长老说,不故剑内里,或许有尊上沉睡的魂魄,或者只是他的一缕意识,所以问剑话,剑会有所反应。

“有六七个时辰了。”黎苍告诉他商议结果,古遥马上道,自己要跟着去极寒之地。

“别犯傻了,”黎苍不客气道,“你一个结丹,去了有什么用?”

“可是……”古遥垂首,自己不仅是结丹,还是很弱的结丹。

“没什么可是的,今日起,你便跟随我学习炼丹,跟随沧泱学习剑术,你是剑尊遗……”遗孀这个词,或许有些不合适,容寂还没死,况且二人也不是明面上的道侣。黎苍干咳一声说:“尊上托我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出去乱跑,还让我替你炼丹,你只管听话,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去管尊上的事。”

古遥注视他半晌,沉默地点头。

“那个……”黎苍站在他身前,“替尊上炼制肉身的材料,几乎已经集齐,不过……”

“不过?”

“不过那原是替你准备的。”他祭出几个被封印起来的玉盒,“都是他亲自去寻来的。”

古遥愣道:“替我准备的?”

“你体内两颗妖丹,大的那颗,不是你本来的妖丹吧?”

“不是……”

“你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古遥更是吃惊,犹豫了下,点点头:“嗯。”

“这颗妖丹对你很危险,”黎苍斟酌着道,“有反客为主的危险,你可理解我的意思?”

古遥点了下头:“我会被夺舍么?”

前两日黎苍长老还跟他讲过这个常识。

“差不多吧,一个意思,”黎苍道,“所以尊上未雨绸缪,替你寻来炼器古籍里的法子,准备了材料,为的是给你炼制一具完美的肉身,但实际上……你的魂魄无需那么强大的肉身。”

“我不要肉身,”古遥马上说,“我会分身术,我努力练习就行了,长老,这些材料给他用,我不需要。”

“这…”黎苍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宗主的肉身乃是关键,不能出差池,“这样,古遥,你的肉身,我会想法子让人为你炼制一具,炼这个不是我的强项,要聂一来。还有七花大还丹,我也会替你炼制的。”

古遥立刻从项圈里掏出药材:“这些是我收集的,还差几样。”

“你倒是有本事,收集了这么多,”黎苍无需看,只需要闻,便能闻出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幽冥蝎毒,蓝焰精灵眼……还差一些,昙华,我顺便叫人替你去寻。”

“我从拍卖行弄来的。”古遥将东西全部交给他,“多谢长老费心了。那灵石…我先赊着?”

“赊着吧,等尊上回来再说。”稀有药材固然珍贵,他有些肉疼,但毕竟尊上交代了的,黎苍相信容寂定会回来,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黎苍将他送到怒剑峰,让他跟随沧泱习剑,或许是尊上不适合当老师的缘故,沧泱教习的剑术古遥更容易听明白。

怒剑峰剑场,沧泱一身白色长袍,不似平常翘着二郎腿嗑瓜子那般吊儿郎当,显得不苟言笑。风猎猎地鼓起他的袍角,眉眼肃清:“今日教你,乐游剑最大的神通,剑域。”

-

三年后。

一片辽无边际的草甸,两柄剑呈“”字背在少年背后,他一身靛蓝短衫,半俯着身,几乎与半人高的草融为一体,静止不动,双目警惕地扫着四周。

微风动草,这一声动静极其细微,古遥耳朵一动,抬右手握着不故剑的剑柄,他悄无声息地一钻,霎时出现在一灰衫男子身侧。

隋忍反应极快地闪躲开来,不故剑划破他的一缕黑发,古遥倏地暴起,不故剑杀机重重,他抬起左手骤然抽出乐游,心念一动,所有的杂草疯了似的涌向隋忍!地里拔出三丈多高的深色藤蔓,闪烁荧光,却吃人般直直地卷住隋忍,隋忍提剑斩断。

春风一吹,草木再生,重重藤蔓如何也斩不尽,古遥身形跃起,再急速下坠,他所到之处,便是草木囚牢,隋忍被他杀得连连后退,凝神抵挡,复而飞身起,剑光如繁星点点触及古遥周身,却被他身侧杂草轻柔拂开!

古遥手中乐游剑光芒大放,放任隋忍近身,他速度极快,俯身朝着草丛深处疾奔他一靠近便反应过来。

“不好,圈套!”

古遥站在他伸手,不故剑横在对方的肩膀上,抵着脆弱的脖颈:“隋长老,你输了。”

他放下剑。

心念动,周围草甸变幻,又变回了怒剑峰的白色剑场。

隋忍抹了把自己的脖子,大笑:“你这剑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若是在外面,我的剑术肯定不敌,论剑术,隋长老你高出我太多。”古遥知晓,自己之所以能打败隋忍,不过是仗着一把神兵,一把古剑。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能收复乐游这样的神兵,已是你实力的一部分,我不敌你,我甘拜下风。”在剑域中,一切都随剑主的心念所主宰,自己功夫再深,也无所遁逃,稍微一动就会被发觉身形。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想要逃脱古遥的剑域,就得真的伤到他,所以隋忍向古遥发起攻击。

不过,乐游这把剑攻击弱,因此古遥用了不故剑。

起初沧泱觉得他的想法不成:“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把其他剑带入你的剑域!”

但他就是把不故剑带了进去,以草木为防御,以杀机重重的不故剑为攻击,在他的剑域之中,古遥简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练习三年,连元婴巅峰的隋忍都败在他的手里。

或许这也是隋忍并未太过认真,不愿伤他的缘故。

隋忍陪他练剑已有一段时日了,两人离开剑场,出去时,碰见了其他怒剑峰的弟子。此剑场乃是又一个空间法阵,看着只有一个剑场,但拿着令牌进入后,则分作不同的剑场。

偌大空间里只有一个人,或是结伴对练的两个人,而无旁人影响。

三年过去,古遥长高了一截,肉眼不可见的一截,身量变得越发修长,好吃懒做的身躯变成了剑修的四肢,手是持剑的手,脚是御剑的脚。

下山之时,山石台阶上,忽地出现一穿着怒剑峰白袍,模样婉约端庄的女子,不似剑修,身上也没有背剑。

隋忍“咦”了一声:“赵乏塔师妹?你云游回来了?”

“隋忍师兄?好久不见!”

赵乏塔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古遥,隐匿起来的第三只眼眨了一下,将他认出:“我认得你。”

古遥却不认得她,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赵师妹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在驿站听说了一点小道消息。”上界之大,三四年工夫连一半也转不完,途中赵乏塔听驿站有人在说:“剑尊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了!”

这怎么可能?

赵乏塔的第三只眼,与不故剑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自是感应得到,容不故还活着,没有身死道消不仅没有死,反而有种令人惊悸的强大。第三只眼告诉她,容寂在沉睡与复苏。

这种感觉似有若无,却极为真实。

这是她多出来的这只眼睛的本领,有些类似那些道士们的推演占卜。

所以赵乏塔便回到望霄宗来,发觉宗门弟子都不以为然。

隋忍说:“外面那些小道消息,不知是哪些宗门,居心不良!故意散播谣言!剑尊大人好端端的,前些日子还出来主持过宗门大比。”

只有古遥知晓,那是仙女峰的画仙峰主所幻化出的假象,能骗过弟子,却骗不过真正的强者。

隋忍也受了骗,还说:“赵师妹不要听信谣言,你瞧,这是剑尊弟子,他每日还要回三辰殿,与尊上同吃同住。”

赵乏塔看向他,眨眼道:“原来你成了他的弟子。”

“我不是他弟子。”古遥解释过许多次,但似乎大家都是那么认为的,沧泱还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就认了吧,等剑尊回来,再跟众人澄清,你不是他弟子,是他道侣。”

“我、我也不是……”

沧泱一脸的“我都知道”,安慰他道:“尊上现在下落不明,你是他未来道侣,修为不能落下了。”

可这么几年修行下来,古遥的境界稳扎稳打的,除了更加凝实以外,却是岿然不动,速度如乌龟慢爬,哪怕服用黎苍给他的丹药,效力也微乎其微。

这便是他修炼方式有误,师祖教习他这些修行方式,统统无用,越修越回去,所以最后师祖给了他欢喜禅的功法。

但古遥不去找道侣,也没人陪他练这法门。

虽境界不动,可古遥的见识、剑术,以及炼药术,每一天都在增长,三年时间,有了可怕的精进。

沧泱说古遥的剑术天赋一般,但他强就强在,手里两把神兵,都听他指挥,加上古遥这三年刻苦,不曾出宗游玩,只去过外门青竹山几次,除了偶尔睡觉,便是不眠不休的修行。

肉眼瞧着,仿佛也没长什么,还是那副稚气的少年模样,但周身气息已然大有不同,变得沉练。

同隋忍和赵乏塔告别,古遥踩在湛卢上,飞去芍药峰。

赵乏塔站在原地,眺望他的背影。

原来容不故是无情道破了。

-

芍药峰。

黎苍一拍药鼎,两粒火红丹药出炉,在入玉瓶前,引发了一丝天地异象。

乌龙笼罩,大雨滂沱,古遥拿出一把纸伞,遮住瓢泼的雨水。

一滴一滴的水珠连成一片,从屋檐低落成细细一股,古遥闻到丹香,穿过偌大花圃,走到檐下收了伞。

黎苍推门而出,将玉瓶给他:“内里是一粒七花大还丹,你要带给你师祖,他人在何处?”

“在下界人间,东来寺。”

“既如此,明日我让人带你走一趟。”

去中洲和下界,要破开苍穹,只有元婴之上才能办到。

“多谢老师,老师大恩,学生无以为报。”古遥郑重地向他行礼,被他止住,虚虚抬起:“不必如此。”

古遥唤他老师,是因为这三年以来,黎苍悉心教习他炼药之术。

而黎苍对待他用心,本是当做完成宗主之愿,接触下来,他渐渐的也喜欢这个小狐妖了,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子来看待。

三年之间,派去极寒之地搜寻尊上魂魄的弟子,始终没有寻到,反而是谣言不息,大街小巷都在传闻,剑尊殒落。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背后究竟是谁在散播。

最想当望霄宗宗主的,除了元明剑宗,还有临霄真人的大弟子,容宗主的师兄,谯明山的门主,还有他的其他师叔师伯,觊觎此位的人不少,宗门这三年间,抓探子都抓了一箩筐。

古遥离开时,问黎苍要了一些梦蝶丸。

黎苍却只肯给他一颗:“我炼制这种丹药,不是为了让你沉迷其中的。这是最后一颗了,你以后休想找我要梦蝶丸。”

他炼制的梦蝶丸,吃了便入睡,想梦什么梦什么,若是心志不稳,极易沉迷其中。

古遥现在已有了沉迷的征兆。

他似乎很想沉浸其中、醉生梦死,可还算有意志力,隔几日吃一粒,在几乎真实的梦境里,他和师哥可以去任何地方。

明知是假的,却控制不住自己。

除了隔几日吃一粒梦蝶丸,抱着剑陷入沉睡,浪费几个时辰,其余时间古遥都在修行、看书,若是师祖见了他这般,怕是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回到三辰殿中,古遥舔了一口丹药,判断出其中药材,掏出从药房兑换的药,祭出他在黑市买的药鼎,古遥指尖烧燃红色灵石,赤红三昧真火挥发灵石灵气,又将灵气从底部汇入药鼎。

古遥丢入一株灵草,坐在药鼎下,闭眼,凝神炼化。

这一炼化过程耗时,他做得细致,慢慢的,两个时辰过去。

这时,殿外忽地传来动静,古遥听见脚步声,倏地收了灵火,红色灵石爆开,药鼎内的灵草融化一半,另一半焦黑,是炼化失败了。

“吱呀”

推门声响起。

古遥倏地站起,犹如梦中的喊:“师哥……”

冷冰冰的大殿,星辰月影倒映在人的背上,那窈窕之姿,显然是女子。

古遥提起不故剑,警惕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三辰殿有守殿弟子,而且阵法奇特,符阵宗师也不一定能破。

“是我,我们白日在怒剑峰见过的,”她的脸明亮了几分,眉眼弯弯,注视着古遥,“我是赵乏塔,我认得你,你是小花。”

古遥愣一下,一手乐游,一手不故,冷着脸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容不故的好朋友,他没跟你说起过我么?但我知道你们很多事。”在她脚下,月影消失,变成了巨大的日月同辉阵,金光照耀整座大殿,“看见那座宝塔了么,那便是我。”

古遥不敢轻易信她:“你是这座塔,有何凭证?”

“我为何要向你证明我就是我?”赵乏塔叉着腰,看着是个大姑娘,行为举止却有些幼稚,“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容不故的好朋友,你手里那把剑的朋友,真奇怪,你竟然可以碰到他。”

“不故剑?”

“是啊,你不知道么,你师哥就是那一把剑,不过,虽然剑中有残留意识,但他的魂魄似乎在……”说着话,她眉心的第三只眼倏地睁开,把古遥吓了一跳:“你、你是妖怪么?”

“人家是器灵啦!”

她双眼闭着,唯有第三只眼睁开,感觉到容不故的气息,像是不故,又不像是,在北边,至北更往北。

古遥犹豫不定时,忽地,听见护宗法阵发出的警报之声,执事堂弟子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诸弟子注意,有外敌来袭!有外敌来袭!”

古遥马上看向赵乏塔。

“……我才不是外敌,你看我干嘛?容不故呀,你的狐狸戒备心好重。”她不知在对谁说话,摇摇头,目光转过去,看到远方,“喏,外敌在外面。”

望霄宗的护宗法阵非同小可,只要从上方靠近,未曾触及,就会直接被法阵诛杀。

不仅如此,还叠加了不允许凡尘飞鸟靠近的法术,所以这法阵只杀图谋不轨的人。

此时,两大剑山强者,约莫上百人,声势浩大地出现在望霄宗法阵外。

牵头的是临霄真人的大弟子薛肃,道号文曜真人,还有元明剑宗与临霄剑圣的师弟符娄,边春山的门主。

当今世上除了容寂和沧泱、元明之外,另外两个宗师境之上的剑修。

刚过年关,钟灵城已入冬。

在内门各峰,有恒温法阵倒不觉,一旦出来,风雪吹拂在脸庞上,冰凉地在皮肤上融化。

古遥破开三辰殿阵法,御剑飞到上空,问沧泱:“老师,是谁来了?”

沧泱双手揣在袖口,扭头拧眉道:“你上来做什么?快回去!踢馆的,无碍。”

天雷之日,他便料到会有今日,但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剑尊仍是下落不明。

对面,开口的是容寂的大师兄薛肃:“沧泱峰主,阔别数十年,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呐,不知文曜真人如何?谯明山可是下雪了?”沧泱立于法阵之上,背后只有两个弟子,对比起对方浩浩荡荡上百人,未免显得气势羸弱。

“谯明山四季如春,未曾下雪,实不相瞒,我也有些怀念百年前在望霄宗的快活日子,与沧泱峰主一同在怒剑峰剑场对练,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薛肃唏嘘地客套两句,开门见山,“近日流言蜚语不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听说容寂师弟渡劫失败,确有此事?”

“假的。”他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还请回吧。”

“容寂毕竟是我师弟,”他悬在半空,“不管怎么说,也要亲自确认一眼才行。”

“宗主在闭关。”沧泱话音落,背后出现众多望霄宗内门弟子,都是他怒剑峰的,怒剑峰是内门最强战力,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剑修。

两方凌然对峙。

但文曜真人今日前来,就没有离去的打算,也不准备打沧泱,只想占据道德制高点,他说:“今日,我特意请来了仙盟大长老主持公道,若容师弟真的身死道消,我这个做师兄的,无论如何,也要来吊唁一番。”

他抬手一挥,纷纷扬扬的纸钱混淆漫天雪雾,飘落在护宗法阵上,似雪般消融。

此举彻底激怒沧泱,他拔出剑来,身形如一棵长松直直立于半空:“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打架?你打得过老子么!”

“峰主意会错了,我怎么是来打架的呢?我连剑都没有带呢,”他还是那副语气,“我只是来吊唁的,若容寂身死道消,按老祖宗规矩,怎么也要另选继承人吧?莫非,沧泱你也想要宗主之位?所以啊,我特意请来了仙盟大长老,我乃临霄剑圣座下大弟子!宗主之位,原是我的。现在容寂殒了,论辈分,本宗理应回归,主持宗门事务。不然望霄宗群龙无首,你让我宗弟子怎么想?”

“再者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文曜真人冷笑道,“沧泱你不会想公然违逆吧?今日,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宗主之位,原确是他的。这位临霄座下大弟子的宗主之位,被容寂这个关门弟子“抢走了”。

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临霄遗愿。

沧泱紧握长剑:“都说了,宗主在闭关,不见外人,若你要挑事,跟我打,少他妈在我宗门顶上大放厥词,这不是你谯明山那个菜场。别说剑尊还没殒,就算他不当宗主,那也轮不到你。”

“轮不到我,那轮到谁?”

古遥见到漫天吊唁白纸,怒意翻腾,抽出两柄长剑,被身旁隋忍按住肩膀,摇头道:“冷静,这是我们的地盘。”

“莫非,你说的是容寂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我都听说了,一个结丹境。”

文曜真人说着没带剑,背后弟子却各个剑拔弩张,双方一触即燃!

“你便让他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够不够格!容寂弟子何在?”他放声道。

就在混战开启前,古遥掰开隋忍的手掌,站立赤红湛卢之上,御剑掠去,立于众人之前。

有点胆量,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娃,眉峰坚毅,稚嫩脸蛋上是藏不住的怒意。文曜真人看着他:“你便是容寂弟子?”

古遥点头。

沧泱蹙眉,无声地用神识将他裹住,以便紧要关头将他拖回。这些人也是好笑,跑来他宗门撒野,专挑弱的欺负。若非仙盟大长老在,他冲上去要劈头盖脸的扇死这不要脸的东西。

小小结丹,在文曜真人面前不过蝼蚁一般,他放声大笑:“小孩,你我差距太大,说出去要说我欺负小辈了,我是你师尊的大师兄,你大师伯,按望霄宗门规,见到我,你是要下跪给我磕响头的!”

眼前吊唁纸钱翻飞,白花花一片,古遥再有礼貌,此刻也荡然无存,他眉心紧蹙,怒意在胸口翻滚着,高声道:“这位老伯,剑尊没有殒落,你再胡言乱语,我要不客气了!”

文曜真人更是大笑,眼底冷冽:“在我面前竟敢这样说话,不分尊卑。你是结丹境,我的小弟子也是结丹境,这样,你与他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剑尊弟子够不够格!”

沧泱意识到有圈套,下意识拒绝:“你他妈来我望霄宗撒野,还要剑尊弟子跟你的小弟子斗法,薛肃,你还要老脸吗?!”

“哎,我今日前来,只是吊唁一下我的师弟,”他装模作样叹息,“你说我师弟没死,怎么不出来见我?就算是闭关,我这个师兄来了,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见一面吧?没想到我师弟的弟子竟如此狂妄,我师弟没有好好教导。我这个做师伯的,自然要教训一番。”

他笑道:“沧泱,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教训他?与我座下结丹境小弟子切磋一番,这事便过了,谯明山与望霄宗,本就是一家的。”

背后传来谯明山弟子不客气的附和声:“就是!剑尊弟子该不会是怕了吧!”

“要是怕了,给我们门主磕头认个罪!”

“哈哈哈哈,剑尊弟子,不过如此!”

沧泱算是明白了,今日文曜真人是有备而来!他是笃定容寂身死道消了,打定了主意来挑事,不仅要挑事,还请来仙盟大长老“主持公道”,论辈分,他的确是最应该继承此位者。若是让他座下小弟子,挑战容寂唯一的“弟子”,如果古遥败了,怕是容寂声名威望也会受连累。

文曜真人目的很简单,就是毁容寂本就不太好的凶名,让人意识到他的弟子其实也是个废物,望霄宗是离魔界最近的宗门,是上界的守护神,既然容寂“死了”,那就要另选一位宗主。

谁合适?

文曜真人显然觉得没人比自己合适了。

“老伯,我不跟你的弟子打。”古遥轻飘飘地立于湛卢之上,释放乐游的剑域,辽阔草甸像一幅画卷般展开来,笼罩前后数百人!

“……剑域?”文曜真人拧眉,看他竟然有神兵,开始意识到不妙,自家小弟子,不一定能赢。

古遥目光扫视眼前上百人,意识到他此刻站在这里,是宗门颜面,是师哥的颜面。

“我跟你打。”

“什么?”文曜真人许是错愕,怔愣良久,哈哈哈地狂笑不止:“无知小儿!你跟容寂修行,竟如此狂妄!”

言语间,抽出长剑,霍地一下,长剑紫光一闪,一刀劈开他的领域:“区区剑域,也敢在本宗面前放肆?本宗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你就会死,懂么?”

“不懂。”古遥双手持剑,身形比起一般的剑修都要更加弱小,个子不高,也不够强壮,眼底执拗地坚定,神色很倔,嘴唇抿紧。

在文曜真人讥笑的神色下,于望霄宗山脉深处,山摇地动,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世。

宗门内弟子纷纷仰头,看见从陨剑洞所在的山巅空间阵,远看乌压压的一片,金戈铁戟铿锵碰撞,有的弟子直接吓得腿软,瘫坐在地:“那是……”

入望霄宗百年,从未见过这等画面。

不仅弟子们没见过,长老也没见过,黎苍双目惊骇地睁大,他是炼药师,从未去过剑修才会去的陨剑洞,但不代表他不认识。

那密密麻麻,如同化神期高手渡劫乌云般的飞剑,黑黢黢一片,清脆地撕开护宗法阵,如破开一张薄纸,数万柄长剑,从低阶飞剑,到天阶神兵,齐齐朝着谯明山那群不速之客,散发凶戾攻击性。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沧泱如此,文曜真人亦是如此,骇然到他嘴唇都在发抖:“这些剑……”

陨剑洞的数万长剑,乃是宗门万年底蕴!有些剑跟了主人后,主人殒落,剑便会主动回到洞中栖息,譬如临霄剑圣殒后,他的剑虚空,便是消失了。

如果他没有眼花看错,师尊的虚空剑几乎透明的一把剑,就在其间,剑尖正立着对准自己。

剑有剑灵,有些剑孤傲,只认可高手,有些剑包容,性情温和,听人差遣。可这些剑,不可能全部听人差遣!

顶多是人入内时,挑走一柄长剑。文曜真人自己入内过,当年还很年轻,是临霄真人带他进去的,当时他已是元婴,却只敢进到洞口表层,运气好地带走了一柄地阶剑。

他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愕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古遥就站在这上万柄飞剑前方,右手握着不故剑,黑发吹拂眼前,少年声音飘远:“老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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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72.

万剑近身, 金戈如雨,波光怒射。

古遥手持双剑屹立半空,分明只是个弱小的结丹境修士, 也并不强壮,却犹如天神。连内门弟子都仰望着他:“这便是……剑尊弟子么?”

有讲堂的老师见了,马上叫弟子:“万剑现身,千载难逢, 还不快打坐感悟?!”

编纂修真历史书的长老, 当即用留影镜记录, 心中激荡,挥笔记下今日种种。

对面谯明山众人不可置信, 受万剑威慑,有的修为浅, 已腿软跌坐在飞行法器上了, 互相搀扶:“他竟然可以召唤万剑?!”

“绝不可能。”这本就是说不通的,一个人纵然可以有无数的剑, 但真正的意义上的神兵,都是孤傲的,哪怕认主, 也只认最强的人, 且不与其他剑同流合污。

文曜真人认为, 这些剑定然不是眼前小结丹召唤出来的, 他肯定是会什么秘法秘术,亦或者是法宝。

饶是如此,他眼底还是流露出震撼来,继而转为火热的势在必得。

这秘法他要定了。

周围不少剑,惹他也眼馋, 临霄真人的虚空,临死也未曾传给自己。还有古遥手里的领域剑,有剑域的剑他见过,可从未见过这般强大的!

身侧万剑,古遥扫视一圈,心底困惑。他方才心里没有底气,召唤的是不故,但不故剑在他右手握着,能感觉到,这些剑是受他手中黑白长剑调遣驱使。

既如此,就相当于听自己的了。

他挺起胸膛,自信满棚,衣袂翻飞:“文曜真人,你还要跟我打吗?你的弟子打不过我,你也打不过我。”

好狡诈的小修士!文曜真人眯着眼盯着他,别说打不打得过,这么多剑虎视眈眈,谁敢出手,就是他打得过了,今日之为也会被人诟病,欺负一个年纪轻轻的结丹,弄得如此狼狈,不算本事!

“本宗今日来,不是为了闹得这般难看,这位……”

“我叫古遥,”他稳稳立于湛卢之上,声音传遍所有人的耳朵,“法号般若。”

文曜真人:“你是佛修?”

古遥双手合十答:“修剑的佛修。”

从前他化形,化名沈遥,从极寒之地回来后,模样便变了回来,他在宗门里本也不认识几个人,后都知晓他是靠着绝妙的化形之法,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文曜真人又说:“既如此,你一个佛修,如何继承望霄宗?”

“这不用你管,你只是一个外人。”古遥听长老说过往日恩怨,黎苍说过,他师哥的那几个师兄、师叔伯,都是在师哥继承临霄真人遗愿,当上宗主后,突然对他发难,逼他下位。

所以容寂杀了人,闹到如今这般。故此古遥对他们恶意原也不大,今日见了漫天纸钱,才心生愤怒。

文曜真人道:“那我问你,你们口口声声说容寂没有死,那为何他在极寒之地渡劫后,就再不现世?这是其一;其二,为何你们又私底下派遣弟子带着搜魂蚁去搜他魂魄?;望霄宗甚至暗地里搜罗炼制肉身的材料,此乃其三。”他语气大义凛然,“若剑尊身死!你们却隐瞒不报,这是多大的事?!”

沧泱屹立古遥身旁,怒道:“你对我宗门的事可真清楚,怕是安插了不少探子吧。一句话,剑尊闭关感悟,你若不滚,今日我让你有去无回。”

“沧泱真人,你我同门一场,言语如此决绝,真不顾同门之情。”

“哪门子的同门,不要老脸了,五十年前你亲口所言,谯明山从此与望霄宗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再看看你门下这些弟子,被这些剑吓得屁滚尿流,腿都软了!还说我们剑尊弟子不成器,不成器的是你!”

古遥也大声附和:“老伯,你再不走,我要扎你了!”话毕,四周万剑形成一个更窄的包围圈,将谯明山弟子团团围住,仿佛真听他差遣。

文曜看向身后,有一半弟子,慑于万剑之威,已是东倒西歪,另外一半虽勉强站立,但战意全无,脸上写满了退缩,只有他的大弟子咬牙道:“掌门师尊,我们不能走。”

文曜真人摇头,目光扫过那一柄一柄,仿若活过来的剑:“走。”

“沧泱,”他离开前,回头一句,“若我师弟身死,一直不给交代,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灰溜溜地走,留下仙盟的大长老竺潇,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脸尴尬的刚往前一掠,还未说话,那上万柄剑就对准了他,仿佛下一刻便要击杀。

“般若小友,可否将这些剑……”

“他是仙盟的人,”沧泱眼神复杂地看着古遥,语气都轻柔了几分,“这些剑,先让他们退开?”

“……我试试。”古遥心念一动,万剑让开一条道,并未离去。这些剑其实并不真的受他操纵,是手中不故剑的缘故。

不肯离去,许是认为危机还没解除。

后面弟子嘁嘁喳喳,说陨剑洞的剑都出来了:“四年开一次,还下不去的陨剑洞,现在可以去拔剑么?看,那是以前临霄真人用过的虚空,传说中可以一剑破虚空的神剑!那把是已故的上清长老的银羽,还有那个……”

众弟子一边翻古籍查证,一边激烈议论,有弟子真要去抽一把,却被万剑同仇敌忾地对准,他当即举起双手害怕地示弱:“诸位大佬,我就好奇看看……”

陨剑洞的剑,如此孤傲,剑尊弟子是如何办到的?

“他才结丹啊……”

此时,古遥缓缓下落,沧泱带他去怒剑峰,同仙盟的那位长老说了些什么,接着仙盟长老离去,万剑归洞。

“古遥,你跟我来一下。”沧泱御空在前,古遥御剑在后,途径宗门上空,诸弟子无一不仰望。

古遥从未受到如此多的瞩目。

他朝下面一看,有弟子修为比他高,却朝他颔首行礼,古遥赶紧在剑上回礼。

“许多弟子,没有出门历练的机会,今日谯明山来犯,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结果被你吓退,你太鲁莽!”

古遥默默跟随他,忍不住驳道:“可他们在我宗门撒纸钱,故意欺辱,我不该吓退他么?我没做错!”

“是没错,但也成了靶子,众矢之的。”

古遥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沧泱心里爽快,瞥他一眼:“等会儿跟其他峰主解释。”

“哦。”

玉屑山脉,临霄殿中。

十二峰的峰主,古遥还未全部见过,这三年,除了沧泱和黎苍,他只见过偶尔来沧泱这里嗑瓜子吃蟠桃的画仙峰主,后黎苍将他戒中烛龙,给了炼器宗师聂一。除此外,其他峰主也是第一回见。

古遥挨个行礼,他们围着一张大圆桌而坐,叫他不必多礼,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年少有为。”

古遥有点不好意思地埋头。

黎苍唤他:“坐这来。”

他犹豫坐下,听见沧泱说:“陨剑洞的剑,你如何驱使?”

他听沧泱声音里没有发难的意思,却也不敢将不故剑的秘密和盘托出:“其实,那些剑并非受我驱使,我想,应当是尊上离开前,交代了一些什么,阵法什么的,我不懂……”

众峰主固然想不通,但他一解释,也认为不是他能办到的事,也只有这说法才能说得通。

画仙:“今日这遭后,近些年谯明山恐怕都不敢再犯,可若一直寻不到尊上,事情也棘手……”

“他是想先发制人,证明尊上死了,证明尊上的弟子修为低浅,不配继承宗主之位,说来说去,就是觊觎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无奈的是,若容宗主真的渡劫失败,身死道消,那于情于理,文曜真人的要求都不过分。他的确是下任宗主的第一人选。

宗主之位原确是他的。

这也是沧泱今日没有做得太绝的缘故。

众峰主议事,古遥抱着剑沉默坐在一旁,每次他和不故剑待在一起,怀中抱他,便有种师哥在身旁的感觉。

他出神地轻抚剑身。

黎苍却忽然提到他:“不过,今日古遥一番作为,名声算是打了出去,想必外面也会说,剑尊收了个好徒弟,有情有义、有胆识有本事。”

画仙马上接:“声名显赫,好事也是坏事,树大招风,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

古遥指了指自己:“说我么?”

“当然是说你了,尊上疼爱你,我从未见过他教人习剑,他有朝一日回来,你若有什么闪失,怕是要拿我们问罪了。”

古遥挠挠鼻子,点点头。

师哥是疼爱他,可他为何还不回家。

赵乏塔说,师哥便是怀中不故剑,他是剑灵么?

古遥有些迷惘,抱紧了怀中古剑。

这时,外面忽有弟子来报:“丹王大人,业火昙华被人半路抢走了……”

“什么?!”黎苍忽地站起,勃然怒道,“谁干的?”

数月前,黎苍听闻业火昙华出现,虽还未开花,但用他研究出的特殊方法,可以将其整个采摘移植,黎苍派一队弟子前去暗中采药,没想到被人半路夺走!

业火昙华,是为剑尊炼制肉身所需,虽用普通的昙华也能替代,但昙华已经给古遥炼七花大还丹用了,此时再寻,颇费工夫。

“不会是谯明山的人做的吧!来我宗门讨嫌惹事,声东击西,好歹毒!”

弟子道:“回禀大人,那人孑然一身,并未伤人,抢了东西就跑,身法极快,我观其修为,怕是……”

“化神?洞虚?”

“应当是……洞虚。”

“现在洞虚都遍地走了?”上界的洞虚强者,有名有姓的,不超过二十个,就算是有些低调散修,那也顶多二十一二。

洞虚境,爱抢劫,也不伤人。

黎苍下意识想到一人:“大禅老秃驴,又是他!”

这位大禅和尚,在修界的名声之臭,不输望霄宗宗主。

宗主至少还有威名,在强者为尊的修界,引人敬仰。可这和尚不同,是佛修,却行事乖张,爱好偷鸡摸狗,偏偏在炼器、符阵、炼丹术上,都是宗师,一个秃驴造诣抵他望霄宗三个峰主……

往日有人找这秃驴炼器、炼药,他口头答应,转头药也不炼了,把材料掳走。至今他的名字还在仙盟的追杀榜上,由于得罪的人太多,恶名昭彰,追杀榜排名第一位就是他。

但始终没人能将他捉住,传闻他化形术了得,也无人知他真实面貌。

小道消息说,这秃驴跟徒弟有染,连他的女徒弟都在追杀他。

“好一个佛修,偷鸡摸狗、道貌岸然的和尚!”

旁的古遥感觉自己中了一箭,不敢吭声。

黎苍马上让聂二峰主推演,拍桌而起:“算一下他在哪个方位,兹事重大,老秃驴许是洞虚境,沧泱,你随我一道。”

他二人要出去追杀秃驴,古遥也要回东来寺一趟,沧泱派遣隋忍护送他,还给了古遥不少保命的法器。每个峰主都给了古遥一样东西,仙女峰的画仙长老,递给古遥一个卷轴。

“这是万兽图。”

此卷轴和师祖给他的那些,布满各种阵法的卷轴不同,这张卷轴上绘满了奇形怪状的凶兽,活灵活现,大多古遥还不认得。

“用法是以血喂养,只能用你的血,若遇上危机,将卷轴内妖兽放出,便可听令于你。”

这是她亲手所绘,连自己的亲传弟子都舍不得给。

古遥向她行礼道谢,画仙却是满脸慈爱,说应该的。

而那位双子峰的炼器宗师,聂一,给古遥的是用之前从地心带回来的烛龙翅膀,炼化的飞行法器,花了他三年时间:“穿上便可肩生羽翼。”

“这烛龙,便物归原主。”

古遥的储物项圈满得快放不下了,聂一多看了一眼他的项圈:“这法器不错。”

“回峰主,是我师祖给的。”出来这么久了,古遥知晓修界诸多事,自是明白,师祖或许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若只是一酒肉和尚,给他的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回东来寺前,古遥先回了三辰殿。

赵乏塔蹲在积雪的密林中,同一直受树灵照顾的月狐说话,什么你多大了呀,父母在哪,为何在这。

古遥刚认识她,此人身份疑团重重,他并不信任。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去:“小言!”

“原来你叫小言呐。”赵乏塔歪着脑袋。

古遥却一把将小月狐捞起抱在怀中,看她的眼神好像在坏蛋:“做什么!”

赵乏塔笑着抚摸树灵的枝条:“我问她父母在哪,她说你是她父亲?”

“我养大的,我自然是她父亲!”古遥见她与树灵这般熟稔,有些意外,抿唇质问,“你与我师哥,是什么关系?”

“是老朋友,我比他年纪还要大些呢!所以,你叫我师姐吧。”

“你为何知晓我们的事?”

“我可是无所不知的造化塔!”

古遥的警惕散了几分,抱着剑问:“那、那你知道,我师哥现在在何处么,他为何不回家?”

“小狐狸,你怀中不故,是容不故的本体,我从来不能靠近的,他不喜欢人靠近他。”

“不故……”他喃喃唤道。

大雪在林间滂霈,落在古遥的脸庞上,嘴唇翕动,垂首将剑紧紧抱住,无声道:“师哥,我想你了。”

“他为你破了道心,毁了肉身,无关风月,只论人间心事。”

造化塔不小心放那只小狐狸入内时,未曾想过今日,她造化万物,自己是造化人间界中的一草一木,算是与他相处了四十余年。古遥不认得她,她却瞧他亲切得很,笑着说:“容不故还活着,小狐狸,不要难过,我带你去找他回来。”

“那、那他在……”

“在你眼前,亦在远方。”

她望向极北之地的目光,穿越瀚海,极寒之地,飞过崩腾长河,在封魔大阵前遇阻。

古遥的神识被他裹着,眼前遇到这紫黑色魔气翻涌的屏障:“赵师姐,这是哪里?”

背后长河结冰,万里雪原。

古遥:“这是极寒之地?”

“唔,应该是吧,反正,我就感觉到他在里面。”这只是她造化出的幻觉,并非真实。赵乏塔抬手敲了敲这仿佛要吞噬天地的紫黑屏障:“容不故,你在里面吗?在你就嗯一声!”

古遥也学着她的模样,抬手要敲,指节遇无物,敲了个空这是幻境。

他意识到后,缓缓将手放下。

“师哥……”他失落地唤道,“不故,你理我一下,我跟沧泱峰主学了剑,现在特别厉害了……”

古遥闭了眼,心底用了烂熟于心的“万里星河入梦来”召唤诀。

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这层庞大阵法,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层层紫黑魔气

魔界中央城。

这是整个魔界唯一的城池,从人界烧杀掠夺来的房屋、洞府,甚至是植被,层次不齐地屹立在这座万年极夜,不曾被光明眷顾的世界。但无论是什么植被,只要是活物,到了此处,受魔气侵蚀,要么枯萎,要么变成毒草。

此时,魔君景凌那被雷劈过后就再也不曾醒来、昏睡中的身体,忽地飘起,悬浮当空。

在旁边照看他照看得困了,正在打瞌睡的蜥蜴兵,脑袋一颠便醒了,眼睁睁看着魔君的身体飘出去,犹如被人施了引物术般。他大惊失色,当即跑出,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地朝同类大喊:“魔、魔君他上天了!”

地上那些正在睡大觉、烤肉吃、或是挖矿的魔界军团,纷纷抬首。

军师捋了捋自己脸颊的一根鲶鱼须,夸赞:“君上天赋超绝,昏迷也不忘修行御空术。好,甚好,飞得可真快!”

作者有话要说:  男德班长下章应该会上线?吧

我们明天见=3=下次加更10.8W营养液~

本章50个红包嘿!

【关于更新时间:通常我是凌晨3:50起来写,写三千四千可以在早八点更,有时候不小心写多了,一个剧情写不完,大概要迟到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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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修过

73.

夺舍人的躯体, 以容寂修为,只是一瞬的事。

遑论是一具被雷劈得不省人事的身躯。

可容寂元神魂魄入侵时, 却有种倦鸟归巢感,新的人类肉身竟让他没有半分不适,如同这本就是他的身体般契合。

人类很小,可放大其体内迷阵一般星罗棋布的经脉,一根连着另一根,如密密麻麻的阵线通往四肢百骸。

容寂感觉到这具躯体的与众不同,他一面探索, 一面融合, 似乎只过了很短的一刻, 却不知魔界已过了三年。

魔族寿命无穷无尽。

只要在有魔气的地方, 便能生生不息,哪怕受了重伤,只剩一颗脑袋, 一截残肢,只要回到魔界, 便能被四周浓稠的紫黑魔气所养, 滋长出新的身体。

若将人类掳回魔界,长期受魔气侵蚀,平凡人类也会逐渐入魔。

三年时日, 对魔族而言,就是打个瞌睡的工夫。

一群魔族蹲在地上, 围坐在火堆前,串着烤肉吃。只一串肉,却一圈人分享,一人一口, 到最后那魔族,只能舔树枝上残留的肉汁。

三年前,魔君景凌妄图用屠仙阵囚住人界魔头容寂,搬空了魔界所有储存的灵石,不料恰逢容寂的雷劫下来,灵石全毁,灭了一个魔族军团。

这也没关系,他们人多势众,少了数千上万的大军不算什么,魔族也不靠灵石灵气修行,灵石对他们用处不大,除了可以带出去,进人界换些吃食、让魔尊大人布阵以外,别无用处。

灵石还是换些吃的更实在但自从封魔阵被一个和尚修补后,他们就再无法出去打牙祭了。

一块肉,要一群兄弟瓜分。

这时,魔君无意识间腾空起的躯体,在魔界边缘的封魔阵前遇到阻碍,那一层厚厚的魔气形成的屏障,挡住了他。

魔君沉睡时,玄机老人给他喂了几粒丹药,却不起作用。

玄机老人甚至怀疑,景凌是不是惨遭容寂夺舍!这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躯体,如何能叫人抢占先机?

可玄机老人神识入内探查,景凌还是景凌,没有被夺舍的痕迹。

哪怕容寂修为略高于他,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

至于为何景凌会昏迷不醒,玄机老人认为许是他平素就痴傻,雷一劈神智都给劈没了,沉睡几年也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

玄机老人曾被容寂挖过一只眼,虽在魔气滋养下很快恢复,可他对容寂却恨之入骨。

他凝神将景凌悬浮半空的躯体引回。

容寂寄宿在景凌身体中,耳旁呼唤他的声音消失了,他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睫毛轻颤。

要醒了?倏地,玄机魔尊洞察到封魔阵外有古怪,双目精光一闪

赵乏塔骤然往后一退,眼前幻象瞬息湮灭,她哎呀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炽热的第三只眼。这只额心的眼平素都是闭着,太过脆弱,是她肉身命脉所在。

她嘟囔一句:“里面有高手。”

竟然直接朝着她的第三只眼攻击。

一旁的古遥,还维持那个伸手触碰紫黑魔阵的姿势,手停在半空,眼前回到三辰殿积雪的密林。

“方才……是幻觉么?”他蹙紧眉心,倏地抓住赵乏塔的双手,“可我真的感觉到了,他人就在里面,赵师姐,你再带我去一次好不好?”

赵乏塔拍了拍他的手背:“是幻境,却也不是幻境。”

这是她在人间游历四五年中领悟的神通,自己也有些懵懂。

可造化万物,将外人拉入她造化的世间,比方说将眼前造化作极寒之地,和她以前制造的塔中幻境不同,这是在真实的人间中搭建真实的幻境。

赵乏塔:“你说容不故在里面,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个地方……”

狐狸是□□凡胎,比一般的人类还要弱,那紫黑瘴气易迷惑人,赵乏塔想,那应该就是魔界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

她说:“那地方你我二人进不去,很危险的,你放心好了,容不故性格很差,但修为很强,他可以自己出来的。”

“我不怕危险!我可以自己进去找他!”

赵乏塔:“你这狐狸!虽你驱使万剑,但那是容不故留下的神念,他们保护你,却并非你的实力,遇到刚才那种高手……”眨眼就灰飞烟灭,再无转世可能。

古遥后退一步,再次警惕:“你怎知我是什么?”

“我不仅知你是狐狸,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还见过你亲容不故呢!”

在她造化的世间,有两人不受控制,二人在幻境中相依为命的故事,让造化塔记了许久,也因此真的萌生了,想试试做人滋味。

大概是这种想法,让她产生了变化与进阶。

造化塔称不上仙器,她只是半仙器,但具备修界诸多法宝没有的特质成长。

她只是器灵,却可以如人那般学习,感悟。

“赵师姐,你不要胡言乱语!”

