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也动作一顿, 刚刚还满含情的瞳孔,立刻变得冷厉。
明芽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如决堤的洪水, 肩膀同时不由得猛烈颤抖。
她看着徐之也双目如急速暗下的深夜, 用满是质疑的目光看着她。
“你这样想的么?”徐之也声线低沉沙哑,几近用气声同她说道。
明芽吸了吸鼻子, 眼睫微颤,她脆弱的内心再也绷不住, “对不起,我不该要求你什么。”
她彻底摊开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合上了眼。
徐之也轻叹一声,翻身下了床,“明芽, 我曾经和你说过, 我不爱勉强人。既然你觉得委屈, 那就算了。”
言罢,他将散落在地上的毛毯捡起, 丢在了明芽身上,同时盖住了刚刚他们所有恩爱的痕迹。
徐之也飞快洗了个澡, 随便搭了套西装, 甩门而去。
明芽蜷缩着裹进了毛毯里, 泪滴再次像断线的珍珠, 很快便将被子浸湿。
她不知道徐之也那句‘那就算了’是什么意思, 是准备提前结束他们的夫妻关系,还是从此以后不会在和她有任何亲密举动。
想到这里, 明芽的心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憋得她喘不过气。
那瞬间她担心好多, 有明家即将再次到来的危机,还有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相敬如宾的默契。
这段时间的努力,就在那刹那,彻底崩塌。
房间像是残垣断壁的荒城,最后一株刚刚破土重生的小树再次枯萎凋零。
明芽哭的久了,连带身上都被粘粘的汗液包裹,她这才缓慢的去向浴室。
去向那里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云层上,就像她的心,在宽阔中迷茫。
多种情绪的杂糅,使得她浑身疲惫,将整个人浸入到了温热的浴缸内。
灵魂被抽空时,她反思这段时间自己因为徐之也的态度有些迷失,差点忘了他们两个家族间的矛盾。
也是这种迷失,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是徐家的一份子,甚至偶尔因为担心未来两人会离婚而舍不得徐之也,那些在他怀中失眠的夜晚,都像是轻蔑的嘲笑,将她所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打破。
现在大脑冷静下来,她才觉得之前那一个月,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在她因为不舍而彻夜难眠时,或许徐之也从他们结婚前,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离婚事务。
所以离婚传闻在整个世家圈闹得沸沸扬扬时,从没有任何人出面澄清,反而越传越真。
同时也是瑶也如此正大光明的常住在徐家,时时给她脸色的原因。
这一切的风雨,都是早有预兆,而她却从结婚前,便满心计划的都是如何缓和两家的关系。
明芽不知哭了多久,连意识一同开始模糊。
浴缸的水也随着她渐渐睡着,一同冷却下来。
-
而深夜离家出走的徐之也则独自开着车下了山。
深夜的盘山公路随着法拉利一路亮起,再随着它驶远后灭掉。
将路边挂着水珠的常青,显得喧嚣又孤寂。
法拉利驶到一半路程,徐之也猛拍方向盘,将车子停到了半山腰。
深蓝色的夜,将整个山间笼罩,唯有车灯照亮一处高台。
徐之也孤身坐在连椅上,半弯着腰将手肘架在膝上。
他甚少抽烟,也没有烟瘾,今天却格外烦躁。
于是两指夹着一根细烟,将朦胧的夜色又添了一道烟雾缭绕。
当寂静的夜逐渐将他的心也浸染上份宁静后,他脑海里逐渐显现出刚刚那个蜷缩在床上一小团的人。
他回忆,自己刚刚离开的时候,明芽还在颤抖。
他承认今天是自己不由分说的有些过火,但也是因为心里开始动摇了。
有对明芽的动摇,有对公司形势的动摇,还有便是对家人的动摇。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以面对任何事都保持理智。
但人类总归是有弱点的,没有人能抵抗得了七情六欲。
这种烦躁的情绪大约是从徐柿青昏迷入院开始,那时的云端逐渐变本加厉。
她会像个泼妇一般,紧紧攥着他衣摆,起初用商量的语气说:“妈妈希望你能和明芽离婚,青青和我都没有办法面对她。”
徐之也往往都会尽力安抚,用父亲手中握着的股份解释。
后来徐柿青一度被下死亡通知书,云端开始崩溃的哀求他,像是只要他能和明芽离婚,徐柿青就能立刻康复一般。
直到徐柿青醒来,她的注意力终于转移。
但同时也对着徐之也下了死命令,“难道只有徐烯应那个王八蛋手里有华御的股份么?你不和她离婚的话,我就把我手里的股份给云家。”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应云端的,只知道他被失望又无奈的情绪填满。
他质问云端,“母亲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一点一点将华御从舅舅手里夺回来的么?你心疼自己,心疼柿青,那我呢?母亲有没有心疼过你这个儿子。心疼他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
虽然换来的只是云端响亮的耳光,和悲戚哭喊的漫骂。
但他还是将这三十多年来,所有的感受都问了出来。
一包烟逐渐只剩下半包,徐之也脚边堆满了烟灰和掐灭的烟蒂。
远处的天空同时开始泛起群青色,那是初晨的景象。
“怎么一个人?”突然有道温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徐之也回过头,是宋意远拿着一瓶红酒朝他走来。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了这个毛病,一有心事就自己坐到这里。”宋意远边说,边将红酒杯递给他。
徐之也吞吐烟雾,冷呵一声,“那也比某人一有事就爬教学楼封禁的屋顶强吧。”
宋意远和他碰杯,笑着用肩膀撞他,“现在又没外人,干嘛还和我装剑拔弩张?”
