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在清阳老伯耳边说了几句，老伯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起身道：“原来是王捕头到了，真是麻烦您了，这还在年节期间就劳动您跑这么远，小老儿实在惭愧。
看您此刻气色不佳，是不是还没有吃午饭，要不先去小老儿家中吃点东西暖和一下，然后再过来看牛，反正大黄还能撑一会儿。”
王强这会儿有些虚弱，很想去吃喝点东西再来查看现场，可是他此刻走了，传出去一定说他到下面办案吃拿卡要为先、百姓利益靠后，以后他的口碑还要不要了？看書喇
想到这里，王强只能干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吐沫，沙哑着嗓子道：“没事的，老伯。您先别着急，我先给牛验伤，一会儿再吃饭喝水不迟。”
清阳老伯自然大为感激，急忙给身旁一位后生交代两句，那后生飞也似地向村子里跑去。
王强也不再耽搁，直接上前查看耕牛的伤情。
这头耕牛个头不小，正值壮年。此刻它嘴巴微张，嘴角挂着血沫和口涎，时不时从嘴里涌出一团红黑色的血液血块，把嘴下的土地都浸染了一大片。
牛已经奄奄一息，翻开它紧闭的眼皮，眼珠黯淡无光，对光没有任何反应。
王强暗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灰蓝色的大手帕，单膝跪在牛头旁。
他一只手抓住牛鼻子上的铁环，另一只手裹着手帕托住牛的下巴，把牛头拖拽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力掰开牛的嘴巴，牛嘴里立刻又涌出大量牛血，瞬间就浸湿了王强的手帕和他的裤管。
王强就像没看到一样，往牛嘴里看去，发现整条牛舌被齐根割去！王强看着舌根上和舌根两侧口腔内重叠凌乱的刀口，就知道犯人十分残忍，把刀子塞到牛嘴里旋转几圈后才把牛舌彻底切断。
王强只觉一阵无名火起！他家并非世代捕快出身，他的父祖辈都以种地为生，所以他对土地、农人和耕牛都有深厚的感情。
耕牛是这个世上最吃苦耐劳的动物了，除了春耕前过“牛节”时人们主动投喂一些糯米饭团、麦饼外（主要是感恩，并非必需品），其他时候牛全靠吃草就能干重活，比起骡马驴子好伺候很多。
而牛吃草全靠一条灵活的舌头，现在这头牛没了舌头，就算救活了，以后吃草困难，也很难生存下来。
但是这牛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如何去找那割牛舌的犯人呢？
王强此刻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从牛主人清阳老伯身上寻找线索了。
他问清阳老伯在附近有没有仇人？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会不会以前与对岸清河县人抢水时打伤过人？
王强一番问题把清阳老伯问尴尬了。
这清阳老伯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位功夫好手，跟本乡本土人争强斗狠那是常事，与对岸清河县人抢水时更是作战主力，几十年积累下来，他在对岸清水县至少有几十个仇家。
也就是近十年，老伯年纪逐渐大了，儿孙也都长大成人，他才收敛了火气，平时一副待人平和、与世无争的样子，所以被乡里选为“三老”，平时在十里八乡做个中人、保人，因为他一向刚直公正的性格，倒也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
以至于村里的一些少年郎以为清阳老伯乃是老学究出身，根本不知他年轻时的“辉煌历史”！
清阳老伯本想否认王强的所有假设，但是王强反复强调这些信息有助于破案，清阳老伯才勉强说了实话。
王强听完清阳老伯年轻时的“战绩”后，心中一片冰凉，这老爷子一生霸气刚直，本县和外县的仇家多了去了，想要破这个案子恐怕千难万难。
这案子在清阳老伯这不可能找到突破点了，王强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从清阳老伯的子侄下手，一个个单独审问，看能否诈出点有用的信息。
结果这群年轻人朴实又耿直，大多数跟清阳老伯一个风格，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有一个抓住重点的。
结果王强问了快半个时辰，完全找不出一点线索来。
王强的脸都快拧到一起了，要是这样回去向上面汇报，绝对就是一番臭骂。
本县的知县老爷审案的本事没有，他只会一招——限期破案！
限棒一立，限期五天破案，如果不能破案，捕班班头每日五脊杖跑不了，直到破案为止！这到哪里说理去？
“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王强只能无语问苍天。
就当王强感觉绝望时，突听背后有人问话：“王强，此案有什么疑点和有价值的线索吗？”
王强闻言大喜，扭头对来人道：“武都头，您今天不是在家休沐吗？怎么亲自跑西湖村来了？”
武松笑着跳下旱沟，走到伤牛跟前道：“我正在家中休息呢，听说这里出了盗杀耕牛的案子，我担心你人手不够，我就骑马过来看看。”
王强有些羡慕地看看旱沟上面武松那匹高头大马道：“这马真是神骏，咱县里什么时候配这么好的公务用马了？”
武松没好气道：“就咱们县那点税赋能给公人配上代步的驴子就不错了，还指望马呢。”
“那这马……”
“当然是我自己的了？一位江湖上的朋友送给我代步用的。”
“唉，武都头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炫耀的？”
“王强，你也别羡慕，有了马我才知道，这就是个消耗品，别看没花钱买它，但是养它得花我三分之一的薪俸。能用上的机会却很少，多数时间就是个摆设。”
王强心中暗自腹诽：“真是有钱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跟穷人炫富算什么本事？简直是来拉仇恨的！”
武松看王强一脸便秘的表情，知道他被自己凡尔赛式的回答打击了，于是不再开玩笑了，认真询问了目前的调查情况。
武松听完王强的汇报后，也觉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伤牛的罪犯，于是让王强先去安抚清阳老伯。
听了王强的解释后，清阳老伯的反应倒不激烈，可是他家的老妻和几个儿媳却哭得不行，如丧考妣一般，纷纷拉住王强，苦求他主持公道。
王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急忙向武松求援。
武松犹豫了片刻，才皱眉道：“这牛看起来不够雄壮，我们可以给你出具耕牛因故死亡的文书，但你卖到肉贩那里最多能得三千文，还不够买一头新牛的，此时眼看就要春耕了，合适的耕牛更不好买。
而农时又耽误不起，不如这样，我出八贯钱把这头牛买了，让这位老伯拿这笔钱重新买头耕牛，可好？
至于盗杀耕牛的罪犯，我们县衙捕班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定要把他揪出来，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那家牛主人见武松给的价格公道，只要今年早春的牛市不要太离谱，八贯钱还是能买一头好点的耕牛，于是那群女人就破涕为笑了。
[北宋末年，耕牛均价大概在五千文左右，八贯钱有六千一百六十文]
清阳老伯家虽然死了一头耕牛，但武松肯出八贯钱将这耕牛买下，那老伯家相当于赚了一头新耕牛和近一千文的收益，一进一出清阳老伯肯定稳赚不赔。
于是清阳老伯对武松千恩万谢，表示买到新耕牛后，一定牵去城中向百姓宣讲武都头的仁义！
“武都头，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带全家给你磕头了。”
武松急忙扶起清阳老伯和他一众家人，又安抚几句，亲自把他们送回家中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