古遥并未意识到她在说幻境之事,脑子里转过几个场景,自己什么时候亲过他了,难不成是中狐精散那次?自己当时意识模糊,但发生之事后来都记起。

狐精真的在师哥手里散了,那感觉难以言喻,想起便会战栗,好像很快乐,又仿佛很痛苦,继而便是深切难过如果没有此事,师哥也不会……不会遭遇天劫。

造化塔看着他,忽地伸手,纤纤素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古遥脑中闪过一段雪浪般的白光,仿佛忘记了什么,他站在松软积雪里,抬起脸来,望着眼前的赵乏塔。

赵乏塔的三只眼都紧紧锁住小狐狸那双有些困惑的圆杏眼,一字一句道:“狐狸,你只需知晓,容不故还活着,他会回来的。”

这狐狸傻,赵乏塔或许是除了容寂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幻境中,她变作一草一木,路边行人,在二人身侧数十年,这狐狸什么脾性她都清楚,有些心眼,有些狡诈,却只是动物的心眼与狡诈,和人的不同,况且,一旦涉及容不故的事,狐狸就会变得犯傻。

她怕他不管不顾去魔界以身涉险,便叫他忘了方才自己造化出极寒之地之事。所以古遥现在只记得她说容不故还活着,却忘了自己方才被她“带到”魔界封魔阵外,还觉察到师哥的事。

-

翌日。

隋忍带着古遥一起,坐在一艘帆船造型的地阶飞行法器上。此物唤作“遁海”,是极度平稳的飞行法器,哪怕途中遭遇攻击,也不会颤动。

离开上界之前,古遥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极寒之地的北方。

不知为何,他觉得,师哥就在那里。

旋即,尖锐的船体破开天穹,形成一道窄小缝隙,将这小船吸入其间,和鲸舟的云层不同,虚空隧道是一片茫茫混沌,四周静寂,一点声也无,漆黑中不时闪过耀眼极光,有些刺目,一条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各色光线朝前,形成一条只足以让他们的船经过的甬道。

隋忍提醒道:“这些光线,不要碰触。”

古遥问为何。

隋忍答:“因为这是虚空,中洲和上界之间的通道,周围这些光,如果不小心碰触,不巧被‘空界’吸入,那就完了。”虽不是一定碰了就会遇见“空界”,但没有人想冒险。

古遥又问:“隋长老,空界是什么。”

他沉吟道:“我没去过,你可以理解为虚空夹缝,人被吸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传闻临霄剑圣曾带着他的虚空剑进去过,也只有他回来了。因为他有一把可以破开虚空的神剑,那是独立于时间法则之外的空间法器。”

“就是那把透明的长剑?”古遥记得。

“剑圣回来后,描述了‘空界’,说那什么也没有,一片白茫茫,没法用芥子袋,没法用联通宝镜和宗门令牌联系外界,还不时有一种诡谲生物来攻击他,他称为“空”。”

隋忍的身上恰好有这本打发时间的《临霄传》,在虚空之中无法打开他的储物袋,为此他身上带了许多符咒,剑背在身后,还带了书,翻开给古遥讲解:“就是这个东西。”

古遥看着纸张上黑漆漆的一个圈,像墨从笔上滴落的污渍,他陷入沉思:“这是灵兽?”

“是一种没有见过的灵兽。”

隋忍伸出右手指尖,点在黑圈圈上,小半截指尖被吸入,他将手指拔-出:“就是这样可以吞噬万物的灵兽,临霄剑圣说,此兽有一定意识,也有语言,但和他语言不通。临霄剑圣感觉似乎在里面过去了许多年,无人陪伴,一边击溃‘空兽’,一边跟‘空兽’说话,试图跟这灵□□个朋友。后来他出来后,才知道外界仅过去半年。他却说感觉内里度日如年,仿佛一甲子都过去了。”

听着临霄是个很有意思的传奇人物,古遥好奇地用手指试了试。

那《临霄传》的纸张,能“吞噬”人的手,但其实就是个简单障眼法。他一边玩,一边听隋忍讲故事,说他的狐狸非常粘人:“我护送你去下界,要离开一段时日,我养的灵宠不愿,临出门前躲在我带符咒的锦囊里。”

“那你带灵宠了么?”

隋忍摇头。

这赤狐是当年宗主赐予,他便一直养着,可凡间赤狐,只有十几年的寿命,或许吃了丹药,能多活一些时日,可终究很短暂,每每想到这一点,隋忍便有些怅惘。

古遥扭头说自己也有一只狐狸:“不过出门前,我让画仙峰主帮我饲养一段时日,对了,我还有一条蛇,等出去后给你看看,是一条很漂亮闪闪发光的黑蛇,不过最近它在冬眠……”

他打着哈欠,抱着腿坐在船上,下巴支在膝盖上,好像发了很长的呆,鎏金磷光映照在他清澈的眼底,忽地发问:“隋长老,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下界?”

“这是虚空隧道。你忘了,刚刚我跟你说的空界,里面度日如年,虚空虽没有那么夸张,但的确会感觉时间变慢了,外面十日,我们在虚空隧道里面却感觉过去了两个月。这是修行的好时机,船上贴了指路的符咒,我们不用管船,它会自己抵达目的地的。”

古遥点点头,脑海中里浮现出自己的功法《极乐经》,再看看怀中黑白长剑,叹了口气。

正打坐的隋忍扭头:“觉得难熬?我这有玩具,你要不要试试,我养的狐狸很喜欢的。”

古遥沉默地摇摇头,垂下眼,脸颊贴着温凉剑柄。

他只是想师哥了。

与此同时,从他们进入虚空后,探子便火速用传音符,将这重要消息传到谯明山。

文曜真人立刻起身,化形后,穿上隐匿袍:“我倒要看看,虚空之中,他是不是还能召出万剑与我对抗!”

心里想着,文曜真人当即祭出飞剑。

这是一把足以媲美天阶的地阶剑,也是他的收藏中速度最快的飞行法器!关键是没人知道他有这把剑。

飞剑腾空放大,文曜真人一步站在其上,瞬间隐匿身形,悄无声息腾空,破开蓝色天穹,眨眼进入虚空。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文曜真人一个洞虚高手,去虚空隧道伏击一个结丹和一个元婴,此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比较好。

以文曜真人的修为,隋忍是没办法察觉到他的靠近的,但他座下强悍的飞行法器是沧泱给的,船尾挂着的铜铃叮铃作响,隋忍反应极快地起身,跃到船尾,坐着的古遥也立刻警惕,乐游剑脱鞘而出。

“怎么了?”

倒退的虚空之中,除了刺目极光,什么也没有。

他拧眉,盯着后方许久:“……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有时候上界其他元婴之上要去中洲办事,也会走这个通道,会撞上也不意外。”

到中洲的虚空通道,只有这一个,既定的一个。

但没人会在里面打架斗法,因为搞不好打着打着,大家全都没了,进了空界就出不来了。

“遁海”平稳地直行。

外界过了约莫九日,里头却过了一个月的感觉,快到之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人,踩在一柄细长的蛇形长剑上,一言不发瞬息发起攻击!

一圈灵索上去就将古遥锁住,在他尚未反应时,文曜真人将他拽到了自己的剑上,隋忍大喊:“古遥!”立刻祭出长剑去斩断金红灵索!

可那人速度极快,隋忍的遁海以平稳著称,也可加速,只是会失去平稳的特性,在虚空之中摇曳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隋忍勉力站稳,追上吼道:“你是何人?!”

古遥被这遮住脸孔,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黑袍人锁住,他喊道:“这是文曜真人!”

正在疾驰的文曜真人:“?”

“我猜的!”古遥喊,“我看他不要脸,卑鄙如斯,不是文曜真人是谁?!”说完,古遥朝文曜真人一笑,身后背着乐游轻巧地割断灵索,古遥肩胛骨腾地生出一对火焰般的烛龙双翼!虚空中倒退一步,他手持不故,锋锐剑气朝他劈过去!

这剑气之猛,让文曜真人差点打滑,身子一歪,再次站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手里那不起眼的黑白长剑。

其间凶戾尽现,一股肃杀之气,竟给他一种容寂身上的那种恶气!

“漂亮!”隋忍大笑两声,灵索倏地如虚空极光般朝他掠去,直将他捆住,拨到遁海下面,隋忍一个不稳,差点掉落,双手抓住船身,身体悬空落在虚空之中,五指骨节收进。他笑不出来了,这人修为高深莫测,他打不过。

隋忍一拍船身起,没飞身过去,这里是虚空,若是不慎掉落,进了“空界”就麻烦了。

文曜真人一声不吭,他太过自信,出来时除了一把飞剑和一根普通灵索。什么也没带,芥子袋在虚空打不开,但他认为已绰绰有余了。

很快,隋忍与古遥不敌,“遁海”在对方强硬的法术下有了破损,在虚空隧道中摇摇欲坠地漂浮着,速度减缓。

文曜真人俯身逼近二人的飞行法器。他是要活捉这剑尊弟子的,逼问他召唤万剑之法,这等秘术,想来应该是容寂传给弟子的,可容寂又怎么学会的?定是他师尊临霄剑圣教习的!

这秘术,原理应传给自己!

还有“遁海”,以及这结丹弟子后背烛龙双翼,这非同小可的飞行法器,竟让两个小弟子驱使,这些本都该是他的,宗门也是他的!

文曜真人胸腔怒气翻涌,脚下飞剑腾地翻在手中,顺着中指和食指指尖朝那白船猛地攻了上去!蛇形雷光在“遁海”上爆开,古遥下意识展开烛龙双翼,隋忍意识到不妙,也一下跃起,站在自己的长剑之上。

文曜真人瞬息逼近,凝神化作万千剑意,将碍事的隋忍隔绝。古遥被一股无形的力挤压,四肢被撕扯,他后背双翼紧缩,倏地坠去,隋忍大惊,闪身用剑将他托起。

看似打了几个回合,可却都是眨眼间之事,对方修为恐怖,古遥已无力抵抗,隋忍甚至难以自保,眼看着前方白光,正是出口,他一咬牙,身上被剑光划拉得鲜血淋漓,却还在往前冲,旋即被文曜真人用神识锁住,无法动弹

古遥对隋忍传音:“隋长老,我师祖在下界的东来寺,都叫他阿讷和尚……”他话里意思显然,他害怕无法活着离开虚空隧道。

说完这句,忽地,古遥手指上的灵宠戒被挤压碎裂,小蛇惊醒,缠绕在他腕间,紧跟着胆小地顺着袖口躲进古遥的衣服里。

小黑蛇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动物对危机的感应却极其敏锐,他瑟瑟发着抖,使出千面老祖教会他的□□幻术神通!

就在古遥即将坠入空界时,黑龙倏地从虚空中遁出,龙鳞烁光闪耀,那可怖身形,占据眼前一切的庞大,将文曜真人震得霎时一愣:“这是……龙?”

没错,就是古籍记载的龙!

言语难以形容他的震惊,望着黑龙,他心底难免发怵,一股不可抵挡的退缩之意,席上心头。

隋忍虽也震惊,但仍反应极快地带着古遥往出口急速掠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想跑?!”

文曜真人不知黑龙是怎么回事,不免想到了几年前听闻的落日山脉黑龙遗迹。后来从遗迹出来的人,说内里没有什么传承,都是骗人的,反而死了不少人。

没想到黑龙竟出现在了虚空!

文曜真人一瞬心思电转,虚空隧道竟然有龙,不,不是虚空的龙……这龙是突然出现,他犹疑不定地望着黑龙,黑龙只是在他面前游走,连一声龙吟也无,且并未攻击人。

那巨大的黑眼盯着自己,瞧着仿佛在保护容寂那结丹弟子。

文曜真人眼中寒意乍现,阴翳目光锁住一旁脸色苍白,嘴角溢血的古遥。

此子秘密诸多!若不能为自己所用,杀了便是。

思及此,文曜真人便一挥长剑,剑气将碍事的隋忍劈开,古遥一下失去最后的支撑依靠,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地往暗黑虚空坠落。他已精疲力尽,结丹境小妖低微的修为,无力跟这样的强者对战。

古遥抱着不故剑,坠落进一片白光中时,嘴唇翕动,仿佛在唤。

“不故。”

悠长而无声。

-

与此同时,魔界中央城。

刚刚醒来的魔君景凌又向众魔族展现了他高超的御空术,整个人如一柄闪烁幽光的长剑,直直向着封魔阵外掠去!

魔界不同于外界,无法破碎天穹进入虚空,容寂在封魔阵前停顿了一刻,将紫黑魔气撕开裂缝,身体骤然朝天穹射去。

军师嘴角将要溢出的:“甚好,飞得比上次还快。”霎时从嘴边止住。

分明是人的血肉之躯,却比容寂石头做的身躯要更强横。

破碎虚空的磷光之中,身上穿着黑衫的容寂,似一柄漆黑古剑、他真正的本体般,在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危险却美丽的虚空之中,以肉眼不见的速度,剑光疾驰。

恰有修士乘坐法器去中洲,只见一道风流过,如这虚空之中变幻莫测的万千鎏金碎光。

容寂双臂接住了他。

古遥怀中不故剑,融进容寂的新身体。

虚空之中的时间变得极慢,文曜真人被一道可怕神识锁住,尚未反应过来,一身骨肉爆开,容寂抱着古遥,双臂环住他的腰,坠落得又慢又轻,一片破碎白光,如一片羽毛,落在古遥的脸上。视线变得朦胧,那通明白光,极像《临霄传》描述中的空界。

背后,却是属于人类的体温,是有温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5 07:41:15~2021-09-06 08: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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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74.

在变缓的时间中, 古遥眼前浮现出宇宙星辰,山川河流, 细小微尘,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他眼前徐徐展开画轴。

他慢慢坠落,犹如被温暖的风所拥,像一朵蒲公英,又轻又缓慢地飘到了远方。

古遥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意识只剩很浅的微弱一缕。背后是陌生的温热, 却是熟悉的安全感。人有温度, 但师哥却是冰冷的。

赵乏塔师姐告诉他, 师哥是剑灵, 不是人,这种温热显然不是剑灵应当有的。

可古遥残余的那一抹意识却执拗地认为,这就是容寂, 他不需要用肉眼去分辨,也不需要闻味道, 只凭感觉就知道。

“师哥……”他在心底默默地唤着, 但无力发出一声。他乘风飘了许久,最终落在了棉花般的柔软事物上,仿佛被温热的水流裹住身躯, 被彻底的拥住,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在安全感的包围下, 古遥蜷缩起来,意识逐渐全无。

“小花。”

朦胧间,也不知过去多久,古遥听见他在呼唤自己, 有丝丝缕缕的灵力,以他熟悉的方式,由古遥的手心渡入。

容寂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头枕靠在自己腿上的小狐妖,沉睡的模样显出孩子气来,比上一回见瘦削了不少,抱他时能摸到一条一条的肋骨。

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饭。

微弱的灵力渡入古遥的手心,一丝一毫的,修复他体内尽断的经脉,这灵力并不汹涌,如缝隙中流泻的潺潺溪流,是极细微的一小股,周遭什么声音也无,静得可怕。

容寂抬眼环视四周。

漫无尽头,空空如也,只偶尔出现一个圆圆的黢黑深洞,慢慢由小变大,犹如张开吃东西的小口,吃了一口空气,再缓缓收缩,继而消失不见。

这便是虚空裂缝,只有临霄剑圣一人来过又回去的“空界”。

二人身侧,只有古遥随身携带的乐游剑,还有胆小地缠绕古遥臂膀,方才却出来解救过他的小黑蛇。

古遥缓慢转醒,对上容寂的双眼,他慢腾腾地眨了下眼,心跳停止了般,将脸一转,深深地埋入他的怀抱。言语埋藏心间,将要溢出,却难以吐露,他抽了抽鼻子,睫毛濡湿地贴着容寂的腰。

师哥身上,是他熟悉的气味,那种古朴、遥远的味道。

容寂的手搭在他的额发上,轻轻地揉了揉,将他的脸掰过来一点,露出一只紧紧闭着的眼睛,密长浓睫被打湿,颤抖地挠动容寂的手心。

容寂指尖从他眼尾抚过,低沉的嗓音唤他:“小花……”

古遥不言,皱着鼻子又将脸埋进他的腰间,一只手紧紧回握师哥的手,攥得极端紧密,甚至有些用力,指骨都变红了。

因为用力,从古遥呼吸间溢出重重的抽气声。

黎苍长老上次叫他不要哭,说人类长到他这么大岁数,就算是大人了,大人是不会哭的。后来古遥每次难过,就把眼睛闭上,吃一粒梦蝶丸。

三辰殿连师哥的一件衣服都没有,除了不故剑,就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了。所以古遥从来剑不离身,白日背着,晚上抱着。

容寂等他哭了一会儿,轻拍两下他的后脑勺,带着体温的手掌握着他脆弱的后颈:“小花,师哥回来了。”

古遥吸了吸鼻子,睁开眼从底下去仰望他,师哥的样子没有变,但的确有了他能感觉到的变化。

从前是冰凉的,现在是温热的。

这具人身随他心意变幻,容寂自然而然地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和人身融合的那一段时日,对他而言是很快的,却不知外界过去了这么些年。这具人身对他是恰如其分的契合,仿佛本就为他所有,直到容寂融合到最后,将这具身躯内“原本”的魂魄挤到无处可去,那弱小残魂缩在角落向他求饶道:“小人在枉死城里看见您的身体,只是一时好奇,钻了进去,小人知道自己罪该万死,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枉死城,便是当年临霄将他捡到带回的地方,容寂的记忆,便从临霄将他捡回那一刻开始。他有了新的名字,他叫不故,前尘往事与他再无干戈。

容寂问那残魂:“你为何知晓这就是我的身体?”

残魂也傻了,摇头说不知道,不懂。反反复复的念叨:“我看见这具金属肉身,我一时好奇,我想或许我可以用它,它还没有主人,小人罪该万死,请您……”

显然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

容寂将他驱散,魂魄离开这具特殊的肉身后,落地沾染魔气,从脚尖开始变幻,一片片的鳞片密布双足,向腿蔓延。

残魂化作实体的魔族,个子矮矮,长一颗扁扁的脑袋,豆子似的眼睛落下两滴泪来,他感激涕零地向他拜道:“?景凌拜谢仙人。”他拜了三拜,旋即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加入了在街边烤肉的魔族。

那些魔族没见过他,问他哪来的。

景凌垂涎地吸了吸口水,回答:“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那你最后一个吃。”

随即,容寂意识归来,他神识放开,能听见万事万物的声音,甚至于虚空之中,那声微弱无声的呢喃。

再然后,二人跌落到了虚空夹缝,白茫茫一片的空界。

修行者凭空造物的法术,实际上是一种强横的隔空取物术,在隔绝一切的虚空裂缝,容寂修为再高,也无法施展此法。

所以容寂身无旁物,只穿了一件黑衫,以指尖涓涓细流般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渡入他的手心,汇入他的经脉,将他唤醒。

古遥轻轻蹭了蹭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心,眼睛抬起,眼圈发红地注视着他,声音却低低的,有些瓮地含糊道:“师哥,你身上不冷了。我为你买的汤婆子,用不上了,我要去黑市找那炼器师退货……”

“不行。”容寂拒绝了,“那是你要送我的,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你现在用不上了,”古遥仍是靠在他的腿上,脑袋歪着,与他手指交缠的那只手,已有了汗意,他指尖微微曲起,在容寂手背上挠动道,声音缱绻,“你现在好暖和,用不上汤婆子了。”

“用得上的。”容寂拨开他遮住视线的额前碎发,“小花,师哥不知道离开了这么久,你生气么。”

古遥摇头:“是有些久,可你现在回来了,我便不生你气了。”

他的眼神仿佛长在了容寂的身上似的,一直望着他,动也不动,也不愿眨眼。触及容寂那双带着温度的柔软目光,一下又有些怀疑,自己这是吃了梦蝶丸么?

黎苍长老不肯给他多的梦蝶丸,说那东西吃多了,意志不坚定的人会产生依赖,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可古遥离不开那东西,便自己偷摸炼制了一炉假冒伪劣的梦蝶丸。

此时他眼底透出动摇和困惑,夹杂着闪烁不定的难过,埋头喃喃道:“师哥,你是真的么?”

尤其是四周环境,古遥方才便注意到了,犹如幻觉般的白色空间,无边无际的白,蔓延到视线所触及的尽头。更像是在做梦了。

只有在梦境里,他才会这样抱着自己。

“我好像在做梦,”古遥还是那样看着他,视线朦胧,“如果、如果你是真的就好了。”

容寂心口一抽,指尖有些用力地抚触他的后颈:“痛不痛?”

“好像有一点……”

“痛,我便是真的。”

古遥又说:“好像也不痛。”

容寂哪里舍得真的弄疼他,想他是刚醒来,有些意识朦胧,便叫他坐起来:“你打会儿坐,起来跟我练剑,便能清醒了。”

“我不起来!”古遥再次将脑袋埋入他的腰间,浑然不知的撒娇,“不起来,我起来了,你不见了怎么办。”

容寂有了这具肉身后,对万事万物的感知要更敏锐,尤其是身体上的感觉,古遥一蹭,他便有些不自在了,胸腔的心不再是屠仙石,而是肉做的心,此时犹如被一万只爪子在挠似的。能感受到衣料包裹下,小狐狸瘦削的柔软身躯,小小一只,如蜷在他掌心一般小,他的皮肤,脸颊,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无一不让容寂觉得燥热。

他很不习惯这种难以自制的感觉,克制地绷紧了下颚,声音也硬了几分:“你我困在此处,哪里也去不了,我还能去哪?”

“这是哪里,虚空夹缝吗?”古遥睁眼去看,周遭空间,仿佛抬手便能触碰到顶端,但却依旧是一片虚无,他叹道,“这里好白啊。”

“是虚空夹缝。”在容寂看过的古籍里,只有他师尊临霄的自述里,提到过这个地方,至于他究竟是如何从此处出去的,容寂也不晓得。

如果是虚空夹缝,那便是现实。

“这是梦!”古遥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我的不故呢。”

容寂:“在这里。”

古遥望着他:“我是说剑,我从来不离身的,他也从不离开我,可是我从刚才就没看见他。”

不故剑已融入这具肉身,仿佛剑入鞘体,随容寂的心念而动,他一抬手,剑便出现他的手心:“小花,我和剑都在。”

旋即,古遥看着剑逐渐消失成光点,融入他的身体。

花了许久的工夫,古遥睡醒两次,站起来绕了一圈,终于弄清楚了。

这里不是他的梦境,而是虚空夹缝,也就是空界。

除了四周偶尔会出现的一个个黑口,此地再无变化,有些像那种劣质的芥子袋,芥子空间便是如此,偶尔会开一个口。

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古遥腕间的小黑蛇,似乎是感觉到这里很干净,没有危险,也悄然溜了出来,乐游剑独自屹立在不远处,虽然剑的四边都长得一样,但古遥明显感觉,乐游是背对着他们,似乎是不想看见他和容寂。

古遥见小黑蛇问自己讨要吃的,从腰间锦囊掏出三粒由黎苍长老炼制的蟠桃口味辟谷丹,这种辟谷丹一粒可抵半年。

“就剩这么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古遥坐在地上,递了一粒给面前的容寂,“师哥你吃,这是怒剑峰蟠桃林出产的蟠桃味道。”

容寂修为至此,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他摇了下头:“你留着。”

古遥吃了半粒,分了半粒给小黑蛇:“只有这些了,还好我没带小言来。”

他进入虚空之前,身上带了剑,一些符咒,除此外就是稀奇古怪的几味丹药。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样。

一共两粒七花大还丹,一粒在他的项圈里封存,另一粒在隋忍那里。

“不知隋长老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如果自己出不去了,还得靠隋长老活着将七花大还丹送到他师祖那里。可古遥的最后意识里,只有隋忍焦急的大喊。

容寂回答:“他出去了。”

“真的么?!”他与容寂相对而坐,露出一个笑,“若他出去了,我便放心了,我的辟谷丹,还剩两粒,够抵一年的饿。”

古遥托着下巴说:“听闻到了元婴境,就是不服用辟谷丹,也可以饿着生存好几年,饿不死。其实这里也不错。”

容寂低头看他,再侧头看周围不时出现的黑洞,这种被临霄成为“空兽”之物。

只是出现在他们周身,却没有主动攻击。

“师哥会带你出去的。”容寂说。

“出不去也没关系。”只要有师哥在,他觉得哪里都好,“而且隋长老说,虚空夹缝只是流速不同,内里度日如年,外界却只过去几日,或许……”

他异想天开地道:“或许我们能在这里面活个上百年,我修为更高了,到那时我也不会死了!等我们出去了,我就是化神高手了。隋长老说,这里最适合修炼了。”

容寂唤来乐游:“那便随我练剑。”

“不练,我不跟你练剑!我练其他的。”古遥跟沧泱学了后,觉得沧泱长老教得显然比师哥更好,他才不要跟容寂学什么剑术。

“其他的?”

“我有一神功。”

古遥从师祖那里拿到《极乐经》功法,功法便刻入了脑海,饶是不懂,仍存于他的脑中,这么久过去,忘一半了,但开头几篇他研读过,因此现如今还记得。

古遥看着他说:“我这种功法,佛家叫欢喜禅,师祖说对我管用,他还说过,与大乘期高手同修,便能十年结丹,百年化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捷径可以走!”

这是什么功法,在容寂看过的渡灵之法里,有提过。他不言,只是回望小狐狸那灵动又清澈的瞳眸。

“可我这功法,”古遥叹息,“有人曾告诉我,只有道侣才能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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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75.

丹药是捷径, 功法也是捷径,古遥吃过功法的甜头, 自然而然运转功法时,他从别人身上吸走过灵气,但不多,即便如此,也修炼至了结丹境。

容寂双目同他对视,注视着他眼神中的一派纯如白纸,小花在爱之一事上, 还很懵懂。

“你只想练功, 提升修为, 我喂给你便是。”

“怎么喂?”

容寂指尖蓄起一团无色的浓厚灵气, 如絮状般,正要点到他眉心,刚一抬起, 古遥张嘴含住他的指尖,容寂一愣, 古遥直接将那无色无味的灵气一口吞了下去。灵气汇入喉咙, 一下化开,浸入丹田。虽没有气味,可吸入体内却有股扎实的充盈感, 飘飘欲仙。

古遥意犹未尽地卷了卷他的手指尖,抬眼注视着他, 容寂倏地回神,猛一下收回手指,声音提高:“小花!”

“师哥,这样比你用手渡我灵力快一些诶, 不过,我这样消耗你体内灵力,那我修为上升,你可不就后退了。”

“……无碍,九牛一毛。”容寂一面说着无碍,一面却板着脸,红了耳根,收回去的手指头不受控制的蜷起,湿热地颤抖,还残留一股柔软的撩拨之意。

“不可……再这般。”容寂训他。

“为何?”古遥不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才可以。”

容寂的视线落在不远,停滞凝固的一剑一蛇。

他抬手将乐游的青色剑穗引来,剑穗翻在手心,往天上一抛,再落下时,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玲珑的洞府。

青山碧水,两株簌簌落着叶的松树背后,是一个隐蔽的,被青色流苏遮住的洞口。

落在纯白色的空间里,终于让这个虚空夹缝显得没有那么纯粹和乏味了

一些修为高强者,将洞府存在储物戒中,以便外出时,随时可以掏出来放下,再住进去。

容寂也会这招,但此时他身无一物,哪怕有储物戒,也打不开,只能搜刮周围存在的事物,施法加以变幻,为自己所用。

“跟我进来。”他背过身,拨开垂落的青色流苏,里头却是漆黑的。容寂用灵气化作几团火焰,分别将其打在洞府的四个方位。

古遥低头钻进去,流苏落在他的头顶,他抬头一望,发觉这就是个小小的,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带着暖意的灵气将此处照亮,容寂就站在这小洞府的中心,背过身站立,影子拖得极长。

“这个好厉害,我想学!”古遥正要落坐,刚一坐下去,屁股下面就多了一个柔软锦垫,像一朵云,将他稳稳地托着。古遥盘腿坐在锦垫上,手掌托着下巴,视线被他的影子所覆盖:“师哥,你之前怎么不用这一招。”

“忘了。”容寂只想快些带他出去,若不是发觉旁边有两个闲杂东西,他也忘了还能这样。

古遥便道:“长日寂寥,还不晓得怎么出去,你也不乐意跟我练功,不如你教我这招?”

容寂转过身来:“你听旁人说,只有道侣才能练,你想和我做道侣,是想和我练功法么。”他垂着的脸看不见神色,声音回荡。

古遥摇头:“我想跟你做道侣,不是只想练功的,你若不愿陪我练功也没关系,你像刚刚那样,将灵力做成圆的,像个什锦果子,没味道我也爱吃。”

容寂蹲下,平行着与他相望,声音变得很低:“若不练功,还想跟师哥做道侣么?”

“想的……”

他尾音拖长,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认真:“你往日说我还小,其实我不小了,在妖族算作小,在人族可不算小。所以我可以跟人结为道侣的。你遇雷劫之前,在地心深洞为我采青焰神硫,还为我…解了毒,”他嘴唇微抿,眼波流泻着暖光,情绪却低落,“你或许是迫不得已,可在我心里,师哥是疼我爱我才那么做的。”

肉做的心,和石头做的心,果真是不同的。容寂轻易地就感知到了轻柔的疼爱之意,有些撕扯地在疼着,却又柔软到一塌糊涂。

容寂摸摸他的头发:“虽是迫不得已,却也是疼你爱你……”

若非如此,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小花,师哥再问你一次,如果我有法子带你出去,外面有那样多的人,你这一生也没见过太多的人,你喜欢我,也喜欢其他的人,若是以后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又该如何。”

他这句话说得慢,又认真,二人现在的境况和上次很相似,在一个无人之地,被迫地做出某些重要选择,难免会糊涂。

“你说的我喜欢其他人,那是不同的,你说我小,不懂事,但我分得清楚,你不让我找其他人做道侣,让我等你,我便一直等你,可你说话不算数!”古遥的睫毛垂着颤了下,闭了闭眼,再睁开,“我想,我不会再有真正喜欢的人了,你再问我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往日都是容寂教他道理,现在却是古遥教他道理了。

说完这句,古遥侧身睡下,身下柔软锦垫变长,是容寂施法,让他不至睡在地上。大概是有些生闷气,哼了一声。气他是一把剑,自己一个小动物都明白的事,他却不懂。

“小花。”容寂蹲在旁喊他。

“我困了。”古遥闭着眼睛,不肯再搭理他。

容寂停顿了一会儿:“师哥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古遥充耳不闻。

这是饿肚子的事么。

容寂:“我去找出口,困了你便睡。”

古遥等他出去,又睁开眼,翻身气恼地打散墙角的灵气火焰,让这小洞府重归黑暗。

容寂出去时,乐游还是背着身在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屹立着,反而是古遥那灵宠小蛇,不懂规矩,跑到了树上来缠着,嘶嘶吐着蛇信,容寂不悦地伸手将蛇弹开:“去别的地方玩。”

此处位于虚空夹缝,容寂无法将陨剑洞的虚空剑召来,眼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空兽”,他直接将手臂伸入,在空兽收缩欲要将他吞噬时,极快将手抽回。

被他丢到乐游旁的小蛇,看着他的举措,似觉得好玩,若有所思地盘旋起来。

容寂一心在找出口,一个不对,便再找一个。这些夹缝中出现的空兽,在他看来应当是连接着虚空通道,像迷宫一样,但不能走错,所以容寂一个个尝试,若是常人,怕是早就被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古遥这一觉睡得很长,一醒来睁眼,四周黢黑,师哥不在,他茫然无措,又当是一个梦醒了,无助地喊:“师哥,师哥,不故……”

喊第三声,容寂就出现了,几道幽幽的灵力之火点亮洞府,容寂弯腰将他抱住:“没事了,我回来了,我没走远。”

古遥劫后余生般将脑袋深埋他的肩窝:“我害怕,我以为我又做梦了。”

黎苍长老说的,梦蝶丸吃多了的后遗症,已经在他身上出现了。

容寂心疼,自己离开对他影响太深,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在。”

古遥慢慢安定下来:“你不要离开了。”

“好,不离开了。”

“你答应我,一辈子也不离开。”

“…师哥答应你。”其实这和做道侣,似乎也没有两样,容寂不是不肯,是担心这小狐狸不懂,以后遇见了真心相爱的人,转头到了他人的怀里。容寂连道心都为他破了,心都是他的了,愁只愁狐妖天性,又懵懂又惑人。

容寂顺着他的后背抚摸安慰,低低的话音落在他的耳畔:“小花。”

“嗯……”他声音闷闷的。

容寂说:“师哥愿意做你的道侣,等回去后,便与你名正言顺的合籍,成亲。”

“嗯……?”古遥仰头。

容寂神色柔和,温热嘴唇在他额心印了一下:“若以后你有了真心喜爱的人,我便放你离去。”

古遥还是愣,慢腾腾地反应过来,脸颊贴上去,动物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可我只真心喜爱你。”

“师哥知道,你的生命还很长。”只有二十骨龄的小妖,许是要再活几百年,才能真正懂得某些事。

古遥决心不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家师哥就是这样的人,满脑子的练剑与顾虑,人心兴许会随着时间而变幻,但古遥却不这么想自己,自己不是人,是动物,是妖,妖心可是很牢固纯粹的。

虽然他也没有见过几只妖怪,可古遥就是觉得,妖怪定然是这样的,他们不像人的狡诈多端,以真心换真心,讲情义。

“那我们,就是道侣啦。虽然没有合籍,但也算是定亲了是么?”

容寂无奈:“是。”

“你连定情信物都留给我了,你的储物袋,我好好放着的,一颗灵石也没花。”

“没花?”

“是啊,你叫我保管,我便不可能拿出来给其他人。”

“那这三年,你是如何过的?”

“我跟随黎苍峰主学炼药,吃辟谷丹,跟沧泱峰主学习剑术,他那里有不要钱的蟠桃吃。”

这三年他是靠着内门每月一千,外加兜售空空果赚取的灵石过日子,他不再下山去八仙楼吃肉,没有开销,反而存了十几万的灵石,都是存着要还给黎苍的。

“我还欠黎苍长老灵石呢。”古遥似乎在朝着出不去的方向打算,“若出得去,我便回去还给他,若出不去了……”

那便赊着吧。

他精神好了,同容寂讲述三年之间的事,讲那文曜真人来宗门撒泼,被他吓退。

“现在内外门的弟子们,都很崇拜我呢,说我不愧是你的弟子,我没有丢你的脸。”

“你不是我弟子,”容寂插嘴,“是道侣了。”

“啊…对哦,”他摸了摸鼻子,有一些许的不好意思,“我们是道侣了……那等你回去,跟那些弟子们说,我说的他们也不信的。可是师哥,我们是哪一种道侣啊?”

“道侣还分几种?”

“两种啊,”他一本正经地说,“一种是要练功的道侣,一种是不练功的。”

容寂定定地看着他:“给我看看。”

“看什么?”

“功法。”

古遥雀跃地亮着双目:“你等我……这功法不在我身上,在项圈里,给你看不了,我给你讲讲,我还记得一些。”他调出刻在脑中的《极乐经》。

“先脱衣服。”

古遥只是嘴上描述着,容寂岿然不动。

听着和渡灵之法没有太大区别。

“然后呢。”

古遥微微向前一倾,嘴唇在他唇上一碰,仿佛不带任何色彩,只是单纯地碰触一下,却骤然在容寂心上一击。古遥捧着他的脸,睁着眼睛,又悄无声息地碰了一下,这次没有分开,但也不知怎么继续了。

容寂垂下眼来,贴着他柔软的唇道:“这也是功法里的?”

“不是……”功法没有讲这个,功法讲的是,如何从嘴里引走灵气,但古遥此时并未从他这里吸走一丝一毫的灵力,呼吸交错,他脸色有些红,轻声说,“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话本里说,相爱的人会这样,这叫亲吻。

“不练功,我能这样么?你许吗?”

容寂沉默着,呼吸变得重了两分,嗯了一声。

古遥两眼一弯,单纯地舔了一口容寂的唇,觉得是甜的,他有些不可思议,舔了一口,两口,心想怎么这么喜欢他。

容寂抬手摁住他的后颈,带着控制却也温柔的力道,头侧着,睫毛扫在了古遥的脸颊上。

古遥忍不住屏住呼吸,心脏鼓着,似要从喉咙蹦出,感觉容寂慢慢地在他脸上亲着,专注而温柔,让他脸上和心上又轻又痒。

容寂一面不算熟练,只凭看过一眼的渡灵法和本能去亲吻他,眼睛,脸颊,鼻尖和耳朵,他觉得人是要这么做的,他要轻轻的,不能伤到他的狐狸。容寂吻着他的下巴,手掌慢慢顺着后背往下,一寸寸地向下。

一点一点的,到了古遥功法书上的第一步。

……

乐游看着同行的那条蛇,陡然之间钻进了白色虚空之中出现的黑洞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就消失不见。

乐游下意识地要去找二人,但靠近后,听见里面动静,以他剑穗化作的洞府外,松针摇晃落下。

虽他什么也不懂,但觉得此刻不应该打扰。

他绕着这片白色空间出现的每一个黑洞,飞来飞去,试图找到古遥的蛇。

等看见那条蛇从空中另一道黑色口子钻出来,他一下飞过去,剑气将蛇禁锢,倏地再飞到离剑穗洞府很远的地方,把小蛇控制得同自己一般,罚站似的背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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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76.

山中无甲子, 寒尽不知年,虚空夹缝中的时间, 缓慢到古遥觉得,仿佛在此处过去了一生。

容寂却告诉他:“十日。”

古遥问:“我都分不清时日了,你是如何算的?”

“一个大周天是十二个时辰。”度日如年的感觉,是整个无风无雨、亘古不变的空间给人造成的错觉,但实际上外界只过去了十日。

渡灵法第一卷说,十二大周天渡灵一次。

极乐经第一卷说,三更除夜月明前, 游鱼衔海珠。

佛家说, 游鱼是人的习气与妄念, 海珠则是正念, 代表毗卢法界,表空性。游鱼衔海珠,便是这欢喜禅与佛家四万八千法门的不同。

灵气顺着古遥的十二经流走, 入了丹田。

这空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但极乐经讲究的是二人同修, 神元交`媾,一阳初动,万物未生。

妖的身躯柔韧修长, 腿和尾巴纠缠在人身,剑穗变作的洞府并不华贵, 古遥身下是变幻出来的柔软锦垫,四面是灵力化作的灯火,嵌入透明的琉璃灯,迷住了他变得碧绿的双眼。

锦垫化作层层波涛浪涌, 推拽着古遥上下沉浮,双眉轻蹙,克制不住地细声叫唤师哥。如他本体的狐狸叫声,细弱无力。

容寂埋头不发一言,单手抚过他脸颊红色妖纹,拇指摩挲,另一手扣着小狐妖晃动的腰,汗珠滴落,风浪覆舟,神魂不知飘到了多高,剑穗变作的洞府,仿佛将要塌掉了。

十二个大周天一过,古遥非但没有倦意,反而因为体内修为的精进,清醒得不得了。

原来修炼欢喜禅是这种感觉,神魂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在天上云端,落不下来。

古遥意识不倦,身体却有些倦,懒懒地伏在容寂身上,盖着轻软薄纱,在蒙蒙亮中抬首啄一口他的下巴,继而弯着眼:“师哥,如果真的出不去了,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或许等你我修为高了,以后出去了,我也成了不输宗门峰主的高手。我三年前为你酿的酒,兴许等出去后,酒也成了百年琼浆玉液。”

既来之则安之,是古遥的优点,不管他落入何等境地,什么地方,都有闲情逸致思索自己的妖生。

容寂的手指正顺着为他梳理散乱的汗湿乱发,没有用清洁咒,他反而很喜欢这种黏腻的肉身碰撞,容寂并不认为此处是出不去的绝境,轻拍他的脑袋说:“傻狐狸,睡觉。”

“我不想。”古遥摇头,他没有睡意,但也不想继续练功,只是喜欢依偎在他怀里,好像又成了一只小狐。

“那你想做什么?”

古遥下巴枕在他肩窝上,手痒地摸摸他的睫毛,眉毛,耳朵:“我就想这样,师哥,你在哪里找的肉身,好暖和。”

“这本是我的肉身。”

“嗯?”古遥脑袋一歪,手指停留在他高高的鼻梁骨上,“可你不是剑灵么。”

“是谁告诉你的。”

“赵乏塔师姐,她说她年纪比你大,是你的好友。她说自己是器灵,你是不故剑的剑灵,我一想也对,我一唤不故,出现的就是你。”

“肉身是我的剑鞘。”

但剑的本名并不叫“不故”。

容寂只是一柄断剑,剑身刻着一个“故”字,因此临霄为他取名不故。

剑鞘本身残存了一定意识,在枉死城千万年,修炼出人身,容寂意识与它融合,隐约记起了一些事。自己之所以一直无法飞升,停在渡劫期,乃是因他还缺少一半的灵识。

位列仙班,要证得大道,容寂的道心刚碎了一次,光是修为到了还不够。

若容寂能寻回那一半剑身,与之相融,恢复仙剑本体与记忆,兴许能飞升成仙。

但容寂没有寻回的意图,也许寻回之后,他便不是他了。

他是临霄带回来的不故,并不是什么仙剑。

古遥说听懂了:“这是不是说,你现在更厉害了,大乘期过后,就是渡劫,渡劫期后,就是飞升成仙。”古遥的手指尖从他的鼻尖滑落,搭在他的唇峰上方,脑袋抬起来,“师哥,你现在难不成是半步成仙么?”

“嗯。”

道心破了,修为和以前相比却没有什么变化,已是万幸。

古遥眼睛倏地亮了,眉开眼笑:“既如此,那我不是用不着百年,就能成化神境!”

“理应如此,但修行一道不可荒废,你的功法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法门。”

古遥听他话里话外,又是要自己起来练剑的意思,佯装不懂地轻啄着他的嘴角脸颊,潮湿的呼吸扑面而来,古遥呢喃着说:“可我喜欢跟你练这法门。”

容寂任由他胡作非为,垂眼看他,眼神变深。

“师哥不喜欢么?”

容寂不答,这法门对他没有什么裨益,只是一瞬欢愉,虽然快乐,但修行之人,怎能沉溺于此!

……

又是十二周天,漫长的虚空夹缝时间,并不难熬,反而缱绻又温柔。

古遥撩开靛青穗子遮住的门,衣衫有些凌乱,往外探头一看,一张红润的脸被白光照亮。

远处是他的乐游剑,剑身笔直伫立,还有他养了好几年的那只,总是好吃懒做的小骨头,似在学剑的站姿,也立得笔直,远远望去犹如一把蛇形剑。

作为一条蛇,它从未站立过这么久的时间,一动不动。

眼见古遥出来,它兴奋地扭动蛇身,乐游对他控制的剑气也霎时一松,小蛇倏地窜到古遥的腿上,盘在他的手腕,蛇头直立,吐露蛇信。

嘶,你的剑欺负我嘶!

古遥一直就听不懂蛇语,指尖挠过蛇头,声音轻软:“我知晓你饿了,我也饿了,这里没有地,若是有一块地,我就种菜给你吃,我包里还有几粒种子。”

结果古遥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蛇猛然窜入了半空中的黝黑洞口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洞口瞬间湮灭,消失不见。

古遥呆呆地张着嘴:“我的蛇……”

容寂凝神,听乐游禀报,说方才这蛇就这样进去,过了会儿又从另一道豁口出来了。

“小花,你那蛇是从哪捉来的?”

