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雪糕，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同伴叫雪媚娘。这两名字听起来都奇奇怪怪的，甚至我们至今都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不过我们只不过是奴婢，这一切自然都是由主子说了算。
我们俩出生在京城，是丞相府里的家生子，又因为面容清秀，办事机灵，年岁跟小姐相仿，被丞相夫人选中，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
而后我们小姐做了当朝皇后，我们便也跟着一道进了宫里，一转眼便从舒府的小侍女，变成了凤仪宫的大宫女，依靠着皇后娘娘的信任，在宫里过得滋润。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间里，我遇到了赵明容，雪媚娘遇上了方知。
我俩是凤仪宫里的大宫女，赵明容是养心殿里前的一等侍卫，方知是太医院里新来的太医，按理正是相配。
但我们不同于这宫里的其他宫女，十二三岁进宫，二十五岁便可离开。我俩都是舒府的奴婢，是入了奴籍的，身份上便又低了一些。
更何况这宫里从来都不太平，虽说皇上宠爱皇后娘娘，阖宫上下只有这一位娘娘，可皇权的诱惑可不一般，谁也不知道有谁会红了眼。
而后因为皇后娘娘多年无子，朝臣几番谏言，以国本为名要求皇上纳妃生子，甚至就连我们老爷也站在了皇上的对面。
然后，皇上便直接把除老爷之外的所有人全都打包送出了京城。
再往后，临安大长公主污蔑我们娘娘秽乱后宫，也被皇上轻松化解。同年我们娘娘诞下一对龙凤胎，凤仪宫里可算热闹了起来。
而就在这两位皇小主子长到三岁时，皇后娘娘找了一个下午，把我们都叫来，说要给我们放了身契，全都嫁出去。
当然肯定是分几次嫁出去，不然凤仪宫里一下没了宫人，做起事来也怪不方便的。
那日我们都跪在凤仪宫里痛哭流涕，不仅是我们这些从小长在舒府的，就连那些小姐入宫后选来伺候的宫女也都跪在殿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皇后娘娘，奴婢还想伺候皇后娘娘几年。”
小姐待我们极好，不会因为我们是奴婢便苛责于我们，甚至还将自己得到的奖励首饰分给我们，就连有小吃什么的，也会给我们留一份。那日的哭泣声，我相信都是真的。
“你们而今都已经二十多岁了，”皇后娘娘平静地看着我们，眼神中带着一丝悲伤和无奈，“宫里寂寥，本宫岂能就这样耽搁你们一生？”
“这件事本宫已经和皇上说好了，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先将你们送出宫去。”皇后娘娘指了指面前跪着的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早已经在宫外定了亲的，我和雪媚娘都不由感慨，还好没点到我们。
“嫁妆已让内务府开始准备，你们是凤仪宫的人，本宫也自然会送上一份。”
小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眼神中却带着十足的喜悦，我想她应该是真的为我们而高兴。
“以后你们出去了，进这宫里来大概不方便，若是受了欺辱，去舒府便是。本宫已经和父亲母亲说过了，他们也同意。”我俩跪在宫人们的最前面相互看了一眼，但却并不奇怪于她能注意到我们的想法。
我们小姐从小便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会心疼家里被打死的奴婢，她会心疼那些挨冻受饿的穷苦百姓。仿佛在她的思想里，没有什么身份差异，没有多少尊卑之分，她恪守礼制，但却又尽她所能帮助那些受苦之人。
甚至就连雪花酥被小郡主推下去的时候，小姐也是哭得悲哀，哭得真切，是真真切切为她而哭，而不是愤怒于小郡主对她的攻击。
小姐说完之后又抬起头来扫视一圈，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开口：
“本宫乏了，雪糕，雪媚娘，你们扶本宫进去休息，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是。”
进了主殿之后，她又让我们端来三个大箱子，这个我知道，里面全都是放内务府送过来的金银首饰的。
“这宫里的首饰也不能带出去太多，”皇后娘娘一一打开，微笑着看着我们，“你们就从这里面，簪子，手镯，项圈一样挑一件吧！”
“只是新的人还没来，估计得再耽搁你们一年，帮本宫调教好新人。”
皇后娘娘说得倒是轻巧，但我俩却同时呆住。
这可是皇宫里的东西，历代后妃送自己娘家人都得先得到皇帝的许可，她倒好，直接拿出来送下人？
“皇后娘娘，这可使不得。”
我俩同时跪在地上劝谏道，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有何不可？”皇后娘娘笑了笑，“皇上之前答应本宫了的，这宫里的东西，除了懿安皇后生前用过的，本宫都可以随意处置。”
“若是你们不愿意挑，那本宫来替你们挑。”
“这金簪是累丝的，雪糕戴正好，这支是和田玉做的，雕刻着桃花，配雪媚娘最好........”
