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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异变

  外面雷声雨声交错。

  船舱内,聂秋打开了那两只桃木做的匣子。

  一个是他十分熟悉的,晶莹剔透的琚锵鸣蛊,一个是浑身覆着浅浅尸灰色的蛊虫,想必这就是覃口中的“能够瞒过身体,让它以为你的四肢百骸已经枯竭,从而陷入假死状态”的那只蛊虫了。

  使用这种蛊虫的时候浑身是麻痹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触觉,连带着也没有痛觉……聂秋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即使是被开膛破肚了,只要没看到,就完全发现不了。

  但凡是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将这样的蛊虫放进自己体内。

  这无异于卸掉浑身的盔甲,把自己的弱点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面前。

  聂秋思忖半晌,从怀中取出十八枚石子,草草地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的是覃可信。

  但是听过了谢慕的遭遇之后,聂秋很难完全相信卦象显示的东西,毕竟人心莫测,如果他忽然起了杀心,要永绝后患,自己又该怎么办?

  若是方岐生还在霞雁城的话,他便不用再考虑这么多了……

  等等。

  聂秋轻轻敲打木制桌面的手指忽然一停,半是茫然半是讶异地侧了侧头。

  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信任起方岐生的,这个上一世还能算作是他宿敌的人?

  作为正道表率,聂秋从上一世起就太熟悉方岐生了,所以才了解他的想法,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比起那些陌生人,反而更放心与他相处。那么,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没有再用以前那样疏离防备的态度面对方岐生的?

  还有一点,方岐生又是从何时开始信任起他的?

  是从绵延千里的封雪山脉离开之时;还是彻夜把酒共饮之时;再或者是无心的一言两语、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之间?聂秋难得注意起了这一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却难以从那些溢满回忆的蛛丝马迹中找出最准确的答案。

  上一世,他从沉云阁回到聂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愿意与人打交道,被聂迟训斥了一番后,不得已才挂上一副温和好相处的笑容,实际上暗地里还是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保持了距离,也就只有温展行那样没什么歪心思的热心肠才能让他放下戒备之心。

  说到底,聂秋根本就不清楚什么样的距离才叫做亲近,怎样的人才能称作是友人。

  雷声逐渐近了,一道几乎就出现在凌烟湖上方的煞白闪电撕裂了夜空,先是沉闷的一声,随之而来是更加清晰明了的尖锐雷声炸响,归莲舫在狂风暴雨中轻轻摇晃着船身,显得渺小至极,如同沧海一粟,却又将风雨遮挡在了外边,牢牢地护住了他们,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

  “今夜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原本就被雷声打断了思路的聂秋,听到声音之后便向声源处看去。

  紧闭的雕花窗户不知从何时敞开了,浑身泛着微光的灵体正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不知是不是因为湿闷的空气与忽远忽近的雷鸣声,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这场雨来势汹汹,就像是想要把他们淹没,把整个霞雁城、连同里面的百姓一齐淹没。

  “我刚刚,在船头看见覃了。”谢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一看见他,我就明白了,恨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的。我原本以为长时间不见到覃家的人,不去想那件事,我就能渐渐地淡忘这件事,最后干脆地抛下一切投胎去。但是,刚刚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几乎要让我发狂的痛恨,像熊熊烈火一般,把我烧得浑身滚烫……答应覃家时交付的信任,信誓旦旦地说出没有危险,最后将我啃噬殆尽的蛊虫,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忽然笑了笑,“他看起来确确实实的痛苦悲伤,这是唯一能叫我觉得快意的事情你别这样看我,我还没有失去理智到当场把他杀了,虽然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要是被恶念所控制,就完完全全的是恶鬼了。”谢慕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的大雨,“而我曾经是人,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绝不会变成那样。”

  年幼的天相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又有些烦躁,“啧,徐阆怎么还不来,让我不得不同你说这么多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

  大约是感觉到了这是最后的时间,所以才要将藏了一辈子的话都说出口。

  就像那时候的步尘容,就像那时候的步尘渊。

  说了又何妨,反正百年之后也无人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百年之后,不过一黄土。

  聂秋沉默片刻,说道:“谢慕,我心知你是真正的天相师。”

  胸怀天下,纵使积怨难消,仍固守本心。

  谢慕瞧着面前神色严肃的男子,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答他的话,只是转回了身,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呼啸的风、豆大的雨点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飘向远方。

  他张大了嘴巴,好像喊了几句什么。

  风声雨声一时间将所有的话语都遮掩了,聂秋只听见他最后说得最大声的那句

  “徐阆,你好慢!”

  也不知道隔得这么远,风雨又遮挡了视线,他是如何看见徐阆的。

  又或者是,根本没有看见。

  反正这里除了聂秋以外,又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徐阆戴着一个破旧的斗笠上了归莲舫,他哆哆嗦嗦地走进船舱,干瘦的手指捏着斗笠轻轻一掀,身上接二连三往下掉的水珠就淌了一地。

  男童从斗笠中钻了出来,也没比徐阆好的到哪儿去,几乎也是湿透了。

  “这样他迟、迟早得染上风寒。”

  徐阆冷得都快口齿不清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初瓶也跟着进来了,一见他冷成这副模样,马上把屋内的火盆点上了,又拿了两件厚厚的鹤裘,给徐阆和男童披上,徐阆先给男童拢了拢,自己再将鹤裘严严实实地一裹,这才好受了许多。

  “他身子又比寻常的孩童要弱上许多,要是一染上风寒,怕是很难医治。”

  谢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卦象上显示他活不过十岁。莫非……”

  “罢了,许是我想岔了,怎么可能呢。”谢慕神情有些奇怪,他还未等聂秋和徐阆说话,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聂秋问道:“怎么了?”