“落日山脉的遗迹,有个自称是千面老祖的残念,他修为很高,到了言出法随的境界。这蛇就是我从那里面带出来的,好像是他生前灵宠。”

“千面老祖?”容寂似乎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许是临霄给他的古籍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或许是谁曾经提过。

“是啊,师哥你可曾听过?他看起来有点厉害,我的分身术,就是跟他的残念学的。”

容寂便告诉他:“乐游说,你喂养的蛇方才也像刚刚这样,出去过一次,又回来了。你那蛇是有空间属性。”

古遥蓦地也记了起来:“它还有时间属性呢,它的鳞片,褪下来的蛇皮,可以炼制一种高阶升灵粉。升灵粉是青竹山医修常用的灵药生长肥料。而且,它还是仙盟第一次发现的品种。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灵兽。”

容寂说:“同时具备时间与空间法则的东西,我只见过一个。”

古遥问什么。

他答:“造化塔。”

古遥:“造化塔,就是赵师姐?藏于日月同辉阵中间的那座宝塔么?”

“嗯。”容寂有意识自己是个剑灵起,就认识了她,但不知她是怎么来的,临霄修为虽高,但仍是凡人,造化塔是半仙器,凡人怎会拥有仙器?

自己是临霄从枉死城带回来的,那造化塔呢?

可如今他也得不到答案,临霄已身死近一甲子了。

或许就连造化塔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古遥的灵宠小蛇是跑到去了,在度日如年的异空间里,古遥漫无天日地等待着,本想练剑,却发觉此处无法施展乐游剑域。

古遥只得练自己的身法与剑术。

剑光并不凌厉,有种春风化雨之感,剑花点点如落英缤纷,又如贯日长虹。

虽称不上多么上乘,在容寂眼中依旧拙劣,但比起几年前,站在剑身上东倒西歪,提个剑都说重的模样,已是很大的进步了。

“师哥,”古遥收了剑,额间汗水涔涔,声音清朗如泉水,“我方才忽然想到,虚空容不下其他空间,比如芥子袋,又比如我的剑域,这便是空间法则。”

容寂站在一旁,眼神带着夸赞:“不错。”

“法则是不可打破的,如若能在此处施展出空间来,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理论如此。”但实现不了,就像他所言,法则是至高无上的。

古遥仰头望着空间里时不时出现的空兽,似有顿悟,忽地坐下打坐。

空间神通,是化神境才有资格触及的境界,如今他不过还是结丹,却已隐约触到了一点门道。

见他入定感悟,容寂一言不发,也在旁坐下,他养大的这小狐狸,天资不足,但胜在领悟力强,足够聪慧。

古遥顿悟打坐的时间够长,容寂同时寻找着出口,直到他从一只空兽的嘴巴里,抓出来了一条蛇

这蛇蜷起身躯,蛇身勾着一个包袱,一打开来,黑色泥土屑掉落,。

容寂捻起泥土嗅了嗅,攥着蛇头:“你找得到出路?”

“嘶…嘶嘶!”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块地嘶!

古遥仍在打坐,容寂没有滋扰他,将他变小,收在掌心,同时驱使乐游,一只手攥着蛇,跨入“空兽”肚子,这里面漆黑一片,看着仿佛什么也无,浩瀚广袤,没有指引,没有光,但这小蛇却有方向似的,在这空间内乱窜着。

容寂站在乐游剑身,穿梭时,感觉身侧有东西,抬手捉住,是一颗圆滚滚的球,仿佛是蛋,壳中有物。

想着这蛋没准能吃,容寂将它往袖口一揣。

其间找错几次路,又折返原地,兜兜转转,最后一次跨出,是一片一丈见方的小空间,地上却有了东西,容寂捡起一看,是一些符咒,几瓶低阶丹药。

这是芥子空间。

容寂心念一动,这小小的芥子空间便彻底碎裂开来,轰然溃散成万千碎光。容寂眼前出现一只长着狐狸脸,生了两只月白耳朵的十几岁少年,此时正吓破胆地瘫软在地,盯着容寂:“人……人族!”

显然是尚未完全化出人形的小妖怪。

小冰手里的储物袋,是几年前古遥离别时送给他的礼物,这种人族之物,妖不会炼制,所以在妖界价格很高。

他一直保存得极好,今日却突然碎裂。

容寂扫一眼四周,鼻间充斥浓郁妖气,他抬眼看着那连滚带爬躲到树上的狐妖,神念将之禁锢住:“月狐,这是妖界?”

小冰连连点头,稚嫩的人声道:“你、你是人……”

容寂并未回答,手掌摊开。他家小花已经没有打坐修持了,因为容寂对他施法,而一直在他手心蜷缩酣睡。

他施法再将小花变回,少年便由不足巴掌大,变为躺在了他的臂膀间,容寂手掌覆住他眉眼。

古遥双眉一拧,继而舒展,呜咽着打了个哈欠,虽未完全苏醒,却已闻到了容寂身上气味,闭着眼在他颈窝蹭了两下:“师哥。”

他慢慢睁眼,声音慢吞吞的,含着没睡醒的困意:“师哥,这是哪里?我们出来了?”

容寂说:“是妖界。”

树上那小月狐妖,看见那人族修士,手掌心里变出另一个人来,小冰动弹不得,却闻得见气味,待到看清那少年人的长相模样,小冰从惊诧到呆滞,这不是……他以身相许的狐仙大人么!

小冰惊喜,忽地高声喊:“狐仙大人?你是狐仙大人么,我的相公!”

古遥茫然了一会儿,一下想起来了什么,赶紧把脸遮住:“我不是你相公,我不是狐仙,我有相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明天见~~还是早上八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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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77.

古遥记性不错, 当年自己刚随陆拂尘一起坐鲸舟到上界时,偶遇一只被掳走的月狐。

他从玄武派恶人手上救下月狐小冰, 对方以为他是很厉害的狐仙,愿意为他暖床以身相许报答。

还说:“大人,我们狐狸很会暖床的。”

废话,他自己就是狐狸,他能不晓得么!

古遥当时虽然拒绝了小冰,他才不要公狐狸,那时候他年纪小, 初出茅庐, 还存着公狐狸就应该和母狐狸在一起的想法, 又遇见了小冰他娘亲。

分别时, 月狐送他精血,古遥用一只简陋的储物袋,装了一些礼物送给小冰, 有狐臭净,卷轴, 符咒, 丹药……

都称不上是珍贵之物。

但小冰算是认下了他,一直心心念念,古遥告诉他, 要他好好修炼,早日修炼成人, 于是他有了毛茸茸的人身,虽无法将脸化形,顶着一颗月白的毛茸狐狸脑袋,额心是一弯雪白的月牙, 但在妖族里,他的化形天赋已是极高的了!

乍听古遥这话,他愣住,真以为认错了人,有些失落,被迫躲在树上道:“你不是古遥么?狐仙大人,我是小冰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古遥:“……”

容寂扫一眼月狐,低头看着古遥。

这下,古遥实在没法否认说他认错,勉强回道:“你记错事了吧,我从未跟你承诺过婚事。”顶多在分别时,暗示过他,自己以后要做他的爹。

他仰头望着师哥,眨巴眨巴眼睛:“师哥,你别听他胡说,我救过他一次,那时小冰还是个这么丁点大,没化形的狐狸崽子,他想报答我,以身相许,我可没依,我不是随便的小狐狸。”

容寂面无表情轻“嗯”了一声。妖族的姻亲关系一向紊乱,比人类更甚,他们没有忠贞不二的观念,结亲只为繁衍。

为繁衍生息,妖族甚至有一棵让雄性也能怀孕生崽子的万年古树,树上结的孕果服用后,就能繁衍。以至妖界人口激增,不得不出来霸占人类的地盘。

不似魔族那样烧杀掠夺,妖族用妖法驱赶人类,霸占村庄,把农家院子里的鸡鸭鹅赶到一起喂养,送回妖界,献给妖王。

最后被人类捉去炼丹炼器,死伤惨重。

在妖族的王法与教育里,他们与人族不共戴天。

所以小冰看见容寂这个“人族”忽然出现,才会那么害怕,现在听古遥否认一切,心中沮丧,急忙道:“你忘了在飞天纸鹤上,你我日夜相拥,你待我极好,待我就像家人般。”

“……小冰啊,你当时还是个小狐狸,我也是狐狸,狐狸对狐狸好,有什么不对么?”古遥打量周遭环境,这是一片桦树林,约莫是妖族土地奇异,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菌菇,有些菇类伞盖大,可以遮风避雨,当做狐狸住所,做滑梯那样大,有些小,小得如一颗松果。

这便是妖界么?

又听树干上的月狐说:“狐仙大人,你认旁人做相公,我认你,这不冲突。”

“这怎么不冲突!”古遥无可奈何,自己该怎么跟这死心眼的狐狸精解释,“你去找其他狐狸去,妖界这么多狐狸,还不够你选么,小冰,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爱,那是一辈子的事,总之,我有人了,我不能有其他狐狸了,你赶紧……”

容寂安静地看着他费尽心思的解释,也不出声。

“我、我听懂了……”小冰落寞地说完这句,忽然狐脸一变,“不好!乌鸦精来了,狐仙大人,你和你的人族相公被狐发现就惨了!”

话音刚落,眼前二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像下过的雨在太阳底下蒸发了,小冰揉了揉眼睛,真是不见了。

看起来两人这是不见了,实际就站在一旁,容寂要离开,古遥说不走。

“不回去找你师祖了?”

“要的!”古遥拽住他的手:“师哥等等,我还有事要问他。这是月狐族群,我将小言留在黎苍长老那里了,我跟她说好了,要带她回妖界,同她的族人在一起。”

狐狸本就是群居的动物,古遥忘不了自己独自长大的那两年是什么感受,其他动物欺负他,人也不待见他,东躲西藏,只有东来寺的和尚,愿意给他留一口吃食。

他站在旁边,看见一只背生深黑鸦羽,脸上也覆盖着黑色羽毛,头型尖尖的女妖,身上穿着像是人族样式的铠甲,这乌鸦精模样看着不善,语气也冷得锋锐:“没事出来做什么?你不知现在有人族潜入捉你们幼崽吗?”

“我…我出来给我娘亲采药的。”小冰背着手,那乌鸦精忽地注意到地上的符纸碎片,蹲下一闻:“符?这怎会有符?!”

是方才他的储物袋爆开,掉落的符纸。

小冰慌了神,从树上跳下,发散臭腺:“哪有什么符,你闻错了!乌鸦姐姐,我跟你回去。”

狐腺臭味弥漫,杀伤力强,古遥和容寂二人霎时迈开几十丈远,看着那乌鸦精将月狐少年提起来:“该死,竟敢在我面前耍这种花招!是不是符纸,你去监牢里交代!”

月狐本就战力弱,强项是化形术、媚术,更遑论小冰才三十多岁,在妖族只能算是个宝宝,个子娇小,这一下被带刺刀的乌鸦精提着就跑,他大哭:“救我!娘亲,救我!我没有耍花招,那是我在秋池里的船坞买的!”

“笑话,你买符何用?你哪来的灵石买它。”

正当小冰挣扎着,要被捉走时,古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乌鸦精的背后,瞬移!

一张定身符拍在乌鸦精的羽毛上,在乌鸦精惊怒的眼神下,古遥使出异界中白颜教他之法,一指点在鸦羽覆盖的眉心穴:“你没有闻到符咒的气味,你也从来没有见过我。”

此法门他以为是白颜所授,实则是造化塔教他的。

他竖着一根食指贴着嘴唇,扭头对着小冰:“嘘。”

小冰愕然地看着他,无声地张嘴:“狐仙大人……”

容寂一点也没有插手,看着他很妥帖地处理好一切,乌鸦精忘掉了方才的事,提着小冰回了月狐族群,二人跟在背后,容寂心中宽慰:“小花,我不在的时候,你学了很多。”

“他们都以为我是剑尊弟子,我想,我不能给你丢人,便一直在学习,都不曾下山吃过肉,只靠着辟谷丹过日子。”这一下,古遥方才真切地感觉到,真的从虚空夹缝出来了,他脖戴金刚项圈,腕间黑色佛珠和盘旋的细长黑蛇,大概是饿了,一直朝他嘶嘶吐着蛇信。

古遥安抚地摸了摸蛇头,跟随小冰和乌鸦精进了巨大的菌菇伞盖下,听乌鸦精跟人说,小冰不守规矩,跑出族群范围,万一被捉了怎么办!一个更为年长的狐族训斥小冰,叫他不敢抬起头来。直到小冰跳到树上,钻进树屋,推开窗户往外一望。古遥看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病榻上的椒娘和小冰,古遥方才现身。

“先说好,那是小冰的娘亲,与我无关的。”他悄悄传音给了容寂,面前的月狐还在想他们是不是走了,一见他出现,又惊又喜:“狐仙大人,你还没走!”

古遥蹲下,看了眼病床上的月狐,椒娘已经恢复了原形,此刻是月狐的狐身,但气息微弱,双目紧闭。

“小冰,你娘亲生病了?”他问。

“我娘亲将我带回去一事,被秋池里的虎大王知晓,责罚了她。”上界八大城,妖界也有城池,统称为“里”,妖界总共十二“里”,“秋池里”便是管辖月狐一族的城池。

“为何责罚她?”古遥略通医术,手指搭在狐狸爪子上,替椒娘把脉。

小冰耷拉着脑袋:“因为妖不得擅自离开妖界,加上发现她似乎和人类有联系,就说她是叛贼,虽没有处死,却也落下重罚,加上当时我娘亲刚没了精血,她身子虚弱,就一病不起……”

古遥一听“精血”二字,便是怔了下。

这月狐精血是椒娘送给他的,他给了黎苍,炼制了七花大还丹。

小冰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想出去找你,找百草先生炼药救我娘亲,可那件事后,妖界愈发戒备森严,我独自无法出去,而且这几年里,我月狐一族丢了两只幼崽,秋池里的虎大王就派了乌鸦精来守着。”

“丢了两只月狐幼崽?”

“是,而且都是珍贵的母狐,我月狐一族数量稀少,母狐本就珍稀,又被潜入的人类捉走了,娘亲也不允许我出去的,我只能出去找些药材给她煎来吃。”

小冰说着,从拉开的藤编抽屉抄起一把瓜子果仁,装在篾丝盘里递给古遥,“狐仙大人,你吃。”

古遥张了张嘴,没有碰那些瓜子果仁,只有他家那蛇,已经窜出去,开始埋在盘子里啃梨了。

古遥收回给椒娘把脉的手:“你娘亲的病,我能医治。”重伤过后没有得到医治,妖力尽散,这在人界医修那里,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毛病。

他掏出一颗治疗的丹药:“我为你娘亲医治过后再离开,此疗伤丹有些作用,先给你娘亲服用。对了,你方才说的母狐幼崽,是否长这样?”古遥从项圈掏出自己的洞天银镜,调出留影给他瞧,他从拍卖行买来的那只月狐小言,在树洞的花床上一脸幸福地啃花吃,“是何时丢的?”

“约莫是……”小冰将丹药塞进娘亲的嘴里,抬起手来,他化形不成功,手伸出来还是毛爪子,捏着爪子算了一番,“四五年前,刚出生就丢了,还不记事,这一只…我也没见过,有些像,她是幼崽的话,很可能是。”

刚好能对的上年纪,想来他买来那只,就是妖族丢失的幼崽!

“你说是人族潜入偷走的?可妖界不是戒备森严了么,人族如何进来的?”

“我也不知,是王宫通报,说人族潜入,不仅我们月狐一族幼崽被偷,还有其他珍稀妖族幼崽。听说妖王大人有意攻打人族,过些年要开战,我也要去当壮丁了。”他挺起瘦弱的身板,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和狐仙:“狐仙大人,你和你的人族相公,是如何进来的?”

这个……

古遥望着容寂。

容寂语气没有波澜:“就这么进来了。”

他推测虚空夹缝连接着其他异空间,而芥子袋也算作异空间,古遥养的小蛇能找到出口,也不光是凭借运气。

古遥没有说他就是剑尊,只是比起拇指,对小冰道:“我师哥在人族里,是这个,他很厉害的,无所不能。”

“你师哥,亦是你相公么?”

古遥点点头:“嗯,不过还没成亲呢,等我们回家再成亲!到时候请你来喝酒。”

容寂摸了摸他的头。

古遥扭过脑袋在他手掌心上蹭了蹭。

小冰得知他要炼丹为娘亲治病,让出自己的房间给他:“我的床有些小,要不,我还是带你们去秋池里的泉屋住宿吧。”他闻了闻,发现这个人族身上,其实没有人的味道,是一种有别于妖和人、却沾染了不少狐仙大人身上狐狸毛的气味;以及另一种,乍看不显,靠近就让人恐惧的强大,狐仙大人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

树屋里的那床的确是小,只够一只狐狸睡,古遥摆手:“我自己带了床,不过我的确要去买点药材,妖界地大物博,不知道有没有卖药的地方?”

“有,秋池里的船坞上,都是卖药的。”

妖族不懂炼药,但灵草灵花遍地都是,妖族通常都是买回家,要么直接吃,要么一锅乱炖了吃,讲究一些的王公贵族,研磨成粉末泡水喝,美其名曰工夫茶。

小冰:“不过狐仙大人,贵……贵相公的模样,要做些遮掩才行。小妖进秋池里,会被盘问族群身份,扮作有名有姓的大妖,又容易被识破。我想,变作无名无姓,远道而来的大妖,最为恰当。”

“这个简单,”古遥掏出玉简,“我知一味药,用动物毛发鳞片就能炼制,炼制后服用,就会让人误以为是那一种妖怪,师哥,你想当狐族,还是当蛇族?”

古遥手上恰好有狐狸毛和鳞片。

“…不必炼制了。”容寂额角蓦地生出两只犄角,古遥啊了一声:“牛妖!”

“是鹿角。”容寂遮掩住身上气息,变得如一般妖无二,走在路上,顶多会因为这鹿妖美貌,引人侧目。

“嗯,鹿妖好,鹿妖可以说是从偏远地区来的山大王,”小冰说,“现在白天,我族人大多在睡觉,只要避开乌鸦精,我就能带你们出去。”

“妖族不如人族那样懂烹饪,食物做的不好吃,”月狐少年顺着床边的吊梯爬到高处,拿了两个透彻澄黄的琉璃罐子下来,“狐仙大人,这是我采的蜂蜜。”

末了,又装了一袋子的瓜果递给他:“都是我自己采的。”

古遥碰巧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也不嫌弃没有肉吃,接过道:“你放心吧小冰,我定将你娘亲医治好!”

人族的东西会给他招来祸端,古遥分给他自己种的果子,容寂牵着古遥,问:“月狐,走哪边?”

有容寂在身侧,轻易地避开了耳目,离开了月狐群居地,一路上,古遥问小冰打听了一些事,有关人界的事,妖并不知晓,古遥算了算,自己和容寂在虚空迷路的时间,对外界而言也就差不多两月。

妖界无法和外界通讯,椒娘受伤,也有给他精血的缘故,古遥不能置之不理,打算将她医治好了再离开,先去找隋忍,回头再将小言送回来。

妖界十二里,每个城池四周,都是妖怪族群的群居地,有的占据一片山头,有的占据一小片密林,譬如月狐一族,数量稀少,就聚在这一带,修建了树屋,世代居住。

夜色下,一行“妖”行至热闹的秋池里城门外,到了夜晚,许多妖才起床,城门口灯火摇曳,各族妖怪有序通行。

古遥从花叶编织的袋子里掏出一颗棕色的果子,闻着有异香,他一口咬下,分一半给容寂:“师哥吃么,这是妖界特产吧,我没吃过呢。”

容寂摇了下头,蹙眉:“你别乱吃东西。”

他说着要没收,古遥不给:“又吃不死狐!挺好吃的,”他扭开脑袋,顺手投喂腕间小蛇,“你不吃我们多吃两个,是吧?”

小冰闻到气味,狐脸霎时大变:“这个不能吃的狐仙大人,这是族长从观月里采回来的孕果,吃了会怀宝宝的!”

古遥呸呸两声,忙将果子吐出来:“没事没事,我是公狐狸。”

“这就是给公狐狸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生子!

小冰在4、5、6三章出现过,太久远了可能追连载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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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78.

古遥腕间盘绕的小蛇打了个嗝, 不知发生了何事。

古遥将这果子全部逼出,不留一丝一毫,痛苦道:“小冰, 你怎不早些说!还将它装在给我的零食里。”

容寂摇头, 将他手中零食没收,随手丢进空间:“别乱吃了。”

“可不是我乱吃!我哪知这是什么。”

容寂:“你的贪吃,早晚会惹事。”

他心知小狐狸的贪吃贪婪, 离不开腹中妖丹影响,听他说三年都只吃辟谷丹,容寂又有些心疼, 隔空抓回来了一把葵花籽:“吃吧。”

“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一旁月狐不好意思道, “这是族长爷爷带回来给我的, 王宫律条规定, 凡是数量低于五十的族群, 每个雄性都要服用孕果,我们一族太少了,族长爷爷带了不少给我……”

但他不喜欢族群里的狐狸,一直念着将他从恶人手中救下的古遥。

“那他怎么办?”古遥抬手,露出腕间的蛇, “我的蛇是不是要当爸爸了?它是雄蛇。”

“那要看你的蛇有没有相公了。”

古遥放下心:“这倒没有, 它的族群只有它一个,不过它会分身术。”

一行妖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入了秋池里,城中河道纵横,一街一河, 房屋沿着河道而建,窗台映水,穿城而过的水巷中,往返舟楫如梭,夜色下汩汩有声,挂着轻纱灯笼的船舶聚集成坞。

船上站着的多是形态各异的妖怪,鲜少有完全化形的人身。妖族盛产植物,喜好艳丽色彩,将染料做到了极致,眼前的这些妖怪们,不说穿得多华贵,却是一个塞一个的艳丽,叫人眼花缭乱。

有的船贩子长一颗鱼头,摇着团扇,穿艳色,坐在船头叫卖今日好货:“难得的好东西,人族驻颜丹,化形丹,进口香料,走过路过,瞧一瞧吧。”

“三千年出芽,三千年结果,三千年开花的昙华幼苗,带回家养几千年就开花了,十灵石起!”

“拍卖飞行法器,没有翅膀的妖们有福了,人族炼制的高级飞行法器!诸妖请看我手中折扇!”那折扇展开后,忽地放大,妖可站立扇面之上,周围的妖看那鱼妖腾空而起,悬停半空,发出赞叹,狂热地一拥而上:“我想要一个!”

鱼妖瞪着两只不会眨动的昏黄眼睛,却是兴奋的连鱼须都在颤抖:“起拍价,六百灵石!”

“我出七百灵石!”

那不过是最普通的黄阶法器,在钟灵城的扇子店,或是珊瑚巷地摊,随处可见,只能悬地起两丈多高,速度也慢,还容易损坏,只有囊中羞涩的修士会将就着买,至多两百灵石就能买下。

到了妖界,却直接翻了三番不止!

古遥顺着栈道,走到药铺挑选药材,望见一把飞行折扇,居然叫价到了一千灵石,低声问小冰:“这里的妖都这么有钱么?怎么赚灵石的?”

小冰说:“前面有典当行,小妖都是采药卖掉来赚钱,大妖坐拥几头山,资源丰富,不愁灵石。”

灵石这种可以修炼、蕴含天地灵气之物,在哪里都是硬通货。

而古遥要买的药材,也是大白菜价,比外面城里卖的便宜了一半不止。还有些很难得一见的灵草,这里也有,在宗门要花贡献点兑换的,这里也有。古遥下意识几乎全包了:“这个我要了,这个都要了,这个……”

小冰瞠目结舌,他记得狐仙大人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年发财了?

忍不住低声道:“够了,狐仙大人,这些草山上到处都是,我带你去山上采。”

“话不能这么说,”开药铺的船贩子是一只兔妖,化形得还算成功,只是脸上嘴唇包不住的两颗大门牙露了端倪,“我上山采药,也要花工夫,现在山头大多有妖占据,不是你的山,你敢随便去?被抓住了那可是要上妖民法庭的!我辛辛苦苦养殖,就卖这么一点钱!客官,我真是一灵石都没赚。”

古遥霎时心思电转,妖界植物资源如此丰富,这些药摆摊卖得便宜,却无人问津,人族的丹药和符咒、法器,到了此处却能卖出高价。这归根结底是妖界闭关锁界的结果,若是两边和平通商,不会有这样古怪的物价。

那人族的东西是如何进来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兜售,不怕被抓么,椒娘从人界将自己的孩子带回家都受了那样严重的处罚,这些鱼妖却公开拍卖飞行法器。

古遥将一船的药材都买了,掏出一些自己的零碎灵石,不敢在这种地方用容寂储物袋里的白色天品灵石。

那兔老板快速地将药材装兜打包,乐不可支地露出板牙:“大人住哪座山?需要大量进货的话,我可以送货上门。”

古遥却问:“往日你的药卖不掉的话,都是怎么办的?”

“晒干了继续卖,实在卖不掉的,就卖到典当行去,但价格要低廉一些。”

古遥将这些药材收入项圈,兔老板眼睛霎时直了,这个狐妖拥有人族的储物法器!

这可是稀罕物什!

注意到兔老板的眼神,古遥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连忙道:“花大价钱搞的。”

兔老板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两妖一剑坐在小船上,穿过水巷,临河有一栋特别庞大华丽的建筑,灯火通明,“泉屋”二字雕琢在招牌上。隐约可见内里的歌舞升平,妖流如梭。

“这便是大妖们来秋池里时,最爱住的泉屋,”小冰说,“听说里面可以泡澡,但泡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山里也可以泡。”

“小娃娃,你有所不知,”那撑船的是一只精通水性的鲤鱼精,赤红鱼头,身上一股用香粉也掩盖不住的鱼腥味,“泉屋背后,是城主虎大人,所以大人物们爱来,里面啊,玩得可多了,以前妖王大人也来过呢,可不是澡堂子那么简单。”

灯火映照河道水面,影影绰绰,一正一反,两个世界。

小船撑到岸边,下船走一段路,便是出城,进城和出城不在一个方向,城门是单行通道。

刚一出城,古遥一手牵着容寂,一手搭在小冰的肩上,往前一走,缩地成寸,眼前一花,入了一片漆黑密林。

古遥看见四周陌生环境,呆了一下:“我走错了?”

在小冰的眼中,便是一步从城门走到了山上,忍不住喊道:“哇,狐仙大人好厉害!”

连容寂都侧目,想着小花以前的瞬移术,那是一步几丈远,称不上是瞬移,现在却能一步百丈?而且还能带着身边人一起,这些都是元婴境才能办到的。

“不厉害不厉害,”古遥眉开眼笑,显然是受用,“我走错了,你家在哪?”

月狐仰头在月亮下嗅了嗅,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虽同为狐妖,古遥的方向感却极弱,他自己带着一只狐狸,一个人,走错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求助容寂:“师哥你能找到路么?”

容寂不言,袍袖无风自动,甚至没有迈开一步,眼前树梢被风吹作金石声,一晃神,眼前之景便更迭为挂着一片星星灯的树屋,病榻上的椒娘已经转醒,想必是下午喂的那颗丹药起了作用。

“小冰,小冰……”她声音虚弱,“是谁来了?”

“娘亲,”回家后,小冰便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族人,“是狐仙大人,和他的鹿妖相公,狐仙大人来妖界看我们了,他会炼丹,要给你治病。”

“椒娘,”不大的树屋空间里,古遥的脸映照在屋顶星光下,散发暖意,“你还记得我么?”

“是…是你呀,”椒娘是狐身,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化作人形了,缩在一张小床上,虽憔悴却仍是美眸流光,音色温软,“狐仙大人,我记得你,你怎么来了妖界?”

“说来话长。你放心,我这就为你炼药,定将你治好!”

是夜晚,却也是月狐一族出来活动的时候,伞盖下聚集着无所事事的月狐村民,将摘来的星星果实,挂在所有的树上。

这种会发光的果实,是妖界的特产,形同五角星,白日是平平无奇的绿色果子,夜晚却会发出暖黄的微光。

古遥刚一掏出药鼎,这不大的树屋,便被完全塞满了,容寂随手摘下两颗星星果实,在脚下布下阵线,圆阵光芒大房,树屋霎时扩大数十倍,仿佛是人缩小了,周围的两只月狐都不见了,刚刚从虚空出来,对空间神通有所领悟的古遥知晓,这是一个空间阵,而非真正的树屋。

古遥直接坐下开始炼药,一味又一味的药材,用小秤掂了重量,他头也不抬,对容寂说:“师哥,我炼药大约要十五个时辰,出一炉丹给椒娘,你打坐一会儿。”

容寂没有吱声。

“师哥?”古遥抬头望向他,见容寂靠着树屋的木板席地而坐,正注视着自己,眼神里有很深的东西。

古遥:“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爱说。”

自己不在的时候,峰主真的教了他许多,教会他成长,不像有自己庇护时,他什么也不懂,也不通人情世故,也无忧无虑,每天唯一的烦恼就是今日又要练剑了,今晚吃什么,调料不够了,这条鱼鱼刺好多……

古遥放下手里的药材,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那你等我炼药,”他从自己的储物项圈里掏出一个小摇鼓,“隋长老给我的玩具,每摇一次,眼前风景就会变幻,还有这个,梦蝶丸。”他将丹药塞进容寂手心,用他的手指卷起丹药。

“黎苍给你的?”

“嗯。”古遥不敢说是自己炼制的,这种丹药吃一两颗没问题,像他那样吃就有问题了,不敢自打容寂回来,古遥在虚空之中和他相伴,就再也没有服用过梦蝶丸了,“吃了会做梦的。”

容寂不知什么叫梦,是他作为沈不容时,每一晚都回到三辰殿那样么?

黎苍说,梦是人间旖念,是上天赐予万物的礼物。

然而他没有。

“那我去炼药了?”古遥摸摸他的头发,埋头在他胸口蹭了两下,引得容寂笑了一下,垂下的眼底映满星星果实的碎光,如秋池里水巷的水波荡漾,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嗯。”容寂说,“去吧。”

古遥眼睛眯着笑,细长的眼睛一眯,就像狐狸了,他仰头亲亲师哥的脸,转头盘腿坐在药鼎前,手心现出一颗灵石。

虽然这些药,出去就能买到,但容寂尝试了一下,他虽然能直接出去,但会打破妖界的封印,妖界现世,人间必定大乱,有多少人类会进来抢夺资源?

人妖之间的矛盾,他这个不管事不参与议事、手中有权却仿若无权的宗主,也有所耳闻。

提到妖,人便说他们霍乱人间,蝗虫过境。

提到魔,人便说他们烧杀掠夺,蛮夷之邦。

古遥将药材于手心提炼后,丢进药鼎,一颗红色灵石用他的三昧真火燃烧,炽火烧灼灵石,散发充沛溢出的灵气。厉害的炼药师炼药,无需灵石辅佐,古遥还称不上很厉害,有灵石搭配,药力更平和凝实一些。

他专注炼药,容寂无事可做,将星星果实悬在古遥的头顶,一颗有一颗,排放整齐。指尖轻轻点过,赋予灵气,任由它们在半空漂浮,如唱歌跳舞那样满树屋漫游。

他还出去了一趟,在水底抓了两只鱼,确认不是妖后,架在火上烤。

做人时是他野外生存技能满点,但回来后,容寂似乎丧失了这一项能力。沈不容会做美食这一点,是造化塔赋予他的。

容寂做烤鱼失败,做烤牛肉失败,三次失败过后,容寂闻到了一股香味

月狐族群的聚集地,便是这一片密林树屋,树屋相连,最高最大的树屋,便是族长的家。而那些大到异常的菌菇伞盖,便是他们月狐的日常活动区域,族长会在那里召开会议,小孩会在地上玩,一只看着年岁极小,还是个小豆丁的小狐妖,站在石块上,踮着脚在锅炉前勤奋地翻炒香菇和肉丁。

大多数月狐都吃素,少部分爱吃肉的,往往自己出去打猎。

食材碰撞,锅炉中散发强烈的香气,小月狐一边炒菜,一边哼歌,哼着哼着,刚要出炉的香菇肉丁连带着锅炉不翼而飞了,他一下傻眼,怔愣原地半晌,忽地大哭起来:“我的,肉,我的肉,呜哇,娘,娘亲……”

霎时冲出来一只年长许多的公狐狸,凶恶地吼道:“是谁欺负我家崽子?!”

小月狐哭个不停,眼前忽然掉落两颗星星果实,他一下见了,哭得更大声了。

容寂将锅炉召到面前,自己尝了一个,他分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比自己做的好吃。

天色渐明,锅炉被灵力覆盖,长久地保持着温热,容寂拿出古遥给他的拨浪鼓,晃一下,眼前的树屋之景变幻为山川河流,再晃一下,古寺钟声,繁花似雨;再晃一下,是人声鼎沸的修城,人流如织地穿梭。

他没趣地玩了一会儿,丢在一旁。

小小障眼法,小狐狸果真还小,尽喜欢这些物什。

他再次掏出梦蝶丸来。

小小一颗红色丹丸,和黎苍给他的似乎有些许不同,他倒不好奇梦是什么感觉,黎苍形容得再美好,他始终认为那是虚幻的。

他为何要做梦,他的梦就在眼前。

天明后,月狐一族逐渐休息入睡,又是一个夜晚过去,第二次天明,古遥的药鼎之中发出几乎浓成实体的丹香。

凝丹一刻,他倏地睁眼,一拍丹鼎,几粒成丹飞出,被他手中瓷瓶收回,封存其中。

容寂阖上手中翻了几十页的渡灵法:“成丹了?”

“成了。”古遥将瓷瓶塞在腰间袋中,起身,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师哥,你在看什么书?”

“…杂书。”

“什么杂书,也给我看看。”

“你不能看,过来吃东西。”

“是你做的吗,好香啊!”古遥冲到锅炉前,脑袋埋进去,“香菇肉丁!”

“嗯。”容寂变出一对筷子递给他:“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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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79.

古遥许久没有真的吃过东西了, 一锅香菇肉丁吃得他满嘴是油,容寂用一张打湿的帕子替他擦嘴,仔细地揩过脸颊与嘴角。古遥坐在原地不动, 眼睛抬起, 定定望着他,轻声说:“师哥……你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容寂回望进他透澈的眼底。

“我是说,你成了剑尊之后, ”古遥忆起,“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了,给我做好吃的, 你带我去八仙楼,我吃的手和嘴边脏了, 你就施一道清洁咒。”

人成了仙, 本事大了, 许多生活方式都与人不同了。

古遥嘴上虽从没说过, 但心里一直怀念, 觉得做人也挺好的,三餐四季的时光,细枝末节的温暖。

但在修界,哪有什么三餐四季,所有修士一心向着大道真理, 没日没夜的闭关修炼, 服用辟谷丹,一个闭眼就是几年十几年。

就连古遥自己, 过去三年也走上了苦修之路。

容寂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说方才觉察。手指停顿,从古遥的嘴角往下轻轻一擦:“你喜欢这样?”

古遥点头, 眼睛眯成一条缝,笑意流泻出:“喜欢。”

他一手探入容寂广袖,拉着他的手指尖晃了晃。

容寂感受碰触带来的悸动,不是一瞬的,是旷日持久的,漫长的,如同从这间树屋的布料缝隙间透出的阳光般将他穿透,照得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随后,古遥将丹药给了小冰,交代他用法:“刚开始是一个月一服,半年后就隔半年再吃,慢慢就会调理恢复如前。”

小冰掉着眼泪同他道谢:“狐仙大人大恩,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您,不如我以身相……”

“哎哎哎,”古遥忙打断,他才不要小冰以身相许,轻咳道,“我在人界还有事情办,过段时日,我再将你族丢失的月狐送回来。”

他在妖界这几日,发现整个月狐一族,只有十几户,每户一只或两只月狐,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族群。小冰擦擦眼泪,说:“族长要我们晚上起床去议事,狐仙大人,我送你一程。”

“就送到村口吧。”

白日月狐在休息,整片族群静悄悄的,偶听见两声嘤嘤哭啼之声,小冰说是昨日有个同族的小幼崽做的饭菜凭空消失了:“族长一定说是人类干的无耻之事!就算不是,也不允许欺负同族。所以要议事,谁做的谁就站出来承认错误,跟他道歉。”

因月狐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只,一点小事就要全族狐狸一起商议。

古遥还没往哪方面想,他不觉得是人类干的。离开月狐族群后,另一端的温馨树屋,小月狐睡梦中抽噎着,怀里抱着不值钱的星星果实,忽地,从天而降一只黑牛!

这只黑牛体型之大,宰了足够全族狐狸吃上十天半月。咚地巨响一声落到树屋顶上,屋顶猛地被砸穿,将刚刚睡着的小月狐惊醒,同那黑牛四目相对。

他嚎啕:“呜哇,娘,娘亲……”

-

容寂忽地插了一句:“你们狐族,都这么爱哭么。”他有些费解,妖兽怎么会被一只普通的牛吓哭,喜欢吃肉,看见那么大一头牛,不应该笑么。

“我才不爱哭,”古遥驳道,掰着手指数,“我总共也没有在你面前哭过几次的,许是那月狐幼崽年纪还小吧。”

“你也还小,是小狐狸。”连练功也会掉眼泪,说不疼,眼睛里却浸出一汪又一汪水。

“我是小狐狸,可我是马上要成亲的小狐狸,跟你成了亲,我就不是小狐狸啦。”

容寂牵着他,往秋池里慢慢走去,像人游山玩水那样走,而并非法术瞬移,问他:“不是小狐狸是什么?”

他扬起眉梢:“是剑尊的狐狸道侣哦。”

容寂失笑。

从月狐族群行至秋池里,白天的秋池里安静的只有河道两旁的落花在动,在水巷中浮沉,容寂和古遥坐在一只小船上,慢悠惬意。

船无风自动,被符咒引到泉屋对面的典当行,有两只猪妖站在船头,将被封印的货箱搬到岸上,被另一只猪妖接过,沉默地搬进典当行。

以容寂修为,就是走到他们面前,这群小妖也看不见。别说小小猪妖,就是大妖面前,也无法发现任何端倪。

容寂说此处有一道传送阵,通往妖界出口,二人站在传送阵中央,旁边有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货箱。

“这里怎会有这种高阶传送阵,妖又不会符阵法术。”古遥心下蹊跷,同容寂传音,“还有这些货箱,贴着封印符,里面是什么?”

容寂低头看了一眼:“花花草草,有人在跟妖界通商。”

“难怪船坞上有人族的符咒和法器在卖。”人族修士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跟妖界通商这点,古遥并不意外。

由一个小的传送阵,将二人送至另一个更大的传送阵。这些贴着符咒的货箱乃是载物法器,传送点一到,便自己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漂浮半空,沿着螺旋阵线跳跃而动,容寂视线扫过从各个小传送阵而来的货物箱,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显得特殊的箱子。

目光穿透而过,看见里头的的活物。

是一只鸿蒙孔雀的幼崽,是一种羽毛艳丽,深受人族女修喜爱的妖兽,不及月狐那样稀少珍贵,可那鸿蒙孔雀翎,也是一种极好的炼器材料。

若说他对妖兽有同情心,那倒并非,对外事外物,他一贯的心如止水。只是看见那只孔雀幼崽的瞬间,容寂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家小道侣。

还没合籍的狐狸道侣。

如果是小狐狸,他会出手将孔雀救下,再带回三辰殿。

容寂并未出声,和这些整齐的货物站在一起,恰巧建在妖界封印上的大型结界传送阵,一圈璀璨的蓝芒闪耀,将阵中货物与其中的人,由妖界传送至人界。

货物被一一清点,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看装扮应该是符阵师的修士神识扫了那堆货物一遍又一遍,说:“不对,怎么少了三个东西!”

“有什么不对么?这些一共是二百八十个货箱。”说话的“人”看着是人,但端看其额前黑羽,是一只化形的乌鸦精。

那符阵师皱眉道:“不对,运载上来的,有二百八十二个,这里总共二百七十九,东西少了。你们妖族不讲诚信。”

“少了什么?”那乌鸦精火大地叉腰,“是你们人类求着我们做生意,你当我们稀罕!”

符阵师一挥袖袍,所有的符咒随着他的手,缓缓离于货箱,漂浮半空被他收回,二百七十九个货箱,统统于眼前打开,其间空无一物,符阵师和乌鸦精同时哑了。

“东西呢??”

“我还要问你呢!!是不是你们双极宗又耍什么花招了,不打算给钱了?”

“我问你东西呢?!我那么多订单,从你们妖族出来就不见了,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看也没必要合作了。”

“呸!你的意思是,要打架?”乌鸦精说完,身侧走出两个堪比人类化神期修为的大妖,虎视眈眈地盯着人类符阵师。

这笔生意是多年前,虎大王跟人族谈成的。

从他们妖族来的药材,到了人界,和人族交易,换成灵石和法器。

妖兽幼崽,要更值钱。

妖王说了,他们不像魔族那样,有魔气就能不死不灭,妖族不比人类那样数量庞大,要想跟人族分庭抗礼,就得学习人类的长处,比方说他们炼制的这些强横法器,不仅人类可以用,妖也可以用啊。

“方才那符阵师……”古遥站在剑上,容寂在他身后,古遥掏出联通宝镜,一边试图联系隋忍,一边思索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容寂认出:“是双极宗的符阵师。”

“啊,双极宗,对,我想起来了!”古遥一下记起,“我去黑市那次,进了一家黑店,就是这双极宗开的结界通道,好像就是那人!我逃命的时候,一进他们店里的结界,就被捉住了。”

容寂蹙眉,仿佛想起了什么,飞驰长剑骤然一停。

“水牢?”

“嗯!”

有个黑衣人将他困在水牢,欲逼问出另外半颗出窍丹的下落。

这时,古遥手中联通宝镜终于联系上了隋忍。

与此同时,融入容寂身体的不故剑脱手而出,朝着双极宗掠去。

“隋长老,太好了,你没事。”古遥透过光洁的镜面看见隋忍完好无损的脸,松了口气,“你可有在下界见到我师祖?”

“见到了一个和尚,”他声音有气无力,“见我是望霄宗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我连忙告诉他,我是受人所托……”

解释清楚后,隋忍将七花大还丹给老和尚。

那老和尚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低头看着手中丹药,似是不可思议,忽地后退一步,喷出好大一口淋漓鲜血,一脸痛苦地说自己中毒已久:“小友不知,老衲中的毒乃是无解之毒。”

说完,在隋忍目瞪口呆下,扭头假装将七花大还丹服用,原地打坐了一刻钟,而后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老衲的毒终于解了,哈哈哈!小友,快快带我去见小花,他怎么叫你来,不自己来?”

隋忍一听他提起“小花”,自当是古遥小名,心中懊悔自责:“我与古遥师弟,在虚空隧道遭遇伏击,后来……”

后来的事,隋忍就不知道了,他稀里糊涂地出来了,身受重伤,重回虚空,却再也找不到古遥了。

隋忍自知没法跟宗门交代,第一时间通知了沧泱,他心里念着古遥最后对他的拜托,马不停蹄地跑来下界,找到这东来寺和尚。

东来寺和尚一听他推测是文曜真人所为,上了谯明山追责。

要取文曜真人项上狗头!

