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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落雪

  时隔三年,又是一个寒冬。

  这年正道动乱,魔教那边好像换了教主,新教主叫什么名字,聂秋也不清楚。

  大雪压寒城,行人的发梢眉间都沾染了细小的雪花。

  聂秋的身体已经痊愈,体内的顽疾也好得差不多,至少不会像五年前那个冬日一样,只要一动弹就会浑身疼痛,胸口的气郁结成一团,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将手搭在腰间细长的刀柄上,轻轻摩挲着含霜刀。

  诚然,戚潜渊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皇子。

  手段老辣狠厉,杀伐果决,只要松了口,就丝毫不会犹豫。

  雪越下越大,很快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路面,将世界染成了白色。

  聂秋静静地看着,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前几日端坐在案前,桌案上摆着像眼前雪一样浅白的信筏。他这时候已经写完了,连墨迹都完全干透,空气中只剩一股浅淡的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缱绻难消。

  他并不在意自己前去找戚潜渊这件事会不会害得自己命丧于此。

  他留下的那封信是彻彻底底将身为养子的自己和聂家撇开了关系。

  做完这一切之后,聂秋将信筏整整齐齐地折起一个角,放进了抽屉中。

  虽然是压在了最底层,但要是官家的人来查抄,必定会翻出他这封信来。聂秋想着,轻轻合拢了抽屉,至始至终未向旁人提起过一个字,过了两日就那么去了皇宫。

  戚潜渊大抵也是看出了他没有留后路。

  聂秋想,但他给聂家留了后路,而聂迟,他相信他再糊涂也不会拿聂家的前途开玩笑。

  戚潜渊放线,聂秋就咬钩。

  慌慌张张,冲动似莽夫,生怕自己不能被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似的。

  聂秋不大关心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万般美景,在沉云阁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中都化作了烧痕。

  旁人只能算作是匆匆过客,换不来他轻轻一瞥。

  至于戚潜渊。

  只要他真的能帮自己达成夙愿,事情结束之后,即使是他想要这条命,那又如何?

  聂秋转过头,没有再看路旁的雪景。

  雪中留痕,所以一行人到达陵山门附近的城镇后就下了马,换成步行。

  戚潜渊的死士人数很多,或许只派出了一半都不到,皆是一身利落的侠客装,半张脸笼在斗笠下,寡言少语,连呼吸声都好像比正常人要轻上许多,几乎听不见。

  队伍稍前是两名暗卫,一个负责吩咐死士,一个负责和聂秋打交道。

  不过毕竟都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上山了。

  大抵要将复仇当作第一要事的人来说,一生都会被这种仇恨所纠缠,染上血气,要么在复仇之后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就此崩溃,要么大仇得报,痛痛快快地与过往挥手道别。

  聂秋两者都是,又都不是。

  他甚至记不清那天他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怎么弄来陵山门弟子的名册和画像,怎么谨慎地上了山,是从哪里开始动手,又是从哪里结束的。

  他只记得山上好像是有尖叫声和哭喊声,但是和他无关。跑下山的人或是反抗的人都被躲在暗处的死士暗卫动手解决掉了,没有一人活着离开这里,即使是坠下悬崖,即使是服毒自尽,也被揪起来一个个辨认面庞,弄断了喉咙,确定没有呼吸了才去寻下一个人。

  寒山那时候好像是十一岁的年纪,正是少年像柳枝一样抽条的时候。

  他的长相或许和当初在沉云阁时没什么区别,又或许变化很大,聂秋记不清了。

  聂秋只隐约记得自己坐在寒山的身旁,感觉到身侧人的呼吸渐渐变慢变轻,但是他没有往他胸口处正往外涌血的巨大刀伤看上一眼,只是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血腥气被大雪掩埋,几乎闻不见。

  但是聂秋对这个味道却是很敏感,他几年前的时候闻着还会干呕。

  于是他握住落入掌心中的冰冷雪花,开口向寒山说了第一句话。

  “我原本闻不得血腥味的。”聂秋说罢,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翘了翘嘴角,“人命真的很轻。磕磕碰碰就会流血,捅上一刀就痛得说不出话来,要是受了致命伤,无人救助,就只能静静地等着意识消退,身体腐烂,最后化为泥土。”

  寒山没有回答。

  聂秋也没有想听他的回答。

  “师父师姐当时死在你面前时,也是这么痛苦的吗?”他的咬字很轻,又偏偏带着股温柔,被雪落声压得低不可闻,“沉云阁的弟子们向你求饶的时候,也像今日陵山门的弟子们向我求饶时一样吗?明知道我仍然会下手,却还是抱着可笑又可怜的希望?”

