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预想的一样，这次计划果然没有成功。
皇上和皇后娘娘单独骑马射猎，就这样遇上了那两头巨熊。紧跟其后的御林军舍身护主，全都被两头巨熊所杀。
可偏偏他们却活了下来。
我知晓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我也明白它成功的概率有多小。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失败在最后一步。
明明这一路上都没人发现这两头熊的存在。
明明皇家猎场的禁军都没有发现这两头熊的突然出现。
明明这中间就没有其他人阻拦。
明明就是皇上和皇后遇见了这两头熊，明明他们身边都没带人。
明明他就该死了的。
我坐在院子里，无奈地看着那棵大树。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我不知道皇上现在的情况如何，更不知道他到底注意到了什么，会不会查到我身上来。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接连一个多月，我都吃不好，睡不着。
我时常回想起凌珊对我的嘱托，暗自埋怨这次行动的贸然，气愤于自己当初的无知与自大。
每夜梦醒时分，我仿佛都能听到一阵喧哗，听到禁军的脚步声，睡眼朦胧间朝窗外望去，尽是一群拿着火把的兵卒。
日复一日，我也日渐消瘦，这种对未来命运的无助等待远比死亡更折磨人。
我不知道皇上的军队什么时候来，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不来。
自然而然，我也无心于关注京中发生的事，皇上和临安大长公主的冲突，还是芸儿告诉我的。
“父亲，纳妃一事您可知道？”
我不知道芸儿是否知道我的苦闷，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听话懂事，就算是有烦心事，也不愿我们为她难受。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叹息。
“怎么？”
“皇上至今无子，群臣担心皇后娘娘身体有恙，想要劝皇上纳妃，以绵延皇家血脉。”
芸儿放下手里的托盘，小声说道。
我眉头紧蹙，不明白芸儿突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这次可是连舒丞相都站在了对面，”芸儿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杯端出来，推到我面前，“舒丞相可是皇后娘娘的亲父亲，可见连她的娘家都不帮着她了。”
我颔首，安静地听着芸儿的说辞。
“但是皇上还是帮着皇后娘娘，看来舅舅也和祖父一样，是个情种。”
芸儿叹息一声，我明白她的哀伤与委屈。
先帝确实疼爱他的妻子，可那个妻子却不是她的外祖母，而且偏偏是这种疼爱，让她那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
悲伤与委屈，羡慕与嫉妒，这一刻交融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怎样出言安慰她，我也明白甚至凌珊大概不曾真的爱过我。
我静静地看着芸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父亲你知道这次提及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谁？”
我扭过头看向她。
“临安大长公主。”
而后，我便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临安大长公主拿出先太后的诏书要给皇上纳妃的事。
那一刻我也想起了临安大长公主与皇上的恩怨，我记得凌珊有提起过，她的这个弟弟向来喜欢惹事生非，曾经在太后的忌日让表妹朱绾绾死于非命。
虽说这件事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朱绾绾坠崖的时候，还是太子的皇上确实在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
如果是因为这个缘由，临安大长公主记恨上了他？
我思索着这个可能。
陈家是滨州士族，有权有势，但却被排挤在京城之外。
临安大长公主虽说已经落寞，但毕竟是皇上的亲姑姑，在朝中也有一些眼线。
若是我们联手.......
芸儿过来也是说起此事，我们商议了许久，若是有临安大长公主这个眼线，我们的一切计划都会轻松许多。
我也想起了之前见过的一个临安大长公主府的门客，他说自己名叫齐安，自幼便长在临安大长公主府上，并且颇为受宠。看書溂
联络上他或许就能联络上临安大长公主。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联络临安大长公主，她便犯事了。
与此同时，皇后怀孕的消息从京中传来。
我说不上当时是后怕还是惋惜，又或者是一种愤愤不平，总之这一切传到滨州的时候，我当即便愣在原地。
“现在怎么办？连到手的人脉都没了。”
晋儿气鼓鼓地说说道，他向来急躁，遇到一点打击便垂头丧气。
“也还值得庆幸吧？起码我们没有联络他们，皇上抓不住我们的把柄。”
芸儿在一旁附和道。
我低着头，仔细想着这一切，想着那两头巨熊，想着临安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
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看待巨熊一事的，是把它当做意外，又或是把这件事当做临安大长公主的手笔，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或者临安大长公主会不会猜到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我蛰伏于滨州，不知道京城里一切，就仿佛瞎了眼，失了聪一般。
“现在皇后娘娘有身孕了，就算是杀了他，这天下还是他家的。”
晋儿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索，我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我不想他们也变成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晋儿，你少说两句。”
芸儿猜出了我的心思，赶紧拽了拽晋儿的衣袖。
“怎么嘛？不是吗？明明是他母后害死了外祖母和母亲，怎么偏偏他命那么好，又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件事，又是有了子嗣。”
晋儿依旧是愤愤不平，眼角还挂着几滴泪花，我明白，他是想起自己母亲了。
我心底一阵发酸。
“父亲，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芸儿再一次开口。