谯明山的弟子,还不知晓自家掌门已经没了,嚣张道:“老秃驴,就凭你,你也配见我们掌门?滚滚滚,现在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上界众人皆知,佛修慈悲为怀,是救人浮屠,从不伤人,不仅是因为出家人慈悲,还是因为这些佛修压根就没什么战力。

眼前这秃驴倒好,居然打到剑宗门前来,不要命了吗!

“老衲不是来见你们掌门的,”

那模样平平无奇的老和尚,肩上袈裟飞出,狂风之中形成一巨大佛光罩,万千佛咒烁光熠熠,摄人的恐怖威压从凝聚的金身溢出,和尚悬空而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说完,一掌轰碎谯明山引以为傲的护宗大阵,低沉又无情的声音传遍半个上界:“老衲是来屠你们满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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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修】

80.

谯明山弟子骇然地望着他面容凝固的金身, 铸出金身的佛修闻所未闻,这是半个佛陀了吧!

修界有这样的佛修么?!

除了臭名昭著的大禅和尚,以及万佛宗的主持净喜禅师, 是已知的化神境强者, 再没见过有这样耸人听闻的修佛高手。

有人猜测道:“是大禅,一定是他!快去请掌门,这臭和尚胆子不小, 竟来抢咱们谯明山了!!”

传闻大禅和尚的化形术了得,这种他们不认得又杀上门的和尚,一律按头大禅和尚处理。

“大、大师兄, 掌门不在……”

“什么?师尊不是在闭关么?!”

“三月前,掌门…就已经不在宗门了, 我们也不知掌门去了何处。”

言语间, 护宗大阵破碎成万千蓝羽。

谯明山弟子这才真的慌张起来:“快, 快去叫元明剑宗, 通知仙盟!”

“无量菩萨来集, 承佛威力。去”

言出法随,和尚的金红袈裟从天而降,众人只感觉它大得可怖,一种难以言喻,甚至根本动弹不得的威压笼罩, 只见袈裟越来越大, 大到人仿若蝼蚁,金光佛咒越来越近, 耳边是密密麻麻的诵佛之声,超度般叫人怔然,只能无声仰望, 而做不出反抗。

尾随赶来的隋忍,见那和尚一招下去,整个谯明山夷为平地,似被他手里法器给整个端走。

“大……大师!”隋忍惊骇不已,这就是古遥口中身中剧毒不能动弹的师祖?这等修为,堪可比拟他师尊沧泱!

“大师,你…你这是,将谯明山收走了?!”

“阿弥陀佛。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和尚穿着简朴的灰色袈裟,金身蓦地收回,周身气息完全藏匿,又恢复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他双手合十道:“等薛肃愿意现身了,老衲自然将他的弟子还给他。老衲的仇,要亲自跟他细细清算。”

薛肃便是文曜真人的姓名。

离开东来寺到上界时,他曾卜卦,虽卜出文曜真人凶多吉少,卦象一片死气,但仍有一线生机。

像文曜真人这样的修为,就是身死,也能凭神魂重修第二次,或是入枉死城,化作魔族。

而他给小花卜的卦,就更不乐观了。他推测小花是不小心入了虚空夹缝,那种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并非人人都有临霄剑圣那般运气和实力。

小花离开东来寺后,他这个做师祖的,闲来无事就为他卜上一卦,看他近况如何。

他收养的这小狐狸本事不大,不够聪明,福气却很深,总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卦数。

和尚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有一天小狐狸会托望霄宗的人将七花大还丹带来给他。

隋忍忍不住问:“大师,你究竟是何人?”

“老衲只是东来寺一扫地僧,阿讷是也。”

他话音刚落,沧泱忽地出现在隋忍身前,将大弟子保护在背后,袍袖下的手掌凝聚着斩风破浪的灵力,九霄剑玉白色的剑柄隐约现在手心,沧泱凝视他半晌,接着朝他颔首道:“大禅大师,别来无恙。”

和尚无悲无喜的声音道:“老衲已被大禅寺除名多年,何来大禅一说?”

隋忍:“……”

古遥师祖竟是这和尚?

大禅二字,乃是法号,也是一极为特殊的法号,只有大禅寺的主持,才有资格被称为“大禅”。

千年前,大禅寺上一任的主持大师圆寂,便将法号传给了如今的大禅。可这一位大禅和尚,作风乖张行事恶劣,引得在上界地位超然的大禅寺的名声,也跟着一落千丈。

这大禅跟自己的女弟子有染就不说了,这是和尚私事,偏这和尚爱好打劫,答应给人炼器、炼药,结果掳了别人的材料就跑。

就在数月前,大禅和尚竟将他望霄宗千辛万苦寻来的、尚未开花的业火昙华夺走!

虽没有明确证据说,就是他做的,但只要一提到作恶的佛修,一律按大禅处理。

所以今日沧泱不是来跟他论理的,也不是为谯明山出头的,只为讨回他宗门的所有物。

他冷哼道:“我管你是不是大禅,若你将业火昙华归还,一切好说,若你不肯,你可敢与我一战?”

“哈哈哈,”和尚轻声笑道,“沧泱真人,你并非老衲对手。”

沧泱的确看不清眼前大和尚的修为,若是化神,他一眼就能看穿,若是同阶,也应当是气息相仿,不至于看不透。只有一个解释,大禅的修为远超于他

“老秃驴!”忽地,黎苍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出现在被夷为平地的谯明山附近,声音渐渐近了,“我不信你能在我二人手底下走得过三招!将业火昙华归还,我望霄宗既往不咎!”

他和沧泱二人本就在外寻觅这秃驴下落,业火昙华兹事重大,事关剑尊肉身,必须寻回。

奈何中途收到隋忍的消息,得知古遥出了意外,沧泱去虚空寻找无果,回到上界,又收到谯明山出事的消息,沧泱和黎苍前后赶到此处,不成想在这看见了这和尚!

和尚摇头:“若是别的,老衲送你们一个恩情也不无不可,业火昙华,不行。”

这是给小花塑肉身所用。

“师尊……”隋忍方才他见识了这和尚的厉害,忍不住出声,对沧泱道:“这大禅,是古遥口中的师祖。”

沧泱:“什么?!”

“什么?!”黎苍的声音更惊,“他哪里像中了无解之毒的模样?中了无解之毒,还他妈能抢走业火昙华?!”古遥多次提到他在下界出身,有一位师祖,师祖是个很好很好的和尚,可是中了无解之毒,故而将他赶走。由此,他才会来上界寻药。

黎苍蹙眉,凌空问他:“大禅老秃驴,你是古遥的师祖?”

“不错。”大禅袍袖飞舞,头顶圆润光滑,面容已有沧桑之意,但这并不妨碍他身上超然物外的魅力,声音淡泊:“隋忍小友跟老衲提起过我那徒孙与望霄宗的渊源,七花大还丹,乃是黎苍峰主你亲手炼制,所以,你们若有什么想要的,除了业火昙华,老衲都可以送上。”

沧泱:“若我只要业火昙华呢。”

大禅和尚摇了下头:“如此,便只能你自己来取了。”

随即,仙盟的长老,与谯明山交好的涿光山、边春山,也都纷纷来了人。

-

隋忍现在跟古遥提起两个月前发生之事,仍觉头皮发麻,震愕不已,一座山在他眼前消失了,这是何等法器?

“谯明山附近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你师祖并未杀人,他只想找文曜真人寻仇,二位峰主来了,仙盟也来了人,他缺在重重包围下直接逃之夭夭了。”

沧泱和黎苍去追,却无论如何也见不着大禅的身影,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再然后,是闻讯而来的大禅寺佛修,大禅的女徒弟,还有为了追杀榜的悬赏而来的各界高手,更有看热闹的修士,用留影镜对准谯明山:“哇,真被夷为平地了,好大的仇!这和尚有点本事。”

大禅的名字,短短一日,席卷了整个上界。

隋忍对古遥道:“你师祖,已上了仙盟通缉卷宗。谯明山隶属仙盟,若是大禅杀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将人整个山头端走,仙盟颜面无光,只能下令通缉,悬赏灵石百万,地阶飞行法器一件,地阶功法一本……总之,这不止是仙盟的悬赏,你师祖得罪过的人,一一加码,通缉悬赏单都翻了好几页。那地阶功法就是我望霄宗出的。古遥,现在你回来了,你师祖兴许会去找你。对了,我忘问了,你是如何从虚空出来的?”

古遥听得怔怔,太多信息一下灌入,将他脑子涨得无法思考,他止不住的担忧,师祖会出事么?

“隋长老,我师祖不是那样的人,师哥,师哥……”

他仰头去看容寂。

乐游已经降落在平地上,容寂手掌搭在古遥柔软的发顶,另一手转过对着古遥脸庞的洞天银镜,冷眉冷眼映照在银镜上,喊:“隋忍。”

“……尊、尊上?!”听见这道寒霜般的声音,隋忍猛地清醒过来,尊上和古遥在一起?

容寂:“去唤你师尊来。”

“回、回禀尊上,我师尊,师尊他和其他峰主,还在外寻大禅和尚下落……请尊上稍等!”

虽然沧泱不在望霄宗,但隋忍还有法子联系他,捏碎沧泱留下的法丹,一道漂浮的幻影浮现身前,沧泱的声音吼道:“你有劳什子事?不是说了老子有要事要办!没事不要叫我!”

“师尊,尊上有话跟你说……”

“就这点屁事?”

谯明山事件后,沧泱和其他峰主一道在外寻了两个月,也没寻到大禅和尚,只从不同受害者那里听说了大禅的不同事迹,越听越蹊跷,几乎每一次,这大禅抢了人东西,使出大禅寺的独门绝招后,还要表明身份,自称大禅,仿佛等着人来找他寻仇般。所以外界都说他疯癫,但正常人怎会这样行事?

虽然蹊跷,但这秃驴抢了他望霄宗的业火昙华没错,所以那些恶事肯定全都是这秃驴干的!

沧泱正在火大的气头上,刚说完一句,旋即反应过来:“等等,你说谁?尊上?剑尊?”

也不晓得自家师尊方才那句话,尊上有没有听见,隋忍硬着头皮道:“是剑尊大人……”

透过薄薄洞天银镜,沧泱的幻影看见了完好无损的剑尊,以及据说落入虚空夹缝生死难料的古遥,他愣了片刻,老泪纵横:“宗主啊,你可算回来了!宗主啊!”嘴里喊着宗主,眼睛却是看着自己教习过的弟子古遥。

年过四千岁的沧泱,竟忍不住的抹眼泪,抬手捂住脸,似在跟旁人说话:“嗯,宗主他没事。还有古遥,他没事,就在宗主旁边,这还有假,老子亲眼所见!”

虽不知宗主的肉身是如何一回事,但看他活着便是天大的好事。

容寂其实从来不觉得这些宗门峰主,对自己有真感情,毕竟他与这些峰主并未如何相处过。他的一生都在造化塔中度过,见过最多的人是临霄,与这些峰主的交集不多,现在看见沧泱这副模样,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唤道:“长老。”

容寂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冰寒,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度:“大禅的事我耳闻了,若是寻到他,定不可伤他,若寻不到,先回宗门再商议。”

他听隋忍所言,大禅为小花竟跑来谯明山找文曜真人寻仇,想必小花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业火昙华他要,若对方是小花至亲的师祖,或许能讨要来。

容寂带着古遥回宗门的路途中,不故剑悄然杀回双极宗,正在跟妖族干架的那几个符阵师,被一柄悄无声息的黑白古剑洞穿身体,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对面妖族猛地愣住。

那长剑仿若有灵,悬立当空,一种远古凶神般强大无匹的戾气,从剑身四溢。

忽地,锋锐剑气猛地朝妖族四人决堤而泄!

……

上界西方,永康城旁,双极宗。

双极宗一贯很低调,宗门有两位炼器和符阵宗师,乃是兄妹二人。

这兄妹二人常年在宗门内,并不出世,宗门超然世外,隐匿于上界,无人能寻到入口,只在永康城内有一宝塔作为办事处。

有修士若找上门来,寻他们炼器,双极宗也几乎总是有求必应,只要材料和灵石管够,他们就能炼,故此在修界中博了难得的好名声。

都说双极宗的两位宗主是好人,心善。

传闻双极宗还是奇珍阁的东家。

这样一个以炼器和符阵闻名遐迩的宗门,其宗门防御堪称固若金汤!就是望霄宗的护宗大阵,也难以匹敌。

结果就在今日,出了大事。

双极宗幸存的修士此刻一脸茫然,同上门的仙盟长老描述。

“是一把剑做的,长什么样没看清楚,反正是一把剑,它自己飞过来,杀了我们宗门十几人,把我宗门阵法阵眼破坏得一团乱遭!又自己飞走了。”

仙盟长老想了想:“那应该是大禅和尚做的。”

“大禅?!”幸存的修士怒道,“我双极宗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宗?!”

“两个月前,他把谯明山端走了,你说谯明山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可大禅他不是个佛修么?杀我宗门符阵师的,是一把剑。”

“可大禅是炼器宗师啊,这剑不讲道理,不是他炼制的还能是谁?”

长老传音回仙盟:“大禅刚刚在双极宗杀了几个人。对了,”仙盟长老转头问这修士,“你们宗主要不要追加点悬赏金进奖池?现在上界各大宗门都在追杀他,多个宗门多份力量,这是好事,早点捉住这个大魔头,早点太平,你说是不是?”

-

望霄宗,玉屑山,临霄殿。

临霄殿曾是临霄剑圣的故居,峰主们习惯性地在此处商议要事,十二峰一共十三位峰主齐聚一堂。

容寂本欲将古遥送回三辰殿,他不同意,一定要听:“事关我师祖,我也能出主意。”

沧泱看见了容寂的新肉身,还是和以往一般无二,捉摸不透的气息,分不清的层次。

“宗主现在是何修为?”

容寂说和以前一样。

那就还是渡劫境,半步成仙。

沧泱点点头,只要没退到化神,一切好说。

他心下大定,视线扫过坐在宗主身侧沉默的古遥,轻咳一声,没有叫大禅老秃驴,而是道:“古遥啊,大禅和尚去寻谯明山麻烦,是为了你,据说文曜真人在虚空中伏击你是不是?聂一峰主推演过了,说文曜真人凶多吉少,怕是也落入虚空夹缝之中了。”

“其实…”古遥摸了摸鼻子,“我只猜测那是文曜真人,并无真凭。”他也想不到,师祖是黎苍峰主总提起的那位臭名昭著的大禅和尚,竟为了他跑去找谯明山的麻烦,又得罪了那样多的人……

古遥心头发憷,不知师祖人在何处,是不是东躲西藏的,没地方可去了。

师祖还不晓得,自己其实还活着。

容寂看了一眼身侧的小花,手从底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安慰,嘴上出声:“文曜死了。”

众峰主:“嗯??”

容寂冷声:“本尊杀的。”

就是还有一线生机,那他也只能往枉死城去。

偌大的临霄殿安静了一会儿。

黎苍想起文曜前段时日所作所为,来他宗门上空嚣张的撒纸钱,欺辱他宗门小弟子,竟还跑到虚空之中伏击一个元婴和结丹!

得此下场,他心中痛快!

可文曜真人毕竟是前宗主的大弟子,容寂的大师兄。一代剑宗强者,洞虚高手,说没就没了。

剑尊脾性不改当年,依旧心如铁石,不是魔头胜似魔头,这下倒好,几个师兄全死他手里了。

“咳……”沧泱又轻咳了一声,“既然…文曜他死了,那我们对大禅也有了交代,谯明山小弟子毕竟无辜,惩罚一下就行了,不然他在上界,怕是难以生存。”

“不过我听闻大禅,昨日在双极宗作案,犯下……”沧泱斟酌着用词,“干了一点不地道的小坏事。”

“我干的。”容寂的声音依旧平稳。

众峰主:“……”

古遥不知此事,侧头望他。

“…小花,”容寂低声问他,“师哥再问你一次,还愿意跟我成亲么?”

古遥下意识点点头:“愿意。”

容寂揉了揉他的发顶:“四月初八可好?”

那副柔和的模样,惊呆了临霄殿中那些个见惯了剑尊不讲道理的峰主们。

四月初八就是下个月。

古遥乖乖点头,又拧了下眉,说:“可我师祖……”

“合籍大典,你师祖听闻,自会赶来。”

就是大禅得罪的人再多,那些人还敢在他面前围殴老人不成。

古遥顿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旋即,容寂的声音传遍大殿:“四月初八,合籍大典,本尊与般若禅师缔结道侣,往后余生,死生契阔,生死与共。”

结道侣是大事,只是如今,鲜少有人将道侣大典弄得这般盛大,以容寂修为,他嘴里说出的话,那便是言出法随,不得违背,他说“往后余生,死生契阔,”便只能遵守诺言,不得违逆。

否则日后道心有损,无法飞升也就罢了,怕是会再来一次雷劫。

诸峰主面面相觑,黎苍先反应过来:“恭贺宗主。”

“恭贺宗主,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

“传下去,四月初八,剑尊大人的合籍大典!”

“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50个小红包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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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81.

剑尊与一法号般若的佛修缔结道侣, 四月初八举行合籍大典的消息,乘着北风吹散到了上界的天南地北。

剑尊的合籍大典,操心的还是望霄宗这些个峰主。

“玄武宗的武扬宗主, 要请他吗, 老家伙嘴碎得很,一张嘴就没个好话。”

可于情于理,都是要请的, 尤其是武扬当日在极寒之地外面说剑尊无情道破,定是殒了的嘴脸,令沧泱不痛快得很。

“请罢, ”画仙长老说,“就让武扬来亲眼看看剑尊的修为究竟几何, 省的他一把年纪, 还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

尊上修为不退反进, 渡劫期的境界, 足以傲视群雄, 正因为此,沧泱有了底气,这合籍大典,不仅要操办,还要操办得越热闹越好, 要在钟灵城里开设百家宴, 让每个入城的修士,都有一口喜酒喝。

剑尊大婚, 宗门内外喜气洋洋,弟子们耳口相传:“听闻尊上的无情道早就破了,改修其他道了!不知剑尊道侣何人, 怎么是个禅师,和尚啊?”

“呔!般若禅师,你们不记得了么,谯明山上门来找茬那回,驱使万剑那位,据说是剑尊弟子,其实是尊上定了亲的道侣!”

“原来如此,般若禅师的骨龄,才二十出头,这样大的本事,配我们尊上,倒是恰好。”

这厢,沧泱与弟子亲手将请帖抄在雪白的澄心堂纸上,再传到下面,由双子峰弟子,按照请帖送到的地址,刻画符。折好的请帖被一只道术纸鸟载着展翅高飞,扇扇翅膀,从北端的望霄宗,穿过暮春时节的上界流水落花,飞到了各大宗门的掌门人手中。

仙女峰。

画仙长老请来当今上界最懂织造的炼器师,为宗主和古遥缝制红色喜服。画仙长老摊开画轴,蘸墨落笔,九只喜鹊从画卷上飞出,再次落笔,一蹴而就,九只白色仙鹤亭亭玉立地展翅飞出,她在布置大典宴席,另一边,黎苍将古遥带到了浮玉山。

临霄座下几位弟子,都分得一座仙山,容寂也有,便是从由望霄宗所在之地,向东五百里的浮玉山。

古遥问他:“老师,为何大典之前,新人不可相见。”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与尊上大婚,双方身上都带喜,见面会冲喜的。”

古遥哦了一声,似懂非懂:“老师,我师祖若是来了,他的仇家若是对他发难怎么办?”古遥担心师祖被人刁难,又担心大典被人毁去。

黎苍说:“你可知你道侣是何修为?”

古遥点头:“渡劫期。”

“是啊,尊上已是半步成仙的修为,谁敢闹事?你们大喜的日子,远道而来的宾客,要没收了兵器,封住储物法器,才允许进去,所以啊,你倒不必担忧这个,不如再来背一遍大婚日的礼节?”

别说大禅和尚仇家多,剑尊自己仇家也不少啊。

但望霄宗还是给元明剑宗的涿光山发了请帖,礼数要周到,至于元明剑宗会不会来,就是他的事了。

古遥托着脸,听他说这些繁琐礼节。

修道之人结为道侣,仪式向来简短,也就是这回合籍大典是上界盛事,大礼要周全,故而有几分繁琐,古遥一面牢记,黎苍一面为他介绍当日会来的宾客:“也不必熟记,认个脸熟就行了。”

古遥一一认真熟记。

“这是大禅寺的高僧慧心禅师,你师祖唯一的弟子。天赋超绝,如今大禅寺的话事人。”

慧心禅师是个带发修行的女佛修,眉眼清冷,并不似一般佛修那样慈悲,反而有股说不清的戾气。

传闻就是这位慧心禅师,与他师祖有私情。

“可我师祖,真的和传闻里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人。”

古遥记得,师祖带自己去东来寺下干旱的村庄偷过村民的鸡,他将那鸡埋在地里,用荷叶包着,烧制成了叫花鸡。

小古遥啃一只鸡腿,师祖啃一只鸡腿,将鸡骨头丢开来,这时,干旱已久的村庄忽逢甘霖,大雨沐泽。

古遥问他:“师祖,你会求雨么?”

师祖说不会。

“那为何天上忽然下雨?”

师祖说:“天公不作美,我们有香喷喷的叫花鸡吃,老天爷却没有,就气哭了。”

古遥说:“那我们多吃两只鸡,雨是不是就会下个不停,地里的庄稼就有救了?”

“哎!”师祖笑眯眯道:“小花真聪明。”

古遥自两岁那年起,在他身边修行了十三年,跟随大禅修持佛法。他妖性未泯,经常犯错,师祖从不说他:“妖就是妖,和人不一样的,不用学着人那一套,只要你懂得伪装成人,不被人伤害,也不故意去害人,就是一个好妖了。”

“若非是师祖给我一口吃的,我早就死了。或许在树林里冻死,或许被打猎的人烤来吃了,或许被其他动物咬死。”动物的生存法则没有人那些弯弯绕绕,只要有一口吃的,一处安全的庇护所,就能活下来。“是他救了我一命,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和尚,但肯定不是坏人。”

黎苍听他所言,叹了口气,真是歹竹出好笋,大禅那脾性,竟然教出了这样的古遥。

“人有多面,道听途说来的,终究不及你与那人真正相处。你说大禅是个好人,那他就是个好人,古遥,不必在意他人怎么评价你师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就对了。”反正你的剑尊道侣,名声也不咋样,我们几个还不是忍下来了。

说完,黎苍递给他一个珠匣,内里两粒丹药。

古遥问他是什么。

黎苍说是大典前吃的:“能让你容光焕发,光彩夺目,花铃长老问我要,我都不给她炼的。”

四月初七,大典前一日,古遥睡在浮玉山的宫殿中,一张暖玉床,窗外是四万八千朵灵花织成的飞行法器,他明日寅时就要起,卯时就要坐这个飞行法器,向北飞到望霄宗山脉。

辰时到,午时拜堂。

古遥默背流程,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同伫立身侧的乐游剑叹气:“我明日就要成亲了。哎,可是我有十五日都没见过我师哥了。”

乐游始终沉默。

古遥翻了个身,望着黑沉沉的宫殿房梁,在心里想着不故,只是想着,并未用召唤诀。

眼前却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形,站在月色下,看不清容颜,古遥屏息,脱口而出:“师哥?”

继而反应过来,不是他太过想念的错觉,倏地闭上眼:“你怎么来了?”

“你刚刚在心里想我了?”

“…想了,可只是想想,并未用召唤诀。”

“想想也算数。”容寂在他身侧躺了,几乎挨在一起,“不准备睁眼了?”

“不吉。”古遥紧闭双目,闻到他近距离的气味,是从他衣服上散发的香气,“长老说了,见面会冲喜的。”

“哪那么多的规矩,你睁开。”容寂借着月色,低头看着小道侣紧张到睫毛都在发颤的脸庞。

“我不睁。不能睁。”只要不睁眼,就不算见面,也就不存在冲喜了吧。古遥嗅着他的味道,轻声问:“师哥,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嗯。”

他的声音就落在古遥耳边上。

鼻尖对着鼻尖,古遥摸索着,想去找他的手心:“我忘了你从来不睡觉的。”

容寂垂眼,呼吸凝滞住:“你往哪儿摸。”

“你的手,这不是吗,哦,我摸错了。”

容寂无奈地将手递给他,拉着古遥的手心,另一手抬起,拨开他额前碎发,指尖扫过他漆黑睫毛,最后落在他柔软得仿佛一捏就断的后颈窝,容寂声音极沉:“睡吧。”

“我是打算睡的,奈何睡不着……你别对我施法,我想,若是明日有人发现我是妖,那怎么办。”他就在这预设大典上会出现的一万种境况,所以怎么也无法睡着。

“发现不了,”容寂声音仿若耳语,“就是发现了又如何,你是我的小道侣。”

古遥双颊一热,虽未睁眼,却将脑袋埋了起来:“师哥,你今日身上是香的。”

“……黎苍峰主给我的丹药。”

“老师也给了丹药给我,说,吃了会变好看,还会变得像花妖那样香。”古遥在他身上闻了又闻,“我们俩吃的应该是同一种丹药,但不是一个味道的,你这个是木香,像乐游的味道。”

容寂脸一沉,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古遥哎呀一声,鼻尖一皱:“你做什么打我。”

容寂沉默半晌,找了个说法:“你与那月狐妖,朝夕相对,日夜相拥。”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还是只狐狸呢。尊上好小气,连狐狸都抱不得。”

被他指责为小气的容寂,又是好一阵沉默:“我后悔了。”

“…啊?”古遥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缝隙。

容寂低声说:“后悔跟你说,若你以后变了心,我随时放你离去,我收回这句话。小狐狸,你做了我的道侣,就只能跟我一人好,旁的人也好,剑也罢,就算是只狐狸,你也不许动心。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本就不打算离开,我就当你没说过那句话好了。”古遥伸开双臂,抱着他的宽阔温暖的后背,窝进他的怀里去,缩成了一只小狐狸,容寂的指尖陷入赤红的狐狸毛中。

“小花。”

“嘤?”小狐狸已经快睡着了。

容寂下巴挠了挠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师哥很爱你。”

古遥迷茫中应了:“嘤嘤!”

容寂笑了笑:“再不睡就是寅时了。”

“动心”是什么,容寂到现在都懵懂,“爱”是什么,也没有人教他。

临霄不曾教他,自然而然地让他修行了无情道,情之一字,是容寂自己领悟的,他对狐狸的感情就叫□□,不仅仅是道侣之间的情谊,更掺杂了其他,更多的爱。不管是什么样的爱,归结起来,就是动了心,将小狐狸放在了不故剑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修过,剧情不变,只是把不通顺的地方改了一下~由于最近睡眠严重不足,精神不好,导致码字状态不佳,所以本月后半个月,更新时间就改成下午四点吧~~

预计是100章的时候完结,还剩19章啦。

明天下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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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82.

“吉时已到, 大人该醒了。”

翌日寅时,天还未亮,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里, 古遥被人叫醒了。他坐起身来, 身侧还残留余温,容寂似乎是刚走。

穿上厚重的大红婚服,古遥低头看着衣服上刻画的这些璀璨生花的符, 对此道不通的他看不大懂,只得问背后那为自己梳头的望霄宗道姑:“姐姐,这些纹路都是什么意思?”

“三十六道祥瑞咒, 同心连枝咒,图个好彩头, 这婚服, 乃是长缨大师亲手织造, 也是难得的防御法器。”

婚服厚重, 但其他的从简, 也不似人间大婚那样,新娘子盖个盖头,古遥梳好头,便由人引出,那飞行法器形似花轿, 由四万八千朵花编织而成, 是一件很庞大的法器,古遥坐在中央拱起的轿中, 隔着垂下来的花帘,两旁是十六个小道童。

卯时到,有声音喊:“起轿”

那法器随即腾空而起, 繁华如织,沿途吹打,前面凤凰于飞,是奏乐的乐师,两旁是从画轴中飞出的仙鹤,神姿优雅,以及向下撒着花瓣的道童。

卯时天刚亮,大多修者这个时候都醒了,伸手接住这些漫天纷飞的花瓣,在手中就变成了一小袋的灵石。少的有二三十块,多的有上百块。往北五百里路上,一路都在撒。

谁讨了这些灵石,会不向北方一拜,说声恭贺呢。

行到钟灵城,就更热闹非凡了。

整座城池都在设宴招待过路的修者,若有人不晓得今日喜事的,进城也会听人说起:“原是剑尊大喜,与道侣结亲的合籍大典,喏,今日各大门派势力,都派了人来贺喜。”

若是从上方望去,钟灵城的聚灵法阵都改过了,凝神一看,形成一道红色的“”字。城中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喜鹊,宗门上下喜气洋洋。

古遥乘坐的万花驾,穿透淡淡一层的护宗法阵,落在半空中的仙台之上,这座仙台又是一个硕大的空间法阵,广阔无比,另设有阵法,通往吃酒的偏殿,拜堂的正殿。撩开垂花帘,有个小道童递给古遥一根大红绸子,他牵着红绸探出头去,望见红绸另一端的师哥。

两人穿着几乎一样的婚服,一人牵着红绸的一头,古遥仰头,定定凝望他,眼神接触,仿若时光凝固,容寂一双古井深潭的漆黑眼眸今日也映满了初生拂晓般的柔光。

望见周围站着的众峰峰主,古遥倏地收回目光,埋着头,牵着红绸走下去,随着绸子越来越短,他也离容寂越来越近,几乎并着肩,侧头还能嗅到婚服上的熏香气息。

古遥紧抿着唇,听见容寂轻声说:“别怕。”

“师哥……”古遥的声音更轻,“我不是怕,我就是……第一回成亲。”怕闹笑话。好在这会儿宾客都还未入席,偌大的仙台之上,只有几位峰主在。

“什么都有第一回。”容寂的手掌心被红绸盖着,探过去拉着他往偏殿走:“还叫师哥?”

“我喜欢这么唤你。”

“那就还这么唤吧。”

进了偏殿,就只剩他二人了,古遥忽地嗫嚅了一声什么,容寂耳尖:“叫什么?”

“我没说什么。”

容寂捏了捏他红透的耳朵尖,古遥耳朵是软的,触感是绒的,让他一摸就不自在地拧开头,容寂弯腰低声道:“我听见了。”

声音就吹拂在耳边,古遥埋着脑袋:“我不过叫了一声夫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容寂低笑几声:“我的小狐狸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时,外头传来宾客入席,朗读礼单的声音。

“仙缕衣两件,流星枪一杆,银鬃马三匹……玄武宗贺礼,愿剑尊与道侣,缔结良缘,缘订三生,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这些贺礼,”古遥问他,“是送给宗门的,还是送给我们的?”

“都给你的。”

“给我的?”他眨眼,“这不对吧。”

“没什么不对,我说是给你的,那便是给你的。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不喜欢的就丢到宗门库中便是。”

“雪里白,玉顶红,一对;神行鱼一对;三十万灵石……白云观贺礼,贺剑尊与道侣……”

“百草先生也来了?”古遥听见熟悉的白云观,忽地起身。

容寂按着他:“我出去替你看看,肚子饿了先吃些糕点。”

他人出去后,古遥便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情况,听见有人叫容寂,叫他容宗主,或是剑尊大人,然后听见有人偷偷在说:“今日容宗主竟然搭理我了,跟我点了头,前些年见了,不都是装作听不见么?大喜之日,他心情果然不错。”

“按理说,他无情道破了,这修为应该倒退啊,不应该啊。我看他这修为,不逊当年临霄剑圣!”

“不知他道侣是何人物,般若禅师?从未耳闻,好笑,一个佛修也找道侣。”

古遥哼一声,嘀咕:“我为他还俗不可以么。”他并不算是正式的和尚,并无规定不能成婚。

过了会儿,容寂回来了:“百草是你旧友?他与黎苍长老提起你来,说数年前见过你一面,不知是不是同一个般若小禅师。”

“确有过一面之缘,”修界之大,大到见了一面之人,不晓得还能不能再相见,“百草先生曾答应为我炼制七花大还丹,后来长老替我炼制了,百草先生都来了,不知我师祖又在何处……”

大禅寺,万佛宗也都来了人,虽然这两派向来不参与这些凡尘俗事,但剑尊大喜,于情于理都要派人来一趟,弟子刚念完大禅寺送上的贺礼,接着,马上紧跟着念到:“降尘丹一粒,烧鸡三只,八宝鸭一……呃,”那照着礼单念的弟子声音越来越弱,弱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声音了,“阿讷禅师,这位大师,你是哪个门派的代表?”

“老衲无门无派,孑然一身。”

“可有请帖?”

“自然没有。”

“那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你都说了,老衲是混进来的。”

一身简朴,手持禅杖,看着年岁不小了,眼角生出细纹,可容貌慈悲又俊美的和尚,闲庭信步地往里走去,正有弟子要拦,黎苍马上让弟子停下:“这位是尊上的客人。”

大禅和尚与他平视,黎苍颔首道:“禅师,剑尊恭候已久。”

那和尚一出现在望霄仙台,立刻有人将他认出:“大禅?”

“什么,那是大禅?!”

闻言,一个谯明山剑修,眨眼掠到他身前,一手将他擒拿,和尚伸手拂开,在旁人眼中,他没用力道,一手抬起,如拈花般轻飘飘,然而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感受到那一手的力道,气流澎湃无声,轻巧将攻击化开,反过来将那小剑修定住。

周围诸多修士,纷纷侧头,认得他的,与他有仇的,下意识去拿武器,奈何进望霄台之前,武器都收进了储物法器,不得打开。

不认得他的,与他无冤无仇却听过这和尚事迹的修士,窃窃私语:“这大禅居然敢来望霄宗,我没记错的话,悬赏单里,望霄宗也有一份吧?”

这和尚可太值钱了,一时间,看向大禅的打量里,各色目光都有,蠢蠢欲动的,厌恶的,好奇的。双极宗的宗主阴着脸起身:“好啊,你今日既然现身了,那就解释一下,一月前,为何来我宗门作乱?杀我弟子,乱我宗大阵!”

“老衲并未做过这些事,你口中的‘大禅’,与老衲没有任何关系,今日老衲是来喝喜酒的,不想跟人斗法。”

“好了好了,”沧泱出来打圆场,“太极宗主,和尚是…我宗门宴请的宾客,还是不要动干戈的好,就什么矛盾的,过了今日再说。”

“你望霄宗,将这老和尚请来作甚?!都不知道这秃驴干过什么事吗?”

“知道又如何?”

出声的不是沧泱,也不是任何一位峰主,是刚刚露过一次面,又不见了的剑尊

“今日本尊合籍大典,还请诸位入席落座。”

他声音霜寒,站立大殿前的阵法光晕中,殿前的粉红纱幔轻飘,容寂一身大红婚服,将一贯冰寒冷锐的脸庞染得柔和三分,此刻说话却毫不客气,周身威压如江水逆流般倾倒众人心头:“阿讷禅师是本尊道侣的师祖,有异议者……”

闻言四下哗然,黎苍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五十多年前,容寂就是这样说了一句。

杀无赦。

然后就把他师兄杀了。

今日……

容寂:“喝完这杯喜酒,就离去吧,若要在此闹事,休怪本尊不讲理。”

话音落,仙台四周的云雾散开,万柄肃杀长剑,凌冽地围绕着望霄台,那无数剑意,容寂自身的剑意,混合着万柄长剑,让人噤声。

有人起身道:“剑尊这是何意?威胁么?这些剑又是什么意思?!”

容寂淡淡道:“观礼罢了,你有异议?”

“……”

各方势力的修者面色各异,尤其的仙盟派来贺喜的长老,脸色越发铁青,可若是真在今日对大禅动手,怕是要将本脾气就不好的剑尊得罪死了。

“什么,大禅居然跟容宗主还有这层关系??!这老和尚好会攀关系!”

“容寂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他可别忘了,这和尚刚屠了谯明山,文曜真人可是他大师兄!”

“大师兄又如何?你们忘了,剑尊杀过几个师兄?笑话,他会在乎师兄么?”

黎苍叹息,他就知道。他早劝过容寂,大喜的日子,干嘛搞成这样,容寂却说:“正因是大喜,大禅是我小道侣的师祖,成婚之日,大禅若是不在,他也会难过的。”

但今日他看大禅来,也没有找茬的意思。

只问他:“我徒孙古遥呢?”

黎苍将他带过去,沧泱冷声道:“老秃驴,今日是你徒孙与我们宗主的大婚之日,只有这一次,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呢,剑尊不惜与那么多的宗门对立,出面为你担保,你可要掂量着点,别再捣乱了,若是有人丢了什么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这和尚也不理他们,推开偏殿门后,看见了穿着婚服的小花,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容寂。

古遥方才就要冲出去,是容寂将他拦下:“我会护住你师祖的。”

现在见了师祖,古遥立马冲到他怀中:“师祖,师祖”

“小花啊,”大禅拍了拍怀中小孩薄弱的后背,“小花长大了。”

小狐狸离开他的时候,约莫十三岁的年纪。

大禅和尚为了替他找到合适的功法,回了大禅寺一趟,偷走了锁在大禅寺藏经阁深处的《极乐经》,这是一门禁法,不是悄无声息就能弄走的。

他被女徒弟发现了踪迹,匆忙逃走,也无意与她斗法,并未使出真本事来,最后被打成重伤,遁回东来寺,将功法交给古遥后,便劝说古遥离去。

他那女徒弟,不讲道理得很,大禅怕她见了他养大的小狐狸,将他伤了,只能让小花离开东来寺。

“师、师祖,”古遥抽了抽鼻子,脑袋拱在他的肩膀上,闻着师祖身上的满身禅香,“你的毒解了么?”

“解了,你有孝心,千里迢迢为我寻了解毒药。”

“那、那你,一直都在东来寺,没有离开过么?我听旁人说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什么,我却不信,你都中毒了,他们怎么还那样冤枉你。”这也是古遥不肯相信旁人所言的一大缘由。

他师祖中了很厉害的无解之毒,怎么可能还来上界偷东西!

闻言大禅干咳两声:“事情都过去了,哎,小花,快让我看看,你如今已是结丹巅峰?”

有些事的确不是他做的,完全是无妄之灾。

“嗯,我都快要突破成元婴了,”古遥抬起头来,拽过身侧脸色变幻的容寂,“师祖,这是我道侣,容不故。”

容寂心想他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师祖撒娇,脸色一时难看,好歹忍住了,朝和尚颔首行礼道:“不故见过师祖。”

“不敢当。”和尚的目光扫向他,“不知剑尊待我家小花,有几分真心?”

他一眼看中,这两人已修过极乐经了,所以古遥的修为进展远超他的预料。

容寂闻言摊手,手掌心现出一黑红相间的卷轴。

和尚垂首一看,脸色微变。

-

望霄仙台上,众人暗地里吵嚷了一会儿,随着吉时的钟声敲响,有弟子请大禅坐到了大殿正前方。

他是古遥唯一的长辈,而容寂的长辈,本是临霄真人,但临霄不在,今日便请了太上长老出山,二人关系不亲,长老已老得只剩一把枯骨,握着手杖坐在高位上,霜白的发被吹乱,一旁是代表临霄的虚空剑。

“新人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道侣对拜”

古遥和容寂相对弯腰,手中是同一根红绸。

“喝同心酒,结同心契。”

“同心酒”,是结为道侣的合籍仪式的一环,但同心酒只是一杯酒,两个人喝罢了,而“同心契”则不同。

现在的修界,已无人缔结道侣时用这种古老的契约了!

同心契,便是一方变心,便要经受万箭穿心的痛楚的契约。

如此看来,剑尊对待这门婚事,是真心实意的。

也是,连大禅都包庇了,还娶了大禅的徒孙,跟佛修结亲,还有什么是剑尊不敢的。

二人将血滴在卷轴上,这卷轴便化作虚影消散,两道形同蝴蝶光芒飞入二人的额心。

至此,观礼的修士以为就到此结束了。

便听道童的声音道:“道侣结同生共死契!”

四下哗然,一时难以平静

“同生共死契!”

这是比同心契更古老的契约,威力极大,顾名思义,结契双方,同生共死,共享寿元与气运。

是剑尊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还是下午四点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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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83.

一对鸳鸯从画仙长老笔下的画轴中飞出, 浑身萦绕绚烂金粉,飘至合籍大典的正殿上空,交颈颉颃。

“礼成”

古遥还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契约, 稀里糊涂的往上面滴了血, 待那道契约的咒法射-入他的的眉心,宣布礼成,古遥方才意识到, 这好像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此时,所有观礼的人都忍不住地心想,无量剑尊果然不是正常人, 疯子,真是疯子。修者, 道为首, 情为末。

对修行者而言, 契约和符咒的力量是极强大的, 越高的修为越是如此。

剑尊的道侣不过结丹境的修为, 而结丹境至多是五百岁的寿元。

到五百岁时,如若无法突破元婴,终究只能归于天地,化为尘埃。

无量剑尊此举,相当于将自己的寿元和气运送了一半给他的小道侣。也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禅师, 无论他天赋如何, 将来修为几何,都拥有漫无止境的寿元, 得天独厚的造化,以及登峰造极的气运。

众人心底暗道容宗主天真,若是道侣日后变心了又怎么办?感情的事怎能如此草率。哦不对, 剑尊和道侣先是结了一个同心契,再是同生共死契妙啊,剑尊这一手好算盘,束缚了道侣,又束缚了自己。

修界没有送入洞房和闹洞房这一习俗,礼成过后,宴席也就散了。桌上菜式丰富,却没人真正的去吃,反而是望霄宗给人发的伴手礼更有价值,每人一份,内里一瓶价值不菲的丹药,乃是传闻中云游多年的丹王黎苍出品,一张喜笑颜开符,两个果子,说是什么望霄宗特产空空果,还有一张价值两千灵石的钟灵城珊瑚巷的购物券……

到场的各大宗门修士,乌压压的一片,被一群黑黢黢的剑围在中央,少数也有上千人,两百万灵石就这么蒸发送出去了,更别提剩下的这些布置,只能用一次的高阶法器,漫天飞舞的仙鹤,灵石不要钱的撒。

此次合籍大典,少说也花了剑尊千万灵石。

啧,谁不感叹一句大手笔。

宴席一散,周围的剑也徐徐离开了,难以用言语形容到场修士的震撼,天下第一的宗门,一贯爱说闲话的玄武宗宗主这回也不说话了,等宴席结束后,凑上去问:“大禅什么时候出来,外面大家可都等着找他报仇呢。”

仙盟长老也说:“这是通缉犯,剑尊大人要包庇他吗?”

大禅寺到场的人少,只有三个佛修,他们佛修一贯不参与这等凡尘俗世,方才看见消失多年的大禅主持竟然出现在了此处,当即用传音咒将消息传回。旁人都离开了,他们却未曾离开,找到一穿紫袍的长老道:“烦请长老通报一声,大禅乃是我大禅寺主持,我等,有要事找他。”

望霄台偏殿,古遥正在啃师祖亲手给他烤的烧鸡,许是师祖做菜放的调料有所不同,是和酒楼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大禅让容寂回避一下,他有事跟小花说,故此偏殿中只剩他二人。

“师祖,你方才叫我结的那个契约,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那个契约,是不是……不太好啊。”古遥手上全是油,正要挠头,被大禅一手打了下来。

“有什么不好,对你是天大的好事!”他在殿中用了三张禁音符,外面人想偷听是听不见的,虽说他看容寂的修为,偷听似乎难不住这位无量剑尊。

大禅也不怕被听见了,说:“他修为那么高,你同他练极乐经,修炼个一百年,不能洞虚也至少是个化神,他飞升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不带你走,就是你这小孩,莫要变心了,那同心契反噬起来,能疼死你。”尤其是小花的肉身问题,他本来很头疼的,现在容寂用了这样的契约,他也不必担忧小花会受不住重塑肉身的苦楚了。

“我才不会变心!”古遥嗦着鸡骨头,撩开袖子,正要丢给总是盘绕他腕间的小蛇吃,却蓦地发现这蛇不见了,“咦。”

“小花,你找什么?”

