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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绝笔

  如白玄所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声歇了,挂在柳叶上、屋檐上的积水还未消,顺着往下淌,落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木桶落进井里,“嗵”地一声,却没有回音,溅起的水花也不大。

  西湖上空笼着一层薄纱,是袅袅的水雾,伴着月色未褪的皎洁,倒像是盘着条白蛇。

  既然徐阆已经回人间看过了,雨也停了,趁着夜晚还没过去,他们也该离开临安了。

  临行前,徐阆悠悠地回望,他知道,这不是最后一眼,却是历经沧桑变故后的第一眼,无论那云上的仙界如何,这地上的人间终归是如此,昼伏夜归,春种秋收。而昆仑矗立在两界之间,令它们藕断丝连,那些有端无端的猜测,在文字或是言语中流传,永不断绝。

  白玄站在不远处,将身上的雨水烘干,徐阆没让他等太久,收整好心绪便走了过去。

  徐阆原本以为,他们来得那样快,只是睁眼闭眼的事情,临安就到了,走的时候也应该差不多,却没想到他再次顺着白玄的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不是玄圃堂,而是另一个,他很熟悉的地方偏僻荒凉的村庄,说着奇怪方言的村民,还有,高耸入云的漆黑山峰。

  不久前,临安还在下雨,地上还残余着积水,距离千里之远的偏僻村庄却全然没有要下雨的预兆,圆满似玉盘的明月高悬,被顶峰的尖角勾着往下拖曳,直直地朝人间倾倒。

  他顿时记起了自己干过的那些傻事,细数一下,第一件,没有听妇人的劝告,立刻离开这里;第二件,专门挑了满月的夜晚去登山;第三件,察觉到异样后还骗自己说是错觉。

  这么一想,徐阆只觉得怨不得别人,这摆明了是个陷阱他都能高高兴兴地跳进去。

  不过,这回可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是跟着白玄来的,玄圃神君就在他身侧,进昆仑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完全不危险徐阆苦笑一声,想借此掩饰住心中的惆怅。

  和上一回没什么区别,村中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家禽也变得躁动不安,月光将声音夺走,这里全然是一片死寂,静得像是百年以来从无人在此居住一般,就算是食腐肉的寒鸦也不肯从此地掠过,风声也静默,衬得那高耸的山峰,还有近得吓人的满月越发诡异。

  确实是诡异,至少徐阆从来没见过哪座山的山石会动的。

  他忽然又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在他之前是不是也有人在满月时登上这座山,那些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再比如,漆黑的山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动,它们想做什么?

  但这里实在太安静,徐阆连呼吸声都放轻,更别说出声打破这片寂静。

  白玄没挪动步子,也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那座山,徐阆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扬起的下颚,还有那双逐渐变得暗沉的眼睛,于是徐阆也顺着白玄的视线看过去,不出意外的,他什么也没看见,睁大眼睛看了好一阵子,等到眼眶干涩难忍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

  然后,白玄却在这时突然吐出一句话来,打破了这片寂静,吓得徐阆心惊胆战。

  后知后觉意识到白玄说了什么之后,徐阆狂跳的心脏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跳得快了。

  “有人登上了山。”神君如此说道,语气冷淡,“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

  死了?徐阆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一样,喃喃重复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下来,有人登上了那座被称为昆仑的,属于人间的山峰,然后死了,是因何而死?他跨过界限了吗?

  “你之前问过我,自己选择跨过沟壑的凡人是不是很愚蠢,我当时告诉你,是很愚蠢,但你并不是自己跨过来的。”白玄说着,他的声音却像是被什么掩盖了似的,没有惊醒那些村民,也没有惊扰那些瑟瑟发抖的家禽,“你很幸运,正好撞见了楚琅陨落,阵法松动,便被卷入了仙界。而自古以来那些想要踏入昆仑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这座山上。”

  徐阆感觉嗓子干巴巴的,勉强从唇齿间逼出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耐心,会将停留太久的生灵吞噬。”白玄答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徐阆活了二十五年,终于知道了“恐怖”两个字怎么写,不是先前那种一惊一乍,是发自他心底的恐惧,顺着他有些陈旧的回忆往上攀爬,他感觉头皮发麻,头盖骨像是被人掀起来一样的疼,冷气儿簌簌地往里面灌,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可还是听见了内心的声音。

  那些漆黑的山石,确实是活着的。

  尾随,等待,步步紧逼,不是他的错觉。

  就差那么一点,他也被吞噬了。

  你告诉我,这是仙界?这难道不是什么阴曹地府?

