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儿，你现在都明白整件事了吧？”
随着其他人的离开，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起来，宇文云策不仅是他的继承人，更是他和皇后唯一的血脉，每次看到宇文云策，他总是会想起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子。
“是，儿臣明白。”
宇文云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表面上毫无波澜，但从他的眼神里，皇帝还是能看出深深的失望。
“这宫里许多事都是这般，尔虞我诈。”
皇帝的眼神飘忽，从小在这宫闱里长大，他的父亲没有嫡子，妃子成群，他很小便知道这一点，但也因此更加渴望那种真心。
一边怀疑提防着别人，一边又渴求对方付出真心，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便是为君者的宿命，在这般的权力前面，什么感情，都不可信。”
皇帝摇了摇头，宇文云策因为长久以来都是独子，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而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必须面临这件事前，能有一段欢乐的时光。
宇文云策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在这宫里，最忌讳的，便是真心，你对所有人都必须抱有一种提防的心态。”
皇帝继续说道，处理掉惠贵妃，是他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事了，剩下的道理只能教会他，让他自己处理了。
“那父皇可曾对母后有过真心？”
犹豫了许久，宇文云策最终还是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等着父亲的答复。
皇帝一下愣住了。
“她是朕这一生最爱的人，可惜，朕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皇帝低下头，一谈起已经亡故的皇后，他便觉得心底如同刀割一般。
但他不知道，皇后对他是何种感情。他相信当初相遇的时候，她也曾爱过自己，但不知道这悠长的岁月里，她承受了那么多以后，是否怨恨自己。
他不知道。
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她与这宫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从来都不留恋权力，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她也从来都是那般郁郁寡欢。”
回想起过往的时光，皇帝的眼角甚至有了泪花，在这昏暗的养心殿内，折射着烛火那微弱的火光。
自从登基之后他便再也没流过泪，哪怕是太后驾崩，哪怕是皇后病逝，哪怕是父女反目，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柔弱。
“朕永远都想着让她开心一些，可无论朕送她什么，她总是那般，看上去欣喜异常，但实际上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皇帝说完叹息一声，便靠在龙椅上，不再说话。宇文云策听完父亲的述说，也沉默了下来。
父子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整个养心殿里寂静如水，唯一有的，只是烛火燃烧时，蜡烛的哀泣。
“皇后素来温婉，不知道为何，会喜欢那个舒望晴。”皇帝的思绪从两人初见，到成婚，再慢慢回到几年前，然后他便想起了那个让他头疼不已的舒望晴。
“还有你也喜欢。”
“那若是母后是舒望晴那个样子，父皇您还会喜欢她吗？”
宇文云策忽然开口，这么多年来他听过舒望晴讲过无数关于那个世界的故事，甚至舒望晴还振振有词地说，皇后也和她差不了多少，只是迫于这个时代的礼制，被迫做出温婉贤良的模样。
皇帝一愣。
“怎么可能？她舒望晴可是能下池子摘花，上树抓蝉的人。”
“那父皇您可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表现？”
皇帝眼前浮现起舒望晴温文尔雅的样子，若不是当时见到她那么举止大方，他也不会同意宇文云策继续和她在那里疯玩。
“儿臣听舒望晴说，她和母后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宇文云策下定决心，还是决定跟父亲说清楚这些，“在她们那个世界，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可以游泳，可以上树。”
宇文云策说完，怯怯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见他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便又缓缓开口：
“而且，他们那个时代，男子和女子并没有尊卑之分，女子并不用困在屋子里，”宇文云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生怕自己的父亲会发怒，“并且无论贫富贵贱，男子都只能合法拥有一个妻子。”
“什么？”
皇帝目瞪口呆，眉头紧皱，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
也得亏他之前把身边伺候的太监也都一并叫了出去，这么有损龙威的事情，才没被旁人瞧见。
“而且，舒望晴还跟儿臣说过很多，塞北的大沙漠，一望无边，随便一阵风吹过来，就是满嘴沙子。东边的大海一望无际，里面还生活着比这种宫殿还大的生物……”
“够了，简直胡闹！”
皇帝气得一巴掌拍在龙案上，那声音，连门外候着的太监们都听见了。可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相互张望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父皇可曾想过，母后的温婉，只是因为这个世界要求女性那般，谦卑顺从，安心地在后院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又或者，是因为父皇您喜欢这样的女人。”
“够了！”皇帝气得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这个儿子，眼神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这个逆子，现在居然说起自己的不是来了。
“女子本就是用来生儿育女，繁衍子嗣的，相夫教子是她们的本分，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要她们何用？”
“更何况朕是天子，自古以来便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皇后自然知道这件事。”
皇帝怒不可遏，训了宇文云策好久，等到后面坐回龙椅后，还平息了许久，才算是不气了。
“可是父皇，您不是说，当初您与母后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告诉她您是新科状元吗？母后当时想嫁的，也不是皇上啊！”
宇文云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一边小声嘀咕。
“她既然嫁入宫中，那她便是皇后，自然应该履行中宫之职。”
“那父皇觉得，母后这些年真的开心吗？”
皇后似乎从没有开心过。
这件事宇文云策知道，皇帝更清楚。
皇帝回想起自己爱恋的那个人的身影，他已经记不起初见时她青春活力的脸庞，还有她那纯真无邪的笑颜。
自从当了皇后之后，她似乎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宇文云策看见皇帝神色的变化，便知道已经起了一定效果，便又追问道：
“如果母后可以像舒望晴那般随意玩乐，如果父皇您没有这些妃嫔，母后便能开心，那儿臣敢问父皇，您会如何抉择？”
宇文云策说完赶紧跪在地上，几乎整个头都贴在地上，等着父亲发怒。
但皇帝并没有发怒，他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儿子的话语。
若是她能开心……..
“罢了，你先回去吧！”
皇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可惜，没有如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