“我的蛇,我养了个灵宠。算了,肯定在外面偷吃。”宴席上那么多好吃的,都没人动过,他家那蛇多半是去偷吃了。

“妖有妖性,人有人性,若你是纯粹的狐妖,变不变心还真不一定。”古遥是他养大的,他自然最清楚小狐狸的脾性,修为低微,闯到上界来,短短几年混得这么好,为了给他炼制七花大还丹,历经千辛。试问人能做到吗,至亲的孩子都不一定能为他做那么多。

不枉自己对他这么好,大禅见他吃完一只,又给了他一只鸡。

古遥告诉他自己这些年学会了什么,会认字了,会炼丹了,会写符了,还会御剑:“我还有一柄很好用的神兵,叫乐游,他认我为主了。师祖,我听人说……”

“听说什么?”

“听人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古遥抬起眼睛望向他,师祖的模样,和在下界时不同,显得更年轻,年岁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平添了一种其他佛修没有的魅力,这种气质和佛修的慈悲相结合,是叫人挪不开目光的魅力。

古遥问:“你为何离开大禅寺,去下界东来寺隐居呢?”

大禅平静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么多人追杀你,若不替你洗清冤屈,你不是又要换一个地方躲藏?要不,你就别离开了,望霄宗就很安全,我会保护你的。容不故保护我,我保护你。”是不是师祖做的,其实在古遥心里都没那么重要。

眼看着这个穿着大红婚服,不停啃着鸡腿,吃得满脸油光的小狐妖说出这番话,大禅心底五味杂陈,双手插在袖口内:“师祖暂时不离开,师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给你烤鸡吃,你说好不好?”

古遥连连点头。

大禅:“我跟容宗主说两句,你在这继续吃。”

“嗯,”古遥点头,“你跟他说什么?”

“说他两句,让他以后不准欺你。”

“他从不欺负我,容不故虽然名声不好,可他是心地很好又温柔的人,就像师祖你一样。”他空不出手来,只能埋头在和尚的肩膀上挨着蹭了几下。

师祖和师哥在隔壁,但他们在说些什么,古遥却是听不清。

“不故见过师祖。”容寂鲜少对人会这么礼貌,毕生学来的礼数都用在了今日,没有对宾客施压,没有对任何人不敬。

他抬眼,漆黑双眸凝视住眼前和尚:“敢问师祖手里,是否有一株我望霄宗丢失的业火昙华?”

“容宗主开口便质问老衲,可惜啊,老衲从未见过业火昙华。不知容宗主所言何意?”

“实不相瞒,师祖,这业火昙华,是为小花重塑肉身所用,如若寻不到这一株,只能用昙华代替。若师祖手里恰好有一株,可否让与我?无论师祖开什么条件,晚辈都照单全收。”

和尚脸上表情稍一变幻,从那同心契和同生共死契,他便能看出容寂对小花的用情至深,没想到他连重塑肉身都想到了。

“想必师祖也看出来了,小花体内有两颗妖丹。”

大禅“嗯”了一声:“小花年幼,还是一只小狐狸时,偷吃了老衲手里收藏的一粒神兽妖丹。”

“果真如此。”黎苍和他推断的便是,小狐狸偷吃过什么东西,但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

“是狍丹,”和尚看着他道,“老衲准备将他元婴和真正的妖丹剖出,替他重塑肉身。若将狍丹引出,他肉身弱小,必定元气大伤,修为全损,所以,重塑肉身是最好的选择。”能为古遥打好一个更好的修行基础,肉身强横了,修炼速度也会更快。

二人商议时,有弟子在外察看。

“峰主,好些人都没走,就在咱们宗门外面,等着大禅出来呢。”

沧泱蹙眉道:“他若不出去,这事怕是没完没了了。”

“大禅寺的和尚还在望霄台上等着呢,武宗主和仙盟长老也在。”

“武扬?他怎么还不走,饭也吃了喜酒也喝了,还想看热闹?”他早说了,引大禅来合籍大典,是自找麻烦,容寂偏不信,算了算了……沧泱无法,只能去驱赶。

但武扬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问沧泱:“来都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啊,要赶我走啊?天还没黑呢,这才刚刚日落,我说大禅呢?这么多人等着的呢。”

话音刚落,望霄台上,传来一道缥缈的声音:“敢问武宗主,找老衲何事?”

武扬转过头去,便看见穿一身灰扑扑僧袍的和尚,他笑道:“哟,来了啊,无事无事,我就是来都来了,久仰大名,总要见见真人吧?”

“老衲与武宗主并无冤仇。”

“是无冤仇,可那么多人都跟你有仇,你还抢过我玄武宗弟子的药材,你忘了?”

“老衲说过,老衲没有做过那些事。”

“方丈。”旁边大禅寺的和尚掐着佛珠,恳求地唤他,“方丈,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慧心禅师不肯接主持之位,若方丈不愿做大禅寺掌教,也要留一个交代。将大乘印交出,留给我寺。”

“大乘佛印,老衲早就留给慧心禅师了。”

大乘佛印,是大禅寺的无上至宝,只能传给历届的大禅方丈。慧心禅师则是他唯一的女徒弟。

另一个佛修弟子接道:“可慧心禅师说,大乘佛印在您手里……”

“行了行了,”仙盟长老打断小佛修的话,“你们大禅寺的事,我是管不着啊,但是大禅今日,必须跟我走一趟了。”碍于在望霄台上,沧泱就在旁侧,手上并无法器,他并未粗鲁动手,肃清脸庞道:“大禅,今日这么多双眼睛将你盯着,你束手就擒,将东西归还,将谯明山弟子都放出来,给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修士们一个交代,一个道歉……”

和尚抛出一巴掌大的黑盒子:“谯明山就在里面,还给你了,”方才容寂告诉他文曜已身死,既如此就将谯明山弟子放回去也无碍,“至于其他的劳什子东西,老衲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你找老衲也无用。”

说完,和尚身影已然跃起,仙盟长老紧随其后:“想跑!我告诉你,你若是出去,可没好果子吃,乖乖跟我走,还有一线生机!”

仙盟长老刚说完,便被眼前的护宗法阵蓦地弹开,他腾空翻转,狼狈落地,而大禅的身影,竟穿透了望霄宗光芒四溢的护宗法阵,直直地向外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故意的?”仙盟长老高声质问。

“这……我也不知,想必是那老秃驴有什么宝贝吧。”沧泱假意道,“竺潇,要不,你还是走正门吧。先说明,我们可没有包庇他,你看他都走了,你还是快追吧?”

仙盟长老冷着脸,没再理他,纵身跳下望霄台,由正门结界离开。

甫一出去,大禅就碰上了接到消息赶来的徒弟慧心,大禅见了她忙不迭就逃,周围人更是一窝而上,大门派的几乎都离开了,留下的要么是跟大禅有恩怨的,要么是想要悬赏的,还有在钟灵城吃了流水席,听闻消息特地赶来的散修。

望霄宗宗门外的上空,日暮下,一场混战。

慧心一拍储物戒,抛出大乘佛印,形成一金刚结界,将外人隔绝在外:“我与大禅的事,你们无关人等休要插上。”

“怎么能说是无关呢?”周围修士看她手中物件,有懂行的,一下认出:“大乘佛印?这是大乘结界?!”

是大禅寺开山始祖炼制的传世之宝,防御神器,顾名思义,就是大乘期修士来了,全力一击,也不能破坏的结界。

眼下大禅寺代为主持的慧心禅师,竟然使出了这样的东西,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外面的人忍不住了:“你用大乘佛印是什么意思?就你跟大禅有仇,我们跟他也有仇啊!”

“他跟你们有什么仇?”慧心禅师虽是佛修,却并未剃发修行,长眉入鬓,眼寒刺骨。

“抢了我们的东西!”

“就是!”

“他抢了我们这么多人,那么多东西,女师傅,你以为能善罢甘休?”

在大乘结界之中,慧心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却清晰;“都滚吧,你们的东西都是我抢的。都在这枚戒指里了,自己认领。”说完,将一枚储物戒直接丢出去,引得众人疯抢。

要说里面真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倒不尽然,只都以为里面有宝贝,所以一群人在望霄宗外面抢夺了起来。

大乘结界内,和尚悬立当空,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必?”

“若不这样逼你,你会出来么?”

大禅名声一差,人人喊打,找起人来,也要容易一些。

外面闹剧,里面古遥也盘腿坐在柔软似毯子的飞行法器上,探头望着。

师祖说了,把这些人引开就回来。

古遥遥远地望见夜幕下,师傅和那位长发女佛修对峙。

雾蒙蒙的结界里,二人并未斗法,但说话声音,也雾蒙蒙的听不清晰。

“师哥,我师祖,不会有什么事吧?外面这么多坏人。”

“你师祖是大乘境修为,他那徒弟,不过化神,你师祖之所以受伤,是他愿挨。别说他徒弟了,就是这群人一起上,也奈不了你师祖何。”

“哦……”

容寂对宗门外的闹剧不感兴趣。旁侧,几个峰主和武扬宗主坐在摊开的扇子上,磕着瓜子看戏。

说这是剑尊合籍大典的保留节目,比大礼还好看。武宗主不仅没有走,还留下来一起嗑起了瓜子,一边喝着空空果:“别说,这果子还挺好喝的,还有没?”

“有啊,你买点回去?这是我外门弟子培育的产品,剑尊道侣也有份,你若想要,找他买去,二十灵石一颗果。”

武扬哦了一声,侧头吐出瓜子皮,目光瞥向夜色下,坐在不远处毛毯样式的法器上的道侣二人:“不过剑尊大人,怎么还不去洞房,也跟我们一样在这看热闹?”

容寂似是听见了,扫他一眼,蹙眉望着长夜漫漫,低头看着身上婚服。

“小花。”

“嗯?”

“该练功了。”

“哎?”古遥知道沧泱峰主在这里看着的,若师祖大乘修为,也不必他去烦扰,他一个结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看着师祖成功脱身了,他提着的心才能放下,“可我师祖……”

容寂打断:“练剑还是练功,选一个。”

“……我练功!”

容寂满意了,手一挥,将法器同古遥一起裹着带回三辰殿。

正在偷听的武宗主遗憾地望着二人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吐槽道:“剑尊不愧是剑尊,一心抓道侣的修为,大喜之日,问道侣练剑还是练功,哈哈哈,这不应该去做该做的事么?我怀疑啊,他不仅脑子是剑做的,那里也是剑做的。”

月明星璨的三辰殿内,不似往常空旷冰冷。为了今日特意布置了大红灯笼,挂在廊下,红绸系在床头,月影倒映,窗台映水。

容寂以灵力点燃灯盏,古遥站着似是不知做什么,有些犹豫,脸庞被烛火映得通红,讷讷地喊了一声师哥。

容寂低头,鼻尖挨着他的发顶,声音很轻:“小花,可知洞房是什么意思。”

古遥望着他,点了下头,慢腾腾地伸手去抽他的腰带,这婚服设计得繁琐,他一下解不开,就停了下来,踮脚,仰头去碰触他的下巴,澄澈的眼睛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般,注视着容寂,顿了一会儿道:“……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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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84.

古遥三年前酿的酒, 到今日终于揭了盖。

凡间有共饮交杯酒的规矩,古遥没见过也听过,酒入肠肚, 魂魄缥缈四散,面颊升温, 月光晶莹地窥照在二人身上, 地上一团拾掇不全的衣裳,纠缠的黑发烁了水银般的柔光。

汗珠顺着容寂鼻尖滴落在他的下巴处,古遥自己已是原形毕露,汗水淋漓,像刚出笼似的又软又红。

容寂身如棋盘走卒,只知进不知退。

静寂的三辰殿,缭绕着狐狸泣不成声的绵软呜咽。

卯时一刻,日月同辉阵下, 三辰殿外照常的日出。宗门外,拂晓却是雾霭沉沉的, 钟灵城的流水席摆了整日整夜, 一夜笙歌。有的宗门参加完了剑尊的酒席, 却没着急回去, 在钟灵城内客栈留宿, 还有蹭吃的散修,在街边买了点望霄宗特产水果, 宿在望霄宗提供的空间阵的客房内。

远方一团茫茫黑雾,让早起打坐修行的城中修士,纷纷抬头去望。

“那是什么?乌云么?好大的乌云!那是突破出窍境的雷劫么?”

钟灵城摆摊的相师,抬眼看着远处北方尽头的古怪天相,摆盘算卦, 几块石子散落盘中,相师面色倏地变幻。

东方日出了,肉眼能看得越发清晰,那不是什么乌云,是万马奔腾般的浓稠黑气

“不好。”大乘佛印结界下,慧心禅师不肯放大禅离去,大禅也不得伤她,师徒二人对峙了整夜,大禅诵经的声音忽地停顿下来,睁开的双眸金光熠熠,直视北端,声音变得凝重:“慧心,将大乘佛印给我。”

“师父,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给我!”他声音变得更严厉,女禅师顺着他视线所及的方位望去,森森黑气来势汹汹,马上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将金色的大乘佛印递给师父。

大禅手中结印,这佛印在他手里,散发出更强大的金色辉光,佛光大甚,超出去百丈远!将整个钟灵城笼罩在内!霎时间,所有人都看见悬立当空,盘腿而坐掐着佛珠的和尚,以及跟和尚一起悬空的,倒扣着的硕大佛光结界。

“大禅!你将我们所有人封印在结界中是何居心?!”

“好你个秃驴,打算将我们活埋此地?!”

“闭嘴!”说话的并非大禅,而是仙盟的竺潇长老,他一直在等着将大禅捉拿归案,一夜过去了,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事!竺潇语气重道:“那是魔气。”

“什么,魔气?”

“人魔大战过后,魔族重创,如今不过六十年,他们就卷土重来了?!”

城中修士骇然,不顾城规,御剑而起。

远远望着,那如远山峰峦般的紫黑雾气,越来越近。

仙盟长老当机立断地下令:“仙盟所有弟子听令,将消息传出!魔界来袭,做好准备,抽调库中所有的防御阵法卷轴分发下去!”他仰头目视北端,“这次…不同以往。”

“所有人,待在大禅法师的大乘结界内,不得离开!”

如若魔界的封魔大阵破损,他们驻扎在极寒之地附近修士的会第一时间感知到,可如今在没有一人察觉的情况下,魔气竟然涌了出来!

众所周知,魔族便是倚靠魔气而生,只要魔气所在处,魔族就能生生不息。这也是人魔大战数次,魔族依旧顽强屹立的缘由。

但魔气是魔界的产物,只有魔界那死去的水土,才滋长这种东西,按理说,这种东西不可能侵蚀人族,人界没有魔气滋生的环境。所以让他感到不妙的并非魔军来袭,而是这森然的紫黑魔气,这东西就如同瘟疫,沾一个染一个。

上界的凡人,或是修为低微的炼气修士,怕是沾染魔气的瞬间,就会变作鳞片遍身的魔族。

-

“尊上,大事不好了尊上!”

容寂怀中搂着在他臂膀之中酣睡的小狐狸,浓稠的灵力灌入身体让古遥陷入了进阶的沉睡,被容寂单手托着,靠在剑尊赤-裸的胸膛上,每一次呼吸,狐狸触须都要颤抖几下。

古遥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容寂披着素白的外衫,听见外头动静,起身走出,赤脚站在殿外,收到和尚的传音。

“容宗主,保护好小花。”

容寂从三辰殿飞身起时,衣衫合拢,脚上生出鞋履,他将狐狸缩小虚握在手心里,一离开日月同辉阵,便撞见外面的沧泱。

“尊上,你看那边。”

那魔气已几乎快抵达望霄宗上空了,容寂点头,面色微凝,平静地说看见了:“是魔气。”

他在魔界待过一段时日。

一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玄武宗宗主,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剑尊可有法子驱散魔气?我曾去过魔界,魔气对我等修为的人族,也有干扰,我们能抵御,但弟子可不行,也不知望霄宗的护宗法阵能否隔绝魔气?”

沧泱:“你以为我宗门的大阵像你们玄武宗啊。”

“我并无此意,想来佛宗的阵法更有用一些,”武扬指着大禅的大乘佛印结界,道,“我玄武宗在中原地带,这魔气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不说了,我先回去让弟子加强护宗防御阵。”说完,他凌空而起,身躯离开望霄宗大阵后,在几乎近到眼前的紫黑魔气中,挥开一张传送卷轴,人和卷轴齐齐消失。

这魔气来得太快,数息间就从远处抵达了钟灵城!双子峰的两位峰主,正在布下层层封印,加固护宗法阵,只见魔气漫过钟灵城,朝东方侵蚀而去,而望霄宗的护宗法阵,以及大乘结界,恰好处于安全区,至于结界外的部分,魔气已是遮阴蔽日,将东方的光亮完全遮掩住了。浓稠的黑气,肉眼可见的臭气熏天。

不知容寂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一步跨出。

“宗主……”沧泱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如烟雾般消散。

数百丈之外,恰有一座伽蓝寺,山上住着不少普通的僧人,都是不足炼气境的凡人。容寂瞬移到伽蓝山上空,将一张地阶的防御卷轴丢下去,阵法散开,刚好笼罩住漫山遍野梨花盛放的山头,将伽蓝寺罩在其中。

容寂的声音从上方传遍伽蓝寺:“魔气侵扰,诸位师父,不得擅自离开结界。”

他话音刚落,滚滚魔气涌上来,将他掩埋。

这魔气身处其中时,并不似远看那般浓黑,依然可以肉眼视物,容寂看见伽蓝寺山下的梨花迅速枯萎,暮春近夏的碧绿草甸,只要魔气路过之处,寸草不生,魔气之中倒是没有魔族,只是容寂亲眼看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过路人,狂奔着逃离,却没有逃开,皮肤接触到那气息后,腾地变幻成黑色,速度快到他来不及救。

一道凌冽剑气过去,将那受魔气侵蚀的人族斩短半截,肉身分开断成两半,倒在地上。

容寂没有动作,悬空低头审视,那被自己剑气所杀的“人”,先是倒地不起,一团更为浓郁的魔气聚集在那“尸体”上,仿佛在修补般萦绕不散。

容寂观察许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亲眼看见在源源不断滋生的魔气下,被他砍成两半的“人”,在粘稠液体包裹下重组,手脚黑色皮肤上缓慢地长出新的鳞片组织。

他手中法器不多,储物袋里只有花不光的灵石,符咒和卷轴都很少。从容寂指尖伸出一截金红灵索,延长有几丈,将那已经变成魔族的人类捆住,提着回到望霄宗。

在大乘佛印的结界前,他也受到了阻碍,这法器非同一般,是一道有形的屏障,悬立在最上方蒲团上打坐的和尚,睁眼看见容寂,结界无声地将容寂纳入范围,他素白的衣袂翩然,背后并未配剑,却有股凛然的凶戾剑气。而他手中灵索提着的魔族,也出现在城中众修士眼中。

“这是谁啊,怎带了魔族进来!”

“那是望霄宗的容宗主,你竟不认得剑尊,昨日便是他大喜之日!”

“哦哦,原是无量剑尊啊,难怪,他看上去好拽的样子……”

容寂的面容不曾出现在仙盟对外的册子上,城中也没有他的雕像,所以许多人只知他暴戾,嗜杀,其实并不知道剑尊竟是这样风采绝世。

仙盟大长老竺潇见状问:“容宗主,这是何意?”

“这是人,”容寂言简意赅,“魔气侵蚀后变为魔族,被我斩杀却没死。”

将这魔族提着回到大乘结界中,原本缠绕在魔族身上修补身躯的魔气,就此散开,而这还未完全进化完成的魔族,生长却停止下来。

“这是说……”竺潇反应过来,“这些魔气会让修为低微、心志不坚的人族迅速变成魔族,只要魔气不散,魔族甚至不需要发动大军,人间就会沦为炼狱。”

慧心禅师接道:“但在大乘结界内,因此处没有魔气,被斩杀的魔族就再无复活可能。”

“不错。”

容寂说完,竺潇问他道:“剑尊可否将这魔族交给我,我带回黄金塔研究一番对策?”

现在情况不明,各大驿站都已启动防御阵,在驿站附近的修士,还可以去驿站处躲避,若是碰巧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容寂将灵索丢给他,转向大禅和尚,“师祖,大乘佛印的最大结界是多少?”

“至多,还能向外扩散百丈远,老衲的修为也仅止于此了。”大禅睁了眼:“容宗主,我家徒孙呢?”

大禅曾发誓不再收徒,奈何遇见了这只狐狸。他不让小狐狸管他叫师父,加上他年岁高,便让狐狸称他师祖。

容寂摊开手,小狐狸蜷在他手心里,被缩成拇指大小,像一块红色的松子糖,被裹在厚重的灵力与剑气之中,气息平稳,正在酣睡。

被保护得好好的。

大禅一眼看出,小花是正处于进阶前的境界。

妖突破元婴,和人突破元婴,有不小区别。

妖修了人的功法,在元婴前修行方式和人差不多。一旦突破元婴,小妖进阶大妖,能变得奇大无比,一屁股坐下去,整座山都要灰飞烟灭,破坏力极强。

可如今境况,并不适合突破。

妖界才是最适合妖进阶突破的地方。否则雷劫下来,大乘结界兴许受得住,但这么多人,狐妖身份怕是瞒不住。

怎一晚上,就能练成这样?

这就是渡劫境剑尊的本事吗?

大禅凝视他片刻:“容宗主……不如,你将小花还给老衲几日,待解决了魔气入侵的问题,老衲再还给你可好?”

“不成,我的。”容寂拒绝得干脆,合拢掌心,轻握着小狐狸,转身掠回宗门。

留下仙盟大长老在背后喊:“剑尊大人,我已通知各大门派,明日在仙盟黄金塔中议事,看怎么解决,你可一定要来啊,你一次都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还是下午四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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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85.

宗门内, 昨日合籍大典的布置还未撤除,漫山开花,宗门弟子都被执事堂长老赶回了洞府, 叫他们别看热闹,先修炼。

大家都在传, 魔族这次来势汹汹, 望霄宗弟子要上战场了。

外门弟子大多年轻,但六十年前经历过的,就知晓是怎么回事。望霄宗离北边的魔界最近,魔军每次攻打人族,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望霄宗,最前线的也是他望霄宗。所以上界资源向他宗门倾斜,甚至有岁供的规定。

而这些由其他各大宗门岁供的资源,都会统一放置, 备到大战时启动,庇护上界安危。

有小弟子从自己的洞府之中望出去, 瞧见了宗主披着月华般的身影, 墨发并无发冠, 而用木簪固定, 一身素白衣衫, 随风翩然。

而宗门法阵外,是灰暗的魔气, 遮掩了天和云,日和月。

以往只听剑尊名声响亮,却从未见过他人,这个年轻的强者,真能保护天下苍生吗。小弟子心底想着, 竟一无所察地问出声来。

身旁的其他弟子回答他:“你别看尊上平日什么大事都不出现,要知道就是他,六十年前杀了魔族好几个洞虚境护法,挖了魔尊的眼呢。放心好了,剑尊办不到的事,修界也无人可以办到了。无论发生什么,他一定会站在最前的。”

-

容寂是昨日从大禅那里拿到的业火昙华,请的是双子峰的聂一长老为古遥炼制新肉身。

对于自家宗主的道侣是一只狐妖这件事,他们作为峰主并不关心,容寂鲜少会委托他做什么,既然宗主开了口,给了材料和灵石,他就坐下来为这狐妖炼制一具肉身。

不过聂一还提了个要求:“剑圣大人曾有一法器,唤造化塔,宗主可知?”

容寂点头。

他已有许久没见过造化塔了。自打容寂给造化塔捏了一具泥巴做的肉身,她自己欢天喜地地出门玩后,就再也不曾见过她了。

反而是后来听古遥说起,自己在魔界那三年里,造化塔曾回来过。合籍大典前,容寂也试图叫她回来,但神识扫过整片上界陆地,也没找到她在何处。

聂一长老小声道:“如果造化塔在宗主手里,可否…借我观摩观摩?”

容寂应了。

虽说造化塔器灵在外游荡,但本体是在日月同辉阵的阵眼内的。拿出来给他看几眼便是。

“不过,宗主给的业火昙华还未开花,”聂一蹙眉道,“只能炼制肉身,而不能为他塑造血脉,等着业火昙华开花,怕是还要些年头。我听黎苍长老说,他说外门青竹山的吴师傅,偶尔得到一种蛇,这种蛇的鳞片血液蕴含强大的时间法则,皆可入药,可以炼制升灵粉,催化灵植开花结果。”

说到蛇,容寂倒是想起来了了。

古遥碎碎念他养的那条蛇,似乎就有这用处,他以强大神识快速扫过望霄宗,很快锁定了小黑蛇的下落这蛇将宴请宾客的食物,全部扫荡了个干净,正躺在望霄台古树的树梢,卷着叶片晒太阳。

容寂捻着蛇尾将蛇提起,注意到小蛇腹部隆起,分明已入夏,却一副慵懒得在冬眠的模样,被容寂提起来后,醒了一刻,再次闭眼睡去。

这是吃了多少?

容寂将蛇带到芍药峰,黎苍拔了一片鳞片闻了闻:“不错,就是这个味道,和吴师傅给我内门的那一撮升灵粉是同一种气味,不过,这条蛇……”他沉吟片刻,戳了戳那圆润的隆起,“肚子里有一颗蛋。”

容寂摇头:“它是吃多了。”

“是蛋,”黎苍非常笃定,“尊上没见过蛇怀宝宝吧,就是如此,不过通常蛇一次要怀十几颗蛋,这只倒是只怀了一颗。还是只公蛇,稀奇。”但修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古怪的妖兽都有。

“嗯……我用这鳞片先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短时间内催化业火昙华开花。”

容寂点点头,并不关心蛇突然生蛋的事,不过离开前,他对黎苍说了:“这蛇是我的狐狸养的,他很喜欢,若非必要,还请长老不要将蛇摧毁。此前我在虚空中脱身,便是这条蛇的功劳,它能在茫茫虚空中寻到出口,既然是从未见过的品种,想来和虚空有些联系。”

“哦?”黎苍一下被提起兴趣来,“那蛇是如何得来的?”

“我小道侣说,蛇是他从落日山脉遗迹中得来,原是一个叫千面老祖的修行者所有。”

“千面老祖。”黎苍锁眉沉思,口中重复这四个字,也是有种怎么听过的感觉,“我翻一下古籍。尊上放心,让业火昙华开花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

翌日申时,一张传音符飞到三辰殿外,容寂从大殿瞬移到钟灵城的仙盟办事处。这是一座叫黄金塔的高塔,下面几层是办事专用,譬如悬赏厅,登记口,捉到一些特殊的妖兽可以提过来换些灵石。而仙盟那些没日没夜在外晃荡的执法者,也被戏称为黄金眼。

顶层有一张硕大的阴沉木圆桌,桌上正中央有一面圆镜,镜面如静谧的湖泊,倒映宝塔穹顶的暗淡“天光”。

魔气入侵后,天光被遮掩了大半,这道天光实际上是金灿灿的佛光,由大禅寺至宝大乘佛印的结界而来。

容寂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圆桌四周已然坐了一些人,大多是昨日来参加过他合籍大典的门派掌教。

仙盟大长老见了他,似是没想到他真来了,诧异地张了张嘴,脸上挤出笑容:“容宗主,快快请坐。”

上界数百上千个宗门,都隶属仙盟,但大多是无名无姓的小宗门,一匹山,一个元婴的掌门,超过二十个弟子,就能在仙盟登记为门派。

小宗门每年要给仙盟上缴一定灵石,得仙盟庇护,比如这回,昨日事发突然,仙盟大长老当即下令,分发防御卷轴。

为的就是护这些小门小派。

但牵头的几大门派,也就是八大主城十二宗,仙盟盟主本是望霄宗上任宗主临霄,临霄故去后,此位就一直空着。文曜真人曾跟仙盟长老暗示过不如他这个临霄座下大弟子来当,但当年容寂凶名赫赫,谁敢跟剑尊作对。

于是盟主的令牌,便一直没有人拿走。

今日齐聚一堂,望霄宗来了三个人,沧泱是望霄宗的话事人,容寂是宗主,黎苍是大长老特意请来的。

除去望霄宗,还有玄武宗,白云观,双极宗,玲珑阁,万佛宗,涿光山……

剑修,医修,佛修,符阵师,围着一张巨大圆桌,独独主位空了下来。紧跟着,天穹的佛光笼罩下,忽地现出一道人影,灰扑扑的僧袍一尘不染,手持佛珠禅杖,明净的双眸掀起,露出一个笑:“见过诸位。”

“……大禅?”双极宗的解宗主第一个拍桌,“叫这和尚来作甚!一个月前,这和尚杀了我双极宗弟子,将我宗阵法破坏得杂乱无章!那些阵法错综复杂,一毁坏就要重新花大力气布阵!”

仙盟的竺潇大长老出声解释:“哎,解宗主有所不知,那些事……其实并非大禅禅师所为,而是他弟子慧心禅师……说来复杂,总之,大禅禅师用大乘佛印护住了钟灵城,今日不谈其他,只谈魔族一事。”

双极宗的解宗主道:“竺潇,你请我来是为了商议修复封魔阵一事,若大禅在场,你们尽管自便。”

竺潇沉吟道:“你双极宗受人所害一事,我听闻是一把剑做的?你不妨问问大禅禅师,是否是他所为?”

“阿弥陀佛,老衲同双极宗无冤无仇,此事并非老衲所为。想来是有人故意嫁祸,误导了解宗主。”

解宗主转向竺潇:“这结论是你仙盟得出的,你仙盟的人告诉我宗门弟子,说是大禅所为!”

“误会,误会,当时大禅禅师名声不好,我盟执事长老调查不周,都是误会啊!我已惩罚这位执事长老,解宗主消消气,消消气,喝口果子。”

解宗主脸色难看,直接起身:“所以这事究竟是谁做的?”

他一副不说清楚,就别谈其他的模样。

沧泱偷偷地瞄一眼身旁剑尊。

容寂的手放在桌子底下,好像手心里有什么东西,他心不在焉的拨弄着,并未听这些纷杂吵嚷。

元明剑宗讥诮道:“我等是来商议抵御魔族入侵大事的,你双极宗不过死了几个人罢了,魔气如今都漫过我涿光山了,你以为永康城可以幸免?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私人恩怨,可以押后再谈。”

解宗主忍了又忍,冷哼一声,又坐下了。

武宗主递给他一颗空空果:“解宗主啊,我在望霄宗买的,你吃两口,压压火气。”

竺潇长老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操纵桌上的镜子,幻化出上界的虚拟地图。

将上界缩小到圆桌那么大后,几乎压缩成了一片平整的面,可以清晰地看见魔气侵袭的范围,已然超过了整片上界地界的四分之一。

他说道:“我原以为魔气就是从北方封魔阵出来的,昨日调查过后,才发现不是,四面八方都有,同时蔓延,死伤不可计数。”

“昨日剑尊带回来一具被魔气侵蚀后化作魔族的尸体,我命人解剖后,发觉尸身已经腐烂,这是个不足炼气境的凡人,对魔气毫无抵抗能力,现在他们都变成了长着坚硬鳞片,不死不化的魔族,杀伤力堪比筑基。至于修为更高的人族,化作魔族后杀伤力也会更大。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若数量多了,不驱散魔气,后果不堪想象。”

圆桌上的缩小版上界,在竺潇的操纵下,魔气很快席卷了整片大陆。

“除开有防御阵的宗门,其他地方都会变成炼狱。而防御阵能维持多久呢?有多少灵石维持?我们手里虽然存了不少的防御卷轴,但长此以往,人族的地盘变成了魔界,我们魔族出门只能靠昂贵的传送符,无法再去外面寻找资源,宗门资源再丰富,又能维持到何时?是不是啊,”竺潇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那个显然在走神的剑尊,“容宗主?”

“嗯,”容寂抬头,答非所问,“是我做的。”

“?”

“什么???”

众人不可思议地盯着剑尊,沧泱急忙踩了他一脚,传音道:“尊上,没问你双极宗的事,竺潇问的是你听见没有!”

“哦。”容寂轻描淡写地说,“双极宗的事,是本尊做的。”

“………………”

解宗主忽地起身,怒不可遏地一掌将武扬给他的望霄宗特产果子拍碎成泥,果籽溅到了武扬脸上,他哎呦一声,赶紧连人带椅子挪开了。

解宗主:“姓容的!我双极宗招你惹你了?!为何残害我宗门弟子,破坏我宗门阵法!”

容寂抬眼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双极宗勾结妖族行商,将妖族幼崽走私卖到人族,将人族符咒法器卖到妖族,这事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解宗主一下没了声音,惊愕地停顿片刻:“你污蔑!”

“本尊亲眼所见。”容寂声音并不高,却一直平稳,寒星般的眼眸冷冰冰地刺过去,“奇珍阁贩卖的妖族幼兽从何而来?”

解宗主一张脸气得通红:“你乱说什么,你、你……你身上还一股子妖气呢!”

“哎哎哎……打住,”竺潇头疼道,“这事以后再说,眼下要事,是如何解决魔气入侵的问题。我想了三个法子,其一……”

他一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其一,就是加固防御阵,由解宗主,聂二长老,净喜禅师负责。其二则是研制出如何让低阶修士感染魔气后,得以恢复如初的药方,这便由百草观主,黎苍长老,大禅禅师一同负责……眼下上界能炼制天阶丹药的三位丹师,就只有你们三位了。其三便是,深入魔界腹地一探究竟,这便要由容宗主牵头了。”

容寂点了下头。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晚上戌时,淡淡佛光笼罩钟灵城,竺潇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容寂起身,大禅却叫住他,再一次提出:“容宗主要去魔界,不如将小花交给老衲保护。”

容寂的实力和尚心里知晓,小花交给他和尚放心,但此次容寂要和其他宗主一起去魔界探查情况,会发生什么还不一定呢。

容寂侧头看向大禅。

“从小花出生起,老衲便一直将他保护得好好的,容宗主不必如此看老衲。”

“亥时出发。”容寂的目光穿透佛光结界,看见了被魔气遮挡的月色,“还有一个时辰,过会儿给你。”

或许容寂无惧魔气,是因他修为太高,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故此不能这么直接过去,而要准备好防御的佛门法器,将阵法绘制其上。

亥时刚到,容寂只能将小花还给大禅,狐狸裹在容寂衣衫制成的毯子里,被和尚抱于臂膀中。

容寂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轻轻划过狐狸吻部,捏了捏那柔软富有弹性的小小黑色肉垫。

离开钟灵城,乘坐的并非飞行法器,而是竺潇的灵宠,一只巨大的蜈蚣,可腾云驾雾,不受魔气滋扰。蜈蚣周身贴满了颤抖的金黄符纸,人就坐在蜈蚣背部辇车上。

竺潇:“容宗主出门打架,不习惯带剑?”

容寂背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穿防御的皮甲,轻飘飘的衣袂随风飘荡,墨发如瀑。

再看一旁武宗主,武宗主穿了好几层的防御铠甲,裹成了熊。

容寂答:“不需要剑。”

剑修不用剑,可真是怪事。

蜈蚣辇车穿越结冰的极寒之地,风雪猎猎地刮在脸上,

竺潇看容寂直直坐着,也不闭眼打坐或是休息,不时低头看一眼虚握的手心,仿佛手心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偷看,那只是一撮细小的赤红动物毛。

蜈蚣在封魔大阵前遇阻。

“怪哉,”竺潇站起,“封魔大阵没有碎,完好无损,魔气又是从何而来?”

这的确古怪,超出了他的预判。

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结论。

武扬抠了抠头:“怎么办啊,进去不是就破了封魔阵吗?玄机魔尊就在里面吧,我们打道回府,还是进去?”

容寂一声不吭,遥遥地伸出一指,在浓郁紫黑魔气中央,勾勒出一个个圈,形成一片通道,巨大的蜈蚣辇车,穿透屏障徐徐进入乌烟瘴气的魔界。

底下正在烤肉的魔族仰头,咽了咽口水。

“好大的大虫……”

一直没动过的容寂起身,竺潇茫然地问他做什么,怎么突然就进来了,都没计划好就进来了容寂启唇,吐出两个字:“等着。”

旋即径直纵身一跃,浑身剑气荡漾百里开外,手中无剑,可周身仿若千万柄杀机凶剑,直冲魔尊老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竺潇:容宗主,不要玩手机了!

武宗主:呔,剑尊果然全身都是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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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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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86.

地气升腾的魔界, 如个蒸笼,容寂周身剑气纵横,身形快如电光石火, 连空气却都在震荡, 身后衣袂翻飞不染尘埃,在紫黑魔界中洁白得耀眼,尾随风雷闪电, 由天穹延至地面

武宗主大声叫好:“竺潇你看见没有,容寂不出剑都能引动天地异象!”

辇车尾部,一直闭眼打坐的元明剑宗也睁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容师侄的身影。

他修为怎能精进得如此之快?!

修剑者,修到顶峰之境, 便是人剑合一,他可以做到, 人和剑仿若一体,人出招便是剑出招, 可远远达不到容寂这样,周身一草一木,甚至是气息,都随他而动,隐约望去,他的身形已然化作了一柄绝世长剑!不出鞘则已, 一出鞘就是必杀!

三人随即从辇车一跃而下, 魔气浓稠得让人难以睁眼, 皮肉有股灼热的开裂感,血液被蒸发的悄然蹦出暗响。

元明剑宗吼道:“速战速决,我去帮容师侄斩杀玄机老贼, 你二人不要恋战!这些魔族就是蚍蜉,是杀不光的,找到魔气侵入的缘由才是要紧!”

魔族不懂建造,城中多是当年从人族修士手里搜刮来的一座座洞府法器,像人住的地方,却更像是死人住的城池。

在这片流着融化岩浆的土地上,有一大洞,黑黢如一只巨兽独眼,被称为天煞洞。

洞壁点着密密麻麻的油灯,这些油通常是人油,底下是人族的尸山肉海,一种只有魔界才能生存的三角蛛攀爬在尸骨间。

两个纵身间,容寂在天煞洞旁的的黑山下感觉到了玄机魔尊的所在容寂曾与他战过一次。玄机曾也是半步成仙的散修,因天劫而修为倒退,就此入魔。

山体锋锐的剑气下碎裂,乱溅的碎石砸晕了旁的几个魔族,又砸醒了几个睡觉的魔族,纷纷大喊着逃窜:“姓容的魔头来了!”

喊得飞到容寂背后的元明剑宗疑窦丛生,提剑迟疑不下,这些魔族,叫容寂魔头?容寂和魔族是何关系?!

容寂却势如风雨,剑气横扫,地动山摇!

盘腿而坐的玄机魔尊倏地睁眼,周身漾起无形屏障,凝结出巨大光晕,惊天动地的一击之下,元明剑宗飞身而上,剑尖直指玄机老贼!被光波忽地震开,手掌颤抖发麻!

这等防御,元明剑宗难以企及!

容寂凝神,抬手现出一柄黑白长剑,玄机老人是第一次见这剑,睁开鲜红的双目直直盯着黑色的半边剑体,眼底现出诧异之色。容寂的这把剑却破冰一般,惊波沛厉,浮沫扬奔,没入其光波防御,横剑抵在玄机魔尊的颈上!

不止是一把剑,四周到处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剑气,除了玄机老人以外,离得最近的元明剑宗感受最深,密密麻麻的剑气包围了他,自己好歹一介剑宗,却感受不到自己本命剑的存在,仿佛连他本身,都化作了容寂剑气的一部分

“等等!容师侄先别动手,”元明剑宗吼道,“玄机老贼,人界的魔气是从何而来?如何化解?”

倏地,容寂剑意一收,眼前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扑簌风雪中,容寂看了一只瘦弱的狐狸。

幻境!

容寂反应极快。

“造化塔?”他一下明白过来,面容更冷,“你炼化了造化塔。”

玄机撕扯嘴角:“并未完全炼化。”却让他窥破了天机。

只稍稍炼化一点,就窥见了困扰他修道一途数千年的天机,原来不是不能飞升,而是飞升的人族,都迷失在了虚空之中,找不到出口。

既如此,自己无穷尽的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只是一把剑抵着喉咙,只有玄机自己知道,他已无处可逃,剑气凌迟一般剥离他的皮肉和骨头,容寂修为强横得出乎他的意料,本是不解,可看见他手中之剑却一下了悟,审视着容寂的脸庞:“这该问你无量剑尊。”

容寂蹙眉,不解其意,剑尖抵得更深,幻境不时交错眼前,虽能分得清,却无法真的用力痛下杀手:“玄机,我在这里杀不了你,却可以将你带回人族,你并非我的对手。”

“的确,我不是你的对手。”脖颈顺着流下黑红的鲜血,皮肉无形地绽开,魔尊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笑容,血流到一半,伤口在魔气滋养下又再次复原,而后缓缓绽开更大的口子。魔尊根本不在乎身上这点伤,仰头盯着容寂道:“那这样呢?”

他说着,双手倏地合拢,徒手握着不故剑白色的半边,血液浸染煞白的屠仙石,体内内丹疯狂旋转!惊得元明剑宗急速后退:“不好,玄机老魔头要自爆!”

天地魔气搅动,混合容寂剑气的电闪雷鸣,这股旋转的气流于天煞洞之上形成一肉眼可见的风暴!

只身深入天煞洞,窥破一丝异常的的武宗主听见传音,来不及细查,只好纵身上剑,飞身爬到竺潇大长老的蜈蚣辇车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黑气:“好家伙,我在天煞洞底下看见一个三只眼的女子,她看起来不是魔族,好像被操控了,被绑在木架上用天煞火烤着,好生古怪……”

武宗主说着面朝同样身染魔气的元明剑宗:“剑宗,容宗主呢?”

“他在杀玄机。”蜈蚣辇车在风暴下颤动不已,元明剑宗勉强维持身形,“玄机要自爆了,看来他不想要魔界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紧要关头,我们怎么能丢下他跑了?”武宗主抬起沉重的胳膊,身上铠甲都因天煞洞的热气而破损两块,他一拍储物戒,又掏出一件铠甲:“这是我在钟灵城买的宝贝,据说可以抵挡魔气入侵。要走你们先走,我去搭救容宗主。”

说完,他穿上这件黑甲,“封魔甲”三字赫然刻在甲身,竺潇摇头道:“武宗主,魔尊自爆,可不是小事,我们很可能无法保命,就算保住了性命,也会重伤!”

武扬摇头:“我再去一次天煞洞,那女子太过古怪,你们先走。”言毕,他径直跳入身侧席卷天地的黑色气流,在暴风中直冲漩涡中心而去!

