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们了，贵夫人这是有喜了！”
卜赤的小家中，张氏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白发的老郎中，正语气平淡地向卜赤道喜。
对卜赤，老郎中可并没有什么好感。
原本他是不愿意来的，毕竟谁都知道，这里生活的全都是鞑靼俘虏。
明人对动辄烧杀抢掠的鞑靼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但医者父母心，再加上患病的是张氏而非鞑靼人，老郎中终究还是跑了一趟。
原本以为是生了病的张氏，在老郎中的诊断下，被发现是怀有身孕。
虽然老郎中的恭喜有些言不由衷，但作为医者，老郎中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职业操守。
有喜？
卜赤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张氏会怀上他的孩子。
一瞬间，卜赤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脸上看不出异样，但明显没有什么高兴地意思。看書喇
他可是鞑靼大太子，长生天的儿子，怎么能就这么与一个明人……
卜赤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你身子并无大碍，就是虚弱了些，平日里多注意休息，适当的吃些肉食，就这样，若是还有事就到城里叫我。”
老郎中也不多话，嘱咐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这里，似乎是不想多待。
“夫君……”
待郎中走后，张氏满心欢喜地看向卜赤，想要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但当她看到卜赤脸上的为难之色的时候，发光的眸子不禁黯淡了下来。
她将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脸色微微发白，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若是夫君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我……我……”
张氏实在说不出拿掉这个孩子的话，她轻轻抚摸着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儿，眼泪涌出。
听到张氏的话，卜赤不禁睁开眼，有些艰难地看向了床上依旧虚弱的张氏。
那委屈的眼神，伤心的泪水，一下子击溃了卜赤最后的倔强。
或许将他们母子带到草原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就这样吧，既然是我卜赤的孩子，那就让他生下来吧。”
卜赤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依旧冰冷，却也不再反对。
“还有……”
卜赤面无表情，踟蹰半天，还是瓮声瓮气地说道，
“近些日子你就不要下床了，肉食……我来想办法！”
说完，卜赤逃也似地冲了出去，似乎是有些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留在床上的张氏还是第一次看到卜赤这般狼狈，愣了许久，眼睛终于弯成了月牙。
而跑到屋外的卜赤径直冲向马棚，他现在只想骑马驰骋，他想在狂奔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直是个懦夫，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当初为了活命，卜赤甚至像狗一样匍匐在朱宁的身前！
为之带路，极尽谄媚！
为了活着，就算是让卜赤背信弃义又如何？看書溂
卜赤心中，活着活下去，这才是唯一！
他最终被朱宁关押在这里，在这养马苑，给他养马！
虽然留了一条命，但却再也没了回去的希望！
当然，这对卜赤来说，简直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洗刷的耻辱！
当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的时候，那无穷无尽的耻辱感姗姗来迟，让他久久不能自拔！
他无法忍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怕死，但却也无可奈何！
那些所谓的尊严，在生死的天平上似乎总是不够分量！
自打来到养马苑，卜赤做梦都想冲出去，想带人重回草原，最好是临走前能砍下朱宁的脑袋！
一雪前耻！
可这一切只能是梦境！
每每想到那个可怕的少年，卜赤就怕到不行！
他害怕死亡，恐惧死亡！
作为一个人，畏惧死亡再正常不过！
可他不一样，他是鞑靼大太子，是草原的头狼！
他不应该怕，也不能怕！
可他终究还是抵御不了心中的那一份恐惧！
死亡好像深渊巨口，每次都在卜赤想要硬气的时候，张开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手下三千骑兵，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可他总是拖呀拖，就是不敢越过那低矮的围栏！
卜赤每次都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人多些才好冲出去。
可他心底里知道，自己就是单纯的怕死！
一年了，卜赤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现在的犹犹豫豫。
从一开始的孑然一身，到现在的拖家带口。
若是不出意外，张氏腹中的孩子就要在几个月后诞生！
卜赤明白，那时候，就是想走也难了！
死亡啊！
族人们说长生天会将死去的灵魂带回来，可卜赤从来就不相信！
人死了就死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骑着马，卜赤任凭狂风在脸上吹得生疼，依旧没有半点儿停下的意思。
他奋力怒吼，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一样！
好像死亡在嘲笑，又好像是朱宁在盯着他！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着！我不想死！“
卜赤对着长生天怒吼，旷野上惊起点点斑鸠。
直到远处，养马苑的围栏外，乌泱泱的一片人马出现在卜赤的视野中！
这是明人的骑兵？！
卜赤心头一惊，连忙勒住马头，心中略有惊慌！
难道明人发现了他暗中收拢鞑靼骑兵的事？
这可不是个小事，别看卜赤带着人明目张胆的在这马场中驰骋，平日里他们可都伪装的老老实实的。
似乎就是单纯在替大明养马而已，至于明人对他们也并没有多少防备，再加上牧民与当地结了亲，就更没人管了。
可卜赤知道，一旦自己纠结骑兵的事被明人发现，等待他们的就是明军的围剿！
要不要跑？
卜赤面前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二是立刻从马场的另一边逃走！
第一条路极有可能是一条死路，而第二条路还有几分逃出去的可能！
他在挣扎，他在犹豫！
他想走，可他一走，张氏必死！
当然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看着远处明军骑兵缓缓朝这里围了过来，卜赤掉转马头就往家里走。
下意识地，他想回去待在张氏身边！
他不想跑，因为他的身后有了一份牵挂。
也许明军并没有发现什么。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卜赤选择了离死亡更近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