  他实在难以相信。

  徐阆的牙齿直打颤,恐惧到一定程度,他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在抖,哪里没抖了,索性放任那些软骨头发抖,手也抖得跟筛糠似的,好歹没有腿软跪下去,他试着开口说了一个字,破音了,和破旧的茅草屋被风吹动的声音差不多,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你告、告诉我,还有一个人活着,对不对?”徐阆压住颤音,然后又开始打起冷嗝儿来,他实在痛恨这不合时宜的打岔,捂着嘴,断断续续地说,“我要……要救他,你会拦着吗?”

  白玄垂眼便看见徐阆抖得和将要被吹灭的烛焰一样的身子,和他嘴上说的豪言壮语全然相反,声音也抖得厉害,好几个字都不成调,于是问:“你怎么知道你要救的是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但当我踏上昆仑的时候,我全然没想那么多,也并非觊觎所谓的仙境。”

  徐阆喘着气儿,他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的时机显然并不合适。

  白玄问:“你有武器吗?”

  徐阆说:“没有。”

  白玄又问:“你会轻功吗?”

  徐阆说:“不会。”

  白玄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救?”

  徐阆忍不住了,揪住白玄的衣襟,晃他,“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快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一花,宛如废墟的漆黑山石映入眼帘。徐阆一边想着,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一边松开白玄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胸口,替他将皱褶抹平,嘀咕道:“谢谢啊。”

  好消息是,人还活着,坏消息是,听声音,进山的是个小孩儿。

  徐阆嫌外袍太麻烦,随手就脱了,卷在臂弯处,三步并作两步,循着声音跑过去,白玄没有公报私仇,将他放在了离得很近的地方,所以他很快就看见了意料之中的景象。

  不,不能说是意料之中吧,至少他没想到那些山石竟然生出了怪异的相貌。

  带着野兽一般狰狞扭曲的面目,这些漆黑的山石将小孩儿团团围住,这一幕实在是眼熟,跟徐阆当时经历的场面差不多,只不过他很庆幸那时候这些怪物没有向他露出獠牙。

  好,腿又不争气地开始抖了,徐阆定了定神,脑子转得飞快,开始盘算该怎么办。

  白玄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徐阆本来看情况紧急,准备先出声引开那些怪物,既然白玄过来了,他灵机一动,低低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请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乐善好施的玄圃神君出面行吗?”

  他又不是那种愣头青,冷静下来之后就决定认怂了,活着挺好的,他还想多活几年。

  白玄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徐阆脸皮这么厚,闷着声儿笑了笑,说:“可以。”

  徐阆刚松了口气,却没想到白玄竟然直接从藏身之处走了出去,一步步走得很稳,好似闲庭信步,顿时,原本紧盯着小孩儿的怪物纷纷看向了他,视线交锋,徐阆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结果白玄总是能令他感到意外那些怪物只是踌躇了片刻,转身便跑了。

  就这么简单?他有点疑惑,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事情,为什么白玄不肯出面?

  小孩儿躺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蜷成一团,浑身发抖,徐阆正要走过去,余光却瞥见一个明明已经离去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眸光泛红,杀气腾腾,不像是想跟他们谈心的架势,他心头一慌,连忙喊道:“白玄!”

  只听一声巨响,漆黑的火焰涌现,瞬息间便将山石卷走,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这么一看,白玄完全就不需要他提醒嘛,徐阆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快步跑了过去。

  “这个,你不会扔到村子里去吧?”见白玄摇头,徐阆这才放下心来,又看见那个小孩儿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在那张鹿角面具上流连,便说道,“你戴着面具不闷吗?”

  白玄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睛,和又惊又怕的小孩儿对视一眼,大抵是觉得凡人有时候很麻烦,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摸索着鬓角处的环扣,咔哒一声,取下那张略显狰狞诡异的面具,终于肯将他那张脸露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身上的玄衣化作甲胄,逐渐褪去。

  小孩儿看得目不转睛,徐阆见他痴痴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几下,将他的注意引过来,问道:“看你的穿着,你应该是村里的人吧?既然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今天来了个叔叔,他不听我们的劝告,非要在满月之夜上山,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来,虽然记得长辈的叮嘱,却还是偷偷地溜出了家门,想赶在他上山之前阻止他。”小孩儿皱着一张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来的时候,他都快被吃完了。我转身就想跑,没想到它们很快就追了上来,这山上又陡峭,我跑了一阵子,脚下一滑,就被抓住了。”

  徐阆闻言,皮笑肉不笑的,弯下身子,亲昵地揽住小孩儿瘦弱的肩膀,语气非常温柔,说道:“哥哥问你一个问题,上一次满月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小孩儿满脸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我在睡觉。”