竺潇摇摇头,驱使自己的蜈蚣辇车离开魔界。

那些魔族不知往哪儿去躲,有些不知要躲,有些机灵的,已经跑到枉死城城门口,这里有两块挡住城门的皇极石。

玄机魔尊用尽毕生气力,死死地握着半边屠仙石,这石块锋锐坚硬,他满手滴血,又不断被魔气滋养修复,脸颊凹陷出了黑骨,眼睛深红,嘶哑道:“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纵然容寂的剑气已然将他剥成一片片碎肉,骨肉分离,连内脏都被挑破,仍然坚定不移:“老夫修行近万年,早已不死不灭,缘何不能飞升?”

黑天一声霹雳炸响,不故剑的半边屠仙石,生出两道裂缝。

玄机一字一句,却并未声嘶力竭,而是窥破天机后的无奈:“你可知,为何只有仙人的传说,却没有仙界?”

“你可知,临霄的如何死的”

这也是困扰容寂的问题,他并不执着于得到答案,在玄机自爆前一瞬,容寂失手丢开不故剑,倒飞出去,气流高速疾转,半边不故剑轰然破碎!另外一半的不故剑,停留片刻,直直朝着容寂肉身飞去,断剑回鞘!

颠倒天地万物的自爆之力,一瞬间炸开!激荡的气流荡到了极寒之地,一片冰原燎成了水。

-

钟灵城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股震荡之力,虽不明白发生何事,却知晓是魔族之故。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以为魔军真要入侵了。

去魔界四人,回来却只有两个人。

竺潇说:“容宗主和武宗主留下斩杀玄机,玄机老贼突然自爆,不知他们二人伤亡。”

众人哑然,面面相觑。

沧泱面色难看,拂袖站起,厉色道:“玄机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宗主?你们回来怎么不捎带上他?!我们宗主才刚刚大婚啊,他是有道侣的人!你们去跟他道侣说?”

元明剑宗沉默,半晌沉声道:“玄机自爆,必死无疑。”

有人问:“既然玄机已死,那这周围魔气怎么还是不散?”

大乘结界外,天穹蒸腾的魔气似乎散开了些许,但依旧雾霭漫天。

万佛宗主持净喜禅师手中结印,用佛光净化剑宗和竺潇身上魔气,竺潇叹息,解释道:“武宗主说,在天煞洞底下看见一女子,生三只眼,怀疑和这些顽固不散的魔气有关。”

沧泱冷笑:“管他什么三只眼,你们随我一道回去,无论剑尊是死是活,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明剑宗点头,问了句:“大禅可在?”

“大禅禅师说,他徒孙要突破,他先离开两日。由慧心禅师代劳,维持大乘佛印的结界。”

事情再大,都没有和尚的狐狸突破事大。

一众洞虚化神境高手,在那汹涌的自爆气流震荡过后,重返魔界。

寻了多日,只寻到重伤但神奇的竟然没死的武扬宗主。

容宗主不知所踪,就犹如上次在极寒之地那次的雷劫一般,黎苍在地上找到了一些许的屠仙石碎粉,一搓就随风而去。

他脸色更难看了,心里犹疑这屠仙石碎粉,定然是容寂本体,被临霄修补的那一半剑身。宗主本就是剑灵,可他却不知,这一半的剑身没了,剑灵还在吗?

难不成……

黎苍不敢再想下去。

在黎苍的治疗下,武扬终于转醒,但精神飘忽不定,刚开始问什么他都不知道,还有些聋,问他什么话,他就要更大声地回一句:“你说什么?”

看着似乎被魔尊自爆的威力搞得神志不清了。

武扬只能断断续续地回答问题,渐渐拼凑成了捉摸不定的真相。

武扬说,自己昏迷之前,曾隐约听见有个女子在对剑尊说话。

女子说:“容不故,都怪你贪便宜,对我不好,给我捏个烂泥巴做的肉身,让我给人制住了,你要赔我肉身。”

这句话何意?是谁说的,众人想,兴许是那三只眼的怪物。

武扬又清醒了一些,提笔绘下女子样貌,望霄宗人一看,当即有人认出:“啊!这是赵师姐!”

沧泱:“赵乏塔?”

黎苍:“这是你怒剑峰弟子?”

“非也。”沧泱锁眉深思,“我怒剑峰没有女弟子,从未有过。”

“那为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怒剑峰的弟子?”

沧泱回忆了一下:“我只是看她眼熟,她自己说是怒剑峰的剑修,我便……便觉得她说的都对。”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好像被人摄魂了般,竟对此一无所知!

关于她是何来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不知晓,只知她出入过三辰殿,似乎认识剑尊。

聂一峰主沉思片刻道:“那她应当不是人。”

众人齐齐望着他:“聂兄有何高见?”

聂一说:“临霄剑圣曾从虚空中带回来一颗石头,像一颗蛋,不知是不是蛋,却孵化成了一样法器,其品级超越天阶,可造化天地万物。我想,那应该是人界没有的仙器。仙器有灵,拥有了肉身,就和人一样了。”

他继续说道:“而武宗主说,他曾听见这女子对尊上说,尊上给她捏的肉身……泥巴做的。所以我猜测,这三只眼的女子就是造化塔,而她定是被魔尊给控制住炼化了。”

可造化天地万物的虚空仙器,造化出了炼狱般的魔气,席卷了整个上界,说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玄机已死,为何魔气迟迟不散?”

聂一沉吟未决:“或许造化塔器灵还没有死,此乃仙器,凡人难以勘破。兴许……只要找到她,就有了答案。”

-

第二年,秋分日。

大禅寺的古钟前。

低沉的钟鸣声中,一道天雷劈散了寺中古树,直劈到古朴大钟顶上!

这大钟乃是大禅寺最玄妙所在,古钟金属器身上,刻画着和大乘佛印相同的梵文,密密麻麻地,缠绕古钟!

大禅担心小花肉身不够强横,直接被雷给劈死了,提前将他带回大禅寺,嘱他炼化佛钟,在天劫来临时,可抵挡一分。

寺中佛修弟子不知他所为,只知道不靠谱的方丈回来了,方丈今天好像突破了,山上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这雷连续劈了有两个月,劈得人都要麻木了,忽地,寺中佛修察觉一冲天的妖气,浓郁到了极点!

什么妖魔鬼怪,竟敢来大禅古寺撒野?

冲出去一瞧,一只快比山还大的赤红狐狸,一屁股坐垮了斋堂所在的山,漫天红狐狸毛飞舞,如暮秋的红叶

那斋堂,是弟子们平日吃素斋的地方,也是他们方丈大师最憎恨之地,碍于寺中清规,不敢拆了。

只见他们方丈一个翻身起来,眼疾手快地跨到半空中,左手红漆禅杖,右手亮出一收妖盆,倏地将硕大无比的妖怪收走

速度快到叫人眼花缭乱。

“没事了,没事啊,大家不要慌张,这妖怪已经被老衲收走了,都回去诵经,不要看热闹了!”

待到弟子们一头雾水地散去,大禅才落地,回到自己隐秘的方丈禅房,一层又一层法咒与卷轴覆盖下,他才敢将狐狸放出来。

小狐狸坐在自己的四条尾巴上,身上只披了一件师祖的红袈裟,脸颊一边两道深红妖纹。

“师祖。”古遥刚进阶,不是探查自己的修为几何,是不是凝结出小元婴了,而是左右探看,眼珠转了转,“我道侣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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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87.

闻言, 大禅问他:“师祖给你买了烧鸡,你肚子可是饿了?”

古遥摇摇头,继而点头, 揉了揉瘪下去的肚皮:“饿了, 师祖,你能带我回玉屑山吗。”

大禅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又问:“你要道侣,还是烧鸡?”

“要道侣!”他不假思索,旋即从师祖的表情中看出了些什么来,“我师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来, 出事是出事了,但肯定不至于出大事, ”他简短地描述魔尊自爆之事,“你看你还好端端的是吧, 你俩有同生共死契,你出事他不一定有事,他有事你一定有事,小花,”大禅端详他的神色,“你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古遥听得惶然, 呆了许久, 口中呢喃:“不故……”

有契约存在, 他心灵与容寂互相感应,古遥心底念着他,描绘不故剑的形状, 试图将他召唤出来。以往,这种方式都是管用的,甚至于雷劫时,古遥害怕,古遥控制住不去想他,生怕不小心将不故剑召来。

“天雷来的时候,我很害怕,可我已经不怕打雷了。”

而且他还在大禅古钟内,被护得严严实实,每一次雷击下来,都溃散了两分,但古遥就是忽生莫名的心悸的恐惧和不安,兴许是元婴雷劫太过可怖,也兴许是他心神不宁所致。

他坚定地摇头:“他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能感觉到。”

古遥仰头,望向和尚:“师祖,你先带我回望霄宗好不好。”

“那…这,烧鸡不吃啦?哎呀,现在鸡可不好捉了,山上都没有鸡了!”

古遥从项圈摸出辟谷丹:“我吃这个就好了。”

“那这鸡,看来我只能自己消受了。”说着,和尚一边啃鸡腿,一边掏出布阵材料,灵石,神行鱼的血液,红线……

大禅说:“传送卷轴都送出去了,我手里已经不剩了,只能临时绘制。”

将传送阵布好,大禅叮嘱他:“小花,尾巴要藏好,脸上有妖纹,还有你身上的妖气……”

妖怪的每一次进阶,都会产生不小的变化,不说身形可以变大成小山般,身上也有了大妖那威风八面的气场,狐族的天赋技能,到这一阶段,更是强横。

古遥脖颈上戴着的项圈能隐藏妖气,但他刚刚突破,妖力强横,不仅仅是他本身的狐精妖气,更有他体内活跃的狍天丹的气味。

感知到狍丹的不安分,老和尚愈发地心交力瘁。如今魔气肆掠,这狍乃是神族凶兽,嗅到魔气后躁动地喷涌而出,欲要挣脱小狐狸的肉身束缚,在丹田翻天覆地似的搅着,将五脏六腑的地位都扰乱。

或者说,已隐隐有了要夺舍成主的架势。看来为小花换肉身一事,已势不容缓。

可换肉身可是大事!

如今容寂下落不明,若贸然替他换肉身,连带着小花也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师祖的话,古遥变幻成了人的模样,将身上妖异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力量变化,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御风而起,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般。更清楚地感知到身旁的每一缕风,每一片落叶,脚下的每一捧泥土,世间万物都在他眼前展开了更为广阔的画卷。

换言之,就是对五行的感知力更强了,有种气定神闲的自如感。仿佛只要他愿,心念一动,便可为所欲为,可变成山那么大,像毫毛那样小。

传送阵,也就是压缩空间。

大禅布置的阵法粗糙简陋,一瞬抵达,灵石破碎成灰,折叠的空间倏地恢复原状,古遥也生出一种想吐的眩晕。大禅塞给他一粒平心静气的丹药,下肚后,眩晕感退散。

守宗弟子认出他们来,欣喜若狂:“是……般若禅师和大禅禅师!”

“剑尊道侣回来了!”他慌忙打开结界之门,让二人进去。

见古遥归来,众峰主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之前他们问大禅古遥的情况,突破了没,到哪一步了,大禅总是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能突破了。”

嫌他们烦人,不让他们多问,只让黎苍快些想出让业火昙华开花的法子。

现在古遥终于回来了,这便是说明,剑尊也定然相安无事。

古遥坐下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很快掌握了现有状况。

魔尊自爆后,魔族毁于一旦,可魔气依旧没有退去。

由各大门派组织的清理队伍,披着防御卷轴深入魔界,仙盟的弟子同双极宗的炼器宗师联合,于极寒之地修建了一座守备严密的镇魔塔。

此前曾修建过类似的建筑,但并无太大的容纳量,这一座不同,一层又一层的空间阵压缩,就算是将整个魔族都丢进去镇压,也不在话下。

结果这时妖族大王听闻人间大乱,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派兵准备攻打,刚出来就被蔓延的魔气吓得缩回老家,有几只跑得慢的小妖,受魔气缠身,丧失自我。

剑尊再一次下落不明,众人从武宗主在魔尊自爆后听见的话语推测,和一个三只眼的女子有关。

“三只眼?”古遥下意识接道,“赵师姐?”

“不错,正是赵乏塔。”沧泱问他,“你见过?”

“嗯,”古遥点头,“我知道她在哪。”

“哦?真的?”有峰主激动地站起:“你真知她下落?!”

他们一群人找了一年半都没找到这三眼女子!

古遥犹豫地点头:“我不确定她还在不在原处。”古遥很信任望霄宗的这些峰主,但有关造化塔就在日月同辉阵阵眼的事,他只告诉了黎苍和沧泱二人。

进入三辰殿,打开亘古的日月同辉阵,脚下一座庞大的,运转不息的阵法,金光熠熠地缓慢转动着,此阵还是临霄在世时布的,谁也没想到,维系阵法的阵眼竟是这造化塔。

“聂一峰主说,造化塔曾是临霄剑圣从虚空中带回来的石头,或者说蛋孵化而成的法器。可是蛋为何会孵化成法器?我猜测那并不是什么蛋,只是虚空中遗落的一些仙家宝物,或是空间碎片,或是别的什么,在漫长的时光中被虚空赋予了时间和空间两样天赋神通。就好比你这黑蛇,也具备这两种法则。”

黎苍突然想起了什么,唤古遥道:“你养的那条蛇,尊上交给了我来饲养,蛇肚子里怀了颗蛇蛋,一直没有生出来。”

说罢,黎苍赶紧将蛇交给了古遥。这蛇他养不起,刚养两天,才扯他几片鳞片,就差点将业火昙华都给吃了!

“多谢峰主。”

小蛇恐怕是在黎苍这里没得到什么好待遇,一见到古遥,就拼命地往他袖子里钻,哆哆嗦嗦地躲藏了起来。

而后古遥低头凝视阵眼中心的造化塔,这座塔有六层,琉璃玉色,伴随着日月同辉阵的星光月影,光华在塔身流动。

“这是造化塔的本体,而其中器灵,也就是你们所言的那位女子,赵乏塔。”

“本体受损,器灵也难以幸免。”沧泱直接伸手,将这宝塔捞出,宝塔一离开阵眼,日月同辉阵霎时湮灭!整个三辰殿陷入漆黑一片,暗淡无光的大殿,只有殿外的红纱灯笼还在摇曳。

这还是古遥与容寂合籍大典那日,容寂亲手布置的灯笼。

后来一直没取下,就到了今日。

沧泱若有所思地托起这个看起来不大,只是隐隐透出奥妙的的六层宝塔,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遥想,自己能同不故剑沟通,兴许也能同造化塔沟通,他尝试地伸手,指尖触碰到造化塔的瞬间,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为之一振,“异界”中发生的一切,仿若灯影一般,在他脑海中虚幻地一幕幕地重映。

古遥怔怔地睁大了双目,在倒地前,被黎苍接住:“古遥,古遥?!”

“不好!”黎苍面容凝固,“是他体内这妖丹作乱。”

“妖丹?”沧泱知晓古遥是妖,是他自己发现的,无人告知他,这次感觉更加明显,古遥明显是进阶成了大妖,气息都不同了。

黎苍神识扫过他丹田喷涌的那颗火红妖丹,神色为难:“说来话长,走,带他去双子峰找聂一!”

双子峰的聂一峰主,乃是当今上界最负盛名的炼器宗师之一,在炼器这一途中,他和大禅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二人正在就这具肉身的炼制方式展开激烈的争吵。

他说要这样,大禅说要那样:“他是妖,不是人,不能按照炼人的肉身方式来为他炼妖身。”

“妖修炼到最后,还不是做人,有何分别!”

二人争论不停,口沫横飞,都认为对方应当听自己的,直到弟子通报:“峰主,芍药峰的黎苍峰主和怒剑峰的沧泱峰主来了。”

话音刚落,沧泱直接推门而入。大禅看见黎苍抱着的古遥,脸色大变,倏地站起:“小花!”

“他怎么了?!”

黎苍将人轻放在冰玉床上:“他碰了一下造化塔,突然就成了这样,我探查其丹田,是他体内那颗寄生的妖丹在作祟。”

大禅伸手以灵力覆上,的确能感觉到狍丹前所未有的活跃,隔着一层肚皮,仿佛快要穿透出来了,而古遥的另一颗小妖丹,被挤压到了小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模样,好似被欺辱的小豆丁,只有米粒那么大,小到甚至可以忽略的程度。

大禅迅速掏出一粒丹药喂到他口中,随着古遥吞咽,狍丹的活跃度忽然下降了,变得平稳。

黎苍闻到丹药气味,不太确定地问:“你给他吃的什么?”

“煞丹。”

“煞丹?!”黎苍声音太过惊诧,听起来好像在骂人,“大禅!你竟给他吃这种丹药,这是要害死他!”他一脸怒色,“难怪我说,他体内这寄生的妖丹是怎么一回事!怎生找了个小妖当做身躯!”

“你懂什么,小花体内这颗乃是上古狍丹,若强行取出,他怕是会没命,只有让狍丹与他融合,让他成为狍丹的一部分,方能保命。”

这味丹药,乃是当初发现小狐狸偷吃狍丹后,唯一能救他的方式。

狍丹乃是狍身死后的珍贵妖丹。

人族早就通过实践得知,服用妖兽的妖丹,能提升修为,每种妖兽效用不同,有的高阶妖兽的妖丹服下后,还能得到妖兽的传承与神通。

若是肉身强悍如剑尊那样的人吃下,兴许能从这妖丹得到一些狍的天赋神通,若是古遥这种动物吃下,只有没命的份。大禅给古遥服用煞丹,便是为了让灵智不高的狍天丹,误以为这就是他原本的身体,从而不会攻击古遥这个宿主。

但随着修为增长,狐妖和那颗不属于他的妖丹之间,越来越不可分割,若现在想要取出狍天丹,是难上加难。若能和平相处,必然是最好的,但狍这种神族凶兽,天性便是吞噬,为物贪,食人未尽,还害其身!

若放任自处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故此只能剖出古遥的元婴,为他重塑肉身这唯一的一条道路。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狍丹是吧,看来只能剖他元婴和妖丹了,”聂一打断两人吵架,“谁来剖?剖不好,剑尊道侣死了,剑尊也玩完。”

黎苍:“……业火昙华还没开花呢,剖什么剖!”

“开了。”聂一冷静地打开封印宝匣,“你们说话的时候,有条大肚子的蛇钻进土壤里,我看见业火昙华开花了,就顺手摘了。”

大禅锁眉,半晌:“元婴我来剖,聂一,你先炼制好肉身。”

这时,床上的古遥手指微动,半睁开眼,喊道:“师祖……”

“哎,师祖在!”

古遥去拉他的袖子,抓住了他的手指头:“你们不要伤害造化塔……”

“……傻孩子,”大禅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谁会伤害她啊。”

背后的沧泱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方才他的确冒出过这个想法。

他想的是,本体毁灭,器灵也难逃一死,是不是直接将造化塔直接毁去,而她造化出的一切,乃至外面的魔气是否都将消失?

这么想着,就开始研究怎么把造化塔捏碎,这才刚刚动手,塔尖还没拆呢,古遥就忽然醒了,睁着扑朔的眼望着他,眼中仿佛含着水光,朝他摇摇头:“老师,造化塔方才跟我说,魔尊自爆时,她将我道侣送到了塔里。”

所以她无法停止运转,收回涂炭生灵、弥漫整个修界的魔气。若她这样做了,没有经过布阵就进塔的容寂,就再也出不来了。

造化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法器,旁人不知,古遥却知晓几分。

“她说,只要我进去找到他,将我道侣带出来,外面魔气自然消散。”

“这个塔?”大禅从沧泱手里夺过六层塔,抠了抠头,“这怎么进去?”

古遥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金项圈,从他指尖,凭空现出一金色的戒指来,和项圈似乎是同一材质,烁光闪耀的传送戒,乃是大禅此生炼制的最得意法宝之一。除了不稳定以外,可以称得上是当今世间最强的空间传送法器。

大禅还未反应过来,古遥便倏地将金戒抛出,于半空中形成一灼灼的光圈通道,发散的光晕犹如太阳光般耀目。

仿佛与造化塔达成了联系般,同时,塔身也环绕着一层薄薄烁光。

“师祖,”古遥一跃进了这盛放的光圈内,留下最后一道传音给大禅和尚,“若是我出不来了,就将造化塔毁去。”

话音落,大禅炼制的空间戒,光芒微弱地一闪而过,坠落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现在就是,一个被黑客入侵的电脑,只能重启服务器才能恢复,但是,容寂在里面所以不能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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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88.

众人尚未阻止, 古遥仿佛肩生羽翼,纵身进光圈,大禅捡起滚落脚边的戒指, 金光反射至琉璃色的塔尖。

黎苍问他:“大禅, 这戒指何物,他去哪了?”

“这塔里。”大禅将造化塔收在自己的储物袋中,“我先收着, 你们谁都不要碰。”

“师祖,若是我出不来,就将此塔毁去。”

小花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大禅面色凝重,一拍储物葫芦, 从中祭出零碎的几颗黑石头,一片龟甲, 嘴里念念有词,往桌上一撒。黑石环绕龟甲, 形成一玄妙的布置。

他这推演术和常人学的推演很不一样,旁人都看不懂他的卜卦方式,只有大禅自己才能看明白。

聂一问他:“你占出什么来了?”

大禅缓缓吐出四个字:“枯木龙吟。”

上次他也为小花占出了此卦,枯木有龙吟,意思是“绝灭一切妄念,然后达到不生不灭的大自在境地。”

“诸位可知道枯木龙吟阵?”

黎苍问:“枯木龙吟阵是什么阵法?”他指着旁边盆中的业火昙华根茎, 开花后, 聂一将花摘下, 只剩枯萎的花枝还埋在土里,一条细小的黑蛇盘绕其间,嘶嘶吐着蛇信, 若不是红蛇信,那黑色的身躯几乎隐藏在泥土间。

黑蛇缠着枯枝,与枯木龙吟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黎苍:“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我也从未布过此阵,总之,就是个辅助修炼的古阵,古籍上也没写清楚,”说着,大禅掏出一本残破古籍,翻至尾页:“我猜想,这枯木龙吟阵应该可以这样布置。你们谁刚才说,这塔是从宫殿底下的阵眼中取出的?所以,将造化塔放在阵眼,若能成功布阵,就有办法进去找人了。”

大禅继续道:“卦象明示了,自然有它的道理,你可以不信老衲说的话,但卦象你必须相信,你不信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聂一峰主,那,我们先来炼制肉身吧?”

一个研究阵法,一个炼制肉身,旁的黎苍仔细一看,发觉蛇肚子里的蛋不见了,黎苍伸出一根手指,蛇顺着缠在他的指尖,黎苍将蛇提起:“黑东西,你怀的蛋呢?”

他顺手将栽种过业火昙华的灵土翻了过来,细细寻找,土壤中别说蛋了,连灵气都不剩,业火昙华那一瞬间的开花,将土中所有养分尽数吸干。

土中的养分又是从何而来?

黎苍自然想到了这具备时空属性的小黑蛇,容寂未曾告诉过他蛇叫什么名字,黎苍总是叫他:“那个黑的”、“黑东西”、“黑玩意儿”。

黑蛇肚子里的蛋没了,本来还要千年才会开花的业火昙华,一瞬绽放。

黎苍同小蛇那透亮的小眼睛对视:“你将自己的蛇蛋献祭了,是为了让它开花?”

“嘶!”那才不是我的蛇蛋嘶!

那只是它待在主人道侣的储物袋中时,肚子饿了,吃了一颗蛋,却怎么也无法消化,就那么撑大了它的肚子。

好在终于卸货了。

沧泱难以置信:“你竟然在跟一条蛇说话。”

“你没听见他说是吗?”黎苍坚信就是自己想的那样,轻轻地摸了摸蛇头,叹息地安慰,“没事。宝宝没了还能再怀的,看来你是真的很爱你的主人。他会没事的。”

-

方才接触造化塔的瞬间,古遥顷刻被灌入了无数回忆,是属于他的回忆,却是另一个高高在上,仿佛从云端往下看的视角。

造化塔仿佛只能同他沟通,告诉他一切起源:“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塔中幻境,梦中虚幻,只有你二人是真实。”

古遥这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异界,而是造化塔造化出的幻境。

从跃入这片空间后,古遥的面前就出现了六条通道,从左至右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人道。

而关于容寂在哪里,造化塔未曾给他提示,只说容寂毁去了一半剑身,他可能成了一个人,或是路边的花草,树林里的动物,甚至是炼狱里的恶鬼。

所以这六道皆有可能。

古遥略一犹豫,从左边第一个通道进去。

天道分为三界二十八层天,这是六道中的顶层,十善之行法而生于天上者,谓之天道。

古遥从天道进入,一出生,便失去所有的记忆,托生成了神族,住在须弥山,在佛陀座下慢慢长大。

在这一界中,没有人间的生老病痛之苦,众生享乐不尽。只是他心中有一执念,好似在寻找什么。

他很爱花,在窗台养了许许多多的花,繁花在他的法力下盛放,永不凋谢,向着阳,根却往土里扎得很深。分明是应当享乐的一道,古遥却不快乐,佛陀问他缘由,古遥迷惘地说:“我找不到他了。”

佛陀又问他在寻找什么。

“一个人……”他怔然了许久,想不起来是谁了,托着下巴有些难过地拧眉,“若我见到他,我定能认出他来。”

无限长的寿命里,古遥从佛界去了仙界,发现这些神仙和佛陀不一样,他们有兵器,有的用刀枪,有的用剑或弓。

在仙界,声名赫赫的战神,兵主有一把刀,还有一柄剑。

那把剑通体漆黑如墨,锋锐似寒铁,其中蕴藏无穷神力,是一柄旷世神剑,用之切玉,如切泥焉,名曰“景凌”。

古遥初初见那把剑,远远看着就很喜爱,仿佛前世就有渊源。

奈何听闻这是兵主的爱剑,古遥便将自己从小养的花,都带来送给他,好大一捧,将他人都淹没,看不清脸,只听他的声音,问兵主:“神剑景凌,兵主可否让与我?”

兵主不认得他,听他这样张狂,张口就要自己的剑,一掌拨开那些乱糟糟的鲜花,认出他眉心佛眼,这是佛子。

“小沙弥,你是须弥山的人?要本尊的剑做甚?”

古遥想了个理由:“我见你的剑好看呀。”

“这些花不够换本尊的剑。”

“那我再多给你送一些花,我在须弥山还种了好多,你喜欢喝酒吗,我会酿酒,月老都喝过我酿的酒!”

兵主摇头,对他的酒不感兴趣。

“你若不喜欢酒,那你喜欢什么。”他仰头望着高大的兵主,说,“只要能换到你的剑,什么我都给你!”

他睁着圆的杏眼,眼尾上扬,光彩暗敛,如此灵动,和兵主以前见过的那些佛陀全然不同。

“你说你擅长酿酒,”兵主对他道:“若你能酿造出让本尊喝醉的酒来,就将剑送给你。”

古遥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他酿酒技术很好,没有人教过他,佛陀不教他这些,好像是他原本就会的。古遥给兵主带了他酿造的一坛子酒,到了他的宫殿外求见:“你试试这个。”

兵主住的地方,和仙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有月亮,有星辰,却唯独没有太阳。

古遥送他的酒,兵主只嗅了一口,就摇头:“这酒不行。”

“你喝都没喝,怎么就说不行呢?”古遥舀了一盏给他,执拗地道,“你喝一口。”

酒中花香四溢,有种迷人的芳香,但无论是何种酒,他都不会喝醉。兵主伸手接过,仰头饮尽,古遥再次递上一盏,一盏紧跟着一盏,一坛子空了,兵主的眼神依旧清明,将酒盏倒过来,一滴也不剩,眼睛低垂下注视着他:“我都说了,小沙弥,你的酒不行。”

古遥并不气馁:“我回去改进,我一定要拿到你的剑。可是你的宫殿外面有两只神兽拦路,我每次进来都好困难。”

兵主便给他一块令牌,玉牌上一个“故”字。

古遥问他:“为何是‘故’字。”

“下次回答你。”兵主打发他走了,殿中不再有吵嚷的声音,寂静得只有薄纱般的月光,宫殿中弥漫着一股很甜的酒香。他拈起一朵盛放的花,这小沙弥很会养花,和花神养出来的那些花不分上下,每一瓣都盛开到极致的浓烈,他摘下一朵,塞进嘴里,有些苦涩,他坐下月色下,慢慢地将花瓣嚼来吃了。

很快,古遥来了第二次。

和上次一样,他的酒并未让兵主喝醉,古遥坐在他面前叹息:“你上次说,告诉我这令牌上的‘故’字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啦。”

兵主注视着他:“这是本尊的名。”

“你叫‘故’?那你姓什么?”

“下次回答你。”

“又是下次,那你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剑?”

“为何喜欢本尊的剑?”

“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他非常理直气壮,“我能摸吗?”

兵主摇头:“不能。”

“…那好吧,我回家去酿酒,我一定会酿出来的。”小沙弥来了又走,第三次来,兵主告诉他自己的姓氏:“我姓容,单名一个故。小沙弥,你叫什么?”

“我在须弥山出生,从佛界花蕊降生,所以就叫我花。因为我还很小,所以佛陀叫我小花。”

兵主抿着酒盏的嘴唇不经意扬起一个弧度:“难怪你养了这么多的花。”

“因为佛界什么都没有,不好玩,只有花花草草了。”

将最后一滴酒喝完,兵主将酒杯倒过来,一滴晶莹的酒液落在了桌上:“小花,希望你下次给本尊带一点不一样的酒。”

古遥离开仙界,又回家鼓捣着酿酒,百年间弹指而过,他是唯一能走进兵主殿中的人。他酿造的酒在仙界反响相当好,那些小神仙都喜欢找他换点酒喝,奈何就是喝不醉兵主。他听仙界的仙兵说:“那是威名赫赫的战神大人,连帝君见了都要忌惮三分,你酿的酒怎可能灌醉他!他若不想醉,谁能让他醉。”

古遥认输了,挫败道:“我就想摸摸你的剑而已。”

兵主送给他一把小一些的剑,细长古朴,是仿着景凌剑而来,通体漆黑,但没有景凌剑身上的山川日月,剑身光洁而冰冷,抚触上去却滑如绸缎,剑身单单一个“故”字。

“我要景凌剑,你送我这一把做什么!”

“都是剑,有何分别?这是我亲手为你铸造,小巧一些,可随身佩戴,再说了,你一个佛子,为何执着于兵器,你们佛,不都讲行善积德么。”

古遥的小脸皱了起来:“我要另一把。”

“没有。”

“我知你有,你连摸都不肯让我摸一下么。”

“不给。”

“你是兵主,是战神,怎么这样小气?这一百年,我给你送了多少花,多少酒,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吗。”

“小花……”兵主嘴唇微动,似还想说什么,古遥已经离开了,骑着他的象回到了佛界。

回到佛界的翌日,古遥就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从仙界送过来给他的,兵主的随身佩剑,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景凌剑。

这把剑凶光戾戾,一看便是杀了不少人,染了无数鲜血,从战场上下来的旷世神剑。

古遥喜爱的不得了,感觉其中有灵,更有一种和兵主身上类似的气息,说不上来的气味,闻着感觉很安静,让他很喜爱。

他带着剑去找仙界兵主,却得知神魔开战,兵主去战场了。

“他将剑给了我,如何能去战场?”

守战神殿的仙兵恭敬回道:“兵主大人还有一把魔刀,他有一把刀便足矣。”

古遥只得回去,他发现自己不执着于这把剑了,只想着兵主什么时候回来,他酿了好酒,还要给他喝呢。

可神魔开战,一战便是几十年,古遥在佛界等啊等,他就将景凌剑随身带着,连睡觉也放在身侧。

剑中剑灵被兵主的神识挤压到了剑尖,只留给景凌一丁点的缝隙苟延残喘。

景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兵主又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大战空隙忙里偷闲,跑到他一柄剑身上来,也不言语,好似只为了看一眼小沙弥给花浇水、摘花酿酒。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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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89.

大战的几十年间, 古遥去拜访了一位据说很会酿酒的神仙仪狄。

神仙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也有困扰,借酒消愁的不在少数。仪狄仙位虽低, 但门槛很热, 来找他讨要酒的不在少数。

古遥虽不是仙界人,但他来往这么多次,仙界听闻有这么一位佛子, 喜欢去找冷冰冰的兵主玩,在兵主那个不见天日的仙殿中同他饮酒作乐。

饮酒作乐这个词,似乎和兵主对不上号。

可仪狄今日一瞧,果真不假,嚯, 连兵主的佩剑都在他身上呢。

“不知佛子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酿一种酒, 让神仙喝了也会醉的酒,为此我努力了上百年都不成, 只能来请你帮忙了。这是我的学费。”古遥送给他佛陀给的莲子,仪狄一看,佛界的莲子,这可是宝物啊!

仪狄欣然应允,两颊因欣喜越发坨红:“不就是神仙醉么!我来教你,还没有我灌不醉的神仙, 往年供给神界的酒, 都是我酿造的!你来尝尝这个酒, ”仪狄揭开一酒坛封口,“这一坛,别称就叫神仙醉, 我酿了足足三千多年,别人来讨要我都不给,你尝一口。”

古遥埋头一嗅,整张脸登时被熏得绯红:“好香的神仙醉,仪狄,这酒真要酿造三千年啊?”

“至少得五百年吧,不然怎么能称得上是神仙醉呢?”仪狄小心翼翼地为他倒了一盏。

古遥从他手中接过小小的酒盏,酒液呈透明,在酒盏中荡漾,因珍贵,便小口地抿着喝,一口辛辣的酒液下肚,回甘的甜让古遥眼睛一亮:“好喝!我就学这个可以吗?”

“这是我的独门秘方。”他好不得意,“传给你,你可别往外传了。”

“那是自然,我肯定不外传!”

一来二去,古遥干脆住在了仪狄这里,醉心于酿酒,他背着的那把剑倒是奇怪,忽冷忽热,有时抱着冷,有时抱着热,细致地抚摸剑身,它还会“说话”,仿佛有情绪一样。

与其说古遥对这柄剑一见钟情的喜爱,不如说是喜欢剑身上带着兵主的气味。兵主将剑赠与他,他自然也要兑现诺言。

“佛子,你酿这酒,是为了尝试醉酒的滋味么?”

“我与兵主约定,要酿造出能让他喝醉的酒。”

“兵主?”仪狄很吃惊,“这……我可不敢保证,至少也要我这三千年的酒才能办到。”

“可我等不了那么长。”三千年,那要太久太久了,古遥想,最好大战结束之日,他的酒就酿好了。

在仪狄这里待的时日,古遥看见每隔几日就有仙童来找他讨要酒,有的是上仙座下仙童,有的是从神界下来的。仪狄自得道:“六界之中,酿酒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古遥便问他:“为何这些神仙,如此执着于酒。”

“佛子啊,你还太年轻,神仙寿元漫长,无事可做,除了闲来无事看看人间以外,可不就要喝酒吗?仙也就罢了,仙入了神族,才是脱离六界轮回了,仙虽寿元冗长,可终有一死,要入轮回,神族那才是可怜。”

古遥:“所有的仙都想修炼成神,为何你说他们可怜?”

“那不包括我,我不想成神,我还想再入轮回。那些上神不死不灭,难道不值得可怜吗。”仪狄的殿中酒曲飘香,约莫是沾染这些洒脱的酒液,他也是疯疯癫癫的,时常说些狂放的言语,狂笑着宿醉。

可这也是第一回,古遥对“轮回”和“死”产生莫大的兴趣。

等到大战终于结束,古遥的酒也酿好了,只是他不确定能否让兵主喝醉。他自己三杯下肚,就开始飘忽,走路都拐弯。

抱着酒坛子,从仪狄那里拐出去,欲要找到兵主的宫殿,可仙界近年修整过,许多宫阙都长得差不多,路也大相径庭,他分不清,误闯了其他上仙的院落。

一看见院中鸟语花香,古遥就意识到自己走错了,目光所及之处,有个坐在亭中的身影,墨发用玉冠束起,身形英武不凡,看穿着应当是位上仙。

“那个……”古遥走到亭外,探头问,“请问,这是哪里?”

这位男子侧头来,面容更是英挺:“你不知这是哪里,又是如何进来的?”

“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没人拦你?”

他摇头:“没有。今天仙界的仙好少,一路上我都没见到几个,仙兵也没有。”

“因大战告捷,”男子徐徐地道,“都去贺喜庆功了。”

“你是说兵主么?”

男子双目一凛:“仙界之主,乃是帝君,大战告捷,在你眼里都成了兵主的功劳?”

“自然,带兵打仗的是他,那不是他的功劳是谁的,”古遥面颊生红,一双眼透亮,说话时不无骄傲:“他可是当之无愧的战神,连帝君也害怕他。”

“战神…”男子嗤笑,“你也是去贺喜他的?”

“是啊,我给他带了好酒,所以我想问问,战神殿在哪?”

就连兵主的宫殿,也被戏称为“战神殿”。

仙界是是横亘神魔两界之间的必经通道。

约莫是太无聊了,在神魔之井的大战,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一次,短则三两年,长则几十年。魔界若要攻上神界,就要先攻打他们仙界。

仙兵们早已习惯,如有朝一日魔族不打了,歇战了,他们反而觉得不自在。

奈何有兵主镇压,他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只要兵主穿上战袍,便是威慑四海,声震八荒,凭谁也无法撼动地位!而兵主的称号,就是战神之意,但却没人真敢那样大张旗鼓的称呼他。

仙要成为神,还有好长一段修行,帝君都未曾成神,兵主又怎能成为“战神”呢。

古遥却不知这项忌讳,不懂私底下说一说也就罢了,说到帝君面前就不可了。

虽然帝君早就知道兵主名声之甚,功高盖主,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那是战神。

帝君审视着眼前之人良久,自言自语一般道:“你不是仙,你从佛界来,就连佛子也来贺喜他么。”

“我不是来贺喜他的……也可以说是贺喜,总之,上仙你告诉我战神殿在哪就成。”

“他殿中人多,怕是无暇顾及你,你明日再去吧。”

古遥犹豫:“人真的很多吗?”

“嗯。”帝君瞥向他怀中酒坛,“你从仪狄那里讨来的酒?”

“是,你想尝一口吗。”古遥坐在了他对面,有心要试一试这酒的威力,眼前之人也是上仙,兵主也是,如果他能喝醉,兵主自然也不在话下。

帝君点头,见他颇有些吝啬,只掀开坛口,倒出一丁点在酒盏中,问道:“这酒很珍贵么?”

“是啊,我为他酿了几十年,我自己也才喝几口。”古遥一狠心,又倒了一点,将小小的酒盏掺得半满,“你尝尝好不好喝。”

“你为他酿了几十年。”帝君接过后,杯盏挨着唇边,酒香扑鼻,难得的美酒,他却没有喝,倒在了面前玉石桌上,引得古遥霎时站起,不悦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好心给你酒喝,你却倒掉。”佛子修养高,说不出两句骂人的话,一脸愤怒,“难怪你独自在这亭子里发呆也没有其他人理你,庆功宴也不带你,可见没人喜欢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面遇一无形屏障,不知他的话是不是触怒了这男人,凉薄的声音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威压迫得人喘不上气,一股巨力袭来!扼住古遥脖颈的瞬间,他背后缠绕着布条的长剑哗然出鞘!霎时飞出,猝不及防地,剑尖直指帝君,横剑竖在帝君的喉咙上,剑身寒光一触即发

帝君眉目低垂,呼吸停滞,认出这威慑力极强的神剑乃是兵主随身佩剑,此次大战却未曾带在身上,转而用刀。

古遥身上有佛光庇护,躲过一劫,抱着酒坛子跑得老远才招手将剑收回:“呸!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说完,古遥重新去找路,路上问了仙兵,仙兵才将他带到偏僻的战神殿:“到了。”

战神殿门口依旧是那两头神兽看门,已经认得他了,见到他不会发威。

如今门口又添了一只,是一只长着羊角、却长着罗刹般的人脸的怪物,古遥咦了一声,转头看见了兵主。他身上铠甲未脱,长发用墨玉簪随意地斜斜挽着,下巴露出很浅的青灰色胡茬,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主,虽有些久历血雨腥风的风尘仆仆,仍不掩其英俊。

可战神殿里除了多了一只怪物,就没有旁的人了。

没有人来恭贺他。

古遥有些纳闷:“我以为今日你这儿人会很多很多。”

“本来有的,都走了。”

“为何走?”

“我不喜。”庆功宴与他无关。兵主站在远处,冲他招手:“你过来。”

古遥喜气洋洋地抱着酒坛子朝他跑去。

“酒是给我的?”黑目低垂注视他。

“嗯,新酿的!”古遥将酒坛送给他,“那只是什么?魔界捉来的吗,它受伤了?”

“嗯,魔界捉的狍。”

他院落中干干净净,只有一硕大的银色湖泊,树苗是古遥种的,如今都已开花,花映照着湖,湖映照着日月星辰,巨大银湖中仿佛还有山川草木,变幻莫测。

湖旁有一酒桌,铺在竹席上,兵主将酒放在酒桌之上:“你是锲而不舍的想让我醉。”

“那是你我的约定。这酒很不一样的,我学了新的酿酒技术。”古遥在他面前落座,盘腿在锦垫之上。

“若是今日我醉了,你往后还来吗?”

古遥愣了一下,仿佛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剑,剑也得到了,若是约定也实现了,还来做什么?

他费解地挠头,半晌回望他沉沉的眸子:“……你想我来,我便来。”

嘴唇碰上冰凉酒盏,酒液呈现出新鲜的温热,一股让人醉醺醺的气息拂来,兵主仰头一饮而尽,垂下眼,语气夹杂无奈:“下次不要在仙界乱闯了,你说你,偏生闯到那人的宫阙中作甚。”

“那人?谁啊?”

他不言,古遥托着下巴看着他,睫毛扇动:“这仙界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吗?我去了又如何,这只是我的法身,如果有谁要伤我,要问佛陀同不同意。”

“……要先问我同不同意。”

古遥笑眯眯点头:“是啊,要问你同不同意。这是仙界,你的地盘。”

兵主似笑非笑,没有接话,又抿了一口酒。

“我的酒好喝吗?”古遥问他。

“嗯。”他发出一声鼻音,闭眼道,“醉人。”

“这便是神仙醉,你喝完一坛,我看你醉不醉!”

古遥作弊了,偷了一点仪狄的三千年神仙醉,加在自己酿造的酒液中,虽加的不多,但这酒散发的香气,仅是气味,就让人醺然。

一坛子的酒下肚,兵主并未醉,却胜似醉了,眼眸半眯,含着盈盈如月的水意:“小花,你做过人吗?”

古遥摇头:“我在花蕊里出生的。做人好玩吗,仪狄也说,他要进六道轮回成人。”

“我便是凡人飞升的,一生都在修行,我原本觉得,做人不好玩,成仙也没意思,还没你有意思。”

“我怎么有意思了,因为我会酿酒,会种花吗?”

他摇头:“凡人和神仙也会有爱欲,你做人会懂,你当佛陀,是不会懂的。”

“我懂啊!”古遥趴在他的酒桌上,下巴微扬,眼眸流转,“我喜欢你的剑,它刚刚救了我,好威风的。”

“剑?”兵主也趴下来,下巴搁在胳膊上,身上的盔甲碰撞出金属的铿锵声,在酒桌上与他离他很近,呼吸交错,目不斜视,“那我呢。”

两双眼睛对视着,古遥刚才喝的三杯酒又上头了,晕到不知所措,声音飘到九霄云外:“也、也喜欢。”

兵主却锁住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剑,还是本尊?”