  尘埃落定,陵山门上安静得好似不在人间。

  过了一会儿,聂秋听见寒山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闷闷的咳嗽声,“你还是选择了下手。”

  聂秋垂下眼睛去看他,才发现寒山在笑。

  “你选了和我一样的路,师兄。”

  那双眼睛并未被大雪所掩埋,和聂秋那一夜在漆黑竹林中所看到的没什么区别,仍是一双野兽似的眼睛,明亮且不含任何一丝真切温暖的情感。

  寒山不知道聂秋的名字,聂秋知道寒山的真名,却也不想喊。

  他们在某些地方确实很像。

  比如寒山在山寨被灭后选择卧薪尝胆,聂秋在沉云阁覆灭后选择孤注一掷。

  比如寒山没有哪一分一秒是忘记过仇恨的,而聂秋亦是在每个黑夜中惊醒。

  不可能原谅,也不需要自我排遣,该偿还的,就以血来偿还。

  所以此时此刻,寒山是笑着的,他的眼里也没有半分胆怯聂秋是明白原因的。

  聂秋又想,他现在浑身都是别人的血,手里刀上挂着干涸的血迹,不止是身上,手里,眼中,连魂魄都染上了一丝血气,抹不干净,他也不需要抹干净。即便是他死在后来者的手中,死在荒唐的权谋交锋中,在睡梦中长眠,在病痛中死去,抑或是选择了自杀……

  他自己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人命是世上最不值钱的,又是最值钱的。

  没人该死,也没人不该死。

  寒山大抵也是此番心境。

  他的口中流出血,将雪地染红了,而寒山好像没有感觉到痛似的,依旧看着聂秋,“时隔多年,我早就记不清你所说的师父师姐到底是谁……那天,沉云阁掌门连同十几个师父、大弟子,没有一个人是向我求饶了的,别说是呼救声,我连一滴眼泪都没看见。”

  聂秋这才怔了怔。

  “你满意了吗?”寒山的眼神很冷,他很勉强地牵了牵嘴角,说道,“有来有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谓复仇,就只是这么回事。”

  “不值得人开心,也不值得人难过。只是该做,就做了。”

  没有歉疚,没有后悔,没有愤怒,没有失落。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归于虚无,污浊的灵魂消散,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起来,像一块坚硬的冰似的,被大雪掩埋了。

  聂秋也跟着躺在了雪地里,丝毫不觉得冷。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雪白一片中铺开,沾染了细碎的雪花,逐渐变得花白,与积雪混成一团,不分你我。他仰面看着灰暗的天空,呵出的气在空中化作白色的烟雾,又悄无声息地散开,或许是融于了降下的雪花中,或许是完全消失了……这种事情,谁清楚呢。

  过了很久,少年的回答才姗姗来迟。

  “我选的路和你不同。”他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李寒山,我和你不一样。”

  至此,五年的沉云阁生活,三年中不曾忘怀的仇恨,都结束了。

  留在聂秋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不是雪地中的寒山,也不是躺在雪地中的自己。

  离开陵山门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遥遥望去。

  陵山上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大抵聂迟当初特地去看的灵山积雪也不过如此。

  寒山说得对,他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殷红遍地,空费了这一山的落雪。

  回沉云阁的那天没有下雪,正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大晴天。

  聂秋其实希望下场雨,或者刮场大风,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手里拿着一个装了糕点的纸袋子,腰间分别挂着两柄刀,名为含霜的刀柄上系着个有“秋”字的刀穗,而名为饮火的那柄断成了两截,走路的时候,刀鞘轻轻晃动,里边就会传来断刀碰撞的清脆声响。

  站在竹林前,不知是不是聂秋的错觉,他隐隐约约已经嗅到了一股尸臭味。

  真到走进去的时候,聂秋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好笑。

  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里边的尸体估计早就化作了一具具白骨。

  阳光下,碧绿的竹海散发着盎然的生机,恍惚间聂秋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你的师父可好相处了!”