  徐阆让男童把手伸到火盆子旁烤着,闻言也接茬道:“你想到了什么就说出来呗。”

  谢慕抿了抿唇,“我觉得……”

  一声惊雷炸响。

  谢慕的表情彻彻底底的变了,如果说原先是夹杂着惶恐的疑惑,现在就只剩下了惊惧。

  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把窗户一合,从怀中摸出那面开天四方镜,低声念了一句“蔽月”,抵在窗棂上,在方镜浅蓝色的光芒照耀下,快步走近聂秋等人,张开了口。

  那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这场雷雨下得太凑巧了,若是我们因此放弃,就皆大欢喜,若是我们执意要镇压湖中的水尸,那么这个孩童便会染上风寒,最不济,也是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一个死字!”

  “就像是天道,在故意阻挠我们”

  谢慕话音刚落,一道雷就落在了岸边的不远处,劈裂了几棵柳树。

  要是再偏上十里,就该落在归莲舫上了。

  惊叫声穿透了厚厚一层雨幕,传到了舫船上。

  与此同时,男童忽然咳嗽了一声。

  聂秋俯下身,把手伸到男童的额上,掀起他的头发,露出那张通红的脸。

  “他的额头好烫。”聂秋皱着眉头说道。

  离徐阆和男童进来也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同样是在火盆旁烤火,徐阆的身体就没有那么烫,而男童的身体却像是覆上一层烈焰一般,烫得吓人。

  徐阆掀起男童的眼皮,却发现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糟了,得赶紧找郎中!”徐阆把男童扶到一旁的榻上,“可这雷雨天气,哪里寻得到人?”

  更别说他们是在凌烟湖中央的舫船上了。

  覃闻声也赶来了,不顾自己身上湿得能挤出水来,伸出两指略略按了按男童的手腕,便侧身到半人高大小的黑木箱子前,翻箱倒柜,从右侧的一个小柜子中取出一只木匣。

  “这是百草蛊。”他说着,把木匣里青色的蝉形蛊虫取出,贴在男童的额上。

  百草蛊和其他蛊虫不同,就像没有生命的空壳子一般,动也不动一下,贴在额上不过瞬息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渗进了男童的皮肉里。

  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男童的病情有丝毫的好转,只看得见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身体痉挛不止,脸颊通红,两眼紧闭,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不该如此啊。”覃茫然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百草蛊医不好的病,更何况只是小小的风寒……”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风寒。

  聂秋转过头去,与徐阆、谢慕面面相觑。

  要说他之前是有些相信谢慕的话,却还是觉得荒谬更多,那现在眼睁睁看着男童病成这个样子,他就不得不相信谢慕之前的那番言论了。

  天道是在有意搅乱这件事。

  “既然是重活一回,那天道的惩罚应该远不止如此,你该谨记一句‘提防天道’,小心中了它的计谋。”

  步尘缘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聂秋的脑海中回荡。

  他当然记得步尘缘的提醒,但是,他没有想过天道竟然会真的如此大费周章,不惜降下一场几乎要淹没整座霞雁城的暴雨,就为了阻碍他一人?

  太可笑了。

  天相师所做之事违逆天道,所以会天生短命,而且一代比一代更衰退,一代比一代的人更少,最后完全消失,步家如此,青家如此,田家亦是如此。天道动辄便是摧毁一整个庞大悠久的家族,却因为他的重生,偏偏针对起了他一人吗?

  不对。聂秋向后退了几步,让急切的徐阆凑到男童的身边去。

  他站在几步的距离外,看着覃、徐阆和谢慕围着哀嚎的男童团团转,却在一瞬间觉得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无关了似的,焦躁不已的心像死水一般沉了下去。

  如果说天道认为天相师所做的事情违逆了常理,打破了规则,无情地降下了天罚,就连原本与步家无关的步尘容也成了第一个杀鸡儆猴的替罪羊,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那么,不止是天相师世家,它理应对所有的天相师下手才对。

  已经成为天相师的,能够成为天相师的。

  谢慕,聂秋,还有面前的这个男童。

  早夭的谢慕,依靠铜铃压制住疼痛的聂秋,卦象上活不过十岁的男童。

  他们无一人逃过天道那难以让人察觉的计谋。

  那些事情就会像是理所应当的一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要是没有被谢慕的一句话点醒了,聂秋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如果说聂秋他们放弃了镇压凌烟湖中的水尸,它便可以将原本滑向另一端的剧情发展给拨回来,让霞雁城重演上一世的惨案。

  如果说聂秋他们没有放弃镇压凌烟湖中的水尸,这个天生极阴体质,或许将成为最出色的天相师的孩童,便会因为高烧不止而死去。

  左右不过是在天道的操纵之下。

  无论如何选择,它都赢了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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