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的眼神一瞬便冷厉下来，如同潮湿阴冷，寒意逼人的地狱。
虽然四周昏暗，冲散了这眼神透出的戾气，但慕宴斯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令人骇然的细节。
这还是他认识的商爹地吗？真的好可怕……
无论商爹地做了多少错事，可他是深爱着妈咪的啊，怎么会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着妈咪？！
于是，慕宴斯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张开双臂从身后将慕轻棠抱住。
然后，慢慢收紧的手臂，完全就是给予她力量，保护她的姿态。
“轻棠，你到底怎么了？”
商震见硬的不行，开始打起了感情牌，幽怨地看着她，“我知道因为一些事，你心里一直怨恨我，可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慕轻棠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无力地扯了扯唇。
以前，她听见商震表白，只觉满心苦涩与愧疚，甚至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对自己掏心挖肝的救命恩人，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绝情了。
可现在，她再次看到同样的画面在眼前上演，她只想马上从他眼前逃离，越来越好。
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
“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可以前你一直都是冷静理智的，你不会因为咱们两个的事把孩子们扯进来！现在你是怎么了？是被顾听潮蛊惑了吗？你恨透了我也不该拿君君的健康作梗来打击我！你明明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我才是最爱孩子们的人！”
商震苦口婆心，声情并茂，那目光更是真诚的让人深信不疑。
“商总，以后请你不要再说这些了。”
慕轻棠冷冷地看着他，“当年你为什么会救下我，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五年来我都为你做过什么来报恩，你心里也很清楚。”
“轻棠！你！”
商震瞪大了狭长殷红的眸子，霍地站了起来。
他情绪太过激动，腿脚又不好，脚下不稳身子猛地摇了摇，还好夏澄演技手快将他搀扶住了。
他心里真的恨！恨慕轻棠已经完全不给他留情面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提那件事，怀疑他救她的动机，不明摆着跟他作对，质疑他的人品，抹杀他五年来全部的付出吗？！
夏澄的心，高高地悬着，额角都密出了冷汗。
此时此刻，饶他是商震的心腹，饶他一心把火地希望商震能和慕小姐喜结连理，一生相守。
可面对眼下的情况，面对两人几乎要撕破脸面的对峙，他突然觉得，也许商震放手，才是对两个人最好的选择，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但他知道，不可能的。
夏澄跟了商总十多年了，少年相识，直到如今。他太了解商震了，这个男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得不到，那么就一同走向毁灭。
哪怕，是他最爱的女人，也不例外。
“商总，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彼此，都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态度。”
慕轻棠勾唇一哂，“我们不如都对彼此坦诚点儿吧，虚与委蛇，难道就不觉得难受吗？”
“商总，君君少爷之前发病，我和慕小姐安抚一阵就会好的，我也建议还是停药为好。”
洛傲岚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年竟是头一次对商震下了逐客令，“您先离开可以吗？让慕小姐和慕斯少爷多陪陪君君少爷，孩子还小，更多的还是需要休息。也许明早醒来就会缓解很多。”
商震攥紧了拳，眼神沉了沉，但什么都没说。
话已至此，再僵持下去，就太不体面，太难看了。
商震与夏澄离开了房间，回到书房。
一片幽昧昏暗里，商震隐忍了半天的脾气终于爆发，又开始“桌面清理”，把所有桌上能摔的都摔了。
“商总，既然慕小姐如此坚持，不如咱们就按她说的，给君君小少爷停药吧。”
夏澄满目关切担忧地提议，“毕竟，小少爷的自闭症多是心理疾病，药物只能镇定，治标不治本。不如我们把治疗方向改到心理层面上……”看書溂
“你懂什么？！”
商震勃然震怒，颈上青筋直跳，眼眶灼红，“药物测试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如果今年过后君君没有任何负面反应就说明商氏研发的抗抑郁药物就是成功的！有跨越性的成果！”
这句话，字字发着狠劲儿，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却令夏澄狠狠一怔，呼吸猛窒！
