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的喉咙由不得咕咚一声，一个年幼的孩子是不能很好控制心中贪念的。就像面对食物诱惑而无惧生死的鸟兽，油条的美味让他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惊恐。九儿眼睛直直的看着方芸，脚步竟控制不住似的、迟迟疑疑向方芸一步一步挪过来。
看着九儿这副模样，方芸觉得可笑，想不到一根油条对一个孩子竟然又这么大的杀伤力，古时候的孩子真是单纯无求的可爱啊。
“四嫂……”
九儿越是靠近方芸越显得胆怯，这叫方芸觉得很高兴，虽然九儿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至少表明在这个家里，她多少还是有些地位的。因为，不管怎么说，看起来九儿还是敢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闯进来，肆无忌惮的从属于她的物品份额里抢夺拿取东西的。
“好九儿，好弟弟，快过来扶四嫂坐起来……”
方芸在脸上摆出狼外婆般虚假温情微笑，语气也更加柔和哀恳，九儿到底年幼，果然被彻底的迷惑了，他慢慢地挪到方芸床头边上，伸长两只细瘦的小手，吃力的去托方芸的胳膊。
方芸哪里真的需要这个孩子的搀扶？不过搭着九儿的小细胳膊就势坐起了身子，微喘着靠在床头的灰粗布旧枕头上。
“九儿真懂事，谢谢你，去吧，你自己去筐里拿一根油条，算四嫂答谢你的。”
方芸看着神情依旧怯怯的九儿，柔声说道。
没想到，九儿并不是立马就欢呼雀跃的对着竹筐扑过去，而是站在方芸床前没动，脸上出现了一种既贪馋又踌躇的神情。
“怎么？你嫌少？那你就多拿几条好了。”
方芸急着要收买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那些在他们老老少少眼里金贵无比的油条鸡蛋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现在急用要找到一个可以叫她了解这个家这个时代的途径。但是，方芸已经看出来，这个家轻易不会有对她知无不言的人，除了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兄弟。
所以，她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不惜利用一切收买这个孩子。
“我怕……娘打我。”
九儿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担忧。
方芸笑了，故意在脸上露出神秘的样子低声问道：“怎么？九儿，你怕我给了你油条吃又去告诉娘？”
方芸这种伙同干坏事的神情立刻就解除了九儿小小心眼里微不足道的警惕，他顿时就看着方芸傻笑起来。方芸举起一只手：“去吧，四嫂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娘的……我也饿了，一会我叫我娘也弄点给我吃。”
九儿终究抵挡不住咽喉里的馋涎，顾不上再听方芸赌咒起誓，早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小木桌旁边，扒开竹筐上面盖着的粗布，抓起一根油条就急急的往口中乱塞，看得方芸胆战心惊的：“哎，你慢慢的啊，别噎着了。”
这黑小子怎么这么一副饿馋相？从婆婆那么娇宠这个么儿的样子来看，还能每天不给他吃饱？
方芸哪里知道，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除非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人家，小孩子才有瓜子油饼什么的点心零食享受。像婆婆这种乡下人家，虽然因为人丁兴旺劳力充足，家境稍微富庶，孩子们每天能有三顿饱饭吃就很不错了。至于大饼油条，更甚至于鸡蛋糖水，花生饼糕，如果不是逢年过节，或者生孩子害大病了，那是想也别想得到珍贵美味享用。
九儿正是八九岁蒙昧无知时期，和所有这个年纪长身体的孩子一样，就是口腔和肚子永远不知道足餮。
真正穷人家的孩子，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不是给东家放牛，就是去做学徒苦工去了。九儿为着爹娘疼着这个断肠儿的紧，当地人称最后一个儿子为断肠儿，舍不得叫他去放牛做苦工；好在家里大儿子多，也没人敢为了这个小兄弟去和爹妈教论。
可是，这个家的富庶也只是全家靠着劳作能获得温饱而已，却又请不起先生专门去教一个孩子识字。只能由着渐渐地长大的九儿成天四处闲荡。所以九儿每天的事情就是到处找可以满足他口欲的东西，试问，在贫寒的年代，那个孩子不嘴巴馋呢？
九儿很快就把一根油条全部囫囵吞进肚子里了，方芸以为他还会继续伸手去竹筐里拿油条吃，没想到九儿只是贪恋的看了看竹筐里掀起了粗布蒙盖下微微露出的一大扎油条，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几根脏手指，却没有再伸手了。
九儿这种带着孩童稚气的克制举动叫方芸大大的惊奇了一下，想不到这个吃相如此不雅粗鲁的孩子倒有这份难得的克制力，她有些不相信，觉得九儿心里肯定还是想饱餐一顿的，不过是在观望她的态度。
“九儿，干嘛不吃了？想吃就再吃几根吧，你放心，四嫂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说不定，我以后还有事情求你帮我的呢。”
方芸几乎有些卑鄙的蛊惑道。
没想到九儿却看着方芸，突然说道：“四嫂，你娘回家了。”
霎时，方芸脑子有瞬间的转不过弯来，她疑惑的看着九儿，不明白她不过是叫他多吃几根油条，好贿赂他以后听她调遣。想从这个孩子口中打听一些自己急于了解的信息，这孩子干嘛没听见似的对她说出这种不相干的话来？
方寡妇在这里好好地伺候着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回家了？就算是要回去，也不会连招呼都不和自己说吧？有啥了不得的急事啊？小孩子真是，给他东西吃，还要胡言乱语。
“我娘怕她偷吃我四哥买回来的东西。”
九儿很急促的说完这句话，不待惊骇的方芸反应过来，突然跳了起来，转身就跑出了方芸的房间。
“九儿……”
方芸慌忙叫喊了一声，九儿却还是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方芸已经怔住了，才知道九儿根本就不是胡言乱语，他对她说这两句话完全为了表示吃了她一根油条的报答。九儿说得不但是真话，还是小孩子口中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