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天，便是一九九五年的大年三十了。
三天前，东方红机械制造厂的员工们放了假，厂里面只留下更夫老罗师傅看护着工厂的安全。
上午九点多钟，王升和周新走进工厂，来到最西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王升掏出钥匙开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办公室的空间令周新眼前豁然一亮：宽大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办公桌椅、沙发、茶几靠着墙角；制图板和支架、制图用具摆在办公室的空地中央；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摆着一张舒服的大床，还有床头柜子、电视机、大衣柜等等生活用具。
周新巡视了一圈儿，笑着对王升说道：“干嘛呀？搞得这么有家庭气氛、这么舒适？”
王升站在办公室中间的空地上，说道：“我知道你们搞技术的人，在放松的状态下工作效率更高。”
周新站在制图板前比量着高兴地说道：“过完年，我就要来你这里投入到我最喜欢的设计工作当中去了，我很期待。其实我要设计的地板块流水线，有些附属设备有些已经有了，比如带锯机、精光锯机。我只要再设计出烘干房、四面刨、砂光机、淋漆机、烘干箱就可以了。”
王升微笑着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周新，问道：“哥哥，你的这些产品需要多久才能设计出来呢？”
周新想了想说道：“得用半年的时间吧。”
王升点了点头。
周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对我的设计有什么想法？”
王升想了想说道：“我喜欢的设计是简单、结实耐用。”
周新看着天花板会心地笑了。
王升看着周新，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外行话了么？”
周新用赞赏的目光扫了王升一眼说道：“你没有。你说一个没学过机械设计学的人，提的要求却是机械设计学里面的精髓，我就是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哪里来的这些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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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上办公室的门，王升把门钥匙交给了周新。两人并肩走过半个工厂的院子，来到更夫老罗的值班室，推开门，看见王刚和林荫也在，正围着铸铁炉子，陪着老罗唠嗑呢。
王升睁圆了眼睛，惊讶地问道：“不是放假了么，你们俩不在家里待着、不在家里陪家人，怎么又来了？”
王刚和林荫站起来笑着说道：“我们家里的年货都已经准备齐了，没有什么事情可再操办的了，就来厂里坐坐，我们特别喜欢待在厂子里面的这种感觉。”
王升把周新介绍给王刚和林荫：“这是周工。周工是国营木工机械厂的工程师，过完年，他就是咱们的工程师了。”
王刚上前一步很热情地跟周新握手，自我介绍道：“周工你好！我是主抓生产的，叫王刚。”
周新笑容可掬地说：“您客气了，别叫我周工，我只是会画画图纸而已。我们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一个好的技工能抵上三个工程师。以后你们跟王升一样，叫我周哥就可以了。”
王升把林荫介绍给周新：“林荫，咱们的财务大管家。”
林荫和周新礼貌地相视一笑，大家在椅子里都坐下来。
周新坐在沙发里用赞赏的口吻对王升说道：“我喜欢你的工厂：更夫值班室都如此宽敞明亮、干净利索，说明你们的人都是勤快人，勤快人往往都是有战斗力的。你的人放假了还要来厂子里坐一坐，这说明你是爱他们的，只有你爱他们了，他们才会爱你的这个厂；第三，听你刚才介绍林荫时的用语：咱们的财务大管家。咱们的，听上去多么暖人心。你真是个好带头人。换个水平低的老板，他会这么说：这是我的会计。这样的老板真是死不要脸！谁是你的？你算个屁！”
王升微笑着阐述自己的观点：“我喜欢平等，这一点，体现在我们厂的各个方面：工资待遇方面、管理者与员工的定位方面、人与人语言交流方面。我讨厌粗暴——不论是行为上的还是语言上的粗暴。有些领导喜欢装强硬喜欢装铁腕人物，希望下属都怕他，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派头，他们哪里知道：怕和恨是紧密相连的两个心理状态，你让人家怕你，人家就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践踏。你要人家的性命人家可能不在乎，你要是践踏了人家的自尊，人家会跟你玩儿命的。”
周新笑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管理学上的真谛啊！”
王升说道：“我没学过管理，只是将心比心而已，想想我们当初当工人当下属时，最讨厌的领导是什么样子，我们别做那样的领导就行了呗。其实就这么简单，没什么高深的。”
周新说出另一种社会现象考验王升：“那你要是遇到一个少不更事儿、不懂人情事故的家伙，你尊重他，他反倒是蹬鼻子上脸欺负你呢？你该怎么办呢？忍了么？”
王升微笑着说道：“那我也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我不再跟他合作、让他走人就完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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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告诉王升说道：地税局给咱们下了通知，春节后，他们要派一个稽查小组要来我们这儿进行税务检查。
王升沉思了片刻说道：“林荫啊，我们应该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态来对待税务检查：他们是来帮助我们提高业务水平、弥补财务工作上漏洞的，是给我们上税法课来了的。你应该借机结交一位业务精通的税务干部，通过他了解清楚我们应该缴纳税款的科目都有那些？咱们的宗旨是：应该咱们交的税咱们一分钱都不少缴纳，不该交纳的税费咱们一分钱也不多给。”
