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是在这时！
“哭什么？你们到底，在哭什么呢？”
就在一众大男人哭哭啼啼之际，队伍中唯一的女子忽然轻喝出声。
她正是王保保的妻子毛氏！
连日的征战逃亡之下，毛氏的战袍破败，血污点点。嘴唇干裂，面颊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双目中也布满了血丝，再难见当初的意气风发，无双国色。
但是，毫无疑问，巾帼不让须眉，她是现场最先镇定下来的人！
毛氏道：“咱们现在前面无非是三条路，大家选一条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哭哭戚戚，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呢？”
王保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夫人，你说哪三条路？”
“第一条路，吾等马上自刎于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汉青。项羽能自刎于乌江之畔，难道我大元君臣，还不如一个西楚霸王？”
“呃……夫人再说第二条路？”
“吴国的追兵，已然不远！只要咱们回去投降，依夫君的本事，依旧不失公侯之位。就是皇帝陛下，作为亡国之君……也应该会受到应有的优待吧？”
按照华夏的正宗礼仪来说，亡国之君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新朝君王，应该封万国之君为国公，以“国宾”之礼待之。
比如汉献帝吧，退位之后，被封为“山阳公”。不但依旧不失富贵，而且活得比曹丕都长。刘禅，也被封了一个“安乐公”啊。隋末帝，也受封国公，在大唐很受优待嘛。
当然，也有坏了规矩的，刘豫就把前朝皇室杀了个一干二净。
吴国怎么对待元帝，还真不好说。
王保保道：“那第三条？”
“第三条么……”毛氏指着眼前的滔滔黄河，道：“下河赌命！如果大元还有那么点子天命，咱们就渡河成功！如果大元没有半分天命，咱们就葬身黄河，殉了这大元吧！”
“那夫人以为，咱们该如何选择呢？”
“夫君选哪个，妾身就选哪个！”毛氏毫不犹豫地道：“妾身愿与夫君同生共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呃……”
王保保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多人里面，是毛氏最先镇定下来了。因为，现场的所有人，毛氏是最为单纯的人，她的眼里只有他。她不需要任何选择，只要能和王保保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无论是富贵荣华还是吃糠咽菜，她都甘之若饴！
但是，王保保该如何选择呢？
“那么……”王保保缓缓将身上的甲胄脱去，道：“坐以待毙，不是本王的风格！忍辱偷生，本王生不如死！那么，就赌命吧！我要用今日之举，证明自己对大元的忠诚！”
毛氏毫不犹豫地道：“好！妾身和夫君一起！”
说话间，夫妻二人同时将身上的甲胄脱下，跳入了冰寒刺骨的滚滚黄河！
夫妻二人的脑袋，在黄河中载沉载浮！
“王上，我来了！”
“等等我！”
“愿随王上，同生共死！”
……
当即，又有十几名甲士褪下甲胄，跳入了滚滚黄河！
“父皇，拼了吧！”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见这些人的渡河之旅，还算顺利。也脱掉了铠甲，跳入了黄河！
然而，事实上，哪可能那么顺利啊？
哗~~
一个浪头打来，一名军士沉入了黄河，再也没有浮起、
又一个！
再一个！
……
眨眼间，七名军士被浪头打翻，葬身黄河！
还有六名军士直接体力不支，连浪头都没遭遇，就直接沉底！
“夫君，勉之！勉之！”
快到岸边，王保保也坚持不住了，但毛氏毕竟武艺高强，硬是憋气沉入水下，用脑袋将王保保顶到了岸边。
总而言之，跳下去了十七人，只有王保保和毛氏以及一名武艺高强的千户成功上岸。
“齐王，救我！救我啊！”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体力几乎耗尽，竭力在黄河里面扑腾着，大声呼救！
“太子殿下，接着！接好啊！”
天可怜见，王保保在岸边发现了半截枯木。和毛氏奋力抬起，扔到了爱猷识理达腊附近！
爱猷识理达腊借助这截枯木，载沉载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到了岸边。那半截枯木，也随着滔滔黄河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陛下，咱们也跳吧！”
“你是枢密院知院张玉？”
“是微臣！陛下放心，微臣虽然不如那毛氏英勇。但是，即便豁出命去，也要保陛下无恙！”
“这样啊……”
元顺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长叹了口气，道：“张玉，你是汉人？”
“微臣虽是汉人，但世受国恩，对陛下、对大元忠心耿耿！”张玉涨红了脸，竭力对元顺帝表着忠心。
顺帝却微微摇头，道：“张将军不须如此！事到如今，朕就是再昏庸，也该知道，现在还留在朕身边的尽皆是我大元的忠臣义士。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是汉人，却对朕如此忠心，朕更应该奖励！不……不如……”元顺帝面色微红，扭扭捏捏地道：“朕奖励你一场大富贵如何？”
“大……大富贵？”
“对，就是大富贵！”元顺帝道：“你把朕绑了，送给朱标。一个侯爵，总是免不了的。”
“陛下，你……你……你……”
张玉后退几步，仔细打量着元顺帝，却发现，元顺帝面上的表情，只是满面羞红，却全无作伪之处！
他怂了！
他不敢跳黄河赌命，只想投降朱标苟且偷生！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那么多人跳黄河赌命，有几个赌赢了？毛氏、王保保和那名千户，哪个不是杀伐骁勇，武艺高强？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有半截枯木相助不说，还占一个年轻力壮！
元顺帝这把老胳膊老腿的怎么敢赌？
别人是九死一生的话，他却是十死无生！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祖宗留下的万里江山都丢了，几十万上百万大元将士都战死了，刚才还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名忠勇的将士葬身黄河。
元帝有什么资格投降？
有什么资格苟且偷生？
臣等尚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陛下，你……”
张玉睚眦欲裂，双拳攥得“卡巴巴”直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义愤填膺！
但是，其他军士，可没张玉那么多忠肝义胆！
“多谢陛下！”
“那陛下，得罪了哈！”
“咱们忘不了陛下的大恩大得！”
……
元顺帝都要投降了，跳进黄河又是九死一生，大家还做个毛的忠臣啊？
剩余的十几名军士，唯恐元顺帝反悔，马上把元顺帝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簇拥着张玉和元顺帝，往回就走！
一边走着一边高声喝喊，道：“有吴军没有？吴国天兵在不在？我们弃暗投明，抓了伪元帝，请求投降啊！”
“什么？伪元帝被抓了？兄弟们，快快快！全速前进！这可是件旷世奇功啊！”
一支正在追杀元军的吴国骑兵就在附近，功夫不大，就来到了这队降军的面前！
“一切，都结束了！朱标，你赢了！”元顺帝双目紧闭，却闭不住那疯狂涌出的两行热泪。
夕受洪福殿上君！
今朝薄命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