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之中有大小事务，都由女史等候听传记录，在太后身边女官传召之下，女史们很快到了殿中。
女史们没有苏太后授意，是万万不敢动的。正立在殿中，就听苏太后淡淡吩咐：“把《内则》呈给贵妃。”是对晏娇说的。
殿里众人就更加寂静，屏息到不敢随意出气。
方才惠贵妃还趾高气昂，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如今苏太后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连惠贵妃也不敢再出声。宫里有谁敢不忌惮太后？惠妃哪里敢再嚣张，便是太后当下有什么命令，也不敢不听的。
只是这一本《内则》，万万不该由晏娇这样一个世家女递上去。惠贵妃是对太后忌惮不错，可她不敢对太后有言语，要对付起在众人面前折损她颜面的一个小丫头，却是易如反掌。
宫深似海，惠妃能享有位同副后的恩宠和权力，谁又敢说她的嚣张和在永明帝面前的温柔端庄，都不是她做出来的？
众人只听少女应了一声，慢慢回过了头。
虽已入秋，少女身上的襦裙仍是轻柔如水，裙摆拂过殿内，在惠贵妃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下，少女捧着那本书册，一步一步走过去。
似乎有意要做出不怕她的样子，少女从容不迫，每一步都走得平平稳稳。
惠贵妃身子钉在原地，目光却恨毒地死死盯在晏娇脸上。
晏娇大大方方，唇角甚至还带着点清浅笑意，宛若没注意到她眸底的怨毒，神色平静而柔和，步履停在惠贵妃身前，双手捧着书册，甚至还微微弯膝，朝惠贵妃端端正正行了个宫礼。
她的姿态恭敬到甚至有些低微，这般低微在当前情境之下更为可笑，惠妃红唇勾起，看着少女慢慢抬起手，将那本《内则》抬高到过于头顶。
《内则》原是有好几册的。晏娇摸着书封，还觉得苏太后格外开恩，居然没让尚宫从宫里的书局把每一册都给挑过来。不过这书包装得还不错，书封也装裱得精美，拿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淡宜人的香味，不用想也知道用的是上等的纸张。
晏娇胡思乱想着，惠妃却没接那本《内则》，目光冷厉阴鸷，又讽刺至极地看着她。
“晏姑娘，依本宫所见，你比本宫更需要这本《内则》。”
晏娇从胡思乱想中抽神出来，故作天真地问：“哦？娘娘既然发话了，要以什么身份来把这本书赐给我？”
既然婚事还没退，那就正好拿她的身份来用一用。
太子收养在苏皇后名下，无论如何，也是皇后嫡子。晏娇已经被赐了婚，便是准太子妃，不入品级，她笑吟吟地说这话，言下之意便显而易见，几乎是当着惠贵妃的面，讽刺她的品级，只是妾妃。
惠贵妃眸色更加黑沉，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晏娇笑笑，声音放柔：“贵妃娘娘，既是训诫赏赐，晏娇只认长者。您一来不是晏娇父母，二来不是晏娇从师，三来，在这里，太后和皇后娘娘才是尊者长者……晏娇只听长者，恕难从命。您要是执意赏给我《内则》，只怕旁人会非议，贵妃娘娘要学的可不止这一本《礼记》。”
一本《礼》一共有近五十篇，《内则》仅仅是其中一篇而已。
晏娇却偏生在这个时候，给她引用“长者赐，不可辞”的话。
书是太后娘娘赐的，若惠贵妃在这时候不接，正好印证了晏娇刚才那番话。惠妃不在太后面前表态度，太后只怕会更生怒气，不给她半点情面，赐了这《内则》之后，再赐几卷曲礼下来。
到那时，惠贵妃的名声和气焰才算是真正声名扫地。
惠妃冷冰冰地注视晏娇，眼里似乎要结冰，又像在喷火。
晏娇从容不迫，与她目光交错。
惠妃忽而笑了出来，牙齿都在打颤：“好，好，晏氏的大小姐，你很好。”
她的手指抚过那册书，尖锐的护甲在书页划过，发出仅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又很是嘶哑，压抑又听着令人心悸，正如惠妃此刻的心情，恨不能把这个少女亲手撕成碎片。
晏娇察觉到她的压抑，托住书本稳了稳，出言提醒：“娘娘小心些，长者赐，不可不敬，可不要让这书掉了。”
惠贵妃红唇如血，轻轻笑出了声。
她的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游移，甚至似有似无地擦过了晏娇指间，示威似的，护甲拖出毒蛇游弋般的阴森湿凉。
她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晏娇一眼，从她手心取了那本《内则》，嗤笑一声后，随意扔到一旁的宫娥怀中，手虚虚搭在宫娥臂上，慢悠悠地转身离去了。
吕蝉衣瞥见苏太后眉梢一扬，赞许地笑了笑，“娇娇，过来陪我说话。”
一扫方才的阴冷，温柔到几乎溺爱。
晏娇欢快地应了一声，走回到太后身边时，还是坐在太后手边，乖乖巧巧的模样，仿佛刚才一切，全都没发生过。
苏太后接过她倒的一盏茶，不满道，“你们这些人，哀家会吃人吗？要跪几个时辰？还不快起来。”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
吕蝉衣提醒道：“太后娘娘，耳房那边备好了莲子羹，娘娘可要用一些？”
苏太后慢慢揉着眉心。晏娇望了望那边的天色，轻声道：“现在外边烈日散了，天气清和晴朗，如果要赏景，是个不错的时候。”
太后轻轻点头，却吩咐苏皇后：“哀家就不去了，你带她们好好去玩，我乏了，在这歇几刻。”
苏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起身。
殿内众人鱼贯而出，接连退去。
没太后发话，晏娇也不敢退，只能硬着头皮将杌子挪到太后身边，轻手轻脚为她捶肩。
老人家最喜爱这一套，苏太后也是。果然，一见她的动作，苏太后半靠在坐榻上柔声笑了：“娇娇，你也出去和她们闹一闹，在这陪我一个老婆子待着算什么。”
一出长秋宫，转过几座宫苑，就是鹿台和曲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