  他听见有个男孩这么说道,声音时远时近,好像隔着层层翠竹,听不真切。

  聂秋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男孩的话很多,自己就能絮絮叨叨地讲上好一阵子。

  “掌门总喜欢凑热闹,不过他最爱做的还是拉着弟子们说教其实,也不算是说教啦,更像是闲聊?不过掌门年纪大了,和晚辈们聊天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叮嘱,昨天说你要勤奋刻苦,今天说你也要注意注意身体,该休息的还是休息。”他忽然笑了一下,“其实我觉得他好像我爷爷,虽然好相处,不过平日里最好不要去找他,不然掌门能拽着你聊上一天。”

  “你是第一次来沉云阁,迷路是难免的,不过你以后就会熟悉这里的。”

  “穿过这片竹林,前面就是沉云阁了”

  温暖刺眼的阳光忽然破开了林中的暗影,竹海褪去,露出背后的沉云阁。

  聂秋清醒了过来,瞧着一地的白骨,也不觉得阴森可怕,倒觉得亲切。

  他停下脚步,垂眸浅浅地笑着,对早已不在的人回应道:“嗯。”

  “我回来了。”

  虽然辨不清面目,但幸好沉云阁的弟子们衣服上都纹着自己师父的一个字,抑或是称号,比方说纹了“裂”字的,应该就是殷卿卿,护住她的那个应该就是常灯。纹了“汶”字的,旁边有乱盏剑的应该是汶一,眉骨到颧骨处有一道裂缝的应该是汶二,衣服上多绣了一些漂亮花纹的应该是汶三,腰斩的那具白骨应该是汶四,跪坐在地,手臂极力伸出的应该是汶五,双手紧紧握住阴阳双剑不肯放手的应该就是汶云水。

  其余的弟子们,即使有些聂秋不太熟悉的,也基本上能顺利地将他们的骸骨放回各自的卧房中。

  聂秋将手臂放在桌上,轻轻把头靠了上去。

  他是有私心的,就在常灯的院落中放上了长桌,把他们按照那一夜的座位摆了上去。

  自从那次汶五闯祸,一头栽倒在桌上,把桌面整个压翻了,常灯就和殷卿卿商量着重新做了张结实点的桌子,不要原来那种架在石上的了。

  所以现在即使聂秋趴在桌子上也不需要担心桌面会翻过去。

  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仔仔细细地看着其他人。

  恍惚间,聂秋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月夜,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常灯被灌得晕晕乎乎;殷卿卿板着一张脸不让其他人给自己的师弟敬酒;汶云水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却能够明显感觉出他心情好像很好;汶一端庄矜持地用手撑住下颚,小口小口地抿酒;汶二正在使劲怂恿汶五喝酒,要是大家知道后来他会把桌子打翻,肯定会阻止汶二的;汶三瞧着院落内的景色,手指微微摆动,似乎是在思索如何描摹出这幅场景;汶四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身子一向不爽朗,喝过药之后就有些走神,好像是困了。

  若是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似乎也不错。

  可面前的分明是八具白骨,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记忆中,那些本该和他一样高的,或者说应该比他还高的人,现在看来却显得身形矮小,是活脱脱没有长开的少年骨骼,带着青涩与稚嫩。

  他们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沉默良久,聂秋才敢开口打破这片安静

  “好久不见。”

  聂秋在沉云阁内呆了多久,就和他们讲了多久的话。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话多的那种人,或许是受到了汶五的影响,他现在一个人也能絮絮叨叨地讲上好几个时辰,好像腹中的东西倒不完似的,讲到陵山门落雪才停了下来。

  然后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站在长桌的末尾后,恭恭敬敬地向他们磕了一个头。

  “我希望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聂秋说道,“常师父,殷师姐,汶云水师父,汶一师兄,汶二师兄,汶三师姐,汶四师兄,汶五……”

  他一个个将名字念了过去。

  “要是你们都在,或许不会认可我心中的善恶。”

  聂秋说着说着,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有些难过,“可你们都不在了,往后的路只有我自己走,这乱世人人自危,善恶难分,就当我杀性重,离经叛道吧。”

  他说罢,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离去的时候聂秋将糕点摆在了桌面上,想了想,又把饮火刀解了下来,放在常灯的面前,轻声说道:“师父,饮火刀还给你。对不起,我把它折断了。”

  当初师父说的是要将含霜刀给他,他便不会再将饮火刀拿走。

  归还了饮火,聂秋还是觉得舍不得,就把殷卿卿系在上面的刀穗留了下来。

  他离开沉云阁后在竹海的边缘处站着看了许久。

  以后或许会再回来,或许不会再回来,他也说不准。

  但是……

  聂秋想,要是他死后也能葬在此处就好了。

  山中桃源,幽幽竹海,溪水绕石,寂落无声,是个栖身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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