  白玄在一旁,是听明白了,徐阆的那一颗心,半边揣着善意,另半边都是坏心思。

  回答完徐阆的问题后,小孩儿兴冲冲地抬起脸,紧紧盯着白玄,问道:“您、您是神仙吗?我往日里听家中长辈说起,这昆仑是藏着神仙的,果真如此吗?您的名讳又是……”

  而白玄将面具系在腰间,看着他,只是说道:“你该走了。”

  徐阆见小孩儿郁郁寡欢,沮丧得很,于是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际,俯身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赶紧回去睡觉吧,下回再告诉你,外面太危险了,神仙还有神仙要做的事情呢。”

  小孩儿明显被哄到了,马上高兴起来,也小声说道:“神仙,我家代代相传雕刻石像的技艺,一直想给村里雕座神像,无奈没有对照,只好作罢,此次我正好遇见你们二位,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长相,我回去也不睡觉了,非要原原本本把你们的相貌记下来不可。”

  “光他就行了,我一般不露面的,保持神秘嘛。”徐阆随口答道,“早点睡觉才长得高。”

  小孩儿还想说点什么,白玄抬手掐诀,徐阆只感觉手底下一空,人就消失了。

  徐阆估摸着白玄应该是把人送回去了,拍拍衣服上的灰,把外袍穿上,蹭过去讨好他,“刚才多谢神君出手相助,若非神君惊退那些怪物,我这条小命应该就没了,回去之后,做牛做马,徐阆我万死不辞,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神君,不知道神君能否为我解惑?”

  嘴快喊“白玄”,拿腔作势喊“神君”或“仙君”,白玄按着眉心,问道:“什么?”

  徐阆听他答应下来,收敛了笑意,表情严肃,说道:“那些怪物到底从何而来?”

  白玄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凡人,“你真有那么想知道?”

  本来是很想知道的,白玄这句话说出来,徐阆忽然就没那么想知道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来,他打着哈哈,眼神乱飘,想糊弄过去,“嗯,其实,其实不是很想知道。”

  但是,玄圃神君却没有再给徐阆选择的机会,当空的皓月将目光投向他,如洗的余晖在他素白的袖袍上铺陈,像一汪满溢的小池,而他的咬字很轻,尾音绵长,一字一顿,非要徐阆听得清楚不可,“那些都是死在我手下的诸仙,你脚下的每一寸,都由骨肉堆砌而成。”

  徐阆的心砰砰直跳,他觉得今晚上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了,三魂七魄都被吓跑了一半,他按住起伏的胸口,试图告诉自己,这是白玄的玩笑话,可白玄的眼神晦涩,他也并非喜欢开玩笑的人,徐阆很清楚,他实在痛恨自己的清楚,这冰冷的山石,好像也变得烫脚。

  “你告诉我,凡人有好有坏,神仙亦有血有肉,这是你说过的。”白玄的那张脸忽然宛如鬼魅,眸光如磷火幽幽,瞳孔缓慢地缩小,像一片细长的柳叶,“而我告诉你,凡人眼中的仙界并非仙界,昆仑也并非出路,而是绝路,是天堑,跌入深渊便粉身碎骨,啖尽血肉。”

  白玄抬起手臂,袖口顺着手腕往臂弯滑,徐阆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了,一时间动弹不得,想,如果跑的话会不会被从身后刺穿胸膛,如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会不会死得更惨。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白玄却伸手过来,徐阆吓得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他的眼皮被轻轻碰了碰,恍惚间,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白玄在不久之前也做过这样的动作。

  滚烫的气息抚过面颊,比焰云山的火还要灼热,徐阆不用再绞尽脑汁思考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事实已经回答了他:白玄曾触碰过他的眼睛,就在他落入昆仑的那一天。

  因为,在他小心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之前所看到的景象都像是个虚假的幻境,他原本以为是帷幕的,其实是戏台,他原以为是戏台的,原来是帷幕。血红色充斥着他的视线,极其刺目,扭曲的线条肆意生长,月光的余晖化作一滩滩的血迹,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而眼前眼前的神君已然不复人形,巨大的狐狸就站在他的面前,九条尾巴依次散开,像妖冶的并蒂莲,遮蔽天日,将山峰掩埋。

  白狐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徐阆,额上的花纹如血,然后,它张开嘴,露出森白的兽齿。

  “你此时所看见的,所身处的,才是凡人眼中的昆仑。”

  它的声音宛如南屏山的晚钟,厚重,清远,在昆仑山巅回荡,然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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