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盯了他片刻。
暗卫十七和以前相比,实在变了很多。
从前他尽管卑微,却丝毫不卑贱。
那时候的他会为自己的实力而感到骄傲,会在练功的时候眸子里迸出自信的光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尊严地趴在宁折脚边,小心翼翼讨好着他,连摇尾乞怜都不敢。
宁折安静敛下眸,转身出了房。
变得不只有暗卫十七,还有他。
他才是所有人中,变得最不堪的那个人。
木门“吱呀”一声慢慢合上。
光线被阻隔,灰尘在空中轻散,室内变得昏暗。
十七盯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脏在死寂的房间里“噗通”、“噗通”,微弱而缓慢地跳动了起来。
他闭上眼,轻轻伸出手,小心地捂住了自己心口,企图保护自己唯一拥有的、有关于少年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只剩下自己那点卑贱微末的感情了。
而除了他心里这份廉价的感情,他和宁折之间什么也不剩。
......
此刻,被惦记着的少年正蹲在门前石阶上,一边秃噜那根雪线,一边凝眉思索着跑路方案。
跟着嵇猊去王都是肯定不行的,没准什么时候他就被那什么少尊主认出来,一刀咔嚓了事了。
他对锁情蛊一无所知,67号暂时也不能丢。
宁折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得先把67号偷出来才行。
嵇猊在这群魔族里实力最强,现在他将大半的魔族都带走了,没有几个时辰应该回不来,四周防守松懈,当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宁折用冷焰侵蚀了两名守卫的神魂,得到67号被关押在祭司身边的消息,就立刻动身去偷人了。
祭司房间距他不远,宁折没有惊动守卫,一路无阻走到门口。
虽然嘴上说着偷,可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想过暗中行事,直接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白发老者正坐在桌案旁喝茶。
出乎意料的是,见到宁折面无表情走进来,他不仅不慌不乱,反而眼睛一眯笑出了满脸褶子,和蔼地打了声招呼:“你来啦。”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宁折微微眯起眸子,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67号的影子。
“他被老夫藏起来了,只要老夫不开口,你就是找死了,也找不到人。”老者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渗人。
宁折没搭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澜。
他袖中雪线已经蠢蠢欲动,只要宁折一个令下,它就会瞬间窜出去把人绞死。
宁折安抚似的摸了摸雪线,按兵不动。
老者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突然好兴致地和他聊起了天,“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大人还记不记得老夫是谁?”
宁折面无表情望着他,没有开口的打算。
老者长叹一声。
“你不记得也是寻常,毕竟我这脸,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说着,摸索到脸上的一层皱褶,突然撕了下来。
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孔蓦地出现在宁折眼前。
“不知如今这张脸你可认得了?琴奴,琴公子?”
原本苍老的声音骤然变得清亮婉转起来。
老者,或者说,秀丽的白发少望着宁折,唇角笑意盈盈,眸底遍布怨毒。
“琴奴,你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谁也没想到天祁的极渊地连通魔域,我不仅没被那群魔族吞噬而死,还来到魔域,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
少年脸上带了点痴迷,“太子殿下终究是怜爱我的,他一定是不忍心让我死,才会给了我这条生路。”
宁折听到他提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纤长的羽睫轻轻颤了下,平静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少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仍自顾怨毒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当初没有趁你昏迷的时候直接弄死你,竟让你有机会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占了我的位子!”
他在那头兀自激昂怨愤,可宁折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到底也还是没认出这究竟哪号人物。
他记忆向来不大好,很多事情过去太久就记不清了。
何况他这些年得罪的人那么多,倘若真一个一个记过来,岂不是要累死他了。
不过67号还在这人手里,宁折不想多生事端,便没说话。
白发少年盯着他犹自安静和软的面孔,眸中刺骨恨意一闪而过。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明明都是最下等的奴才,可他却总是这一副清冷自傲的神色!就好像比他们所有人都高贵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
白发少年陡然一收怒气,神经质地“嘻嘻”笑了两声。
“可惜啊,琴奴,你往日深受殿下宠爱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和我一样被太子殿下抛弃了!”
“殿下怜我,还给了我一条生路,可你呢?”
“琴奴,你除了魅惑男人你还有什么本事?你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将你放逐到这里,就是要让你去死!让你去死的!”