林荫点了点头。
王升又转向王刚说道：“兄弟啊，从现在开始，咱们的一切铸件活，都拿到大湾村铸造厂陈怀生那里去铸造吧，从今往后咱们不再跟金龙铸造厂的徐春仁合作了。”
王刚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啊？他两家的铸件，品质、价格都一样，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王升说道：“因为我想收购金龙铸造厂。金龙铸造厂现在正饱受三角债的困扰苦不堪言呢，他们现在是靠咱们在维持生存呢，没了咱们他们活不了都。咱们要是不跟他们合作了，不出半年他们就得倒闭。咱们为了跟其他厂商竞争，产品利润空间很小了，咱们要是想多赚钱、要想在与对手竞争中完胜，必须另辟蹊径。我现在就等着金龙铸造厂倒闭呢，它要是真倒闭了咱就收购它。我的想法是：如果能拿下金龙铸造厂，咱的产品在铸造这一工序，就又能赚一块利润了，那咱多舒服啊！”
王刚看着王升拧着鼻子笑了：“这生意让你做的，盖了帽儿都，你说，这么好的想法，我们咋就没有？”
王升：“咱分工不同。你要是干我这活，你也能想到。”
大家伙儿又聊了一会儿木工机械的市场前景和竞争对手的情况，话题结束之后，王升看看手腕上的手表道：“呦！这都中午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吧，说说你们喜欢吃什么？”
周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王升问道：“这都快过年了，还有饭店开业么？我来的时候，大街上冷清清的。”
王刚笑呵呵地：“我知道一家涮羊肉的饭店还在营业。”
王升笑着看了看周新和林荫。
他俩一起点头说道：“那就吃涮羊肉吧。”
几个人都呼啦啦都站起身来，王升笑呵呵看着更夫老罗说道：“罗师傅啊，走吧，咱们一起去。”
老罗忙摆手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王升笑眯眯地说道：“把火和电都看好了，咱们厂离开人三、两个小时没关系的。”
王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们稍稍等我一下，”他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边走边笑着说道：“我那儿还有两瓶茅台酒呢，咱们中午喝了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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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来顺涮羊肉馆坐落在西地明街上，离东方红机械制造厂不太远，王升等人溜溜达达地来到这家中等规模的饭店。
饭店大厅十几张桌上，坐满了吃涮羊肉的顾客。每张桌上的炭火的紫铜锅子滋滋作响，满大厅弥漫着木炭灰味儿、芝麻酱味儿、韭菜花的清香、涮羊肉片儿的膻香味儿。
在袅袅的热气中，一桌桌的顾客们大快朵颐着，豪爽地喝着本地产的小烧白酒。人们在吆五喝六中，好像暂时忘却了尘世间的种种烦恼似的。
王升一行人穿过大厅踏着楼梯上了二楼，在女服务生的引导下陆续地走进雅间，纷纷脱去外套挂在墙上的钩子上。
都落座后，王刚拿起菜谱开始点菜，站在他身旁的女服务生一一给记录下来，离开时给这一桌端上来一壶茶水。
王刚从手提袋儿里掏出两瓶茅台酒摆在餐桌上。
王升拿起一瓶仔细端详着，道：“你这茅台酒是真货。”
王刚笑眯眯：“是给咱们制作包装箱的厂家送给我的。”
林荫笑眯眯地看着王刚：“也有人给咱们王刚送礼了。”
王升也笑了笑，环顾了一下大家道：“可惜修强不在。”
林荫看着王升说道：“修强去哈尔滨了，去一周了，去考察未来经销处的地点去了，今晚就能回来。”
王升面露赞赏的表情说道：“我这修强兄弟啊，干什么都那么着急。过完年再去呗！”
林荫用蛮欣赏的口吻说：“修强可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在哈尔滨建立经销处是他梦寐以求的想法，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当然要做到亲力亲为、谨慎小心、百密无一疏了。”
王升微笑着说道：“林荫兄弟啊，在未来，我们要在全国建立好多个经销处的，每个经销处都需要会计和出纳员。跑市场的业务人员咱们可以招聘当地的原著民，而这财务人员我认为还是用咱们自己培养的人为好。培养自己人这项艰巨的任务就得你扛起来了。不单单培养财务人员，你还得培养在财会业务方面很厉害的审计人员，将来经销处建多了，你得派审计人员去审计这些个经销处的财务状况，为他们建立规矩。将来咱们财务、审计这两块就得靠你了，我们可帮不上你什么。”
男服务员端上来紫铜大火锅，火锅的沸汤里煮着两只大螃蟹，男服务员还在火锅子的上面加了一节铁皮小烟囱。女服务生开始一盘儿盘儿地走菜，无外乎冻豆腐、粉丝、青菜。茼蒿等菜蔬，又给每个人的小碗里分配调好火锅蘸作料，最后上主菜：一盘儿盘儿鲜红的羊肉片围绕着紫铜火锅堆在桌面上。
王升边用热茶水洗涮着餐具边说道：“咱们的企业要想让客户不停地买咱们的产品，除了保证产品质量以外，还得有及时的高品质的售后服务。将来每建立一个经销处咱们都得配备一位产品维护工程师。王刚啊，将来，这产品维护工程师，我就从你生产人员的队伍里调用喽。”
王刚笑着问道：“那我的生产人员人手不够了咋办？”
王升笑着说道：“那你就去社会上招聘、网罗人才呗。都来吧，开锅了兄弟们，我们开始涮吧。”
人们纷纷夹起羊肉片，伸向汤水翻滚的紫铜火锅。吃了一会儿，王升又碎碎念：“你们别笑话我：现在只有一个小工厂还啥也不是呢，就想的那么远大。你们知道么，作为一个管理人员，就得有那种屁没来屎先来的深思熟虑和远见。”
周新插了一句：“我建议啊，将来你们驻外的经销处，经营活动要分成财务和市场开发两个部分，财务和市场开发由总部的两个人分别控制，不能让他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王升蓦然睁大了眼睛无声息地看着周新，赞许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