很快，她便挑好了首饰，递到了我们手里。
我俩面面相觑，又想起了当年她送我们首饰的时候。那时候她也说那是给我们准备的嫁妆，我们都笑了笑，却也都没有当真。
或许从一开始，小姐便决心将我们嫁出去，用她的话说，她不能让我们因为她而耽搁一生。
更何况我俩都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赵明容是寻常人家出身，父亲在禁军中任了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而母亲则是寻常人家，家中几代人都在读书，也算书香门第。
之前赵明容便向我提及过此事，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希望等我到了出宫的年纪能够嫁与他为妻。
“家父家母都是宽厚的人，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
“更何况我也攒了一些钱，在京中置办了产业，虽然只是一间小院，比不得舒家富贵，皇宫气派，但也不会让未来的妻子受委屈。”
他平静地说道，字字句句不提我，但却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喜欢怎样的装饰。前院里种桃花可还妥？后巷里种竹子可还雅致？
他问一次，我答一次，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每一次看到他眼底的那失落的神情，我都觉得难过，毕竟谁不愿意嫁这样一个才貌出众，品学兼优的郎君呢？
我为了皇后娘娘不愿意出宫，而皇后娘娘为了我，直接送我出宫。
而雪媚娘喜欢的是那个才进入太医院的年轻太医方知，之前皇后娘娘偶染风寒，方知便被留在凤仪宫里看着煎药。一来二去的，他们俩就算熟识了，而同样也是因为担心皇后娘娘的缘故，雪媚娘也没有把心底的感情说出口。
至于方知家里，据说世代从医，悬壶济世，受人爱戴。就算是到了他这一代，都是兄长继续留在家乡造福一方，自己被朝廷选中，进宫任职。
因为原本不住在京城里，方知一早便开始攒钱，而今不仅有了自己的屋舍，还有了几亩薄田，雪媚娘嫁过去，也是享福的份。
他们虽说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中等人家，能看上我们这些奴婢出身的人，已经是我们的造化了。
一年后，我和雪媚娘同日出嫁，这一干事务自然是皇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她为我们备好嫁妆，替我们披上了大红盖头，在凤仪宫里送我们出嫁。
甚至，她还把皇上请来了，当着皇上的面，笑吟吟地对赵明容和方知说道：
“雪糕和雪媚娘跟了本宫二十多年，本宫都没舍得打过她们，若是你们敢动手，可别怪本宫心狠。”
皇后娘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我们都听个一清二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满脸笑意，一双瑞凤眼上下打量着他俩，头顶的珠花轻轻颤动，美得宛如一副画。
而皇上则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但他能来，已经是给了皇后娘娘很大的脸面了。
“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末将/微臣记住了。”
听到他们的答案后，皇后娘娘才微微一笑，目送着我们出了凤仪宫的大门。
赵家的老房子在城西，赵明容新买的屋舍在城东，再加上他上面还有一个兄长，我们只需要偶尔回去看看便可，其余时间，便都只有我们小两口。
而方家的小院子，也就在两条街外，走过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我们俩一起伺候皇后娘娘多年，没想到出宫后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雪糕，你喜欢这院子吗？”
新婚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他便开口问我，我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满树桃花，看着屋后那一簇簇翠绿的青竹，朦胧中，带着一种雅致的美。
整个赵家的装饰，虽说比不了皇宫的奢华，但也有几分相似，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害羞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之前方知问我，我家住哪儿，我还不知道他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赵明容牵着我的手来到院子里，外面人来人往，有些吵闹，“现在我才知道，这小子心细，想让雪媚娘住得跟你近一些。”
赵明容微笑着说道，然后他便拽着我，前去方家跟雪媚娘和方知谈笑风生。
而后，我俩算是继续“相依为命”，每日他俩入宫后，不是我去方家，便是她来赵家，一起做做针线活，聊聊家常。
说来也是造化，我们俩都跟到了皇后娘娘这个主子。出嫁那日不仅内务府给了好些，皇后娘娘还自掏腰包，给了我们银两，让我们这两个奴婢出身的人，居然也有机会请个小工在家里做事，自在清闲。
“我听说姐夫前些日子教训孩子，直接把你包好的饺子给打翻了是吗？”
雪媚娘一边抱着小女儿，一边笑呵呵地跟我说道。
“可不是，”我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家伙向来鲁莽惯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一等侍卫的。”
说完我便叹息一声，有些担心赵明容会不会不小心招惹到皇上，惹出事端。
“你不会担心他在皇上面前出丑吧？”雪媚娘猜出了我的心思，高兴得大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而我全程都无可奈何地盯着她，觉得她在幸灾乐祸。
毕竟方知心思细腻，温柔知趣，不像那个赵明容，隔三差五不是打碎碗碟，就是撞到桌椅的。
“皇上是什么性格，咱们还不知道吗？”雪媚娘微微笑道，她的话也让我回想起了从前，“姐夫以前就不惹事，现在娶了你，皇上爱屋及乌，更不会迁怒于他了。”
我微微笑了笑，扶了扶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雪媚娘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跟着皇上一起长大的，再加上还有个独占圣宠的皇后娘娘护着，铁定不会出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我知道，是赵明容回来了。
“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带着两个孩子出游，”赵明容直接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我们跟着一块儿去了。”
说完，他便把手里的一条大鱼递给了一旁的小工。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早已经是满身泥泞。
而身后跟着的方知也是一样狼狈不堪，哦不，比赵明容更狼狈。
“娘子。”
方知无奈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雪媚娘。
“你们不用想太多，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一样。”
赵明容坐到了椅子上，直接拿起了桌上的花生吃了起来。
“太子殿下和大公主要钓鱼，总不能让他们自己下去抓吧？自然就只能由我们代劳了。”看書溂
“后面皇后娘娘也跟着去玩，结果失足落水，溅了一身泥泞。”
“然后皇上也跟着下去了。”
说完，赵明容便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在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我们三人倒是吓得不行，就当我准备捂他嘴的时候，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好在那个小工已经过去处理鱼去了，应该没听到这些闲话。
我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对了娘子，你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赵明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反倒是追问起我来了。
“娘子，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名字的由来。”
方知也附和道。
“巧了，皇后娘娘也没跟我们说起过。”
我俩同时耸了耸肩，相视一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