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嘴上口口声声说要宁折安分点,否则就取走他性命,身体倒还挺诚实,夜里直接抱了他入睡。
还担心他跑掉,把他手腕握得死紧。
宁折眨眨眼,手指头戳戳他,“师父?”
大祭司闭着眸子不出声。
“我喘不过气了。”宁折声音有些委屈,“手腕也疼。”
大祭司睁开眸子,浅灰的眸子冷冷淡淡瞥他一眼,“闭嘴,别吵。”
手臂却松了松。
宁折趁机钻到他怀里,八爪鱼似的贴上他胸膛,缠住他腰腹。
大祭司其实不需要睡眠。
以往两三百年里,每天夜里,他都是坐在摘星阁楼顶,伴着满天繁星渡过一整个孤寂寒夜。
这几日他夜里给宁折送药,看过很多次宁折和云澜相拥而眠的场景。
有时候宁折以为他走了,其实并没有。
他就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看着看着,便无端端也生出了一股,想要将他拥入怀中休息一次的汹涌欲望。
他从前在神宫的时候,也看过很多次上神和其他大神侍亲密无间,可那时候,他不敢生出如此龌龊肮脏的心思去玷污上神。
可宁折不一样。
宁折不是上神,不是他尊贵的主人。
如果是宁折,说不定就可以满足他这种欲望。
可他没想到,宁折的身体会这么柔软,这么温热。
他离他如此之近。
近到他可以感受到他呼吸间吹拂的热气,可以看到他黑长如小扇般的眼睫,和雪白脸蛋上粉嫩的细小绒毛,也可以伸手就触碰到他细软滑腻如膏脂的肌肤。
大祭司觉得两人相触的地方一片火烫,烧得他心底都渐渐开始灼热。
他很想推开宁折,可即将伸手的时候,又会忽而生出一丝不舍。
或许长夜寂寒,或许是别的原因。
总之这一整夜,他睁着眼,看着宁折安静的睡颜,直到天边放明。
大祭司一夜未眠,宁折倒是睡得很好。
他向来喜欢睡觉,67号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无论在哪都能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午后便是出发时间,宁折在榻上懒散地躺了半晌午,才在几个神侍的催促下慢悠悠起了榻洗漱。
他很熟悉占星阁,用过膳以后便轻车熟路拐进大祭司常日里待的摘星楼前。
神侍拦着不让他进去。
这些人视他为阻碍上神复生的妖魔,恨不得立刻处置他,自然对他没什么好颜色。
宁折也不在意,脱了小锦靴坐在河岸旁岩石上,一边折了柳枝编手环,一边百无聊赖等着大祭司。
几个神侍嫌他有碍观瞻,想把他赶走。
不过还没动手,就见大祭司出来了。
宁折抬起头,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软软叫道:“师父。”
叫得一众神侍心底一惊,再看向他的目光便有些不敢置信。
大祭司怎么会收此等贱民为徒!?
然而没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他们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大祭司,竟然出奇顺从地朝他走过去了。
“何事?”
宁折伸出手,仰头看着他,唇角弯弯,“师父,手给我。”
大祭司垂眸看他片刻。
明媚的阳光落进少年漆黑的眼瞳,如同点亮一整片星河,细碎璀璨。
他迟疑着,将手缓缓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
宁折便将方才编织好的青柳环套进他手腕上去了。
大祭司手骨俊秀,皮肤白如高山雪,搭衬着星点绿色柳叶,更是分明好看,宛如寒冬雪莲上点染一片春色,温润了许多。
宁折抬眸看他,“这是信物。”
大祭司沉默片刻,问他:“什么信物?”
“你不摘掉它,我就听你的话。”宁折弯弯眉眼,话说得诚恳,却不知真假。
大祭司没回话,又听他笑道:“我第一次做这个送给别人,师父要记得保存好喔。”
他说完自己汲了锦靴跳下岩石,走远了。
大祭司看着他背影,又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粗陋的柳环,眸底薄雾迷云弥漫,看不清想法。
而后一众神侍便惊悚地见他默了许久,竟真的低低应了一声:“......嗯。”
午后大祭司带了几位祭司和数十名神侍,和宁折一道出发了。
云澜早早就在城门前等着了,一见到大祭司就慌慌张张迎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抱走了他怀里已经重新施上幻术的宁折。
见他亲昵地抱着宁折说悄悄话,又是亲吻又是爱 抚,大祭司眉心微蹙,淡淡道:“主人,勿与他交心。”
云澜看他一眼,眼底有些冷,“祭司大人没有心,这话说得倒是简单,可我是个人,你口口声声喊我主人,连我喜欢一只猫的权利也要剥夺么?”