夜幕里,宋意远眸色清明,温和的像是一池春水。徐之也则眉头深皱,直接问道:“为什么一直接近明芽?”
宋意远微怔,视线逐渐投向远处,“以前可惜我俩是师生关系,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当然是想...”
徐之也冷着脸看向他,眼眸内如同尽是冰刀,“你们现在是叔嫂,什么也别想。”
宋意远自顾的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随着白色烟雾腾空,他声线轻缓道:“放心,我会等你们离婚后的。”
“宋意远,别逼我打你。”徐之也并不像开玩笑,“柿青你准备怎么办?以前我从来没说过什么,但这次你也看到了。如果你走了,你确定她还会活下去么?”
宋意远舔了下嘴唇,看向他,“我从来没对她有过其他心思,你觉得如果我们结婚了,会不会像伯父伯母那样,成为一辈子的怨偶。”
徐之也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有私心的长叹一口气问道:“没有机会试试么?”
宋意远轻笑,回道:“那你可以试着爱上瑶也。”
徐之也皱眉,踹了他一脚,“妈的,就你知道怎么顶我话。”
“说正事,明珠地产一直通不过方案,背地是云家在做鬼。”宋意远抿了口红酒说道。
徐之也倚向连椅靠背,“证据呢?”
宋意远这才将刚刚藏在身后的档案袋递了过去,并贴心的为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看第三页的财务报表。”
徐之也随着宋意远的提醒,直接翻到第三页。
那是08年的一笔投资合约款项,大眼望去十分规范,但当他仔细核算后,才发现每笔都照应不上。
“这笔账怎么这么乱?”徐之也舌尖顶腮,实在难以想象华御会有一笔如此大的账目亏空。
“那个时候还是伯父在管理公司。”宋意远声线悠长,关掉了手机手电筒。“所以我合理猜测董事会从多年前开始,有一半都是云家的鬼,随着你接管后,地位越发稳健。你舅舅和你姥姥,真是下了一盘好大好长远的棋。”
从前徐烯应当家,确实没有过查账的习惯。
自从徐之也接手,华御每年开始定期要求审计部门查账。他管得严格,抓的细致,所以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疏漏。
所以董事会这些年才消停了一些,但随着最近徐烯应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同按捺不住了野心。
“老宋,有时候我就在想,连小学一见就打的我们都能成为兄弟。为什么和我血脉相连的家人不行,甚至恨不得趴在我身上喝血吃肉。”徐之也望着远处,实在费解。
当初他和宋意远势如水火,两相看不上。却在此后的学习生活中,慢慢有了共同话题。
宋意远抱臂,“因为欲望、贪婪。这也是我爷爷和爸爸不愿意再插手伯父病情的事。”
宋意远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跟着爸爸来徐家给徐烯应出诊时,亲眼看着一片药被换掉。
他本能想要开口,是徐柿青摁住他的手,惊悚的朝他摇头。
“老徐,从前我觉得徐家就是豪门中的豪门,你们每个人都像是被金子渡过一般,在所有场合散发着光。可随着越来越深的接触,你们家反而像是一个充满危险炸弹的禁地。”
徐之也沉默,只望着开始上升的初阳。
“以前大家都说你是黄金单身汉,眼界太高。但其实是别人不敢把女儿嫁过去吧。也就明芽傻乎乎的以为你真能帮明家,才什么也不管的嫁过来。”宋意远狠狠说道。
徐之也嘶了一声,“少提明芽。”
“你如果真想保护她,就听你妈的,离婚。”
徐之也烦躁的重新叼起一根烟,“给你可趁之机么?”
宋意远撞他肩膀,“我没和你开玩笑。”
徐之也声线不由沉下,“我知道,但我起码得先履行婚前给的承诺。”
不然,他怎么放心,以后那个傻子还会不会再上诸如此类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