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外，一行人身穿粗布衣衫，悠哉游哉的坐着驴车赶路。
驴车上，几个硕大的包袱极其显眼，严重影响了行车的速度。
几人神态各异，有人警惕有人哀怨，还有人面带戚戚。
其中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材颇为肥硕，嘴里不知道吃的什么，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正是朱宁提到的刘瑾！
刘瑾直到昨日才从京师出来，原本他应该在前几日就跟在西征大军的屁股后出城的。
可没办法，京师的糖铺断货了，为了让这一路不那么煎熬，刘瑾果断决定再等等。
所以，直到今日，他们也才堪堪出了顺天府的地界。
“干爹，咱们是不是有些太慢了？殿下可是让我们两日内赶到大同，这……”
随行的是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山高路远，朱宁也不好让刘瑾一个人跋山涉水，索性恩准了他几个随行的名额。
只是刘瑾这厮倒好，把宫里自己的几个“干儿子”一道儿都带上了路，还美其名曰上阵父子兵……
“放心！干爹在殿下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只管走就是！”
刘瑾抓起一大把糖塞进嘴里，脸上那是无比的从容淡定！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刘瑾是有苦说不出啊！
他在景王面前有几分薄面？
有个鬼球的薄面！
刘瑾现在只希望到时候朱宁能够给他留下一条狗命就好。
刘瑾心中大骂自己贪吃，手中却大把大把地塞糖。
就算是死，咱家也要吃够本！
摸了摸怀里的三道“太子版圣旨”，刘瑾暗暗安慰自己，殿下肯定不急着用……吧？
只是几个小太监哪里知道刘瑾的心思，看着他依旧稳如老狗大把吃糖，不禁松了一口气。
甚至很快在心中浮现出对刘瑾的仰慕之情，瞧瞧，这就是咱爹！
“呔！哇呀呀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只是还不等几个大小太监安稳多久，前方路上却忽然跳出了几十条衣衫褴褛的“好汉”！
好汉们操着不太标准的官话，手中拿着几根木棍子，说着烂大街的戏文黑话，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群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友。
为首一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破布烂衫上泛着黑油油的亮光，指挥着手下将刘瑾的驴车封死！
“干爹！怎么办？”
几个小太监被吓得不轻，手里虽然带着几柄长刀，可他们哪敢拔出来啊？
吓唬吓唬百姓就算了，可对面这些人显然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
又见刘瑾不说话，当下几个小太监竟然直接跳下驴车纷纷逃窜起来！
死干爹不死干儿子，逃啊！
“救命啊！”
“杀人了！”
刘瑾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一哆嗦，他哪里想到官道上还有人打劫，连忙也想要逃窜。
可这一动才发觉，刚才因为紧张，自己腿麻了都不知道！
完了！
咱家完了！
想不到咱家一世英名，竟然要落得如此下场！
又想到身后还有那几大包袱没吃的糖块，刘瑾更是悔不当初！
真不该……买这么多？
眼看前方狰狞的强盗就要上前，无法动弹的刘瑾竟狠狠抓了几把糖，塞进嘴里！
来吧！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能在糖中死，做鬼也是甜！
干爹好勇啊！
远处，几个小太监回头看到刘瑾岿然不动的模样，心中的景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但话虽如此，谁也不敢回去救他!
干爹干爹，虽然是爹，终究不是亲爹！
当然，就是亲爹也不好使，现在他们心中正恨亲爹没给自己生八条腿呢！
“您是……您是……”
可就在刘瑾闭眼大口嚼糖等死的时候，强盗们却没有动手。
为首之人更是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慢慢走近！
看着依稀熟悉，只是胖了不止一圈的刘瑾脸庞，强盗头子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泣不成声！
“伟大的刘公公！我终于……我终于再次见到您了！”
“都跪下！都跪下！”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数十个凶神恶煞衣衫褴褛的强盗，在荒芜人烟的旷野上，对着驴车不停叩头。
驴车之上，刘瑾端坐，双目紧闭，嘴里不断捣鼓。
良久之后，发觉自己还活着的刘瑾缓缓睁眼，眼神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啥情况，咱家在做梦？
刘瑾伸出手捏了捏自己麻木的大腿，不疼！
噫，还真是梦！
但很快，见刘瑾没有反应，跪在地上的强盗头子却站了起来。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刘瑾面前，扒拉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缺了牙的大嘴，谄媚道：“伟大的刘公公，是我，您忠诚的信徒皮燕子！”
刘瑾被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鬼脸吓了一跳，要不是嘴里含着糖，真要大声惊叫出来不行！
当然，一股热流还是没忍住释放了出来。
太监嘛，总有些收不住！
至于眼前，这可不就是一张鬼脸吗？
黑黢黢的脸，深目鹰鼻，眼睛里发着幽幽蓝光。
更可怖的是，此人脸上还有两道泪水冲刷出来深深的沟壑！
等等！
谁？
皮燕子？
刘瑾也终于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家伙。
顿时想了起来，这不正是当初在宁波府的那一伙泰西人吗？
怎么还没回国，反倒跑到北直隶了！
“皮燕子？”
刘瑾试探性地问了问，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神棍的表情。
“是的！是我！伟大的刘公公，您记起我来了？”
见刘瑾认出自己，皮燕子简直激动到无以复加！
泪水涌出眼眶，在脸上的沟壑中奔腾，最终化作一滴滴黑水滴落在地上！
整整半年多了，他这一行人一路乞讨从江南走到京师，历尽千辛万苦。
原本以为能见到刘瑾。
可不曾想他们实在是太狼狈了，简直就是乞丐中的乞丐，竟被京师的巡城官兵赶了出来！
万般无奈，为了活命，这才找了一块地方干起了老本行。
海盗改山贼，不算改行吧？
皮燕子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刘瑾了，可命运女神眷顾了他，让他们再次相遇！
听了皮燕子的短暂描述，刘瑾也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发虚，但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神棍模样。
“小皮啊，咱家早就算出了你在此处，此番前来也只是看看你是否依旧虔诚罢了！这是磨练你！”
刘瑾渐入佳境，伸出手抚了抚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皮燕子闻言顿时露出五体投地的模样，心中对伟大的刘公公越发尊敬！
这段时间的流浪生活，让他接触了不少大明的文化，知道刘公公这是在磨练自己！
大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没错，皮燕子悟了！
他心中大为所动，满怀深情道：
“伟大的刘公公，皮燕子明白！大明有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都知道！”
刘瑾：？？？
你在嘲笑咱家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