“商总……您……刚刚……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夜晚多么静谧，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他的神思何其清醒，他怎么可能听错！
而商震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一僵。
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很久，夏澄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可以说是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他都瞒在鼓里，可见他内心有多阴暗，城府有多深沉！
“您的意思……是您根本没想好好救君君少爷，而是……而是在拿孩子做药物试验吗？！您可是少爷们的父亲，您怎么能这么做？！”夏澄红了眼睛，死死压低着声音控诉。
商震眯起了凤眸，眼里有一不做二不休的狠戾，“阿澄，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商总！您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守护好少爷们，都不会害了少爷们……”
“我有害了他们吗？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世上！更不可能有现在锦衣玉食，让人羡慕的生活！”
商震这些天在慕轻棠那受了太多窝囊气，加上被慕宴君拿花瓶狠狠砸了一下，现在心也疼身也疼，索性在夏澄面前破罐子破摔了，恨声怒吼，“如果实验成功了，那不但那孩子的病能得到治愈，我的医药研究也会有巨大进展！还有比这更一举两得的事儿吗？！”
“可君君少爷不是小白鼠，他是慕小姐的儿子啊！是您从襁褓之时就搂在怀里疼爱着长大的儿子啊！”夏澄满目心痛地控诉。
“我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商震失声狂笑，眼里一片疯狂的猩红，“是我的儿子会拿花瓶砸他的亲爹的吗？是我的儿子会认贼作父和别的男人那么亲近把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人抛在脑后？！”
“商总……”夏澄看到他癫狂的样子，心里有怨怒，却也实在恨不起来。
“我才不是他父亲，顾听潮才是，那个该死的顾听潮才是他们的父亲！！”
商震用手捂住脸凄厉地笑着，全身都在颤抖，生理性的失控的颤抖。
夏澄瞳仁一缩，忙跑向保险柜，熟练地输入密码，从里面的药盒里拿出注射器回到商震身边扶他坐在沙发上。
这次商震发病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震颤也更剧烈，已经近乎于抽搐。
夏澄先给他扎了一针，可完全没用，于是只能再扎一针加大用药剂量。
两针下去，商震终于长吁了口气，全身瘫软无力地倒在沙发上。
“商总，您怎么样？好些了吗？”夏澄紧张地问，还是很关心他的情况。
“嗯……很好……很舒服……”
商震眼神迷离空茫，只觉神思都飘到了外太空，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真实生活中巨大的压力，爱而不得的痛苦让他难受，这因为药物而产生的短暂幻觉，是让他那么的迷恋……
“商总，我求求您了……”
夏澄多么强悍的男人，此刻却不惜丢下尊严，双膝跪地乞求着商震，“请您别再继续下去了！不要再拿君君少爷当实验品！我知道您恨透了顾听潮，可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孩子们都是爱您的……想想五年来那些美好的时光，求您别再错下去了啊！！”
“阿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毫无保留，毫无目的，绝对的纯爱，没有。”
商震无比冷漠地看着他含泪的眼睛，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一样冷酷，“我爱慕轻棠不假，但我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阴谋。我也很喜欢她的孩子们，但前提是，我爱他们的母亲。”
夏澄对这番话并不苟同。
这世上是存在纯粹的爱情的，就像他对洛傲岚……
从他见到那女孩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他了，直到现在，这份情谊从未改变过。
“我爱慕轻棠，我想从她那里得到的，就是她也一样爱我……哪怕不是爱，只是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了。”
商震目光直勾勾的，缓慢地从眼尾流淌下一滴破碎的泪珠，“可为什么她就不爱我呢？我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明明把孩子们照顾得那么好……我明明为他们付出的比顾听潮多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我呢？”
