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后，乾清宫内依然静悄悄的，只是每隔一会会从东西长街传来打更的铜铃声，声音不急不缓，且到了日精门和月华门附近时会格外放轻，也是为了避免惊扰了崇祯皇帝。
此时的崇祯皇帝眉头紧锁，他在仔细地批阅着文书，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
折腾了这么久，结果整个京城的勋贵大臣们却拢共捐献不到十万两银子，总体来说不算少，可是放在目前的大明面前，却是杯水车薪，与崇祯的设想更是差了许多。
为了整顿京营，李邦华也已经给京营开出了药方，他认为必须要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上六个月的时间，才能让京营稍加振作。
至于白银的用度，一方面是裁撤老弱，招募新卒，另一方面则是置换早已经损坏的军械，添置火器，二十万两白银已经是省了又省之后的结果，可如今崇祯却感觉到无比为难，剩余的十万两他即便有心，可是内库里却没有足够的银两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看着文书，思忖着办法。
王承恩慢慢走过来，低声道：“皇爷，夜深了，还是请圣驾早些安歇吧。”
“知道了。”
崇祯没有抬头，他手中握着一支朱笔，在上面写着一些批语，却同样是‘知道了’这三个字，血淋淋的字样点缀其中，却让人浑身发寒。
王承恩不敢再打扰，只能悄悄退下，吩咐御膳房的太监们送来了一碗甜碗子，由宫女端了过来，这甜碗子是宫里的秘方，吃起来酸甜可口，却是极为开胃。
又是过了片刻，崇祯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抽出了孙传庭前些日子呈递上来的奏折，渐渐看了下去。
孙传庭呈奏的内容并不复杂，却对当前的局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他看来，大明朝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最为危急的时刻，无论是建虏还是流寇，都可能会要了大明朝的命，因此必须要足够务实，绝不能再奢望可以短时间内平定天下，需要以自保为前提。
在孙传庭看来，金陵的失守是极为严重的，这不仅意味着皇帝缺乏了退路，同时也代表江南的巨额财富也将会被彻底切断，没有了江南财赋的供养，大明朝根本无力在建虏和流寇的夹击下存活，因此当前务必以重新夺回金陵为要。
为此，孙传庭暗示可以暂时向建虏妥协，签订和议为要，将来积蓄力量重新夺回金陵后，再同建虏争锋也未尝不可。
其次，孙传庭认为第二危险的人物便是李自成，他希望皇帝能够给与更多的支撑，让他率领大军将李自成拦在潼关之外，只要还能保住陕西，光靠已经被打烂的河南，李自成无力实现大规模北伐，则意味着京畿也是安全的，到时候再从山东和京畿出兵，驱赶李自成至湖广。
在整篇的内容当中，孙传庭认为最要紧的便是放下一切争议，先以生存为首要，至于其他的问题可以等到日后再慢慢谈。
最后，孙传庭认为可以积极联络郑家，与朝廷联手进攻李晟。
对于这一封内容，崇祯自然是看了许多遍，他最初的想法是极为愤怒，可是随着局势的发展，他却越发觉得上面的内容有可取之处。
可唯独让他不快的是，孙传庭暗示他向建虏低头这一点，实在难以接受。
要知道，崇祯可是刚刚才杀了暗中主持议和的陈新甲，这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一个还算得力的能臣，也意味着主和路线在大明朝中枢决策层的彻底失败，从首辅到群辅，再到朝廷的各个大臣们，无不是对建虏和流寇喊打喊杀。
“可惜孙传庭还需在潼关主持大局，否则可以让他进京来辅佐朕。”
对于目前的兵部尚书张国维，崇祯从心里并不满意，此人原本也只是一个过度人选，只是目前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而已。
“铛铛铛——”
从西洋来的自鸣钟发出了声音，刻漏房的一名小太监看了眼刻漏，双手便捧起一块青地金字时辰牌，走向了乾清宫，交给了王承恩。
王承恩也不敢耽搁，他急匆匆走到了殿内，双手举起时辰牌，小声提醒着。
“皇爷，已经过子时了.......”
崇祯轻轻点头，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便决意立刻就寝。
可是在收拾好了一切后，崇祯却又陷入了暗暗的深思，这剩下的军饷又该如何筹措呢？
.......
与崇祯相似，此时的李晟也同样没有休息，但是他却并非因为发愁的缘故，而是在跟钱谦益深谈。
随着扬州一战的胜利后，革新军已经一路北上奔袭高邮、淮安，李信所率领的大军则在进攻凤阳，大有并列齐驱的架势，这一幕使得钱谦益也不敢再稳坐钓鱼台，决定前来找大都督探探口风。br>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问题，他老钱可以代表江南士绅投奔新朝，但是新朝总要给点承诺，也好安他们的心。
这是江南士绅们的心病，也是江南治理问题上的难题。
说到底，江南士绅通过经商-科举-买田这一套已经形成了一种极为稳固的模式，自明朝以来，他们对于安全的匮乏就使得他们不得不去想办法渗透进朝廷里面，去主动扶持起代表自己利益集团的官员，同皇权进行斗争，甚至是主动去限制皇权在江南的影响力。
李晟对这些自然是极为了解，他甚至知道，在原本历史上，一直到清朝这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便开始通过文字狱的形式去打压江南士绅，甚至乾隆屡屡南下江南也是为了安定这一块财赋之地。
因此，李晟在这个问题上，十分罕见的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态度。
江南绝非法外之地，江南士绅们也必须要严格接受华督府划定的范围，否则他不介意在江南兴起风浪。
钱谦益微微叹息，道：“大都督用兵如神，革新军更是虎狼一般，荡平江南自然不是问题，可是江南的人口钱粮，却不是光靠兵就能收到的，再说此时大明和建虏还在虎视眈眈，义军中也同样有李自成和张献忠暗中谋划，若是大都督在江南花了太多时间，只怕会错失良机。”
什么良机？自然是一统天下的良机。
李晟脸上的微笑越发浓郁，他自然明白钱谦益这番话的潜台词，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我可以再给你们一点时间去考虑，先看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