白发少年赤红着眼,满脸癫狂恨意,那一份属于少年人的青稚秀气硬是被毁得一分不剩。
宁折看见他这幅难以自抑的疯魔样子,眨了眨眼,终于记起来这是什么人了。
青鸾身边有三个老陛下赐下来的侍奴,棋奴、书奴、画奴。
这人便是那为首的棋奴。
霜寒冬日里扒光他衣服,把他摁跪在冰冷地面上,逼着他舔舐地上汤渍,给他下毒的那个少年。
没想到居然还没被青鸾弄死。
宁折后悔当时听了67号的话,没有亲自动手。
在天祁皇宫的时候,棋奴下毒害他,被青鸾命人扔进临近魔域的极渊地,这是青鸾后来和他说的。
宁折原以为棋奴应该死了,谁想他并未被极渊地里豢养的魔族吞噬,反而误打误撞闯进魔域。
大概是在极渊地里获得了什么机缘功法,才让他得以在处处凶恶的魔族身边隐藏身份,存活至今。
不过,天下从没有免费的筵席,机缘向来伴着风险。
也不知道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变成如今这模样,年纪轻轻就一头黑发褪成了三千雪白丝。
宁折看他唇色殷红、脸色惨白到透明的样子,就知道那功法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也不知道67号在他手里能不能活下去。
宁折唇角微微绷紧,眼中苍色冷焰攒动,已经打算动手了。
而这幅模样落在棋奴眼里,便是宁折失神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棋奴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扬手,半空中浮现出一幕虚影。
只见影幕中,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被捆住身体,悬吊在悬崖峭壁之上,下方便是暗不见底的一片黑色深渊。
他闭着眼,眉心痛苦地蹙在一起,面色一片苍白,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脚下深渊如同一只蛰伏于黑暗的凶兽,随时都可能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虚弱男人吞噬掉。
棋奴看见一直平静的少年终于变了脸色。
“67号!”
这影幕不过是他召出来的一片虚幻投影,男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自然也就垂着头没反应。
方才还淡定自若的少年现在神色慌乱,没了章法,明知是假的,还是急急忙忙上前一步想去碰虚影里的男人。
棋奴一招手,那影幕便快速消散在空中。
让少年扑了个空。
他瞳孔微缩,立刻转头看向棋奴,面上掩不住的愤怒,“你把他怎么样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棋奴笑得放肆,看见少年白皙的脸颊气得通红,又惊又怒又急,实在解恨极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少年冲他愤怒地低吼一声。
棋奴闻言敛了眉眼,放下手中青瓷茶盏,抬步走到宁折面前,垂眸注视着那张让他厌恶到极点的面孔。
少年大概是受不了他这种刀子一样想将人活剐了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后颈,眼神警惕。
棋奴轻轻勾起了唇。
“我要你的......”
他低头凑近少年粉嫩的耳朵,吐出一个字,“血。”
少年愣了下。
似乎是已经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便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什么呢?”
棋奴轻笑了一声,潋滟眼波流转,过分苍白的手指抚上了少年柔软的脸颊,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手掌下的人轻轻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僵。
棋奴眸底冰冷,唇角却含着笑,冰凉妖艳的脸孔贴近了他脖颈,浑身气息甜腻,对他轻轻道,“琴奴,咱们都是可怜人,我又怎会为难你?我不过是想取点血罢了,你乖一点,快点给了我,我就不伤你男人。”
他的手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贴在宁折脆弱的喉咙上。
宁折被迫微仰头,紧张地盯着他的脸,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发哑,“好......你别害他,我......给你。”
棋奴冲他嫣然一笑。
白面红唇,妖冶不似真人。
宁折接过他递来的匕首,手指轻颤,却毫不犹豫割破了手腕,放了一大碗血递到棋奴面前。
“血给你了,快把人给我。”
棋奴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把人还给你了?”
“你……你……”宁折脸色惨白,浑身气得发抖。
棋奴拍拍他的脸,轻笑,“我想给的时候,自然会给你,在这之前,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宁折双眼通红,抿着唇瞪了他好一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棋奴手臂一伸拦住他,朱唇盈盈含笑,托起他手腕,“这么慌做什么,这么漂亮的身子,流了这么多血不好好包扎一下,我可是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