“静观其变吧！是时候得去京城看看了。”
去京城的时机来得很快，就在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的消息传过来后不久，京中便又传来大公主难产血崩而亡的消息。
凌珊没有被皇室除名，大公主宇文凌瑶依旧是芸儿和晋儿的大姨，我们便有了一个充足的理由进京。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齐安。
那时候的他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锐气，瘦骨嶙峋，蜷缩在角落里，活像一个乞丐。
我没想到，他居然从临安大长公主府里逃了出来。
回到滨州后，我们的一切计谋便和他一起商议。他在京中数年，知晓京中的情况。
他告诉我，他自幼喜欢临安大长公主的长女朱绾绾，而朱绾绾却被皇上所杀，事到如今，他的人生便只剩下了替她报仇。
“临安大长公主有一女，名唤朱妙怡，”在府上休养几日后，齐安便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跟小殿下宇文云辉两情相悦。”
“当时我能逃出来，就是绑架了他们俩。”
齐安细细说起他和临安大长公主的计划，说起朱妙怡，说起宇文云辉，跟我们一起部署着接下来的事。
“宇文云辉是惠贵妃的孩子，但是当年惠贵妃因为刺杀太子，被皇上贬为庶人，宇文云辉也便记在了懿安皇后名下。”
“我所想的，便是杀了宇文云策，改立宇文云辉为帝，这样也算是为绾绾报仇了。”
齐安说完便一巴掌拍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
芸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齐安，对他所说的话似乎保持着一种怀疑态度。
“此事可当真？”
“宇文云辉确实是惠贵妃的孩子。”
我叹息一声说道。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当初便是惠贵妃和凌珊联手谋害皇后，但最后一切责任却全都由凌珊承担，她自己摘得个一干二净。
每每想起此事，我都想起凌珊的话：
“惠娘娘说了，以后她会找机会对太子下手的。”
或许，这算是他们的交易吧？
在简单的休整后，我们便再一次开始了新的布局。
那时候舒琛一家已经到了滨州，我们的行动遭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或许稍不留神，便会被这位大将军抓个正着。
“朱妙怡是不是临安大长公主亲生，公主对她有养育之恩，既然她还活着，我想或许她还会愿意帮我们一次。”
“宇文云辉似乎一直不知道惠贵妃的事，若是他知晓了，或许可以让他们两兄弟反目。”
“惠贵妃有个妹妹当时正在南方逃过一劫，或许可以找到她。”
“南楚皇帝忌惮大俞的强大，之前惠贵妃就许诺西北五城换取西戎的帮助，或许我们也可以仿照她的做法，联合南楚。”
........
齐安对京城的了解远胜于我们，他详细地制定着每一步计划，然后再三叮嘱我们什么地方需要注意。
而后，我们便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了惠贵妃家唯一活着的那个女子。随后又联系到了南楚皇帝，以滨州为代价，换取了他的支持。
齐安说得没错，南楚皇帝昏庸无能，导致国力日下，因而忌惮大俞，甚至为了这件事，甘愿献出自己的长女为诱饵。
到了现在，唯一难办的，便是舒琛了。
“若是想联合南楚对付皇上，那舒琛怎么办？”
在做计划的这段时间里，芸儿和晋儿也慢慢长大，他们也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
“不急，得慢慢来，慢慢来。”
齐安叹息一声说道。
我们也知道这件事牵连甚广，回想起之前的失败，我们唯一想的便是求稳。
多等一段时间，便多等下去，不能急。
但上天并没有让我们等待太久。
舒丞相病重离世，舒琛被召回京中服丧，这样一来，这滨州便没了将领。
时机成熟了。
而后，我和晋儿继续留在京城，以防皇上发现什么端倪。
而芸儿则跟着齐安一起，回了滨州。
在舒琛回京后不久，梁岐便得到了消息，南楚大军北上保卫了滨州。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成功引起了宇文云辉对宇文云策的怀疑，挑拨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
再加上那宇文云辉本就是个痴傻的，自己天真单纯，与皇上有了嫌隙，还埋怨皇上不在乎他。
看着芸儿的书信，我心里万分高兴，我明白时机成熟了。
齐安带着惠贵妃的妹妹，宇文云辉的亲姨母去见了这位淮王殿下，并且成功说服他，让他信了皇上对他的忌惮与提防。
而后，他便又和宇文云辉约好，假装他被南楚的间谍所俘，带去了南楚京中，趁机引诱皇上上钩。
成败在此一举。
宇文云策倒也算一个疼惜弟弟的兄长，在宇文云辉失踪后，他果然乱了分寸，忍着病痛，带着一千多士兵便出了城，直接杀入了南楚大营。
而后，便只剩下了包抄。
这便是我收到的芸儿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宇文云辉又怎么会临时反悔，反而站在了宇文云策那边。
但有一点我明白了，皇上早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这件事就这样失败了。
陈家的家业，最终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
不仅是陈家，就连外祖周家，也受到我的连累，导致外祖气血攻心，不多日便没了性命。
但这一切我都并不惋惜，我唯一惋惜的，还是我的两个孩子。
芸儿和晋儿他们都那么小。
禁军围陈府的时候，我看着瑟瑟发抖的晋儿，看着他又委屈又恐惧，心里一阵发酸。
我又想起了凌珊的话：
“皖生，你切莫为我复仇，害了你和孩儿性命。”
我后悔了，但却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在牢狱里的日子，芸儿依旧愤愤不平，恨老天无眼，恨自己没用，没能为母亲报仇。
而晋儿则蜷缩在一旁的角落里，整日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们，我真的无比心碎。
到刑场的时候，我依旧为这一双儿女感到惋惜。
他们都是好孩子，孝顺，懂事，哪怕到了这一刻都不后悔，也不害怕。
可他们就这样年纪轻轻地没了，甚至还成了人人喊打的弑君贼。
皇后和宁妃的恩怨，历经三代，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看着西边的落日，回想起以前的点滴，一瞬间便觉得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句空话。什么仇，什么怨，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这恩怨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