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母后便因病去世，而朕也没能完成好她临终前的嘱托，照顾好临安。
因为婚姻的不幸，临安的脾气也变得异常火爆。不仅那些世家勋贵她不放在眼里，就连一些宗室子弟，只要惹得她的不满，都会被她上奏弹劾。
久而久之，她便几乎得罪了整个京城的人，大俞那么多宗亲显贵，都与她不和，甚至对她颇有微词，有些更是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以至于后面朱长益被发现养了外室，被她现场抓住后，没有一人替她说话，甚至纷纷指责起她的不满来。
“临安公主不准礼法，肆意妄为。”
这是朕听到的对她最多的评价。
朕知道自己或许活不到云策长成那日，往后他登基，还得依靠这些宗室和朝臣，自然不能和他们闹得太不痛快。
面对妹妹和江山的抉择，朕自然是选择后者。
鉴于临安当街殴打驸马，还拿了把剑，说要砍杀驸马的举动，以及后面这一众人等的说辞，朕无奈，只能同意了宇文云清的建议，让驸马将外室纳为妾室。
再往后，临安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关于这件事，包括后面朱绾绾无故坠崖的事，朕都觉得和云策或多或少有着联系。但无论是朕还是清荷，当时都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事。
更何况，若是真的查出来和云策有关，那又该如何处置？既然临安都没怀疑到这件事上来，那朕更没有理由追查到底了。
从那之后，临安便闭门不出，少有见客，就连朕派去的太监，她也只是礼貌地接待一下，随即便直接送客。
朕明白她心中的苦，朕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从那之后，临安仿佛再也不是朕的妹妹了。
再往后，清荷也去了。
清荷离开后，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难受，就仿佛自己生命中的什么东西，被一下从体内剔除干净了似的。
那种痛苦并不刻骨铭心，但却时时刻刻萦绕在胸口，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就仿佛一直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而这种痛苦，在和凌珊对峙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朕从未想过这些年来的忽视，居然会让她偏执到如此地步。
况且，造成这种悲剧的是赵婧婷，是朕，不是清荷。是赵婧婷的野心，让朕不得不提防于她，是朕的不管不顾，让凌珊感到孤苦伶仃。
这明明是赵婧婷和朕一手造成的，她却把一切怪罪到了清荷身上。
最终，朕又再一次害了清荷。明明她那么好，对待凌瑶和凌珊都极好，连朕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
准确地说，清荷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对朕和母后很好，对元家上下很好，对宫中妃嫔很好，对皇嗣很好，对那些宫人也很好。
可她偏偏过得那般不好，所有的一切，都被怪罪到了她的身上。
每次想到这些，朕都感觉心底一阵绞痛，那种痛苦清楚而明显，撕心裂肺，让朕难以忍受。
在处理完凌珊后，最初的那种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将朕层层包裹，彻底窒息。
朕不怕死，只是云策还那么小，朕怕他担不起这个重任。
而最让朕感到难受的，是朕自始自终都不知道清荷到底在想些什么。朕知道她有秘密，她也知道朕知晓这一点，可她从没说出口。
朕也没有问及此事，以后也再没机会开口了。
“父皇，舒望晴说她和母后都来自不同的世界。”那日云策照常过来请安，见朕对此事耿耿于怀，便有些胆怯地开口说道，“而且儿臣问过母后了，母后也没有否认。”
什么？
朕盯着云策，他倒也不躲，反而仔细述说起来。
“最开始儿臣遇见舒望晴的时候，她会唱母后给儿臣唱过的歌。”
“她送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母后似乎都认识，特别是后面她说那个东西叫扑克牌的，母后直接就知道怎么玩了。”
........
云策站在那里，把一件又一件事联系起来，然后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又看向朕，似乎心有不安。
“你怎么呢？”
“舒望晴还说，要是儿臣把这些都说出来，会遭天谴的。”
“那日舒望晴告诉儿臣此事，那雷就把瑶山的树给劈了。”
........