“都……都喜欢。”这把剑,他抱了几十年。

兵主忽然笑了,不知是气笑的,还是怎么,笑声低低的,混着呛人的酒意,扑到古遥面上来,近到几乎碰触,鼻尖互相抵着。

古遥哎呀一声,悄悄地捂住心脏,模样有些困惑:“你干嘛用胡茬扎我,好痒。”

“你看,”兵主的大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你是佛,你观众生相,却不懂这点浅显的感情。”

若有来生,他不要再做战神了,那就做一柄剑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造化塔:本故事由仙界名人轶事改编。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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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90.

兵主在他面前趴下了, 闭了眼睛。

“你这算是喝醉了吗?”古遥戳了一下他的脸颊,看着他脸上的肉陷下去,陷成一个酒窝, 好似在笑。

兵主低沉地“唔”了一声, 未曾抬眼,鼻音道:“醉了。”

“那你怎么还能说话,还知道我在说什么, ”

“是醉了,不是聋了哑了。”

“那好吧,我们的赌约完成啦,那景凌剑,以后就是我的了, 你用什么剑,这一把吗?”古遥指着另一把黑色故剑, 经此一役后,被战争血洗过剑身, 闪动着黝黑寒光。

兵主又“嗯”了一声,古遥低头注视他一会儿,看他的浓眉下的眼睫毛,看他喜欢拧眉,眉心一条浅浅的竖痕。

古遥收回手时,却蓦地被他攥住了手指尖, 不让自己走了。试图抽回手指, 却使不出力来, 被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你做什么?”

“不许走。”他睁开了眼睛,盯着这个在神仙里,还算没长大、未曾剃发的佛子。兵主的指尖勾住他的发丝:“留在苍海殿。”

“可, 可我要回去摘莲子。”

“莲子有什么好摘的。”

“佛莲十年一熟,过了成熟期,就摘不到了,还要再等十年……”古遥解释时,勾着他头发丝不让他走的男人,也不说话,就是一直那么看着他,黑漆漆的双眸情绪不显,但仿佛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古遥受不了:“好…好吧,不走了。”

反正他也在仙界待了很久,也不急这一时。

古遥用法术将他移到殿中,关上门,点了灯。

战神居住的宫阙叫苍海殿,在仙界最偏僻的角落里,他院中那湖泊,就叫苍海,看着只是个湖泊,可要跌进去,才知道有多大,倒映着人间的五湖四海,山川草木。可透过这一湖面,看见人间百态。

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宫殿并不大,殿中佛灯和花都是古遥送给他的,纯白的绸幔铺满了整个空间,被两旁的穿堂风吹拂得飘起,似这仙界常年不散的缥缈云雾。

中间一张床榻,古遥并无顾忌,在他身侧躺下睡觉,将景凌剑放在身旁,待他睡着,兵主一伸手,将曾经爱剑丢出窗外。

古遥一睡着,神魂仿若离开了此处,回到双子峰,他看见一座环绕二十七颗宵辉玉的法阵中央,是造化塔作为阵眼,而造化塔向北的那条坎线,连着一个照他样貌打造的肉身。乍一看,就是古遥自己,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这肉身还不属于他,源源不断的能量从塔中流泻,抵达新肉身,塑造血肉。

不仅是古遥觉得玄妙,三位峰主和大禅也觉得这修炼法子玄之又玄:“在塔中修炼,传递到外界,想必剑尊以往也是这般修炼的。这造化塔,果真不愧是仙器,实在是妙。”

只是外界已经是一年半过去了,古遥还迟迟未从塔中出来,大禅又不敢真的动造化塔,就每天跟这塔说说话:“你行行好啊,放我的小花出来,等他出来,老衲为你重塑肉身,剑尊给你用泥巴做肉身,老衲这还有不少天材地宝,可为你塑一个不错的身体,要不要考虑一下?”

古遥听见师祖这话,才意识到自己耽搁得太久了。

明明兵主就是他家师哥,自己将他带出来便是,为何造化塔要他这么费劲的、失去记忆去经历这一切呢?

古遥不明白,但在天道中所有发生的事,明知是假,却让他感觉似曾相识,隐隐叫他不安。

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次,只不过在造化塔中重演了一遍……仿佛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醒来时,这“梦中”回到现实看见的一切,又完全地忘却,他还是那个佛子,佛界有无数佛子,十世积德才会转生成佛,哪怕古遥终日游荡在外,也无人管他。

他睁开眼,兵主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古遥眨了下眼睛。

兵主捏住他的鼻尖:“不继续睡觉了?”

古遥拨开他的手:“我睡醒了。”

“哦。”兵主还未看够一般,一直注视着他,近到几乎嘴唇碰触上去了,古遥一下慌忙错开了脸,坐起身去翻找:“我的剑怎不见了。”

“……什么剑。”

“你送给我的神剑。”

“那剑是正阳子炼的,笨得很,还贪玩,想必是出门玩了。”

“哦……”

剑很单纯,和人与仙都不同,他们就像小孩子,具有一切美好的品质,坚韧而忠诚。

“但他不笨,还救过我。”古遥忍不住反驳道,“会主动的保护我。”

兵主“嗤。”地一笑。

怎么就是景凌剑的功劳了?剑对帝君出鞘时,剑中分明是他的元神。

古遥起身披上外衫,兵主躺在床榻上,问他去哪:“找剑?”

他回答:“我是去找仪狄。”

“哦,那个酿酒的下仙。”

古遥点头,出门时,听兵主交代道:“别乱跑了,你去玩,过两个时辰我来接你。”

“嗯!”

仪狄懂得很多,古遥有什么不懂的事都问他,有心事也跟他说。古遥说自己不想当佛了,想当人,仪狄说这好办啊:“神仙想下凡,你只要触犯天条,就会被处罚。”

“可我不是想下凡,我只是想当一次凡人。”古遥摸摸自己的心口,“我最近……这里好像不对。”

“心?”仪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哈哈一笑,“佛子原是动心了,不知是哪位仙女?”

“不、不是什么仙女……”脸上仿佛还残留着被他胡茬刺的那几下痒,古遥忍不住挠了几下,唉声叹气道:“我总是想,若我不是佛界佛子就好了。”

仪狄手持酒葫芦,笑道:“我听说正阳子那里,有一种让人历经六道轮回的通天法宝,下次他来我这要酒,我就帮你问问如何?”

“再好不过了,多谢。”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兵主果真说到做到,来仪狄这里接他了。兵主牵着他回去,路上遇见几个结伴的仙子,在窃窃私语着,说兵主英俊不凡,威震四海八荒,只要上了战场,就从未败过,就连神界的将军啊,也不如他。若是下次封神格,神界定有兵主的一席之地。

这让古遥知晓,兵主有许多的追随者,这些追随者固然不在他身旁,可远远地敬畏着他,议论着他。

古遥在仙界待了一段时日,每日就宿在他这里,睡在他身侧,白日无事可做,古遥还要参加仙界的盛会,神仙们出了吃喝便是玩乐,看谁的仙器飞的最快,下注赌-博,古遥想要正阳子手里的六道造化塔,一贯不参与比赛的兵主也参加了,从正阳子那里赢了造化塔送给他。

除此之外,二人就一边喝酒,一边透过苍海看人间,有朝廷纷争,国破家亡,还有乱世男女。

有时会看见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兵主就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小佛子不应该看这些。”

古遥的睫毛颤着刮在他的手心里:“我心中有佛,色即是空,看了也就罢了。”

“你便是看了,心也不会乱吧。”兵主那常年握着寒剑的手掌心有些粗粝感,从覆盖在他眼睛上往下落,指腹摩挲在他的嘴唇上。古遥一边答是,一边攥紧了手心,望他一眼又垂头,这个回答听起来毫无信服力

兵主的食指压着他的下嘴唇,挑开后,打开他的齿关伸入,双眼深邃,直直注视着佛子。

古遥好像从未想过他会做这样的事,又怔又恼,毫无反抗之力。兵主的手指拨过他的软舌,另一只手桎梏住他的下巴,古遥一下摇头,脸红到要滴血:“兵主……我,我不能破戒。”

“我若迫使你破戒,佛陀会降罪于我吗?”但他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就是真玷污了佛子,佛陀又能奈他何?杀不了他的。

说完,兵主湿漉漉的手指按着他的下巴,侧头在他嘴唇上慢慢亲了一下,在古遥不知所措的震惊下,吻得很深,舌尖顶入的吮吻着,动作有着武将的粗鲁蛮横,不算温柔,让他喘不过气,动弹不得,又变成一滩水,什么都忘了,满脑子的自己要破戒了。

兵主看他半天回不过神,嘴唇红肿而双目迷茫、羞赧,心又软了,摸摸他的头发:

“我是逗你玩的,若真让你破了戒,你这佛也就做不成了。你以后,也是要成西天圣佛的。”

古遥望着他:“刚才那样……不算破戒吗?”

“自然不算。”兵主低头,再次在他唇上碰了一下,“这也算破戒?我都没碰你身子。”

“…不、算吗?”古遥更不解了,他说着佛在心中,其实佛已经远在西天了,同他无关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圣佛了。

古遥就此没再回过佛界,此事终于还是败露了出去,仙界都传,兵主有个相好的,竟是须弥山的小佛子。

事情最后传到须弥山去,佛陀大怒将他押回,关古遥三百年禁闭,随即兵主骑着神兽狍去了西天须弥山管佛陀要人,人没要到,佛陀一掌将狍拍得魂飞魄散,神兽内丹坠下云端,兵主提着戾气横发的故剑,眉目冷肃,战袍在大风中狂乱地舞:“不交人,我削平你的须弥山。”

而佛陀的金身,就笼罩着须弥山,硕大无比,镇压一切邪魔。

这时,仙界却传来消息:“兵主,不好了,魔界来犯,你快回来吧!”

兵主不为所动,将剑身插-在须弥山顶峰:“就是攻上仙界了,也别来叫我。”

-

古遥被镇压在须弥山最下方寒冷的水牢中,身上缠绕锁链,锁住双足,四周壁上满是金光闪耀的佛经,他被困在冰寒中心的方寸之地上出不去,连只蝴蝶都飞不进来。

佛陀罚他在此处不见天日,抄诵经文。

三百年过去,佛陀问他可是知错。

他点头,仰首看着唯一的佛光,佛陀无处不在,日日夜夜地注视着自己。

古遥说:“我知错,可我不愿意改。”

那无悲无喜的声音又问:“来生做畜生,你也愿意?”

古遥不曾犹豫,点头说:“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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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91.

三百年来, 时光如一片浮光掠影,雁过长空。

古遥日日打坐修持,只他独自一人, 不吃也不喝。

暗无天日的水牢中, 他就被困在地下河中央的方寸之地间,只能低头同石头缝隙里生长出的一株野花说话、聊天。

这花足够的顽强不息,竟从石头中开出花来, 春天生长,冬天衰败枯萎,一时起,一时灭

,凡所有相, 皆是虚妄。古遥便这样守着它生死枯荣,直到有天它不再开花了, 而他漫长的生命,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也如这株花般死去了。

三百年的枯禅, 让他变成了一块石头,头发长到了脚边,无处不在的佛陀为他开了门,问他时,古遥回答得毫不犹豫,似乎从未想过, 转世入畜生道的后果。

他望着光亮想, 哪怕做畜生, 也比当神仙强。

出去后,佛陀将他驱逐,不得再回须弥山, 他的坐骑象没有了,搭着路过小至仙的金翅鸟回去。途中,他说自己三百年没有出来了,小仙便叨叨说着这三百年间发生的大事:“仙界兵主,那是个痴情种啊,三百年前神魔之井打开,他还在须弥山挑衅星宿天佛陀,将剑插在须弥山顶,问星宿天佛陀索要一位佛子……对了,你也从须弥山来?你是佛?”

古遥摇头:“我不是佛。”

小仙看了眼他的额心,果真没有佛界的印记,身上法力也很弱。在神仙里,也是末流中的底层。

难怪连个坐骑都没有。

古遥不知此事,又问他:“后来呢?”

“后来,星宿天佛陀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拯救苍生,兵主说苍生干他何事?佛陀说无量百千万亿劫,然后劈碎了兵主的剑……”

这小至仙是个老头,长生逍遥,但并不位列仙班,骑着金翅鸟在六界之中游玩,说到此事不免叹息:“当时我在人界,你知道神魔之井吧,那是跨越人界、仙界,通往神界的一条通道,以往打开时,都是仙界兵主率兵打仗,此次他玩忽职守没来,魔就打开了人界通道……哎!造孽啊。”

古遥一听魔打开人界通道,意识到不妙:“兵主最后去了吗,他可是受了处罚?仙界就没有别的神仙了么!”

“兵主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不让人界毁灭,帝君派兵清缴,而兵主为了苍生,一剑将人界连接其他五界的通道斩开,人界脱离六界,冥界一下乱了套,排着队等着转生的生魂成了孤魂野鬼,堵在奈何桥上寸步难行……兵主,自然是受到了处罚,神仙犯错,应是去了修罗天。”

修罗天,便是阿修罗道,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以往,触犯天条的神仙,只是被贬下凡历劫受苦,可人界都不在六界了,这么大的罪过,小至仙认为,要被罚去恶鬼道地狱道才是。可那毕竟是立过大功的兵主!因此,他想兵主或许是被罚去了修罗天。

“到底是如何受的处罚,小仙也不知,哦对,前面就是仙界了,小仙进不去南天门,就将你送到此处吧。”金翅鸟停靠在南天门附近的云雾之上,古遥从他的坐骑身上跳下来,向这小仙道谢,本欲给一些谢礼,可身上除了一身衣裳,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囊中羞涩,只能再三道谢:“可否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找仪狄要些酒来送给你。”

小至仙摇头晃脑地摆摆手:“顺路罢了,无需客气。小仙告辞。”

“还未问阁下名讳!居住何处?”古遥在他身后喊,“下次再见,我定当报恩!”

“小仙住在金鹏山,金翅天王是也。”

像这些小仙,大多就是守护一方水域、山间的山神水神,古遥记下后,转身要入南天门,却被银枪拦了下来。

古遥不敢说自己是来找兵主的,只说认识仪狄。

守门天兵摇头,问他是谁,从哪来。

三百年间,南天门的天兵也不是他认识的模样了。

古遥不敢回答自己是从佛界来的,只说自己是散仙,他现在的法力连眼前仙兵也不如,微弱得如同最后一滴烛泪。

“仪狄不在,你们帮我通报正阳子也行。”

天兵:“正阳子不在,成,我帮你去叫仪狄。”

仙界许多神仙都不在。

古遥进去时,堪称空无一人。

仪狄虽三百年不见他,但还认得他,醉醺醺的目光从他额心丢失的印记上挪开,解释:“那些上仙忙着修补人界啊,兵主一剑把人界劈出了六界,要重塑山河,捏人,这可是个大工程,仙冥界都忙坏了……”

“那原先的人界呢?”

“谁知道,飘到虚空了吧……”

“虚空?”

“就是超脱六界外的另外空间,就是神仙也要迷路的,”仪狄醉意盎然,叹息说,“人界现在成了虚空的空间碎片,为了秩序,那些上仙都忙着去补上六界缺口,也只有我这样的,还没事干,当神仙我都当糊涂了,什么也不会了,来,喝酒喝酒……”

“不喝了,多谢,”古遥说自己想去兵主故居,“苍海殿还在么?”

“你还敢去苍海殿?兵主的名字,在仙界就是个禁忌,亏得是南天门天兵都是新来的,不认得你,若是认得你,要赶你滚出去的!”

古遥张了张嘴,三百年不见人让他变得有些迟钝了,眉眼萦绕痛苦,脸庞苍白不见血色,瘦削得可怜:“他犯的错,竟有这般严重么?”

“说严重当然严重,可……”仪狄压低了声音,“我们心里都门清着呢,这哪能全怪兵主啊,他为了救人,方式虽过于极端,但也救了那么多人,人界劈开了,还能拽回来的,他可以补救的,结果呢,没来得及补救收尾,就被帝君和上神押走了,抽了仙骨,事后也没有其他上仙去管,事情就这么大了。”

“抽了…仙骨。”古遥心腾地一抽,竟是感觉自己的骨头也仿佛被人硬生生抽了出来,抬眼望着他,“仪狄,你是说帝君他故意这样,让兵主罪无可赦?”

“我可没这样说啊!”仪狄马上酒醒了,疯狂地摇头,“可别害我,我没说过。”

“我知道了,”古遥起身,“你可知修罗天怎么去?”

“你要去修罗天?修罗天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啊?那里比鬼蜮还可怖,你要进去找兵主?”

“嗯,”古遥点头,很坚毅,“我要去找他,我听说他被流放到了修罗天。”

“那…那是小道消息,总之,我听说帝君的确是将他流放到了修罗天,可中途杀了押送他的天兵叛逃了,又杀回了须弥山…咳咳,我这也是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所以,兵主不在修罗天,而是被佛陀镇压了……”周围弥漫酒香,古遥坐在其中,却是茫茫然不知所措。

“都是小道消息,兴许,他在修罗天成了恶神,也兴许,他真的叛逃了,兵主对上星宿天佛陀,不一定就被镇压,但你们那儿可是须弥山,秃驴他妈给秃驴开门,秃驴到老家啊,若是他大动干戈惊动了夜摩天,那就不一定了……”

仪狄恍惚间,瞥见他发丝里夹杂着银白,薄薄的一片骨头,才四百来岁的小神仙,竟比自己还苍老了。

情之一字,果真伤人,不仅伤人,连诸佛都逃脱不了。

古遥苦想了一会儿:“兵主的下落,只有帝君知道么?”

“应当是,哎,你做什么……”

古遥向他告辞:“我去找帝君问问。”

“疯了,你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你身上连佛光都没有了,你已不再是佛子,若是惹怒帝君,他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你问他,你还不如回去问问星宿天佛陀,养你那么多年,总有情分在,佛陀无所不知,慈悲心肠,说不准就成全了你呢?”

刚从须弥山出来,勒令不要他再回去了,没想到才这么点时间,他就又要回去。

古遥没了坐骑,法力低微,又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只能问仪狄借坐骑,仪狄只是下仙,有些神仙为了从他这换酒喝,会给他一些零碎的仙器,虽然他这儿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胜在数量多。

仪狄找了一会儿,递给他一只玉兔:“你法力低,一般的坐骑不肯让你坐,你就骑这个吧,这玉兔很听话的,给他吃两根胡萝卜就听你的了,也不用还给我了,仙界到处都是。”

古遥向他道谢告辞,便坐在放大后的玉兔上,返回西天。

路途远比来时更遥远,玉兔的速度缓慢,不及那金翅天王的金翅鸟,慢腾腾到了西天,却看不见须弥山了。

他已不属于佛界,佛界不再对他敞开大门,对他关闭了,自然是看不见那庞然大物的圣山了。

骑着玉兔,绕了一圈、两圈,他停了下来,给玉兔喂了一根胡萝卜,仰头望着原本须弥山所在的地方。

他知晓佛陀无处不在,定是看见了自己。他祈求道:“请您见我一面吧,我知错了,兵主他罪不至此,求您宽恕他。我罪该万死,若要处罚,那便罚我,我甘愿来世入畜生道,我宁可不再转世超生,就算是被打入鬼蜮,我也要见他。”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星宿天佛陀那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西天出现在耳旁,古遥眼前只有一片金光,却没有佛,他听见佛陀慈悲地说:“本座便如你所愿。”

一只金色的手掌出现,并未一掌将他拍下去,而是慢慢地放在了他的发顶,抽走了其中魂魄,古遥的身躯慢慢消散,只剩下原地打转的玉兔。

玉兔被佛陀捡起,带回了须弥山。

古遥的生魂去了冥界,入了畜生道,一世又一世,短暂的轮回,成了林中的野兔,任人宰割的猪狗,破茧成蝶的蛹,记忆一遍遍地被洗刷,待到足有上万年的轮回刑期满,要再次引入六道时,执掌生死簿的判官却阻拦了这只生魂的轮回。

一贯超脱世外的星宿天,万年前交代判官,待他轮回万年,就让人来接他。

此言不假,判官刚让鬼差把佛界交代标记的生魂带出来。

这生魂上辈子当了野猫,还不会说话,只会喵喵叫。引路的鬼差将“猫生魂”带到后,看见了佛界来了佛,立刻躲避。

这些佛身上的光,是他们冥界牛鬼蛇神的克星。

虽然眼前的佛,似乎是个兔子精,但那也不例外。

万年时间,让当年那个只能当古遥坐骑的玉兔,在星宿天座下修行成了佛,却又让原本的佛子,变成了愚钝不堪,不通人言的动物。

玉兔将生魂抱起,判官没有过问要带着生魂去往何处,因为这魂魄本就不属于生死簿,眼看着玉兔精走了,不由感叹:“这年头,连玉兔都成佛了。”

玉兔带走古遥的生魂,离开冥界,一眨眼就回到了西天:“我记得你,你给我吃过胡萝卜。”

生魂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微弱地喵了一声。

“佛陀从未忘记过你。”玉兔说,“你会得偿所愿的。”

生魂到了佛陀温暖的大掌中,他伸展透明的四肢,望着巨大的佛。

混混沌沌的诵经声中,古遥被佛陀的手掌握着,穿破虚空,找到已沦为一片空间碎片的人界。

六界已铸造新的人界,当年被兵主一剑斩开的人界,成了虚空中一微不足道的碎片,一些在战争中遗落的仙器,魔界中游走的魔物,若不慎落入虚空,便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浮,长年累月的,裹上了结晶,变成了石头。

虚空中这些遗落之物,以及这硕大的空间碎片,没有神来管辖,但也并未大乱,反而建立了新的秩序。

古遥的生魂飘飘然坠入其中,被羽毛似的佛光托着,飘到了东来寺后山,一只成年的母狐,刚诞下一窝狐狸崽子,有一只最为虚弱,还未睁眼,满身血水,蜷缩着“嘤”了第一声。

母狐慈爱地舔走幼崽身上的血水,到他睁开双眼,露出一双和其他赤狐都不同的碧绿色眼珠子,透澈得像翡翠珠子,剔透地望着这个世界:“嘤……”

刚出生的小狐狸,恍然觉得一切都经历过,不知怎地,难过地哭了起来。

幼崽都喜欢哭,那是饿了,要奶喝。

可显然他不是的。

他还很瘦弱,瘦弱得只能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猎人来了,将他藏在狐狸洞的最深处。每次听见的人的脚步声,母狐便会警觉地将这些刚出生的狐崽子保护好。

这是这一日的脚步声,和以往不同,他并无恶意,还带了食物,母狐刚被食物勾走,后脚这人类就从狐狸洞中,掏出一窝狐狸崽子。

容寂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只害怕得发抖的小狐狸幼崽。

还没有巴掌大,毛发还未生长,睁开碧绿色眼睛,本是惶恐,却看见他的脸时,愣神,有些犹豫地歪头,然后嗅了嗅他手心的气味。

容寂用手掌托着他,眼底浮现出失而复得的喜悦,连声音也在颤抖:“小家伙,不认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造化塔幻境,发生的事都和现实发生过的一样,唯一的变数是两位玩家】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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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 92 章

92.

一些超出古遥承受能力的记忆归来, 前尘往事在脑中盘旋,他从花蕊中降生,成了须弥山的佛子, 他去仙界里游玩, 为兵主破了戒,受了处罚。

小狐狸嘤了两声,像悲鸣啼哭, 脸贴在他的手心里,打湿了容寂的手掌。

“是认得的啊。”容寂的手指从狐狸脆弱的背脊划过,低头和那双濡湿的绿眼睛对视着,望见周围逐渐坍塌的世界,天空, 森林,寺庙, 但没有一人或一蚁察觉出。

似是一切只在他眼前发生。

在造化塔中修行了那么多次的容寂知晓,这表示造化塔的幻境于他而言碎裂了, 他随时可以离开。

“小花,我带你出去。”

容寂话音落,眼前一切开始凭空消散,被他抱在怀中的幼狐,忽然回过头,望向其他几只狐狸。

容寂仿佛明白他的意思, 弯腰将他放下, 放任他奔向母狐的怀抱。

毛还未长齐、刚刚学会跑的幼崽, 跳到了成年赤狐的怀中,赤狐迅速卷着他,带他回到狐狸洞中。这洞不大, 几只小狐狸挨在一起,戒备又无助地团在一起,古遥闻了闻身边这些狐狸的气味

对这一世出生时的一切,他已非常模糊,只记得当初自己因为太过瘦弱,站也站不稳,站起便摔倒,母狐并未带出去、教他捕猎的技巧。

最后,猎人的箭矢将一窝幼崽的生命掠夺,唯有他死里逃生,仿佛冥冥之中有神佛的庇佑。探出虚弱的狐狸脑袋,听见东来寺方向传来沉重的钟声。

夜幕降临,唯有寺庙还有一星半点的、供奉佛祖的灯火。

佛陀让他受了苦,最后将他放在此处降生,是有缘由的。

真实里,他会独自活到两岁大,睡树洞,挨欺负,跑到东来寺偷吃,最后吃了狍丹,化了形,被师祖养在身边。

幻境中,反而是容寂先找到了他。

造化塔中真假交织的庞大幻境让古遥一时分不清晰。

他是进来找容不故的,找到他并将他带出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可明知塔中幻境为虚假,古遥却控制不住陷入其中,迷失自我。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是因为一切都曾发生过吗,所以才会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贪恋母狐身上的温度,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塔中的幻境全部消失,母狐的气味也不见了,他重新回到了容寂怀中,仍是狐狸形态,只是不似方才那样弱小,反而有四条尾巴。这是他的本体。

古遥坐在容寂的手掌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造化塔内部的全貌,空旷而肃穆的空间中,脚下有一片像苍海殿的海那样的银色湖泊,说是湖泊,却可以站立,低头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所以这更像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随着脚下镜面缓慢地破碎,像春来冬逝那样,冰块消融,古遥闭上了双眼,容寂双臂紧紧地将狐狸护在怀中

容寂是在造化塔中落入枉死城,附身故剑,又被进入枉死城的临霄带走后,才辗转想起一切。

原来塔中幻境,原就是现实发生过的事。

须弥山存在,仙界也存在,帝君、正阳子、仪狄、佛陀……

唯有倚靠真实,造化塔才能完全复原万年前看见的一切。

功高盖主的兵主和佛子相爱了。

佛子被罚三百年不见天日;兵主因帝君设计而犯下大罪,乱了六界秩序,最后被抽了仙骨,打入修罗天,连带着他身边一切都难以自保。

他的兵器,他豢养的神兽,他从正阳子那里赢来的仙器造化塔,有的流入虚空,有的被打入遗落虚空的人界

在去修罗天的途中叛逃过后,兵主在须弥山索要佛子,惹怒了夜摩天。

没了仙骨的他,被星宿天佛陀保住一命,辗转落入地藏菩萨以愿力建造的枉死城中。失去记忆,魂魄只能附身在故剑的断剑之中。

再后来,他就成了被临霄带回望霄宗的容不故,因嗜杀而凶名赫赫的无量剑尊。

-

“出来了,出来了!”

望霄宗内门,双子峰。

连在一起的双子峰,有两座峰峦,大禅为古遥布下枯木龙吟阵,也尝试过要进入这邪门的仙器中,但死活也进不去,只能布阵,让阵法将造化塔泄出的能量传递至他们为古遥炼制的新肉身中。

仙器不愧是仙器,这才十年啊,但这具新肉身的强横程度,就堪比元婴了。

但容宗主和他家小花,始终没有出来。

不止一次,沧泱想毁掉这座塔,外面始终不散的魔气让他身心交病,宗门资源庞大,能维持护宗阵法数千年上万年也不灭,护一方弟子的安危。但这么下去,始终不是个头。

沧泱站在怒剑峰峰峦,透过护宗法阵的屏障,看见淡了一些的灰色魔气。

忽地,一张传音符飞到眼前,他撕开符纸,传来聂一的声音让他容色一凛,紧跟着是大喜过望,身形一瞬消失,出现在了旁的双子峰。

剑尊和古遥都出来了!

容寂还是原本模样,古遥是四尾形态,在宗主臂膀中。看二人的修为,似乎都有不小的增长

十年了啊!

沧泱老泪纵横:“宗主,你再不出来,修界就要完了。”

十年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很短的,沧泱随便嗑嗑瓜子,再闭眼修炼一会儿就过去了,但外面魔气肆虐,除了有仙盟支援庇护的地方,其他的统统毁于一旦,不知外面死了多少人,变成魔族的,大多被仙盟组成的小队一个个捉住,丢进了镇魔塔。

“老师,”古遥化作人形,和在幻境中不同,一出来便感觉到自身踏实的修为,他弯腰捡起地上阵眼中的造化塔,又看了一眼为自己炼制的肉身,问道,“我师祖呢?”

“大禅啊?他在外面,给那些小宗门分发卷轴和辟谷丹。”

大宗门实力雄厚,熬个十年百年都不成问题,只有小宗门,不能外出采药,连吃都成问题。

沧泱话音刚落,便看见大禅倏地出现在门外,他在此处设了一个定点传送的法阵,随时可以返回。

大禅快步走进来,忽然瞥见那个孩子,嘴唇一抖,站立不动:“…小花!”

沧泱:“嘿,说你师祖,你师祖可不就回来了?”

“我看见魔气散了,我怕你这老家伙把造化塔毁去!”大禅又猜测,难不成是小花出来了?这些魔气乃是仙器造化塔造成的,如果小花出来,造化塔一关闭,魔气自然消散。

于是他忙不迭传送回望霄宗,看见古遥和他道侣都出来了,不免松了口气。

古遥好似在塔中投入母狐怀抱那样,奋力朝他跑去,几步重重撞入他的怀中,激动到难以自控,一条尾巴从尾椎骨跳出来。

纵然知道他是狐妖,看见这一幕的沧泱仍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走出殿外,望着法阵外退散的魔气,与此同时,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无数活下来的修士,他们在这一刻,纷纷仰起头张望:“魔气……消失了。”

“可以出去了?”

修为低微者,不敢去试探,唯有搞出元婴的出窍或化神境强者,才敢出去看一眼,确认真伪。

“散了!魔气散了!”

喜悦在宗门内传开,隔得近得互相热泪盈眶的拥抱,无数飞剑在半空盘旋,挽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还有人丢出烟花爆庆贺,这是一种将人间烟火凝聚在丹药中的法门,将法丹捏碎抛高,烟火就会炸开来,渺小的火点坠落在每个人喜气洋洋的脸上。

瞬息之间,消息乘着风传遍上界,容寂放任古遥和他师祖抱了一会儿,看见黎苍也来了,古遥大约是很喜欢这些教过他的老师,挨个抱过了,黎苍问他造化塔中是什么样,怎么找到的宗主,古遥言简意赅:“就是个很大很大的幻境,我进去就找到了他,可我迷失在里面了。”

迷失后,他忘记了自己要完成的任务,反而被兵主强烈吸引,又深陷其中。

他回过头望向容寂。

容寂的面庞和曾经的兵主一模一样,都不太爱笑,可嘴巴不笑,眼睛会笑,望着自己时,会漾着暖意。

转世的那么多记忆,唯有这一生最为清晰,自己不再是佛子,只是人间出生的一只小动物。他成为过许多种动物,可还是最喜欢当狐狸。

师祖宽慰地说:“既然容宗主出来了,魔气呢,现在也散了,玄机已死,魔族不足为惧,小花的修为,嗯……元婴巅峰了?不错不错,那想个法子,这剖丹的任务谁来……?”

“师祖,”古遥想了想,唤道,“不用剖我的妖丹了。”

“嗯??不剖,可你体内这狍丹……”

狍是大禅从未见过,只在古籍上认识过的一种神兽,强大到什么地步呢,强大到几千年前,刚出家成为佛修的年轻大禅,意外捡到这颗红色内丹,拿起来那一刻便心生贪婪,受了狍天性的影响,他成了个不伦不类的酒肉和尚。

结果这东西被小狐狸给吃了,不但吃了,还活了下来,没死。

肉眼可见的,小狐狸的性情也受了极大的影响。不仅影响性情,还因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吞噬,不论小狐狸的肉身是否能炼化承受都贪吃,让小狐狸痛苦不已。

怎么现在又不同意剖丹了?

“狍它,贪吃了些,但还是很听话的,我跟他商量好了,我分一个分-身给它,它变成它喜欢的模样,想做人变做人,想做动物便做动物。”

大禅更是匪夷所思:“你跟它商量??”

“他经常跟我说话的,你不让我理他,不让我学他的语言,我就没有学。”狍丹经常在他体内咆哮,古遥也没有理会过,可有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后,知晓这狍原是兵主坐骑神兽,古遥就不再害怕它了,方才商量着,说给他一个肉身。

“你用分身术?”大禅一下想起来了,“是跟千面老祖学的神通。”

“对了,容宗主,”大禅转向容寂,“这个千面老祖,在我大禅寺古籍里有记载,千面老祖原是近万年以前飞升的高手,根据记载,他是最后一个飞升仙界的人族。”

黎苍接话道:“落日山脉的遗迹,我们也去查了,我们猜测,是否在他飞升过后,又遇见了什么,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人界。”

容寂点了下头,将小花拉了过来:“因为仙界并不存在。”

黎苍:“仙界并不存在,这是何意?”

容寂简述,说现在他们所在的人界,是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被一位上仙斩断,从六界分离开来的人界。

飘散在虚空中,成为了无依无靠的空间碎片。

故此,修为到头,得以飞升的修士,最后飞升一看,咦,怎么到了黑黢黢的虚空。

千面老祖就是遇见了这种情况,说好的飞升成仙,位列仙班,没有了,他面对无垠虚空什么也不知晓,绕了一大圈,最后只从虚空中带回了一颗蛋,找回了上界。

回到上界后,明明可以成仙却又无法成仙的千面老祖出离愤怒,骂了天道几句,干脆把自己埋了。

那颗蛋被千面老祖镇压在地洞中的分-身孵化,成了一条具有时空神通的蛇。

也正因为此,试图炼化造化塔的玄机魔尊,从中窥探到了这样的天机。

他修炼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成仙!现在知晓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仙了,因为仙界根本不存在,哪怕他真的突破了、成仙了,等待他的只是无垠虚空玄机老人一时发疯,打算将整个修界都毁了,才有了后来的魔气入侵,而人族根本无力抵抗,只能用法阵防御,但这些资源,终有一天要耗尽。

容寂的话虽然短,可冲击力却是极大的。

大禅锁眉深思:“若是这个缘由,那这万年无人飞升成仙,也就有了说法,可若是我们这人界脱离六界遗落虚空,那冥界也就不存在,人又是如何转生的呢?”

“冥界虽然不存在,可有一座枉死城。”

地藏菩萨建立的、超脱六界之外,却和同样超脱六界的虚空不同的一个空间。

这归佛界管。

冥界管不了这一界中人的死活,便由佛界来管辖,不似冥界那样用生死簿记载,此界所有人的命数,都没了定数。

身死道消后,魂归枉死城,积德行善之人得以转生,作恶多端之人只能等城门洞开时跑出去,又变成了人界的魔族。

如此形成一套生死秩序。

大家虽然听明白了,可难以消化这样的事实,大禅难掩震撼:“等我缓缓,哎,这事闹的,成不了仙,容宗主,你这半步成仙的修为如何是好?”

容寂远不止半步成仙的修为。

纵使被抽了仙骨,被夜摩天差点拍得魂飞魄散,星宿天将他保住,灵魂的力量被压制,也失去了记忆,可在造化塔中历经前尘种种,又让他想起了所有。

即便虚空无垠,可若他想,便可回到仙界。

可要问他,还想不想成仙,容寂会摇头。

他说过,若有来生,他想做一柄剑,而不是兵主。

日月同辉的三辰殿中,容寂问古遥:“小花,你还想做西天圣佛吗?”

古遥侧头望着他,轻轻地摇头:“我不想。”

三辰殿的日月星辰,和苍海殿很相似,但古遥更喜欢这里,喜欢温暖的人间。他被师祖捡回东来寺,他在中洲遇见了好心人陆拂尘,在上界遇见小冰和百草观主,在望霄宗,有教他药理学的方长老和吴大师傅,有和他一起种果子赚钱的张梁,还有教他剑法、炼药术的沧泱和黎苍峰主,有送他果子的树灵,他还养了两个动物……

还有所爱之人,他不在云端,不是战神,只在自己身旁。

神格那种虚妄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做师哥的小狐狸,也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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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93.

“师哥, 赵师姐怎么还没醒?”

古遥手中捧着六层玲珑塔,这便是赵乏塔的本体,看着小巧而易碎, 浮动着琉璃色光。

“她太累了。”

和容寂不同, 造化塔只是个器灵,虽实力强横,但在许多方面都比人更脆弱。人受伤了生病了, 兴许吃两颗丹药就能治好,造化塔现今连肉身也没有,如何像人那样吃丹药?

古遥问师哥:“那她要怎么才会醒,聂一长老能修复好吗?我将那具肉身给她用能行吗?”

容寂摇头:“恐怕不行。”

造化塔仙器到了聂一长老手里,他反复观看, 啧啧称奇,又摇头, 参悟不透道:“我还从未见过拥有这样高等智慧的器灵,这种仙器我炼制不出, 也找不到她无法苏醒的缘由。若能找到炼制这等仙器的仙人就好了……”

古遥回想了一会儿,从遥远的记忆中搜刮出信息。

“造化塔好像是正阳子炼制的仙器。”

从造化塔中出来后,重历的那一切,作为佛子却饱受苦难的那一生记忆都忆起,现实却和造化塔中发生的略有不同。

造化塔中,她的本体仙器乃是正阳子炼制, 后又被兵主赢到手, 正阳子极不甘心, 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此塔是他毕生智慧结晶。

可现实中,造化塔在正阳子手里, 称不上是一流的法器,更像是做给小孩玩的玩具,他家三个儿子都长大了、不玩了、丢弃了。

恰好兵主问到,正阳子便顺手送给了兵主:“这玩意儿通天晓地,但降妖伏魔还差点,完全不行,只能涨涨知识。给佛子玩吧。”

容寂想,若要修复好造化塔,还是要回仙界去。

而且坏的不光是造化塔,还有容寂附身的不故剑。他自以为是剑灵,也真的成了剑灵,不故剑本是他亲手铸造,插在须弥山时,被佛陀损坏,现在只剩下剑柄那上半部分了。

可断剑并不影响他什么,他自己已然成为了一把通天的武器。

-

魔气消散后,找不到路的魔族在上界闲逛,被仙盟弟子捉成一串,丢进了镇魔塔。

而遭到破坏的山川草木,也在各大宗门的努力下逐渐恢复,上界渐渐变回了以前的模样,钟灵城热闹如初,每个进城的修士,都要在城门口瞻仰临霄剑圣的题字,而后进城,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有家“青竹特饮”,专门售卖望霄宗特产果子,价格还便宜,在各大驿站要二十五灵石,在钟灵城却只要二十灵石,因此,每到午时,“青竹特饮”的店小二便会拉下门帘,挂上“已售罄”的木牌。

今日,却来了个斯文的元婴修士,买了两颗空空果,问道:“打听一下,这家店是不是剑尊道侣般若禅师开的?”

卖果子的正是望霄宗外门的弟子,闻言抬头:“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斯文青年笑得很温和,面容清隽儒雅,背后背着一古琴:“我是般若小禅师的故友,能不能劳烦您帮忙带一句话?就说,中洲陆拂尘。我近日住在天渊客栈,多谢。”

说完,他递给那弟子几颗红色灵石,弟子连忙丢还给他:“你当我是何人了,那可是剑尊道侣,我若是能替你带话,我还在这里看店?”

陆拂尘迟疑了下,仍是点头道谢,带着果子和灵石离开了,入住进旁边繁华街道上的天渊客栈。

二十年前,陆拂尘去永康城找到他宗门老祖,老祖带他回到寻仙宗,他将丹药献给父亲,中途也曾想来上界,奈何鲸舟是二十年出发一次。

如此,二十年一到,鲸舟如约而至,只是此次并未停靠在乾山派,反而停在海岸线旁,鲸舟的船费也变得比以往便宜了一半不止,只需一万灵石、达到筑基期的修士,就能坐上鲸舟

毫无疑问,天南地北的修者都蜂拥而至:“真的,只要筑基期就能去上界?”

操持售票的弟子,也是从上界而来,自称是上界仙盟的执事弟子,比乾山派的修士耐心不少:“是真的,筑基期即可,缴一万灵石船费就能到底舱,得一个床位。”

上了鲸舟,陆拂尘才听闻上界发生的大事,魔族入侵,致使上界生灵涂炭,各大宗门弟子、长老,全都躲在老家不敢外出,整整十年都是如此。

鲸舟上的仙盟弟子还爱闲聊唠嗑,看陆拂尘有元婴境了,而且还很年轻,五十来岁,天赋很好,便主动招揽。

陆拂尘问:“鲸舟和我上次坐的时候不一样了,上次我来坐船,一道菜要上百灵石,现在只要二十灵石。”

“那是自然,因为我们仙盟接手了,这鲸舟啊,本是双极宗的两位宗主炼制,作为通行中洲与上界之间的最大通道,也借机敛财。可双极宗的宗主竟联合妖族,倒买倒卖,甚至还贩卖妖族幼崽!这不,魔气退散后,双极宗第一个被整治。原本是两个炼器宗师,哪怕犯了错,也罪不至此,整个宗门都被解散了,原本的炼器圣宗哎,奈何…他们得罪了那一位,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陆拂尘:“那一位是……?”

“望霄宗那位无量剑尊。”

陆拂尘曾听过。

可二十年间,变化太大了,仙盟弟子告诉他,剑尊和一个佛修结为道侣了,那个佛修法号般若,乃是大禅寺方丈大禅的徒孙。

“般若禅师?”一时,陆拂尘还以为自己是不是遇见了同名同姓的人,仙盟弟子说这位小禅师也厉害,能驱使万剑。

陆拂尘越听越觉得,兴许只是法号相同,仔细打听其名讳,仙盟弟子摇摇头:“叫…什么…哎,我也忘了。”

鲸舟落地的第一时间,陆拂尘就掏出在上界买的联通宝镜,给古遥留言传音,但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陆拂尘便通过鲸舟传送阵,先去了白云观,见了百草先生一面。

百草先生不无唏嘘:“是,那位般若小禅师,就是当年同你一道来找我炼药的那位。如今是剑尊的道侣了。”

陆拂尘坐在原地思考了很久。

不过二十年不见,古遥成了剑尊道侣,宝镜也联系不上他,他便只能赶到钟灵城,打听一些消息。

兴许是见不到了,那也无妨,这是他第一回来钟灵城,城中聚灵阵让灵气可怖地聚集在半空,只要一屏息运功,便比在外界修炼要快上数倍。

陆拂尘在客栈房间内修炼,古遥也在三辰殿内修炼。狍丹从他体内被剖出后,他变得虚弱不堪,修为倒退了一大截,连尾巴都缩小了。

他本是投身凡尘的一只普通狐狸,饶是灵魂曾具备神格,现在的躯体也只是一只弱小的狐狸罢了。

丹田内只剩下一颗绿色妖丹了,仍然那么小,悬在丹田,散发着荧火般的微光,轻柔的木系灵力覆盖古遥,让他周身气息变得平和如水,只有和容寂一同修炼十二个大周天时,才会起伏不定。

古遥修为突飞猛进,忽地,察觉储物法器中有一个尘封多年的宝镜闪烁亮光,他将宝镜拿出,竟听见陆拂尘温和的声音传出:“古遥,多年不见,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拂尘!”古遥忙不迭爬起来穿衣服,被容寂一手拽回去,跌在他敞开的怀中,容寂问:“去哪儿?”

