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迷蒙，慕淮临完最后一帖词序的时候，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窗外飘进了星点小雨，他慵懒站起身走向门外，忽然就听到门外回廊中有了议论。
“你确定她摔下马了？”
另一人阴侧侧地笑了接话：“那还有假。喏，都是我亲自动手的，射中了她的马匹，只怕现在已经不知道翻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那不正好？省得她天天拿什么晏府大小姐的名头，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几人说完，都哄然笑了起来。
慕淮垂眸，思索着些什么。眸色越来越浓，最终紧握于身侧的手又悠然松开，嘴边扯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奔向如丝细雨。
“喂，那个残废。”一个黑衣少年朝着慕淮喊了一声，而后走到他身边，俯身戏谑地盯着他瞧：“我问你个事情，那晏家嫡出大小姐的滋味怎么样？”说到后半句，他特意拔高声音，如抛石掷于水面般，激起旁边几个少年的哄笑声。
盛京人人皆知，那首辅家的嫡出大小姐，嚣张跋扈、任意妄为，全然没个贵女该有的样子。但架不住她好看，求亲的人依旧接踵而至。
也有几个肖想于她，被她带着府里的小厮当街围殴，棍棒交加，这样的疯女人，怪不得那世子也退了她的婚。众人本以为她会消停，没想到有人传言，说那晏家养了个孤氏残废，那晏大小姐成日与残废在府中厮混。
“我道那大小姐多孤傲，原来是栽在你这样的货色手里了。”说完他便推了慕淮一把，慕淮避之不及，骤然之间翻下了轮椅。少年见状仍不满意，抬起皂云靴，结结实实地踢了慕淮一脚。
那只皂云靴又碾向了慕淮胸口，重重地转了两下。
脚下之人似早已习惯这样的欺辱，一字未发，只是一双眼睛眼底猩红，死死地瞪着他。
“你这野种，嘴倒挺硬！”最后一记拳风向他砸过来，慕淮闭上了眼睛。
大雨如注。
雨水倾落到周遭泥土，慕淮整个身子似乎都要倾到雨里去，衣衫如腐败的落叶被污染不堪，尘泥、沙土、水点……肆无忌惮地攀上他整个身子。
终于，乌云遮罩得整片天空都黯淡不堪。
“小姐，还是先回去吧。”明珠忧虑到声色都变了，“人我们去找就好了，小姐明日还有功课呢。”
晏娇只是看着案上跳动的烛火不发一言。
他可是小阎王啊。
晏娇想，他不会蠢到把自己丢了吧？
她已经一个人在学堂里好几个时辰，还是没他的消息。遣出去的消息也没什么收获，她快在这坐成了一副骷髅。
“明珠，你先下去睡吧。”晏娇摆了摆手，疲惫道。
晏娇又看了一个时辰的火折子，最后实在捱不过去了，一股脑趴在了案上。她手臂下压着的还是慕淮那一叠临帖，纸上字迹一钩一挑，锋芒刺目。
“吱呀”一声，学堂的门被打开。
慕淮关了门窗挡雨，而后看向趴在案上的晏娇。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说着胡话，她额头上沁出汗珠，慕淮正要拿袖子给她擦一擦，忽然就想起来，他全身还是半干未干的。
随后，他终于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她一直在重复着，“别杀我，慕淮……”
慕淮沉默了半晌，胸腔里有隐隐痛意，和着身上寒意一起，刺得骨头都疼。他立时去明珠，再回来的时候晏娇却已醒了。
“慕淮！”晏娇笑意盈盈地跑到他身前，“你没事吧？”
“嗯。出去了一趟而已。”慕淮冷道。
“你还有地方可去？”刚说完她就后悔了，生怕触到小阎王的逆鳞，见他脸色不妙，讪讪道，“天黑得真快。”
慕淮静静坐着，还是不发一言。
一时之间空气有些凝滞，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下，晏娇开始心虚起来。
她又怎么惹到小阎王了？
晏娇头疼。
晏娇正想靠近他，却见他眸光闪烁，定定地，绕开了她的手。
“你过来。”她干脆下命令。
她用心虚的语气下命令，实在是好笑。慕淮不再掩饰，蓦地问到：“我是谁？”
晏娇不解：“你是慕淮啊。”
他忽然笑了，笑得阴狠又冷沉。他问：“你觉得，我会杀你？”
晏娇傻了。这个场景还挺像破庙，曳动的烛火，窗外风雨大作……晏娇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给他撒答案，却顿时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昏黄烛火中，慕淮的眸光凉了一凉。他还未开口，就先被一阵冷风吹得五脏六腑生疼，弯腰重重地咳喘。
“你怎么样？”晏娇伸手就要帮他捋平气息。
他眸光躲闪，无息地避过去，“别过来，很脏。”这才发现他竟然浑身湿透，衣边洗胸口都是泥泞不堪。晏娇顾不得这么多，眼疾手快地伸手贴上他的额头，立刻就被滚烫热度惊了下。
“明珠，快去叫人请大夫！”
大夫这次是冒着大雨请来的，一路上催得紧，火急火燎地就赶到了晏府。
晏娇定睛一看，这大夫还是上次给慕淮缝合伤口的暴躁老先生。
大夫见又是她，面上一时绷不住：“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隔两天又重伤了？”
晏娇歉意地笑笑，又坐到慕淮床边，支颐忧愁地看着他。
他这一天风吹雨打，受尽折磨。把他从学堂带回来后，晏娇唯恐他出事，第一时间让明珠遣人熬了姜汤和驱寒药。
只是没想到他这副身子实在太弱，不过两个时辰，就开始发起高烧来。
那大夫看过一番，开了药后，吹鼻子瞪眼道：“这男娃娃就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把自己当药罐子使呢！”
“是是是，您说的是。”晏娇恭恭敬敬，跟在老夫人面前一般，软语道，“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多灾多难的。”
“老先生您妙手仁心，晏娇在此谢过了。”
“晏娇还有一事想问。”她讨好地笑，模样娇俏可爱，“您看病的这人，双腿患疾已久。老先生能否帮忙瞧瞧呢？”
她这一番嘴甜，比先前那次讨喜许多。老大夫捋了胡子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