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巳时,阳谷县南城百姓看到了百年难遇的奇景!
乞丐哪座城里都有,就算是东京汴梁、天子脚下,街面上照样有乞丐存在。不过这些乞丐都是分散开的,每人占据一定的区域、互不越界,这样才能保证他们要到足够的食物和钱财。
北宋的城市管理水平当时属于世界前列,每座城池根据城内户口数可以核算出能容纳多少乞丐。
每天每个城门的守军或守门衙役需要控制进城乞丐的数量,如果放进城去的乞丐太多,一来有碍观瞻,二来会造成灾民遍地的景象,三来有时还会发生扰民的事情。
但是又不能将所有乞丐都挡在城门外不放进去,否则立刻就有言官弹劾地方官为酷吏,视流民乞丐的性命如草芥等诸如此类的罪名就砸过来了,如果罪名坐实,九成就会丢官,所以如何把握这个度十分重要。
史知县的刚到本地时,就是靠师爷陈洪指点才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既展示他仁厚爱民的形象,又不至于让城内的乞丐泛滥成灾。
而底下守门的衙役经陈洪师爷指点后,也改变了以往粗鲁的作风。一旦当天入城乞丐超过了县太爷的限定值后,他们就会问乞丐索要一文钱的入城费。
如果肯交入城费就证明不是乞丐,如果不肯交费就自行退去,这样既不会产生纠纷,又可以柔性劝退乞丐。
不过这些情况武松并不清楚,这世上不存在通晓百事的人,再强的主角光环也不会赋予他这种能力。所以他让南门衙役平时对这些乞丐态度好一些,实际上根本不起作用。
不过守门衙役不会蠢到当面硬扛自己的上司,所以将这批乞丐都放了进去。
乞丐们从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于是一个个兴奋地像进城赶集似的,百多人排成三列纵队,一路上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一直抵达县城中部稍偏东的太平惠民药局前。
乞丐的队伍停下来后,才发现已经有人在药局门口排队等候了,看那些人的衣着比乞丐略好,但比不上城内普通百姓那样干净齐整。
不用问,这些人肯定是城北流民营的人!
虽然流民营和乞丐窝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双方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双方的矛盾却不小。
流民称乞丐为“蠹虫”,讽刺他们像蛀蚀树木、器物的虫子一样,不思劳作,只知索取。
而乞丐称流民为“尺蠖”,意思他们看似在人前十分努力(行动时一屈一伸像似拱桥),其实比蠹虫更可恨,吃的是树木的鲜嫩枝叶,乃是与百姓争食的害虫。
[尺蠖:尺蛾的幼虫。尺蠖身体细长,因缺中间一对足,即伸展身体的前部,再挪移身体后部使与前部相触;休息时,身体能斜向伸直形似小枝或叶柄。尺蠖以叶为食,常严重伤害或损毁树木。]
只要双方见面,虽不至于动手打架,但是互相嘲讽一番还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流民队伍只剩不到三十人了,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已经看了二十多位病人,还是今天就来了这么多人。
流民数量虽然少于乞丐,但其中青壮较多,并不惧怕乞丐人多,还有人主动挑衅道:
“嘿,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吗?这才巳时我就看到了一群蠹虫出窝了,真是不可思议啊!难道今天全城百姓都会提前做饭舍粥了吗?”
乞丐中立刻有人反唇相讥:“还以为流民营的尺蠖个个铮铮铁骨,不肯接受嗟来之食呢?原来为了两个炊饼,你们也可以大早晨来这里排队!”
“炊饼?什么炊饼?你们这群蠹虫少讲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是听说本县的药局今日义诊赠药,刚好大爷我身体有恙才过来看病的,谁像你们为了两个炊饼把别人看病的资格都抢了,真是太没有底线了!”
说话的流民大概三十六七,气恼之下说话又急又快,话刚说完自己忍不住先咳嗽起来了。被这群乞丐羞辱,对流民来说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青叔!青叔!咱们县的知县相公真是大好人呐!你看不但给咱们免费看病赠药,还说耽误了我们上工,一人补贴两个大炊饼!”
一个十七八岁、脸色有些发黄的少年一手提着几包用桑皮纸包裹的中药,另一手拿着两个象牙白色的炊饼跑到咳嗽中年人身边,炫耀似地给他看。看書喇
“哈哈哈!你们看,这群尺蠖的气节也没比我们乞丐高到哪里去嘛!这炊饼不是嗟来之食吗?我看他今天怎么吃得下去!”
“大家看这些尺蠖,一天到晚就知道假装正经!你们流民能比我们强到哪里去?都是凭本事挣钱,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
乞丐们一看自己人言辞占了上风,立刻什么难听的话都蹦出来了,甚至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那个叫青叔的汉子只觉全身血液一下都涌在脑袋上,本就因为连日风寒导致昏昏沉沉的脑袋此刻涨得更加厉害。
突然青叔像是中邪似的,一把抓过少年手中的炊饼,就准备砸在地上,然后用脚把它们碾碎,再踩进泥土里面,只有这样才能消他心头的怒气。
少年猝不及防下,两个炊饼就被夺了过去,傻呆呆地看着青叔要糟蹋这两个炊饼,心中焦急万分,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青叔的手却没有挥下来,不是因为他神智突然清醒而停止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是他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那人用另一只从青叔手中接过两个炊饼,又转手递给了之前的少年。
“少年人,拿好你的炊饼。记住只要你手中的炊饼不是偷来抢来的,它就属于你,其他人没有任何资格帮你处置它们!你快回去吧,找个砂锅把药煎了,好好吃上几服药,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可以继续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了。”
少年茫然接过两个炊饼,盯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半的高大男人,此刻他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天神下凡来点化自己的。
突然少年心中有很多话想对天神说,想告诉天神他的理想和目标是什么,希望得到天神的鼓励,但是他不善言辞,就跟刚才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天神般的大汉转过头对发狂的中年人道:“你叫徐青?城北流民营里有名的好汉之一?”
徐青刚才被武松抓住手腕时就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这条大汉的对手,看他一身军官打扮却带着几个衙役手下,已经猜到这大汉的身份了,涩声道:
“武都头,小人徐青,只是流民营的一名普通短工,在您面前无人敢称好汉。”
“哦,你竟认得我?知道我为何要阻止你吗?”
“小人不知,但小人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了,否则武都头不会出手阻止我。”
“嗯,你刚才确实做错了。那只是两个炊饼,不会因为你认为它是不劳而获得来的,它们就变成了嗟来之食。他们都是农人起五更、睡半夜,花半年时间辛苦种植出来的小麦磨成的面粉做出来的食物!
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务过农,但是你是否听过一首《悯农诗》?”
徐青咬牙道:“小人家世代农人出身,不曾读书识字,还请都头赐教!”
“那我念给你听: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