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堰呆在原地,怔了片刻。
他抬起脚步,僵硬地走到那滩血迹面前。
血泊倒映出他那张阴沉又虚伪的面孔。
他每天便是顶着这张脸,在少年面前辱骂他、折磨他,在他面前同云澜百般亲密,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践踏当初他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
宁堰神情恍惚,他想起以前少年曾问过他的话——
少年问他:“主上,为什么要杀代阁主?”
他是怎么回的?
他将少年拉进怀里,吻着他的眉心,笑着告诉他,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可说出这番誓言的人,却穿了少年的肩骨,割开他的手腕,踩断他的手指,甚至还要剜他的心。
是他自己,亲手将少年变成了个废人。
他说要杀光所有伤害少年的人,可到头来,伤他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的人!
宁堰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扶住门框 剧烈地喘着粗气。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都是云澜,都是云澜那个贱人迷惑了他,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不是他的错……阿宁不知道,所以才会离开……
一定要找到阿宁……
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真相!
宁堰慌忙出声喊人:“来人……来人……快给本王来人!”
一名侍卫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阿宁……阿宁呢……阿宁人去哪了?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宁堰失神地盯着那滩血迹,不停地摇着头,语无伦次。
“明明刚才还在的……他流了那么多血,他能去哪……他能去哪……”
侍卫顿了下,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不确定道:“王爷说的是……皇上?”
王爷不是厌恶皇上到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如今这是怎么了?
“什么皇上!他不是皇上!他是阿宁,是本王的阿宁!”
宁堰一把提起侍卫的衣领,脸色阴沉得可怕。
“本王不是吩咐过让你们守着这间房吗!现在人呢!阿宁呢!?”
侍卫支支吾吾道:“回、回王爷……属下等人一直守在这里……并未看到有人出入……”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宁堰神情骤然暴怒,一掌将他拍飞出去,眼神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既然不能保护阿宁,那就都给本王去死!!”
他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手。
侍卫猛然撞飞在墙上,瞪大了双眼,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宁堰喘着粗气,佝偻着身体,踉跄着走出门。
一边走,他一边喃喃自语。
“阿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这里有人想害你,所以你才会离开。”
“阿宁……阿宁等我,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就去找你……”
“杀了他们,我去杀了他们……”
宁堰喃喃重复着,走进当初关押药师的牢房,一刀砍断了还未死绝的药师的头颅。
“阿宁你看,他欺负你,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了……”
“还有……还有谁……”
宁堰闭上眼想了片刻,记起了几个曾经伤过宁折的侍卫。
他很快就命人将那些侍卫抓了起来,剥皮抽筋,生生做成人干。
就连纵横阁那几名在宁折被云澜陷害后落井下石的杀手,也被他悉数抓起来,亲手剐了血肉。
一时间,定北王府几乎成了座无间炼狱,四处都沾满了鲜血。
府里人人自危,丝毫不敢提及小皇帝,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中年儒士不忍再看,直言不讳道:“王爷何必自欺欺人,您再怎么杀人,皇上也回不来了,他死了!”
“住口!”宁堰震怒,神情癫狂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咒阿宁!他没死!他在等我……他以前最喜欢躲起来了……每次都要本王去找才肯回来。”
“这次一定也是一样的,等本王把这些人都杀了,他就会回来了……”
宁堰想起从前那个喜欢躲在角落里,睁着一双大眼等他的少年,神情不由柔和下来。
只是他很快就皱起眉,神情焦躁起来。
“可是本王都把人杀光了,阿宁怎么还不回来?不够……一定还有人,还有……”
宁堰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光亮,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云澜阁。
是了,还有他!
他对阿宁那么坏,阿宁一定会讨厌他的!
只要杀了他,阿宁一定就会原谅他,愿意回来了!
宁堰紧紧盯着那座阁楼,提着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刀,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中年儒士见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回了房。
他回去时,房里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儒士垂首道:“将军。”
霍忱摩挲着腰间那把断剑,淡淡问:“宁堰疯了,为什么,就因为他逼死了小皇帝?”
中年儒士摇头叹气,“属下不知,只知王爷口口声声喊着阿宁。”
“阿宁……”
霍忱喃喃重复一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中年儒士递给他一封信,道:“将军,名册属下已经拓下来,宁堰疏于防备,并未察觉。”
霍忱颔首,接过信。
“明日天祁使臣便会离开大越,今夜就准备动手。”
“是!”
又交代了些事后,霍忱便扮作侍卫,离开房间。
路上,他看到了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宁堰。
当初意气风发威严慑人的定北王,竟变成了这幅落拓模样。
只是霍忱有些想笑。
宁堰说要杀光所有伤害小皇帝的人,可最该杀的,难道不是自己么。
……对了,他也有份。
霍忱脸色一变,突然捂住心口闷哼一声。
只要一想起小皇帝,他心口就会开始痉挛着抽痛起来。
霍忱强忍着疼,看了眼手里的断剑,唇角不由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皇上,真是死了都不放过臣。”
霍忱咬牙离开定北王府,跌跌撞撞回了府。
正在院里练剑的蓝衣少年连忙过来搀扶他,“将军,您的病又发作了!?”
霍忱神情不变,“查到皇上的下落了么?”
蓝衣少年脸色一变,“将军,您找那个昏君的尸体做什么!让他曝尸荒野才……”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霍忱那个冷厉阴鸷的眼神让他恐惧。
“下去。”
霍忱轻轻说了一句,声音没什么变化,却让人无端发冷。
蓝衣少年有些不情愿,却不敢违背此时的霍忱。
自从那次将军从宫宴上回来,接到杨延的信以后,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一提起那个暴君,他的眼神就会变得阴沉可怖,活像换了个人似的。
蓝衣少年愤愤不平,那个暴君到底有什么好的,死了也让将军这样惦记!
霍忱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不顾国仇家恨,想他想得发了疯。
霍忱喉头微动,面无表情咽下一团血,道:“来人。”
一个士兵推门走进来,“将军。”
“去查查,阿宁这个人,和定北王是什么关系。”
士兵领命而去。
等人离开以后,霍忱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低咳几声,呕了满手的血出来。
他踉跄几步,扶着桌案站稳了,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报应……都是报应……”
他爱上自己的灭门仇人,让自己的族人死不瞑目,才会得了这治不好的咳血之症。
霍忱抚了抚断剑,神情温柔:“皇上,臣快要去陪你了,你满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