“我一位故友,他来钟灵城了!我要去找他。”

“让他等十二天。”

古遥刚穿上的里衣便被剥开。容寂对这具像柳条一样的脆弱妖身体贴呵护,动作永远很轻,只怕一用力就会让他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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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94.

一张传音符如箭飞出, 扑棱在天渊客栈的窗纸上,符纸扇动窗框,房里正在运功修炼的陆拂尘听见声响, 倏地推窗, 这传音符便立即射-入。他二指捉住,传音符内传来古遥飘忽不定的声音:“陆兄,你且在钟灵城内, 等…等我十二天。”

联系上古遥了!

十二天?

望霄宗那么大的宗门,陆拂尘猜想,兴许是公务繁忙。

他真就在城中待了十二日,钟灵城的繁华程度叫他诧异,竟专门开辟了一条妖商街道, 一整条街都是妖族商人,兜售一些刚刚采摘的灵草, 矿石……

有一些心怀不轨,打妖兽主意的修士, 一进内就发觉这条街堪称戒备森严,无数仙盟弟子盯梢,一方面是监视贪婪的人族,一方面也是威慑狡猾的妖族。

“还带着露水的玉顶兰,五十灵石一朵,两百灵石三朵。”

“妖兄, 你算数不好吧, 五十灵石一朵, 两百灵石怎么就三朵?不是应该四朵吗?”

卖花的是一只鼠妖,怒道:“不买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不是我不买,我要买, 我先买一朵,你看好,这是五十灵石,对吧?”

鼠妖点头说对。

修士又道:“那我再买一朵,五十,给你,这一朵我也要了,五十……对吧?”

“对……”鼠妖收了灵石,又忽地觉得不对,“好啊,你竟然骗我?这灵石怎么少了呢!”

整条街道并非完全的秩序井然,虽然有人管理,仍然时不时爆发一阵让人啼笑皆非的混乱。

好在没有打架,若是打架斗法,人和妖就都要被捉进一旁的治安处关一天禁闭。

陆拂尘打听了,才知,原来人妖之间通商也就这两年间的事,妖族仍然并不信任人族。

尤其是人族修士强势闯入,先捉了几只身居高位的妖族大王,还告诉他们:“你们妖族丢失的幼崽,并非只是人族所为,而是你们妖族大王将刚出生的小幼崽卖到人界来,联合一些心肠歹毒的人族形成走-私链,”

在妖族打小的耳濡目染与教育里,人族说的无论什么话都是骗人的,所以这一番言论,众妖自然是不信。

偏偏人族,还重新给他们派遣了一位妖王,入住妖王宫,自称是神兽,钩吾山狍是也

那是什么?许多妖都没有听过,厉害吗?凭什么就当妖王了?!勾结人族,肯定不是什么好妖!

结果狍现出原形,羊身人脸,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当真是威风八面,声势慑人!

仰天一声咆哮,整个妖族都寂静了!胆子小的,在这一声怒吼下不可控地晕了过去,胆子大的,也忍不住的跪下臣服。

这是兽类的天性,会臣服于比自己更强的强者。

在这位新妖王的统治之下,人族与妖族之间开启了正式通商,起初愿意的妖很少,渐渐有其他妖发现,跟人通商的好处众多,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至少在妖商街道上,妖是平安的,是与人平等的。

街边小摊后面,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

“今年夏天刚剪下来的月狐毛,狐工手织,一条小披肩一千灵石,大披肩两千灵石。”

“月狐涎骨折价,疗伤圣品,只要四十灵石一瓶。”

“月狐血,只有两瓶,四百灵石一瓶,卖完就没啦!”

“妖族特产星星果,晚上会发光的果实,五灵石一枚。”

“妖界孕果,男的吃了也能怀宝宝,产量稀少,五千灵石一枚!”

陆拂尘走到月狐少年面前,透过黑纱斗笠,望向这只月狐。

没想到竟是月狐先认出他来:“你是…陆大哥?”

陆拂尘犹豫了一下,想起什么来,唤他:“你是小冰?”

“是我啊!”小冰揭开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没能成功化形的狐狸脸来,额心一道月亮印记,这是他们一族的标记。

“你也出来摆摊?”陆拂尘蹲在摊位前,看它摊子上很多东西都卖光了。

“是,混口饭吃。”月狐一族大多怕人,不敢出门,小冰却是不怕,代表全族出来摆摊,今天卖了好几条披肩了,收获不菲。

而这些灵石,可以从人族修士的店中换取一些有用的东西,狐族不能飞,不擅水性,人族的符咒、法器,却能让他们狐狸也能上天入海。

陆拂尘从小冰这里得知,前不久他还见过古遥。

小冰说:“狐……大人他特意来妖界看望我,送回了我月狐族的幼崽。”

前几天小冰在此处摆摊时,还见到了将他养大的人类。不过他并未跟他们离开,现在妖族和人族签订了和平条约,只要他不乱跑,就不会受到伤害。

小冰更愿意跟自己的同族待在一起。

陆拂尘照顾他生意,将他摊位上所有东西都买下:“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过了几日,古遥果然下山来找陆拂尘了,陆拂尘这次见到他,模样还是那副模样,可气息却不同了,有一种和自己身上类似的木系能量,温柔平和,似春风拂面。

他记得,古遥是火灵根,热情冲动,虽是佛修,却有不少不正道的毛病。

可人是会变的,一个年纪一个样,陆拂尘并未多想,只感叹他的修为进步之大,刚遇见时,古遥是个初出茅庐的炼气境,现在都是出窍境高手了!

二十年不见,却仿佛没有隔阂,古遥大方的在八仙楼设宴请他吃饭,带他去妖商街转悠,还给他介绍自己的朋友:“拂尘,这是小包。”

小包模样看着是人,约莫十来岁少年模样,耳朵很尖,身上妖气很浓,和普通的妖气还不同,是一种让人震颤、腿直发抖的妖气。

陆拂尘感觉他应该是妖,并不知道这就是当今妖王,作揖行礼,小包严肃地嗯了一声,抬手稳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古遥解释:“他还不太会讲人话,但是他会心灵感应。你说的他能听懂,他说什么,你虽然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得到。”

果不其然,随着小包碰触他肩膀,陆拂尘好似听见了眼前妖族的声音。

“好家伙,胆子够肥的,剑宗他道侣你也敢染指。”

陆拂尘脸色古怪,对古遥道:“你这位朋友,果然不太通人言。”

随后,古遥还带陆拂尘回了望霄宗,宗门之大,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问起陆拂尘来上界作何打算,可是要加入什么宗门,陆拂尘摇摇头:“上界如此之大,我先到处深度游历一番,或许,会加入仙盟成为仙盟的一名执事弟子吧。”

问道古遥,古遥笑道:“佛修来世,道修今生。”

他已经将“来世”修得圆满了,这一世他就很知足了。

“拂尘,你想去魔界转一转吗?”

“魔界?”陆拂尘说,“我听闻,现在人族和魔族也达成和平条约了?”

“是。”

因镇魔塔中关押着大量魔族,现在魔界还零星剩下几只,他们簇拥了新的魔尊,新魔尊乃是从前的魔君景凌。在失去记忆前,景凌曾是兵主佩剑的剑灵,故此他虽成了魔族,但和其他魔族大不相同,有智慧,识时务,加上他以前做过魔君,很容易就管住了一群蜥蜴兵。

古遥说:“我带你去魔族吃烤肉。”

极寒之地虽然贫乏,但此地占据整个上界近六分之一的地界,资源都在地底下,近两年有不少人类会过来冒险寻宝,从路边魔族手里买几串烤肉,发现味道竟然很不错,很有地方风味。

古遥带陆拂尘过来,也不光是为了玩,一是为了给陆拂尘介绍上界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二则是,他家道侣在枉死城内。

他修为还不够,容寂不肯带他进去。

在枉死城内,形成了一个由佛界管辖的小地府,人死了便被引来此处转世,不分六道,有的生魂转世仍然为人,有的生魂成了孤魂野鬼,枉死城门开后,变成魔族,在路边卖烤肉。

有的转世入畜生道,有的留下做了阴差。

就比如望霄宗的上一任宗主临霄剑圣,便是如此。修为到头,又因炼化造化塔到一半,窥破天机,知晓自己无法飞升,就将宗门留给容寂,自己留在枉死城,负责这些游荡生魂的转生。

一道来自天边的声音告诉临霄,只要干满三千年,就能升职引渡到仙界,当个小仙。

所以容寂第二次进来时,就见到了临霄。

容寂认为枉死城内,必定有通往六界的通道,他自己先行在虚空中探路,虚空之中分不清方位,神仙也得迷路,但容寂手中有一只出生无垠虚空的小蛇。

这蛇是古遥从千面老祖手中得来的。

临霄从虚空中带回了造化塔,

想来这只蛇也是千面老祖当年飞升不得,后从虚空之中带回来的。嗅其身上气息,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神兽,兴许是一种只生长于虚空的动物,所以才识路认路。

找到准确方位的容寂再次回来,又带了一帮人过来修路,其中便有倒卖妖族幼崽的双极宗两位宗主,戴着脚镣干活,在容寂指出的路线中,骂骂咧咧的绘阵画符,根本不得反抗。

若是罢工,旁边那个啃鸡腿的大禅和尚,就会念咒叫他们浑身疼痛难忍,一边掐佛珠,念阿弥陀佛,一边道:“解宗主啊,你二人杀业过重,这些都是业力因果啊。”

业力因果?

解宗主在心里咒骂。

姓容的坏事干的不比他少吧,杀的人不比他少吧,怎不见他有业力因果?

-

若干年后。

在虚空中漂泊万年,以至万年间无人飞升仙界的人界,在修界各大宗门高手的齐心协力之下,终于同六界联系上了

两个人界隔着银河遥望,夜空中一条拖曳长尾的亮星闪烁。

这一次,古遥乘坐飞行法器在在虚空隧道之中飞行,他就安分得多了,不敢随便造次,除了靠在容寂肩膀身上睡觉,就是起来修炼,虽他不愿再做神仙,可本事却是要有的。

-

当晚八点,本台晚间新闻报道,主持人介绍说省天文站观测到,有一颗彗星正在靠近地球,预计今晚十二点撞上地球。

有些人为了观看彗星来临,特意在凌晨站在天台上,忽然抬首一瞥,天上流星坠落,亮得惊人!

“姐!是流星,快许愿啊!”

一对姐弟趴在窗台,闭着双眼,在心底默念愿望。

“考试考满分?”古遥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声。

紧跟着又是一道声音:“流星啊,保佑我中五百万大奖吧!”

“师哥,五百万大奖又是什么?”古遥挠头,他和容寂刚刚乘坐飞行法器,抵达这边六界之中的人界,便听见从四面八方而来祈愿之声,如一个个的光团,漂浮在半空。

容寂摇头:“五百万灵石,人真是贪婪。”

被兵主一剑斩开飘零的人界,和后又被众仙修补重塑后的人界,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发展。

但人与人的本性是相同的。

看见美好的、难得一见的事物,人的本能就是向它许下愿望。

一个女声说想要他回消息;一道男声说想要妈妈的病快点康复。

古遥低下头,能望见朦胧夜色下,华灯初上,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这座人的城市,是全然不同的建筑风格,比修界修城还要热闹、要更人声鼎沸。

这边的人,他们的代步法器是一辆长着四个轮子的铁皮箱子,还有天上飞的大型金属白鸟,排放出难闻的臭气,臭得像两百只狐狸凑在一起开会。这些人都住在层层叠叠的楼房之中,每一扇窗户,就是一段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当成外太空,两个地球,平行时空不同发展。

明天见~

就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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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95.

近日仙界发生了一件算是新闻的事从凡人间飞升了几个修行之人。

之所以说是新闻, 是因为多少年无人飞升了,掐指一算,自从万年前兵主一剑斩开人界与六界联系, 众仙重塑人界后, 就鲜少有修行得道、飞升成仙的道人了。

按仙界之规,无论是散仙还是鬼仙,飞升过后, 都要来天庭觐见仙帝,由帝君赋予这些刚飞升的小仙仙骨,有了仙骨,才算是真正的仙,正如同神有了神格, 才能称之为神。

但神格并非是上神所赋予,那是凭借自己修炼道行, 应运而生的一种产物。没有仙能说自己一定能成神,哪怕是帝君。

但帝君已是离神界最近的仙了。

这些年鲜少有人成仙, 帝君深居浅出,唯有鬼蜮魔界打上门的时候,才会离开自己的仙殿。可兵主受罚后下落不明,没了领兵的战神,帝君亲自出战,因此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如今只是隐居, 除了几个孩子, 几乎不出面见任何仙。

“晚辈千面,拜见帝君。”一个长须老头,拜在帝君脚下。观其面容, 分明就是传授古遥无极千面诀神通的那位老祖。

“千面,”帝君的声音不怒自威,岁月未曾在他面容上留下痕迹,一如既往的年轻,只是气息有些疲惫,“你从何处飞升?”

“晚辈…是萧淹山出生。”老头死死埋着头,只余光瞥见仙帝的袍角,不敢造次地抬头看清帝君的模样。

帝君声音极沉:“本座没有问你老家,本座问的是,你是如何沿着虚空,寻到仙界来的。”

千面才刚刚飞升,只是沿着虚空中那一条长到不可思议的隧道而来,对仙界过往一无所知,闻言老实地回答:“晚辈是从人界而来,通过虚空方才飞升。晚辈此前飞升,并未找到通道,这一次才看见虚空之中有一条通往这方世界的路。”

“路?”

“是。”

帝君仿佛才知此事,眼神一凛,元神散开,果真如这千面所言,虚空之中多了一条路,连接着人界,而这隧道通往何方,虽看不清晰,可答案不言而喻。

“这条路是何人所建?”

能在虚空中寻到方向,还能开辟一条引领飞升之人通行的道路,这样的本事,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神才有的!

千面恭敬回答:“乃我界修士所建,不瞒帝君,若非这一条路,晚辈还不能飞升。”

除了千面以外,另外几人也是相同的情况,帝君独自沉默了良久,由侍女呈上的托盘中,执起一段浅色玉髓,将玉髓插-入人的脊骨内,与之融合交缠这便是仙骨。

赋予仙骨时,有些疼痛感,但尚且能忍。

抽仙骨则不同,玉髓成了体内的一部分,要想抽出,便是要开膛破肚。

赋予仙骨后,就算是仙了,但仙也分等级,像千面这样的,还不能住在仙界,不会分配宫殿,至多就是赐一座山,管理一方水土,说的好听些,那是山神,朴素些,就是土地公。

待这些下仙告退,帝君坐了许久不动,背身走进房中,从柜中无数匣中取出一个黑色木盒。这木盒打开,内里盛放的是一截黑色的玉髓。

这便是多年以前,他联合神界上神,亲手从兵主脊骨之中抽出的仙骨,黑沉如墨,握在手中,还隐隐能感觉到仙骨主人曾经的威压,那种可怖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压迫感。

-

飞行法器还未落地、将要落地之时,古遥便用了传统的隐匿卷轴,以隐匿阵将他们乘坐的飞行法器隐藏起来,法器在操纵下落入一片安静的小树林中。

两人走出后,那些祈愿之声,也渐渐消失了,因为流星划过了,人们的愿望也都许完了。

抵达之前,还在虚空之中,容寂便问他:“若是到了,要去做什么?”

古遥想了想:“不知道这边的酒楼好不好吃。”

“对了,”古遥想起来一位故人,“等我们找到正阳子,将造化塔给修好,我想去找仪狄,然后去金鹏山。”

他搭乘过金鹏山那位金翅天王的坐骑,当时身无分文,无法感谢,现在想起,或许可以再去拜谢。

二人来是来找正阳子的,古遥对成佛没有执念,容寂对成仙成神,更是毫无兴趣。可若要找正阳子,那便要上仙界。

不过人才刚到,总得先吃喝一番,再去办正事。

夜幕沉沉,二人走出小树林,举目望去,是高到数不清层数的高楼,穿梭的法器有序地飞驰,看不见酒楼和客栈。

约莫是太晚了,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就是有,穿着打扮也古怪得很,古怪得让古遥第一时间披上了隐匿阵,和容寂漫步在异界宽阔平直的道路上,古遥一边观察,一边悄无声息地将身上服饰变幻。

突然,空旷大街上,公交站台附近,古遥眼前出现两辆相擦而过的车。

两车相撞后急速刹车,横亘在路中央,一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打开后备箱寻找压箱底的安全牌,她十岁大的孩子也随即下车。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岔路口横冲出一辆大卡车!司机肩膀夹着手机,正在大声地冲电话里吼着什么,空出一只手在副驾驶座上摸来摸去,仿佛在找东西,当他注意到路中央停着两辆车时,瞳孔瞬间紧缩,手机从肩上落下,打车司机慌不择路地双手把着方向盘打死,一脚将刹车踩到最底下,轮胎死命地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刺啦”之声

就在这辆大车即将撞上两车之时,时空凝固,一股仿若天神般的力量,桎梏住大卡车,似一面肉眼不可见的软墙,阻住卡车的失控。

卡车司机心脏狂跳,冷汗直流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没有撞到车和人,登时松了口气。而路面上站着的女人和孩子都傻住了,另一辆车的车主,也吓得不轻,随即慌忙将车开到了路边的公交站台后面。

车站的临时座椅上,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地府公职人员,望见路旁理论的几个车主,手中拿着今天的生死簿面面相觑。

“说好这里要死五个人的,怎么回事?”

“奇了怪了,应该死的。”

刚才那股凭空出现的巨力,两个公职人员也都看见了,说话间,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穿着现代衣裳,却是留着古人长发,有些不伦不类。

地府公职人员又对视了一眼。

人的寿命在他们眼中,都是有数字的,却完全看不见这两个人头顶的寿元。

他二人夹着平板生死簿跑过去,朝他们喊话:“喂,你们从哪儿来的?竟胆敢插手人间生死!”

个子更高,模样冷峻的那位开口:“阴差?”

……什么年头了还有人用这样的说法。

“我们是地府公务-员!”

容寂一脸冷漠:“哦。”

古遥挠了挠鼻头,道歉:“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们初来乍到,刚刚看见事故,我一时没忍住,是不能救人吗?”

“自然不能!人都有寿命,你们是……”若说是仙,又不像,若说是人,就更不像了。阴差仔细一瞧,瞧出了一点门道,看着年轻,个子矮一些的这位,身上透出一股妖邪之气,定当是妖魔了!

建国后不得成精的规矩,这些妖还没普及到位吗?竟胆敢跑来人间夜游,插手他们地府办事。

阴差沉下脸来,说:“总之,你们干预生死,我们没法交差,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古遥问。

阴差:“自然是地府。”

该索命的魂魄还活着,他们无法出手让他们死,但后续肯定会造成其他的麻烦,今天的工作无法向上头交差,索性缉拿这两个犯错的人回去。

“地府……”古遥记得,自己轮回转世那么多次,对地府都很熟悉了。

容寂想了想,竟点了头:“走吧,去地府,你们阎王,还是卞城王毕元宾吗?”

两个阴差闻言忍不住呛了一声,厉色道:“大胆!卞城王的大名岂是你能叫的?!”

容寂扫了阴差一眼,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让阴差霎时闭了嘴,心底嘀咕,这是何方神圣,哪位大仙?

地府在每个城市都有一座办事处,在本城的办事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酒店,若是路过,常人是看不见的。只有身上阴气重的、被恶鬼缠身的人,路过时才会注意到这里有一家好气派的酒店。

古遥一路都在左顾右盼,问题很多,问道:“为何这里灵气这么稀薄啊,都闻不到。”

阴差:“虽然没有灵气,但是有雾霾啊。”

“哦。”

古遥又问:“这里的人都不修行吗,一眼望去,全都是凡人。”

“修行?”阴差瞥他几眼,“你是妖,自然不同于人。”

“人也要修行的,我道侣也是人啊。”

阴差只敢用余光看容寂。

这是人吗?

可为何他们地府公职人员,对上人,竟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害怕?

古遥:“哎,不说这些,这人间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怎么都没看见客栈。”

“你们是…刚下山出来吧。”看着妖的妖力,怎么说也是个千年道行的老妖了,一千年前和现在大不相同,阴差便回答他的话:“要住宿,得去酒店,你们有钱吗?”

古遥拍了拍自己的储物袋:“有啊,好多钱!”

“手机有吗?”

“手鸡,那是什么鸡?好吃吗?”

言语间,抵达地府门口,

地府没有给他们配车,全靠脚力,一丁点的法力让他们可以缩地成寸,走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阴差领着两人入内。他二人没有带回生魂,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是为了写报告书,说明情况。

调查情况时,两人还算配合,个子高的那个帅哥不爱说话,年纪小一些的那个问什么都回答,怎么救人的,都说了,用的法力,为什么要救人,干预他们办事,这年轻人回答:“路过而已,我不知道我干预你们办事了,如果我做错了我道歉,但你不能不让我救人。”

一字不漏的将古遥的话记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保证以后不做这种事,古遥却不同意了:“如果我没看见,我救不了的就不救,我看见了,在我面前发生了,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

“兄弟!你要签字了,我们才能交差啊,不然今天别想下班了。”

古遥哦哦两声:“那我若不签呢?”

“那咱们就这么耗着吧!地府这地方,死气重,你们活人、妖,待久了也不好受的。两位啊,行行好吧,签了字我们才能下班啊!这都凌晨三点了亲。”

坐在小办公室里的容寂,侧头透过透明的窗棂,能望见来往的地府人员。

他无意为难这些小阴差,但签字画押是不行的。

容寂道:“你们去休息吧。”

“可你们不签字,我们怎么跟上头交差?不交差就……”

古遥接:“不能下班?下班是何意?”

“不必交差。”容寂声音没有波澜,长腿放在桌下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曲起,和古遥的腿并在一起,“你们阎王下来了。”

阴差不解:“什么?”

话音落,狭小办公室的大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为首是个长发青年,眼若鹰隼,面容苍白,唇红似血是地府老大毕元宾。

两个阴差怔诧之时,虽没亲眼见过阎王,却见过他身后无常。当即恍惚地地站立鞠躬。

阎王本来平稳的神色,却在看见容寂那一刻忽地变幻,失声喊:“兵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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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96.

时代进步, 地府也在与时俱进,阴差穿西装打领带,卞城王也不能免俗, 脱去了一身累赘长袍, 打扮得利落清隽,和容寂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兵主”二字,让两个阴差有些困惑, 旋即大惊失色,难不成,是禁书《兵主本纪》的那位“兵主”?

卞城王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亲眼见到人,才确定原来那位仙界战神是真的回来了

两人有些旧交情, 称不上是惺惺相惜,但仙界最鼎盛的那些年, 谁人不知兵主大名?

旧事过去太久,久到卞城王都快忘了, 可见到他那一刻,全都记了起来,兵主回来了,这是不是说明…仙界要政变了?

他不记得兵主是个好脾气的人,虽为人大度,可抽仙骨这么大的仇, 不可能忘。

尤其是, 他转头看向兵主身侧, 一眼看穿内里魂魄,这是佛子的转世,星宿天佛陀交代过要关照的那位。

卞城王连忙请二人随自己下楼, 每个城市中都有地府办事处,小到县城乡镇,大到首府,站在酒店门廊下看着有好几层,但上面是给这些忙碌的阴差休憩之处,真正的运转中心还在地下。连接着所有的地上办事处。

进门向下,乃是阴宅。

瞧着是电梯,但并非倚靠电力维持,而是繁琐古老的阵法,一层一层往下,两扇门打开那一瞬间,像铡刀分开,周围那越发森冷的鬼气,让古遥有些排斥。容寂抬手环住他的肩膀,从他身侧范围内,升腾起一股让鬼魂都能感受到温度的生气,却夹杂着叫鬼神都敬而远之的压迫感。

出去后,便是卞城王自己的宫殿,虽他与时俱进,但自己宅子住着舒服,也一直未曾变幻,只添置了一些现代活人用的物品。人间有这样多便利之物,阴间也与时俱进,并不一味的墨守成规。

虽是阴曹地府,可卞城王住的地方却是鸟语花香,殿外有个偌大的园子,古遥一看种了这样多繁茂的花草树木,对卞城王印象一下就好了起来。

“佛子请坐。”他先请古遥入座,打开电视,递给他遥控器,请他观看,见他好奇地摆弄起来,一个按钮一个按钮的试探,活像个小孩,卞城王便侧头问容寂:“不知兵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卞城王和正阳子可有联系?”

“正阳子?这位上仙,可从没来过我冥界,不过兵主找人,我打个电话问问便是。稍等。”

在别人家中古遥相当有礼貌,没有动桌上的零食和茶,只是摆弄着卞城王给他的“玩具”,看着这个叫电视的东西上跳出来的画面,不一会儿就看入迷了,声音又低又兴奋地对容寂道:“师哥,这边世界的东西还有点好玩。”

“你喜欢那个?”

“喜欢。”

容寂自以为那是什么法器,类似于放大版的洞天银镜,便温声道:“我出钱让正阳子再给你炼制一个更大的带回去便是。”

“好!”

不多时,卞城王回来:“联系上正阳子了,我已与他说明情况,过会儿他就来了。我带你们去客房,”

容寂正襟危坐地颔首:“多谢。”

“不知兵主这些年,去了哪里?”卞城王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目光流转在他的脸庞上,虽是那么长的时光不见,可兵主过去的模样他还记得,虽容颜一模一样,可气质却有所不同。现在的兵主,不似神仙,更像他接触过的那些活人了。

容寂说自己一直在人界:“另一个人界。”

“哦…难怪,”卞城王笑道,“难怪这些年没见过你,只见过佛子。”

“见过?”容寂抬眼看着他。

旁边正在看电视新闻资讯的古遥,当即有些不安了起来。

容寂敏锐地察觉到,又听卞城王说:“是啊,佛子来我们这儿转世那么多次,我也见过他几面的,还从崔珏那里听过几次,不过啊,我想佛子肯定记不得我了。”

古遥没吱声。

他并未告诉容寂自己转世过许多次,只说是佛陀放他过来了,让他托生成了一只狐狸。

现在卞城王突然说到在地府见过佛子,一下就让容寂怀疑起来:“佛子怎会来冥界转世?”

“自然是佛陀的吩咐了,哎,不敢不从,不敢不从呐。”

容寂看向默不作声,埋头躲着自己眼神的小道侣。

显然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脸色沉了下来。

卞城王本只想说点趣事,一看他表情立刻大感不妙,连忙解释:“都是佛陀的命令,哎,我们也不好做啊。”

“他转世了多少回,有记录吗?”

“佛子不属于轮回的一环,诸佛和仙不同,那是和神一个境界的。”神佛都没有轮回。卞城王道:“他不属于生死簿,生死簿自然没有记载,不过,佛子走的是畜生道,约莫……轮回了上千次。”

每一生都很短暂,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只是动物平凡的一生。

就连古遥自己,都记不得太多,因喝了忘川水,也没有悲喜。从出生到死亡,都极其平淡,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卞城王感觉到气氛的古怪,磅礴压力当头袭来,他连忙借口公务繁忙:“兵主,佛子,你们就在此处休息片刻,我想正阳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我已吩咐下去叫使者前去接他了。”

容寂道谢,卞城王化作一团黑烟消失,溜得很快。

他人一走,容寂便转向古遥,目光垂下:“小花。”

“哎……”古遥每回犯错,就变成了一只小鸵鸟,喜欢埋着脑袋假装听不懂。

“为何……”容寂伸手,手心贴着他的脸颊,“你看我。”

古遥闭了下眼,又睁开,清澈见底一如既往。

“为何瞒着我?”

“因为…我也记不得了。”古遥想起来后,那些转世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占据的部分并不多,兴许是因为没有什么难忘的事,也是因喝过忘川河水,饶是风雨飘摇,他也差不多都忘了。古遥不想说,便没有说。

他也不晓得还能回来,怕只怕师哥去佛界找星宿天佛陀的麻烦,若是再次触怒诸佛,兴许又是恶战一场。

“师哥,”古遥抓住他的手指,认真地解释,“我虽转世入过畜生道,可我真的没有受什么苦难,我每一世都过得很开心,无忧无虑,人类没有伤害过我。”

“你当我看不出你说谎?”容寂凝住他的双目,心底抽得难受,手掌搭在他的发顶,难言道,“小花…若是当初,我果断一些……”一提到当年,便是心中悔恨,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容寂不愿追溯过往种种,种了因必有果,这是他与佛子的因果。再造因,就会有新的果,绵绵不休。

“罢了。”容寂只想生生世世都对他好,再不让他蒙受任何苦难。若有神佛阻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其实,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这是佛陀说的,”古遥笑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嘴角的笑涡绽开,“何况,我也不觉得苦,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对吧?”

容寂注视他许久,半晌,落下一个“嗯”来,唇角勾起:“还有以后,还很长。”

从各地的地府办事处,都可直达卞城王的宫殿,因此,不多时,正阳子就来了。

他脚步匆匆,穿了简约的长衫,一见容寂,怔愕到说不出话:“兵主?”

收到卞城王的消息,他还以为传错消息了,他和毕元宾那家伙也不熟悉,怎么突然找人给自己传话了?

还说是兵主请见。

正阳子连忙赶过来,出门太着急,鞋也穿反了:“真是你啊,兵主,哎,老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都消失快……快……一万年了。”

“正阳子。”容寂朝他拱手,“阔别多年,别来无恙?”

“老夫好得很,好得很啊,”他怅惘道,“兵主可安好?”

“本尊很好。”

虽兵主是个被抽了仙骨的叛逃神仙,记载他功名赫赫的《兵主本纪》这本书,也一度成了禁书,可现下见了,竟连一道捉他回去的念头也没有。

捉他回去有何意义?

兵主又不是真的犯了不得饶恕的罪。

就算是真的犯了,他正阳子也懒得浑水。

二人寒暄几句,正阳子望向古遥:“这是佛子吧?”

古遥向他行礼:“见过上仙。”

“什么上仙不上仙的,我都不管仙界事务多少年了……哎呀,卞城王这老鬼,宫殿弄得不错嘛。”他左右看了几眼。

古遥接道:“是啊,这些法宝可好玩。”

容寂:“正阳子可能炼制?”

“炼制?哈哈哈,兵主啊,你们是闭关了多少年啊,这些东西,”正阳子指着卞城王宫殿内一切现代产物,“这些是科技,和神仙的法宝,是不同的东西。”

容寂蹙眉:“凡人研究出来的?没有灵石与灵气,如何研究?”

“你我都是凡人飞升,兵主还不知道人类的智慧吗,人是万物之灵,世上的灵气蒸发了,便想出各种奇特的点子,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万年都过去了,老夫重重重孙都有了!这点变化算什么?”

正阳子听他简单描述两个人界的不同之处,在情理之中。

两个人界发展并不相同,其起因便是一个灵气充沛,一个灵气式微。在灵气充沛的人界中,修行为上,而在末法时代,读书至上,修行才是邪门歪道。

“老夫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多的修行之人,这些人……都是兵主你舍命救下的啊!按老夫以为,剥夺你的仙骨就是一件错事,哎……”他连声叹息,惋惜不已。

“没什么好惋惜的,”容寂平静地说,“正阳子,我与他不愿再成仙,没了仙骨,反而自由自在。”

“也是,不受束缚,没有规矩,甚好。”

“此次前来,请你相见,是有一事相求。”

正阳子:“请说。”

容寂翻手,现出造化塔来。

“咦?”正阳子稀奇道,“这玩意,你们还留着?”

“留着的,造化塔流落虚空中,机缘巧合下,我们重逢了,她也有了器灵。”

“有了器灵?”这些仙器都有智慧,但拥有器灵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正阳子惊异地接过造化塔仔细勘察,容寂说发生了一些事,器灵沉睡不醒,需要他帮忙修复一下。

“好说,这不是什么难事。老夫回家一趟,不如……你们跟我一起?”正阳子道,“卞城王这里虽然搞得不错,可死气弥漫,不见天日,只有月光,还是老夫的豪宅舒服。”

原来,正阳子多年前就辞去了在仙界的职务,在人间养老,在西湖边上布置了洞府,偶有人划船经过,也看不见。

这种普通的障眼法,存在人界各处,隐姓埋名的神仙妖魔,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正阳子独自居住,早年与妻子和离了,儿孙们各有各的事做,他是个孤寡老人,平日无事可做,要么看些书打发时间,要么出门看望自己的儿孙,又孤零零地回来,偌大的宅子里,只养了几个傀儡道童,帮他炼器、干家务活。

古遥和师哥在这里住了几日,一日梦中,古遥睡在湖畔,忽然看见湖面上的莲花开了。

他是莲中诞生,与莲有缘,看见莲开花,坐船靠近,蓦地,这盛放的莲花金光大甚,在眼前变成了佛祖的莲花座!

与他等身的佛陀坐在莲花座上,睁眼看着古遥。

古遥坐在船上,同他对视,愣了一会儿,恭敬地跪拜,整片湖面像结冰了一样岿然不动,古遥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托起:“孩子,起来吧。”

他顺势仰头望着佛陀,心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恨,没有悲喜,也没有激动,只是平常的再次见到了佛陀。

他不再是佛子,但佛陀依旧是西天圣佛。

他再次拜谢:“谢谢您的成全。”

佛陀一言未发,只是手指一竖,一朵莲花浮空,飘向古遥。

“这是……”他伸手接住,不解其意。

佛说:“是你的佛莲。”

“我的?”古遥低头,果真感觉到了同根同源的气息,应当是他诞生的佛莲,他抬头还要再问,佛祖就不在眼前了。

“师哥,我刚刚……”古遥于梦中霎时惊醒,看见湖中倒影,水波潋滟,荷花还没开呢,这才意识到是做了梦

身侧的容寂看向他,目光凝固在他的眉心。

古遥的眉心,有一朵绯红的莲花印记,他脸一沉,这标记是怎么出现的?

“佛陀来过?”他竟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

“我梦见他了。”古遥点头,顺着他抚触自己眉心的手指,抬手摸了摸:“有点烫,是什么?”

“莲花,这朵莲花……”

古遥怔然:“不是做梦,他真的将佛莲给我了,啊,我头发还在吗?”他赶紧摸了摸,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头发还在的。”

容寂蹙眉,神识探入这印记,浩瀚的佛光霎时将他吞没。

这佛莲印记表示,古遥虽是妖身,却也是佛身,但并非真正的佛。也可以说是,有了佛的战力与防御,却不受佛界诸多法则戒律束缚。

这亦是说明,小花拥有了不死不灭之身。

就连古遥自己,也明白了其中含义:“佛陀是原谅了我,不,不对,他未曾憎恨过我,违反戒律,便理应受罚。”

这是他受的转世之苦换来的印记。

这道佛莲印记,滚烫地烧了一会儿,又渐渐隐没入皮肤,和他脸颊两侧的妖纹一样。

正阳子带着修复好的造化塔出来时,佛莲印记已经消失了。

“我在塔中找到了两样东西。”从正阳子手心里,现出一颗红狐狸珠,与一柄断剑,乃是不故剑的另一半剑尖

“这是你们的?”

“狐狸珠!”古遥伸手接过,喜不胜收,“这是我的。”

这是他在造化塔中修炼得来的狐狸珠,原以为消失了,没想到就在塔中存放着。

容寂执起另一半的断剑,并不明白这是怎么来的,是如何又在造化塔之中的?他记得,这柄剑当年在须弥山,被佛陀劈开成了两半,不知坠入何处。

“造化塔我已经修好了。”正阳子笑眯眯地托着塔,“物归原主,我家儿孙都不玩这个咯。”

塔尖飘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器灵,问容寂:“容不故,我的肉身呢,我的肉身呢!”

容寂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之前为古遥准备,后古遥不愿换身体,所以由聂一长老照着赵乏塔的画像,更改了面容与性别的肉身:“这是给你的。”

“哇,”她先是欣喜,又是愤怒,鼻孔出气:“怎么又是三只眼,容不故,我不要三只眼,难看!”

“是聂一长老为你捏的,不好看?”

她不同意,缠着让正阳子为她改一改,正阳子拗不过,出手为他更改了面容,又附加了一些好的材料进去,造化塔刚钻进新肉身,在穿衣镜前站定,绕了几圈,高兴得在房里飘来飘去。

正阳子朗笑道::“老夫家里好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

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古遥抬头看着他,邀请道:“上仙,其实…你可以来我们宗门作客的,我招待你吃好吃的如何?”

“多谢佛子美意,”正阳子一下心动,“事不宜迟,不如,我现在就去?”

离开之时,古遥从这边带了不少东西走,他没钱花,这边的人类不用灵石,钱的正阳子给的,古遥只能回赠一些小礼物:“这桃树结的桃子好吃,我自己栽的,还有空空果,我同门的师弟培育的果子,这是我酿的果酒,上仙尝一尝……”

众人坐在飞行法器之上,正要遁入虚空之门时,眼前忽然出现凌空一人

正阳子先出声:“帝君?”

很快,古遥也将眼前人认了出来。立刻浑身戒备,手心现出一把乐游剑来。

“兵主别来无恙。”

在古遥近日见到的神仙里,帝君是唯一一个,还恪守旧习的神仙,穿戴着华贵的衣袍,没有盔甲,也没带武器。

容寂敛眉,飞身立在法器之前,冷漠地看着他。

“本座……不是为了恩怨而来。”帝君伸手丢出一物给他,“兵主若想回仙界,随时可以回来。”

容寂接过他丢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是自己被抽出的仙骨,如一段黑色的玉髓,冰凉的颜色没有一丝光彩。

“帝君误会了,仙骨既然已经没了,我也不愿再成仙。”

“不愿成仙?”帝君哈哈笑了两声,“可没了仙骨,你怎么成神?”

“本尊并不想成神。”

“这怎么可能?”

“并无虚言。”容寂依旧平静地望着他,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气息静谧如水。

帝君望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因为他看出来了,兵主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不愿成仙成神。

可对方身上给他带来的那股犹如上神般森然的震骇是怎么回事?

明明不是神仙,抽了仙骨的兵主,不再有战神之威,却有一种不亚于过去的气息。

难道他身上已经有了神格?

不,这断然不可能……一个连仙骨都没有的凡人,怎能成神!

容寂衣角翻飞,面容凝固:“帝君还有事吗?”

他摇了下头。

“没事就闪开,今日我不杀你。”

“笑话,你一个凡人,如何杀得了本座……”话音刚落,一柄黑剑直直地刺在他的喉咙前,凝住。

“我虽为凡人,亦能屠神。”容寂声音很沉,望向帝君的眼底死寂一片,饱含不屑,“帝君让路吧。”

说完,他坐回了飞行法器之上,四“人”与法器一同消失在虚空之门,留下帝君原地凌空惨然地笑了三声,忽然悲哀地捂住了脸。

兵主被抽了仙骨,依然这样强横,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神格,在对方眼里一文也不值。

是他输了,他输得很彻底。

-

虚空之中,漫长的时光过去,再次回到修界,钟灵城下了雪,是隆冬了。

皑皑白雪覆盖着城中屋顶瓦片,不远处的望霄宗,也被银雪裹满山脉。

正阳子是第一回来玩,作为东道主的剑尊与道侣二人,带他感受一种来自万年前的时代感,从落日驿站行至河谷瀑布。上界大大小小的驿站林立,河谷驿站,古遥也曾来过。

他要了三间上房,他和容寂住一间,正阳子自己住一间,赵师姐也住一间。随后坐在驿站大堂之中,翻开菜单。

桂花酿,炸米花,香煎鱼干,独门荷叶鸡……

上菜后,古遥尝了两口,忽然抬头道:“小哥,打听一下,你们这儿菜单,怎么和别处驿站不一样啊?”这份菜单以及菜式的口味,给古遥的熟悉感很强。

小二恭敬回答:“这是我们河谷驿站主厨的独门菜式,和别的驿站自然是不同。”

古遥沉吟片刻,问道:“我能见见你们主厨吗?”

小二答:“客官稍等。”

容寂转头问他:“主厨怎么了?”

“这位厨师,可能是我一位故人。”

说是故人,应当只是一面之缘。

待那主厨拿着炒勺出来,古遥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恍然惊觉原来已是百年过去了。

百年前,他刚从造化塔中出来,狐狸与沈不容的一生结束,古遥仓惶逃到这家驿站,与店小二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店小二说报他的名字,在旅行商人那里买地图可以打折,却没能兑现,后来这店小二见他难缠,就送他一份独门菜谱当做赔礼。

古遥记得那时他告诉自己:“说出来客官不要笑话,以后啊,我要成为厨师。”

结果现在他真成了河谷驿站的主厨。

上界之中的凡人,在灵气滋养下,能活得长久一些,约莫有一百三四的寿元。

眼前这位掌勺的主厨,就是百年前,他在此处见过的年轻小二。

那老主厨望着古遥,似乎有些不解:“客官……可是我做的菜有什么问题?”

“不是。”古遥摇摇头,“你做的菜很好吃。”

他并未说自己百年前来过,见过他一面,只是夸道:“真的很好吃。”

“多谢客官,哈哈。”这老头子显然是让他说得高兴了,脸上拧满了褶子,告谢后转身,要走到厨房时,忽然回过头来:“啊……”

古遥手里拿着筷子看着他:“怎么?”

“啊…”老主厨不算大的眼睛望着他,其中含着缅邈岁月,“我想起来了,您是,您是那一位。”

古遥还以为他认出自己是剑尊道侣了。

老主厨却忽然道:“一百年前,你来河谷驿站吃饭是不是,小兄弟?”对方诚然是仙人,可在他眼中,就是那个小兄弟。

“…不错。”古遥忍不住失笑,“只有一面之缘罢了,没想到您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你的脸啊,都未曾变过……我说过,你若再来光顾,我要送一份烧鸡给你是不是?”

古遥慢慢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等等。”老主厨进了驿站后厨,不多时,店小二端上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烧鸡:“客官请慢用。”

黄灿灿的油光覆盖其上,是厨师最高的敬意。

一壶酒倒在四杯酒盏中,四个“仙、佛、人、器灵”举杯相碰。

桂花酿,一盏清秋,温热的酒液一盏盏地入喉,古遥头晕眼花,红彤彤一张脸,眉心佛莲印记乍现。

回到驿站房间中,古遥推开窗户,和师哥安静地挨在一起,并肩望着窗下月色笼罩的上界。

河倾月落,白雪茫茫,平静而没有纷争。

两盏缱绻的河灯顺着结冰的长河,互相推搡着飘向远方。

天还未亮,烧灯续昼。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写完啦,没有啦完结啦好开心,谢谢大家的支持=3=

本章666个100点红包~~

明天不见了,我们下本书再见吧~

有空再来我的专栏看看小芒什么时候开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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