宁折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大祭司眸光微暗,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垂了眸,低声道:“下侍僭越了。”
云澜不耐听他说话,抱了宁折去一旁待着。
不多时,宁堰率了大军前来。
皇帝其实也很聪明,明面上打着让宁堰将功赎罪的幌子,实则暗地里是在觊觎他的兵权。
定北王手下有一支精兵强将,由定北十三卫率领,分属十三个司辖,每一队都有千人之数,分司不同的职能,如游击、刺探、断后、后勤等,并且每位士兵都勇猛无敌,一人可堪百人用。
皇帝老早便对这只定北军眼馋,苦于无权调动,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这一次定北王被诬陷勾结敌国之事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好的机会,将这支军队收入囊中。
他说让宁堰去前线支援,却没有派给他一兵一卒,逼他只能用自己的兵。
皇帝算盘打得精明,倘若到时宁堰打了败仗,他便能将这次远征天祁的所有过错都推到宁堰身上去,没收他的军权。
倘若到时宁堰打了胜仗,他便以通敌叛国为由将宁堰贬为庶民,这支强军自然也就落入他手里了。
当然,宁堰若是能死在战场上就更省事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于小皇帝而言,都只有利,而无弊处。
宁堰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没有反抗,一来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二来......这是上神的命令,他根本无法反抗。
旗帜飞舞,号角声鸣。
全城百姓殷切目送着上神和大军浩荡出征,期盼着他们能给破败衰落的大越带来和平盛世。
一路上宁折看见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每个人无神的瞳孔里都一片麻木绝望。
渭水关一战远比他想象得要惨烈得多。
据闻大军饮用了带有剧毒的水,若非霍忱发现得早,恐怕所有将士都会死在那里。
即便如此大军仍是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被区区几支千人军队逼的节节后退,失守数座重要城池。
天祁的军队从大越腹地突袭,一路南下杀来,势如破竹,几乎无人能阻挡。
行军途中气氛一片沉默凝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凝重。
——除了宁折。
他和云澜两人倒是玩得开心。
一个本身就没心没肺性子冷,一个本性残忍狠毒丝毫不在意旁人性命。
这两人凑一块去,真可谓一拍即合。
云澜还有上神的身份约束,不能太过放肆,宁折就不一样了,仗着自己是只猫四处胡作非为。
一会不是偷走定北王的作战图,就是打碎大祭司的占卜星盘,要么便是偏要拉着上神偷跑出去放风筝。
总之闯祸连天。
定北十三卫数次将这只犯上作乱的猫崽儿抓回来,可一转眼它又不见了,偏生三个万万不能得罪的大人们还严令禁止他们伤害这奶猫。
定北十三卫有苦难言,堂堂一军之将成天追在一只猫身后,狼狈地跑来跑去。
宁折自己玩得倒是开心。
他偷宁堰的图纸,纯粹是看他要那行军布阵是要一脚踩进青鸾的陷阱里,才帮他一把。
打碎大祭司的星盘,也是不想让他知晓青鸾的计划。
至于偷偷拉着云澜去放风筝,那倒冤枉了,根本是云澜自己耐不住性子央求着他去的。
大军行程很快,不过两日便要抵达霍忱所在的丰台城。
但宁堰并未急着派人去和霍忱接触,只令大军在据丰台十里地外的深林中驻扎,派了一只定北卫去刺探情报。
夜里,云澜被大祭司喊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宁折一个人睡不着,从帐篷里钻出来溜达。
几个定北卫一看到他出来,眼都瞪直了,立刻警惕地将他围起来,“猫主子,这么晚了,您去哪?”
宁折:“喵。”(饿了。)
一个定北卫跪在他面前,诚恳劝道:“您看您说什么属下等人也听不懂,夜深露重,您不如回去歇着?”
宁折:“喵。”(有吃的吗?)
他仍旧一动不动,安安分分坐在那里,两只乌黑的大眼盯着定北卫。
几个定北卫面面相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让开。”
突然有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
几个定北卫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侧身让开一条道,跪地恭迎:“主子!”
一袭金蟒玄袍的宁堰站在黑暗里,目光深沉,比他身后的夜还要幽深。
他走到宁折面前,俯下身,朝他伸出一只掌心。
宁折低下头,看见他手里托着一块小桃酥。
行军途中怎会有这等精细的糕点,除非是他从城里带出来的。
宁折挑了挑眉,凑到他掌心上吃了桃酥。
宁堰眉眼柔和下来。
“和本王走么,本王还有其他小糕点。”他问宁折。
宁折只迟疑了下,就被他抱起来带走了。
留下几个定北十三卫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主子的背影。
宁堰的营帐远不如云澜那儿舒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很多吃食。
桂花糕云片糕如意糕马蹄糕小桃酥玫瑰酥凤梨酥糖蒸酥枣泥酥......实可谓应有尽有。
宁折一边疑惑他怎么备这么多点心,一边抱着糕点啃得不亦乐乎,连宁堰趁机撸他毛的事也不计较了。
最后宁堰喂了他一碗莲子羹,宁折结结实实打了个饱嗝,瘫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宁堰试探着给他揉肚子。
宁折眼皮子动了动,没反抗。
他才放下心来秃噜这软乎乎小奶猫。
不过他没享受多久,大祭司就一脸寒霜走进来了,开口便是一句冷冰冰的:“王爷自重。”
宁折囧了下。
他在大祭司眼里可是人形,此刻一脸红晕衣衫不整的模样,着实有点放荡了。
他默默撇开宁堰的手,站起身来。
大祭司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更冷,漠然道:“过来。”
宁折还没动,就被宁堰一把捞在怀里夹住了,只听他道:“祭司大人,这猫前些时日偷了本王的行军阵图,令本王头痛许久,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祭司看他一眼,“王爷难道要同一个畜生计较?”
宁折:“……”呸,你才是畜生!
宁堰勾唇,“有何不可?本王气量狭隘,这猫偷了本王的东西,就拿它自己来换。”
“行军途中,应以国事为重。”
“聚众为国,每件事都重要。”
“你到底要如何?”
“多说无益,动手罢,谁赢了归谁。”
两人一言不合便开打,从营帐里打到林子外,声响惊天动地,引得不少将士驻足观看。
宁折也趴在桌案上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跳下桌案回到云澜的营帐里去了。
云澜正在满营地找他,见他回来松了口气,问他饿不饿。
宁折摇摇头,拉着他一起躺进了被窝。
可怜大祭司和宁堰发了狠地斗到深更半夜,罪魁祸首却在别人怀里呼呼大睡,好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