“商总，爱情这件事是强求不来的……您曾经不也说，您可以一直对慕小姐，哪怕他不爱您……”
“但前提是，她不能爱上顾听潮！！”
商震瞪起拉满红血丝的眼睛，狠狠捶着沙发，“可她还是爱上顾听潮了！她还是背叛了我……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她应该承受的！谁让她背叛了我！！”
夏澄知道他不能再劝，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等商震冷静下来他在想办法，让商震打消拿君君少爷做实验的想法。
哪怕堵上一切，他也要守护好孩子们。
这不光是为了救慕轻棠，也是为了拯救他一直效忠的主人。
商震情绪稍稍平复了，从沙发上像个动作迟缓的老者，慢慢坐起身。
然而，他才刚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坐回去！
“怎么回事？！”
商震又再次尝试站起来，却仍然徒劳，双腿根本使不出力气！
“商总！！”
夏澄吓了一跳，忙搀扶他，却被他怒吼着推开，“别扶我！我自己可以！！”
然而夏澄的手刚移开，他又再次跌坐下去，一双腿就跟义肢一样，一点知觉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腿怎么了？！”商震震愕地大吼。
“可、可能是药物注射过量导致的神经麻痹！没事商总！不会有事！我现在就带您去见陈博士，他一定会找到解决的方法！”夏澄慌乱地道。
“不行……不行！我已经没了一条腿，我不能再没了另一条……我不要坐轮椅！我是未来商氏的董事长……我怎么能成为一个坐着轮椅的残废？！”
半小时后，商震还是坐上了轮椅，在夏澄一人的陪伴下匆匆离开了商氏庄园。
他们以为无人发现。
可就在二楼把山的窗口，慕轻棠独自站在黑暗里，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一抹狐疑的寒意，涌在眼底。
*
三日后，慕轻棠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前往冷家与冷卓尔见面。
冷大小姐听说好朋友要来，特意命大厨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还去酒窖挑了两瓶最贵的陈年好酒款待慕轻棠。
“卓尔，你太客气了，这菜咱俩就算加上妍妍也吃不完啊。”
慕轻棠看着一道道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哭笑不得，“你这是国宴餐标吧？我进皇宫里吃的都没你给我准备的好。”
“皇宫里的菜是最没意思的，来来回回就那些，我早就吃够了。”
冷卓尔亲自开瓶醒酒，自打见了慕轻棠她脸上的笑容就没褪去过，“试试这瓶酒，我三年前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全世界就两瓶都在你面前了。”
慕轻棠目瞪口呆，不过冷总豪气她早就见识过了。
“我弟前几天还缠着我让我给他尝一口我都不愿意呢，为了轻棠你，我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拿出来了。可不能让阿斐看见，他肯定要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
“我已经看到啦！老姐，你太偏心眼儿了吧！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冷卓尔话还没说完，一把清朗的声音带着嗔怨传来，冷斐然从餐厅外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慕轻棠向冷少看去，只觉得有日子不见，他好像清瘦了许多。虽然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但清澈的眼眸却微微笼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只是在强颜欢笑罢了。
“嫂子！你来了！”冷斐然一见慕轻棠，笑意更浓。
“叫我轻棠吧。”慕轻棠淡淡地纠正他，眉目温和。
“一日是我的嫂子，一辈子是我的嫂子。叫过我就改不了口了！”
“阿斐！就你长嘴了啊？！”
冷卓尔轻斥了一句，忙观察慕轻棠的表情，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但慕轻棠仍然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往往越是这样平淡，就越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呢，这满桌子的菜能少浪费一点了。”慕轻棠笑着说。
“当然不能浪费，还有客人呢。”冷斐然眯起了月牙般的眸子，目光很神秘。
音落，有脚步声从外面慢慢走进来。
慕轻棠循声望去，霎时只觉心脏骤停，屏住呼吸，眼里氤氲起动人心魄的光泽。
她怕是梦，可，分明不是梦。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顾听潮坐在轮椅上，在徐霄的陪伴下，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