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宗周的深夜来访，黄道周心中多少是有些惊喜且安慰的，他自认为白天的一席话差不多得罪了大半个朝廷的人，也做好了一个人独自离开京城的准备。
实际上，在今日之前，二人虽然并称为‘二周’，但是彼此间的来往并不密切，更多只是神往。
刘宗周比黄道周年长七岁，二人也都是一头白发，在夜雨声的陪伴下相对而坐，高谈阔论，壮怀激烈。
对于二人而言，他们虽然都要辞官归乡，却不代表他们心中不会牵挂着国事。
得知黄道周马上就要回乡之后，刘宗周忍不住叹息道：“眼下浙闽虽然还没有入流寇之手，只怕将来也不远了。”
听到这番话，黄道周便沉声道：“唯死而已。”
刘宗周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石斋公以为，郑氏可能会为朝廷臂膀？”
黄道周自然对福建郑家有一定的了解，他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海寇出身的武人，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
“倘若以浙闽拒李逆，则必须要利用郑芝龙的力量。但是在利用郑芝龙的同时，也需要对其保持戒备。”
实际上，黄道周这般想法其实也代表了浙闽士林对郑芝龙的看法。
在之前，郑芝龙还在做海匪的时候，曾经寇犯包括黄道周故乡铜山在内的福建沿海地带，尽管他在崇祯元年就选择就抚，但实际上这是为了利益最大化——因为在郑芝龙受抚前，他就已经开始在收买八闽人心，以奇珍异宝贿赂朝廷官员，又借助朝廷势力消灭了当时海上的众多豪强，于是郑家才能独占南海之利，后来又借助征讨荷兰人，得以升任总兵。
问题是，在士林看来，郑芝龙的海寇出身是消磨不掉的，即便他得到了朝廷的爵赏，可是在士林看来，他郑芝龙依然是一个贼。
黄道周的想法便代表了这样的一个缩影。
刘宗周微微皱眉，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没有好好处理，到头来只怕还是一场空，于是便委婉劝解道：“石斋公，郑芝龙虽然对朝廷不够忠心，但是他终究志在八闽，可是李逆却是志在天下，眼下陛下的意思，恐怕是想将八闽交给郑芝龙，换取其出兵。”
黄道周陷入了思考之中，最终他点头道：“还请蕺山先生放心，我跟郑芝龙好歹也算半个闽南乡亲，纵使他一心拥兵自重，可是也应该明白李逆是共同之敌，倘若不能好好应对，朝廷保不住八闽之地，他郑芝龙也保不住。”
刘宗周这才放下心来，道：“若是如此，那这番就遥祝石斋公一路顺风了。”
黄道周满饮杯中酒，眼角却有一滴浊泪落下，低声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陛下，终究是不信我的......”
.......
当鸡叫头遍时，窗外的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刘宗周捧起了桌案上的奏疏仔细誊抄了一遍，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发觉并无问题后，便走到了正厅当中。
家中老仆端来了一盆清水，让刘宗周洗脸洗手。
刘宗周净手焚香后，便穿好了官服，朝宫里方向而去，他这一次是既是呈递辞呈，也是希望能够最后一次委婉劝谏皇帝。
由于昨夜下雨缘故，今日宫内显得有些潮湿，崇祯皇帝多少有些不太习惯这般湿冷的天气，于是便让人将暖炉都点了起来——平日里他为了营造勤俭节制的一面，通常都只让人将暖炉点一半的。
秉笔太监王承恩手里捧着通政司转来的奏折，放在了崇祯的桌案前。
“皇爷，这是今天的折子。”
崇祯应了一声，便随手拿起了刘宗周的奏折，开始看了起来。
然而，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险些将皇帝给气死，刘宗周要上奏本乞骸骨归乡养老也就罢了，可是他却还在奏疏里批评朝廷的许多弊政，甚至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这个大明天子，言辞之激烈，丝毫不弱于昨日的黄道周。
崇祯压根就没看完奏折，就已经气得怒不可遏，他气得在殿中走来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恨恨地想着朝廷中大臣们，不仅不理解他，反而时刻还在对他阳奉阴违，而国事败坏至此，所有人却都将责任丢给他这个皇帝，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一想到这里，崇祯也不管不顾，他上前提起朱笔，在奏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正准备交给刑部议罪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继续打开折子往后看，却发现刘宗周批评的内容居然跟黄道周所呈奏的内容极为相似。
这一幕使得崇祯皇帝心生几分警觉，他连忙派人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吴孟明。
不一会功夫，吴孟明急匆匆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
“臣锦衣卫指挥使吴孟明见过陛下。”
崇祯阴沉着脸，道：“昨日刘宗周和黄道周可有什么动静？”
锦衣卫身兼监察百官之职责，像这种朝廷大员自然是时刻盯着，吴孟明当即回道：“臣正准备前来向陛下禀告这一消息——昨夜刘宗周曾登门拜访黄道周的宅院，二人似乎聊了许久，直到天快亮时刘宗周才离开。”
崇祯心中怒起，他自然认为二人已经勾结在一起，就是故意要激怒皇帝以博取直名。
在大明朝过去的二百多年里，像这样沽名钓誉的大臣着实不在少数，他们常常自比为比干，可是朕却不是纣王！
崇祯此时已经反而不想将黄道周、刘宗周交给刑部处理，这样不仅会有许多大臣上书援救，还会使得他背上不必要的骂名，况且这样做顶多也只能将二人贬官，却也不能直接杀了他们。
一想到这里，崇祯索性抓起了一张纸条，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交给了吴孟明。
吴孟明顿时有些惊讶，他正打算打开纸条时，却不想皇帝却制止了他。
“你出宫以后再看吧。”
吴孟明不知其所以然，也只好将纸条捧好，然后一步步退出了宫殿。看書喇
等出了宫以后，吴孟明这才小心翼翼打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黄道周、刘宗周，返乡途中截杀，伪作匪寇所为，见字即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