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道徐烯应之前, 徐之也设想了一路。
这个老人大约会在沉默的这些年里,提前编造一个让人无比信服的理由,用以解释多年来的逃避。
但终是徐之也多想, 像徐烯应这样的利己主义者怎么可能会去想那些事情。
他只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为他找好的理由。
“我以为还可以再多休息一段时间。”不得不说两人是亲父子, 脸上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徐之也强压着心中的恨意,“如果不是您在十年前提前埋了一个坑, 我到现在也不会怀疑。”
徐烯应鬓间依稀可见银丝,他们两父子很少会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 今日细看,才发现他们的五官极其相像,只是徐之也眼睛不如徐烯应生的多情。
徐烯应年轻时算是壹京出了名的翘公子哥,长相好、性格好、就连接手家族之后也将华御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有个一直喜欢的女孩,是沪上的名媛小姐, 两人可谓门当户对。
徐烯应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给明静, 他满怀着所有爱意筹备两人的盛世婚礼, 势要让所有人羡慕她。
大约是上天觉得他的人生太过顺遂,偏要与他开个玩笑。
于是他深爱多年的人, 恨不得捧着护着的人,在婚礼上, 当着彼此所有的亲朋好友, 无情的转身离去。
大约便是从那时徐烯应的心累了, 他讨厌见到人, 讨厌别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刻。
“我为了徐家, 为了华御多熬了二十多年,一直等你长大我才放手, 我是真的想休息。你也不要怪我自私, 毕竟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件事遂了自己的心愿。”
徐之也冷笑出声, “那既然那么不愿意,当初为什么娶我母亲过门。”
既然娶了为什么又无法释怀从前过往,让整个徐家陪着他们一起受折磨。
徐烯应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他眼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我以为你生长在这样的家族里早已明白身不由己这个词,云端适合做徐家的女主人。”
不是因为多么喜欢或者多么爱她,只因为她是壹京云氏的女儿。
“徐之也,你只是很幸运,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已。”徐烯应淡漠说道,语气透满了嘲讽。
也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徐之也。
他眼眶内布满猩红血丝,周身冷的连空气都要结上一层冰,“当初是你求着我,我才去见得明芽。你根本就知道明芽嫁进来会受无数的委屈和冷眼,你还是摸准了我的脾气,然后眼看着明家人痛不欲生。”
论起报复,他徐烯应才是高手。
他站在暗处,装着大情圣,将所有人捏在他手心。
“明静踩碎的是我的骄傲,在她嫁给那个戏子时,我就知道明家会有今天的下场。”他要做那个不动声色的猎人,以零伤亡看着仇人痛不欲生。
徐之也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人,就连他都被徐烯应这么多年的假深情欺骗。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明静,但其实他只是爱自己树立起的好男人形象。
“徐烯应,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也不值得任何人为你付出。你自私的令人鄙夷,你无论是作为丈夫、父亲还是华御的董事长,都无比失败。”徐之也咬着牙说出这段话,这也是他从小便想对徐烯应说的话。
从徐家再出来,徐之也将车停在半山腰。
车窗半降,他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中,他却看清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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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明芽出院,徐之也没有将她接回徐家,而是先住到了华御顶层的私人套房内。
他虽然嘴上说着为了方便照顾她,但其实明芽明了,他在筹备脱离出徐家。
从前徐家没有分家另住的先例,但他却无法再经历一次明芽深陷任何危险。
那种锥心的痛,比他躺在病床上还要无法承受。
是夜,明芽躺在床上,徐之也正在为她调试复健按摩椅。
昏暗灯光下,他比白天要温柔许多。
因为刚刚洗过澡,徐之也的头发只是吹了半干,毛茸茸的像只长毛狗趴在他头顶,丝绸的睡衣也比西装更显人温和。
明芽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从后背抱住他。
她的小脸红彤彤的,隔着稀薄的面料,轻而易举灼烫起徐之也的肌肤。
“地上凉。”徐之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握住环抱在他胸前的手。
明芽撒着娇,“我困了。”
自醒来,她也更加黏人,一刻不愿意离开徐之也。
有些伤痛经历了,便不是那么好愈合的。
徐之也轻声叹息,转身将人打横抱起。
“好,睡觉。”
两人陷入柔软的床榻之内,明芽又往徐之也胸膛中钻了钻。
“我听陈朝说,你后天又要去外地出差。”明芽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情与他说话。
徐之也轻拍明芽后背,“是要去粤市三四天。”
明芽鼻尖开始泛酸,“我不想你走。”
她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我害怕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想一直窝在你的怀里。
如果可以,我想变成一只只有手掌大的小猫,被你揣在口袋中。
徐之也抱她更紧,轻吻她额头,“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会带着你出差。”
明芽有些惊喜,“带我一起?”
