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涂山。
白夭与藤嵇为伴，闲来无事指点他修炼，转眼沧冕鹤便又鸣过四次，人间四季轮回又过一载。
这一载里，有白夭的督促，藤嵇的进步是前所未有的迅速。
他如今不止能化出人形，甚至还能化出原身，在悬壶瀑布上的云层间腾飞畅游，肆意戏水化形。
这俨然已经成了蛟龙之态。
它化蛟龙之时褪下的蛇皮，被白夭用来织成了一身蛟皮披风，好好收起来。
此时，她靠坐在洞府外的合欢树下，看着在云层和湖泊间不停穿梭的铁青色蛟龙，狐眸中似乎被天边的云霞印出幽光。
她素手搭在高耸鼓起的腹部，眼睫一眨不眨，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一股幽清淡雅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她身周。
白夭瞳珠微动，随即，扶着合欢树的树干站起身来，看了眼一头扎进湖底不知去向的蛟龙，她面无波澜，反身折回洞府。
片刻之后，风携合欢花落，飘飘摇摇吹进了洞口。
玄龙如上次来时一般，静悄悄地，只惊动了一缕风。
只是，他的脚步停在洞府内的石桌前，便不再上前，因为橡木榻上的人，已经睁开眼帘，撑着纤细的手臂坐起身来。
四目相对，她那双妖冶莹润的狐眸中波澜不惊，他面上的淡定也不遑多让。
默了许久，玄龙挥袖在洞府外化下禁界，举步向她走近，声线清冽低润。
“你醒着。”
白夭黛眉轻挑，“很显然。”
玄龙殷红薄唇浅勾，声调柔和了一些，“早就察觉了？”
白夭搭在腹间的手轻轻抚动，事实上，也不算早，只是腹中这捣蛋的龙胎，先前有些过分安分了，不久前才开始重新霸道起来，实在有些异常。
她垂着眼思量了片刻，徐声开口。
“所以，先前你引我回涂山，就是为了让我取走这金莲子。”
玄龙牵了牵唇，没说是，也不曾否认，只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默看着她，
白夭掀起眼帘，低声质问，“为什么？”
玄龙淡淡一笑，“不为什么，只是想帮你恢复修为，吾派人送给你元稞果，你反倒拿它给了那分身，若是不让你自己取，你也不会要这金莲。”
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法子来把金莲送给她。
他是高估了白夭的野心，她很谨慎，只扣下了三颗莲子，他原本以为，她会带走一整朵金莲。
白夭眸色复杂，“所以，你用龙气滋养了这朵金莲，它才能盛放。”
玄龙浅笑颔首，视线落在她圆滚滚的腹部，声线难得温和。
“别误会，他们可不在吾的计划之内。”
白夭樱色唇瓣微抿，“你就不担心，我会把这金莲子，再给聂混用？”
玄龙负着手，下颚轻微摇了摇，“无妨，他始终是吾的分身，他变得强大，于吾来说，未必是坏事。”
聂混无法按照他之前拟的命卷历劫，那么聂混如今的修炼，他就全当做是他修为的递进了。
聂混越强大，与他合二为一后，他的法力自然也会随之递进。
白夭狐眸微凉，冷冷牵唇，“所以，在你看来，我腹中的幼子，也始终都是你的血脉？”
玄龙重新盯了眼她圆鼓的腹部，玄黑瞳珠中的光泽淡然平和。
“显而易见，不过是你还不肯接受。”
白夭颇觉荒谬，她仔细打量玄龙的眉眼，扶着腰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向他走近。
“你与我可有缔结婚契？我有契印，你有吗？”
玄龙眸色微暗，没有回应她。
白夭唇角浅翘，接着又问他，“你与我可有共缔良辰，行夫妻之礼？”
玄龙缄默，眼底最后一丝光也彻底沉淀。
白夭含笑摇头，“都没有，又如何来的共育子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素白玉指点了点一侧，“只因为这只龙蛋吗？”
玄龙狭长眼尾微眯，语气竟然格外温和。
“小狐狸，承认吾与聂混乃是一体，对你来说，就如此难吗？”
白夭抬眼看他，下颚微扬，“你们是同出一脉，但你替代不了他。”
玄龙紧接着她的尾音肃声接道，“你还记得武平海吧？”
白夭静默不语，淡淡与他对视。
玄龙眼底一闪而过笑意，“他也是吾的一缕元魄，他未劫满归体前，吾的确对你没有一丝情谊，你跟他的事，吾从始至终只是旁观。”
“但他归体后，你们所做过的一切，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你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吾的记忆里，一如亲历，包括那世因你而生的情愫。”
白夭面无波澜，依然只是淡淡看着他，仿若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被他这番话牵动。
玄龙深深望进她眼底，仿佛要从她那双如深海般诱人的眼眸中，看穿她的心底。
“吾与天地共生，数十万年的光景，这世间从未有一人，能令吾心生七情六欲。”
“武平海秉性随吾，但你做到了，你让他投生为人的那一世，动了私情，生了七情六欲。”
同样，也让他玄龙学会了。
所以，他会被白夭牵动情绪，跟她赌气，为她恼怒，为她心生恐慌无措，为她筹谋计划，为她跟自己的分身吃醋，为她一次次压抑自己的怒火，小心翼翼图谋着。
白夭眼睫轻颤，“武平海早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玄龙眼眸深邃，轻轻摇头，“他既是吾，是你屡次三番，先来招惹吾的，你别想一走了之，就把自己撇清了。”
“你当初上了九重天，知道他就是吾的劫身，不是才因此来接近试探吾的？为何换了一世，你就不肯承认我们本就是同一人。”
白夭眼眶微红，“聂混...”
“聂混既是吾，就算你如今不肯认，也无法反驳这一事实。”
“吾知道你计划着什么，想要他日益强大，有一天，能够吞噬吾的本心，是不是？”
白夭视线渐渐朦胧，紧紧盯着他，没再接话。
玄龙眸底溢笑，缓缓抬手，轻拭她潮红湿润的眼尾，看着指尖那一点泪珠，喃喃轻语。
“无妨，总归吾也是割离了心魔之后，才发觉，原来吾的心，里里外外，原本就都是你的影子。”
“所谓‘心魔’，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不管是吾吞噬聂混，还是聂混吞噬吾，终归都是合二为一，对你的情谊，不会改变分毫。”
“到那时，无论是天地婚契的契印，还是吾的心，都会是一体。”
“与你结婚契，共缔良辰，行夫妻之礼，绵延子嗣，这一切层经历的美好，都会深刻刻画在吾的记忆力，一如亲历，连身心的感触，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异。”
白夭只觉得胸口处，似乎有一股气无法喘出。
她原本以为，最可怕的，是玄龙始终将聂混看做早晚会被吞噬的分身。
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玄龙认为，无论是谁吞噬谁，都无所谓。
他要的，只是合二为一，天地间只存在一人。
让她完完全全接受，无法再对他心生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