朕抬头看了一眼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云策这很明显又被耍了。
“臣女参见皇上。”
舒望晴跪在养心殿的正中央，低着头，表现得格外谦卑。朕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看着她，心中闪过些许不安。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朕才缓缓开口，犹豫片刻后便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听说你和皇后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舒望晴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惶恐，她怔怔地看向朕，刚刚站起身来却又立马跪下。
“臣女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起来吧！”朕坐直身子，平静地看着舒望晴，“今日这养心殿里没有旁人，你但说无妨。”
“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舒望晴犹豫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她上下打量了朕好一会儿，确认朕没有骗她时，她的神色才平缓下来。
“你说吧！今日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话音刚落，舒望晴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跪疼的膝盖。
那神情举止，简直就像是在自家一样，仿佛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宫里。
若不是朕答应了清荷不会为难舒望晴，以及刚刚许下的恕她无罪的承诺，朕真的恨不得叫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臣女和皇后依旧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相同的时间里。”
“而那个时间，距离现在有上千年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朕真的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舒望晴总算开了口，她眉头紧蹙，说完之后便是一声叹息。
“所以这便是你和清荷亲近的缘由？”
朕反问道，回想起当初那首一模一样的诗句，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那首诗？”
“那首诗是这一千年里别的才子做的，”舒望晴叹了一口气，“我能三岁背蒹葭也是因为上一世背过了的缘故。”
“他乡遇故知已经够难了，更何况是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人呢？在大俞好像就我们三个人是那个时代的，自然会亲近许多。”
“三个人？”
朕眉头微皱，迅速想了想这些年里记忆中和清荷亲近的人，似乎都不像。
“元夫人也是啊！所以我才会选择元策。”
舒望晴平静地说道，她看朕的眼神，似乎在反问：
“难道你不知道吗？”
朕有些无奈，好在有了这件事的提醒，朕才想起那个不孝子说的自己姓元，而且当着舒望晴的面还叫了朕一声姑父。
“现在她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我也不知道皇后姐姐和元夫人回到那个世界没有。”
舒望晴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着悲伤，大概在她和清荷眼里，大俞无论再好，也都是他乡。
而她们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回到故乡了。
这么多年的疑惑，总算有了一个答案，或许其他问题也会有答案。
包括那个朕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
“那你可知道清荷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朕有些激动，坐直了身子追问道，“朕对她那么好，元家也对她那么好，可她仿佛总是不满足。”
“朕用尽一切想要逗她开心，可她依旧是那样。”
舒望晴抬起头来看向朕，似乎有些诧异，没多久她又叹息一声。
“因为我们那个时代人人平等，”舒望晴平静地说道，“皇后姐姐作为一个习惯了一夫一妻制的女性，怎么会心甘情愿与其他人分享爱人呢？”
“哦！对了，这个时代也一夫一妻，不过我们那个年代没有妾室存在，”舒望晴仿佛看穿了朕的疑惑，赶紧解释道，“不仅一夫一妻没有妾室，甚至婚姻自由，过不习惯就离。”
“并且女性也能读书写字，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不仅仅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终其一生都在相夫教子。”
朕有些困惑地看向舒望晴，这一切，实在都太过迷幻，让朕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之前问过元策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俩成婚了的话，他能接受我有男宠吗？我保证先给他生个儿子继承爵位，养男宠的钱从我嫁妆里掏。”
大概是朕不相信的态度完全写在了脸上，舒望晴犹豫片刻后，便举出了这样的例子。
还没等朕回过神来，想起男宠的含义，她便又接着说道：
“他当时可生气了，”舒望晴说话的时候明显笑了笑，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欢愉，“所以我立马就反驳他，既然他都不乐意，那凭什么要求我乐意？”
若是清荷有别的男人.......
别说这样的肌肤之亲，就算是之前见她和其他男子说话时靠近了些，朕都觉得难受。
朕连看着她靠近别的男子都不愿意接受，而她却不得不看着朕和这么多妃嫔生儿育女，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女子本就是用来生儿育女的，”这种思想，依旧是朕所不能接受的，“朕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清荷一人。”
“我记得元策说起过，他父亲有二三十个妾室，”舒望晴似乎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向朕，大概是笃定了朕不会拿她怎样，所以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结果了？他家兄弟姐妹加起来才三个，还没我母亲亲生的孩子多了。”
“哦，不对，好像他又多了一个弟弟，四个，那也就刚好和我家嫡出子嗣的数量持平。”
“还不都一样。”
这不就是在嘲笑朕吗？
朕哑言，怒火中烧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朕是当着她的面承认云策的外甥身份的，倒也不好自己打自己脸。
“更何况，生儿育女不也是一种物化女性的工具吗？”
舒望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劲，依然自顾自地说道。
“男子喜欢一个女子，要聘她为妻，首先就是看她有没有生育能力，若是没有生孩子的能力，大概率会被嫌弃。”
“世家大族家的女子还好点，毕竟都是联姻的工具，而且有钱人家的男子可以纳妾，不怕妻子生不出来儿子，”舒望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与悲哀，“寻常人家的妻子若是生不出孩子，那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惨。”看書喇
舒望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又自嘲似地笑了笑。
“笑死，我们那个年代的男人好像也这样，也不能说全部吧！大部分都这样。”
“这样想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朕看着舒望晴，越发觉得她的思想不可理喻。
上奉宗庙，下衍子嗣。这本来就是婚姻的目的，这是千古以来，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朕是皇帝，太子乃国本，朕自然得考虑我大俞的江山。”
“而且朕从未给过清荷任何这方面的压力，甚至就连父皇和母后提到，朕也会替清荷说情。”
“是，对，你家确实有皇位要继承，”舒望晴转过头来看向朕，“但是你敢说要是下一世，要是你不是皇帝，再遇到清荷姐，你会遵循她的意见，不让她生儿育女吗？”
“而且皇上您妃嫔那么多，自然不缺清荷姐姐一个，”舒望晴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想起了自己并未存在于自己生活的那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一下子便焉了下来，“即便清荷姐姐没有子嗣，其他妃嫔一样可以生。”
“女子本来就是用来生儿育女的，若不能生儿育女，那女子又有什么用？”
朕见她这个样子，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舒望晴抬头看向朕，那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奈，她叹息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皇上是不相信我们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对吗？”
朕转过头去看向舒望晴，见她坐在那里，暗自哀伤，过了许久之后才又加了一句：
“也不知道元策是不是真的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