“嗯,这次就是去签一个合同,并不是特别要紧的工作。结束了,我想带你去散散心。”自她嫁到徐家,便一直闷在那个小院子里。
明芽鼻息间萦绕着徐之也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十分清爽的茶味。
“谢谢你,老公。”愿意陪着她。
徐之也用下颌蹭了蹭她发顶,“是我要谢谢你,那么坚强,没有丢下我一个人。”
自祖祭后,徐烯应出面解决了华御信誉危机,之后便移民国外。
而云端也变得神志时常混乱,现如今偌大的徐宅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怜柿青到现在还没醒来,全靠着药物和仪器维系生命。
“我也要谢谢你呀。”明芽捧着徐之也的脸,她眼睛亮晶晶,像是藏了一整个星空,“你帮了明家。”
明家凭着华商那块地成功与政/府达成合作协议,从前所有的危机都得以瓦解,此后百年,明家都会稳坐沪上商圈第一把交椅。
“其实,起初我的想法是让你脱离出明家,做徐家的女主人,做我的妻子。”他会保护她,“但想来太自私,你也不会放任明家不管不顾。”
徐之也不想给明芽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与其让你在惶惶不安中度日,我更想给你无限底气和安全感。”
她会先是明芽,再是他徐之也的妻子。
“未来,我会对你更好,好让你舍不得离开我。”
“但如果有天你想自由生活,也不用怕。我会把所有都给你,只要你过得好。”
明芽鼻尖与心脏是说不出的酸痛,瞧着徐之也的样子更是心疼的紧。
她伸出手捂住徐之也嘴巴,喉间哽咽道:“我才不要离开你,为了你,我可是受了很多苦,我要一辈子跟紧你,让你照顾我。”
徐之也藏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他将头埋进明芽怀中,呜咽哭起来。
“明芽,你知道的,是我离不开你,是我徐之也离不开你,是我需要你。”
她就是他的另外半条命,他余生全部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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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内,徐柿青终于睁开眼睛。
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连半颗星星都没有。
墙上的挂钟显示是凌晨三点,而周遭静的也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脏跳动声音。
昏迷的这月余里,她被困在梦境中。
她一遍一遍循环着人生,从她出生记事起。
可醒来后,只有关于两个人的事情是清晰的。
第一个便是她从小到大的爱,反反复复,时至今日。
从前她说过很多次不会再喜欢宋意远,可她知道那都是假话,她还是随时会心软,只要宋意远稍微一哄,她就会原谅他。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那些自我感到,自--------------丽嘉以为是的爱。
不过是她爱而不得的不甘心,是她年少时可遇不可求的偏执。
那些夹杂着不甘心、不服输的委屈,便那样犹犹豫豫,潮涨潮落,始终萦绕在她心口。
她现在不想再执着了,她也想感受真正的爱。
不再是分食的一包巧克力,她要泰坦尼克号沉没时,最后的一块甲板。
于是,那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男人便愈加清晰。
他总是笑着,故意叫她小孩。
在现实与梦境中,她看到梁嘉承亲吻她,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脸涨红缺氧。
她迷迷糊糊间甚至听到梁嘉承在她耳边轻语,他说,等她醒了,就来徐家提亲。
所以,她很想问问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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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泛出鱼肚白的边境天空月亮还未落下,梁嘉承躺在吉普车顶。
这一整个月,他暗戳戳给徐之也打了许多电话,甚至让人误会他还对明芽藕断丝连。
但其实只有他明白,不过就是想探听一些关于那个小孩的消息。
所以当口袋里的手机嗡鸣不止时,他反应好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电话响了。
特别看到来电人姓名时,梁嘉承差点从车顶摔下。
他立刻接通,可是很久很久,对面都没有一丝声音传来。
就在梁嘉承以为是误拨电话,准备挂掉时,终于有了电流音。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徐柿青声音很小,大约是刚刚醒来,十分嘶哑,像只小鸭子一样、
梁嘉承明白是信号不好,立刻起身让自己站的高一些,“我在老挝,信号不太好。”
终于通上话的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最后是梁嘉承先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了?”
“三个小时前醒来的,刚刚做完检查。”徐柿青如实说道。
梁嘉承心口灼烫,“刚刚醒,就好好休息。”
徐柿青陷入沉默,只有电流音证明两个人没有挂断电话。
梁嘉承:“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徐柿青长长叹了声气,语气内是藏不住的委屈,“没有什么...”
但过后,她又十分不甘,“我确实有话想说。”
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是无尽的沉默,可沉默过后,又是双双不想挂断电话。
梁嘉承:“嗯,我听着。”
徐柿青似是酝酿了很久,连带她声音都是颤抖的。
穿过嗡嗡作响的电流,带着强烈的不安感,伴随着心跳猛烈的跳动声。
徐柿青问道:“你救我时说的话,算不算数。”
又怕梁嘉承不理解,她立刻补充道:“来我家提亲,算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