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雄的耳朵被恶狠狠地揪住。
就象屠夫杀猪的时候，扯着猪耳朵。
土匪拿司刀做势欲割——可不是虚声恫吓，土匪割肉票子的耳朵，这事儿太平常。
罗汉雄又惊又吓，急切间想起一事，大叫：“别……饶命，弟……兄们，看在血寨主的面儿上，饶我一把……”
他猛然想起从水牢里逃出来的时候，听老黑、厨子和淡眉毛谈起“血寨主”，个个闻之色变，听舅舅也说过，血寨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那么自己借他的名头冒充一把，或许能避过眼前之灾。
果然，握司刀的匪徒停住了。
用吃惊的口气喝道：“你说啥？血寨主？几个意思？你和血寨主搭界？”
旁边的匪徒也乱纷纷地嚷嚷，“瞎冒泡吧，小白脸能搭上血寨主？八成是胡扯。”
“也没准，这些天血寨主果真放出鸽子来。”
“讲，老实话，到底啥勾当？”
……
好几个凶巴巴的土匪，都瞪着眼睛，目光象刀子似的盯在罗汉雄的脸上，阴暗的光线下，活似庙里的牛头马面。
罗汉雄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急速思索，一边瞎编乱造：“这个……弟兄们，是这么回事，在宋团长那里，这个……当然了，宋团长曾经把兄弟给抓住了，偶然跟血寨主的几位手下……”
他正自搜肠刮肚，编些理由，又生怕土匪听出破绽来，紧张地把谎话编得圆满些，只听庙外传来两声奇怪的声响，“嘎——嘎——”
象是鸭子叫，又象蛤蟆叫。
这是什么声音？
土匪警觉，立刻停下审问，一个个侧耳倾听。有人吹灭了窗台上的煤油灯。
屋内一片漆黑。
柿饼脸沉声命令道：“老六，你出去看看。”
穿洒鞋的土匪轻轻闪身，窜出庙门，动作很利索，其余的土匪都从腰里拽出刀子鞭子，柿饼脸把老火枪绰在手里。
过了一阵，外面寂静无声。
可是“老六”也没回来。
庙内的气氛紧张起来，几个土匪大眼瞪小眼，目光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像是鬼眼。
杭饼脸又命令一个土匪，“你出去，再看看，小心，有事赶紧报信儿。”
土匪握把一把尖刀，出去了，过了大约一袋烟功夫，杳如黄鹤。
庙外，寂静得可怕，一丝声音都没有。
庙内，几个土匪的呼吸声都凝重了。
“大哥，不对呀，别是……血寨主到了。”
柿饼脸拧眉瞪眼，咬牙切齿地说：“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家在道儿上混，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怕个球，大不了拼上一把。”
另一个土匪说道：“不象，血寨主跟咱们不搭界，没缘由扯咱的眉毛，也许是盖天霸摸上来了。奶奶的，咱们准备拼命吧。”
几个土匪嘀嘀咕咕，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惧。
瘫卧在地上的罗汉雄，又惊又疑，他不知道这些土匪之间的恩怨往来，更没兴趣参与，眼前这拨土匪也好，血寨主也好，盖天霸也好，江湖争斗你死我活，与我屁关系没有，赶紧想办法逃命是真。
他偷眼瞅着几个紧张兮兮的土匪，思忖着怎么逃跑。
柿饼脸咬牙切齿地说：“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血寨主也好，盖天霸也罢，又能怎么样，两个肩膀扛个头，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走，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到底他奶奶的甚么勾当，谁敢装孬种，老子开了他。”
三四个土匪，握着刀枪，全神戒备，东张西望，跟着柿饼脸鱼贯走出庙门。
庙里，就剩下一个罗汉雄。
土匪们顾不上他了。
罗汉雄心里暗暗高兴，同时也很紧张，他慢慢爬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伸长脖子透过破旧的窗棂向外打量，可是黑乎乎的夜色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嘎——嘎——”
奇怪的叫声又传进来，罗汉雄吓了一哆嗦。
然后，又寂静无声了。
诡异的静。
柿饼脸和那几个土匪，又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罗汉雄又惊又怕，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土匪们撞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为什么连一点声息都没听到？
怪了！
忽然他脑子一转：我在这儿做什么？土匪们走了，管他是死是活，我呆在庙里却只是死路一条，还不赶紧逃，更待何时？
就算外面有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了。
爬起身来，把心一横就闯到门外。
夜色朦胧，星月暗淡，有夜风轻轻吹过，模糊中，一片寂静。
静的有些可怕，庙外墙角的蓑草晃动，都疑似神秘莫测的“魅影”。
不见人。
土匪的身影似乎融化在暗夜中了。
此时罗汉雄可没功夫想那么多，赶紧逃，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匆匆辨了辨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前面走去。
走累了，就倒在路旁的草窝子里眯一阵，然后起来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遥远的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天地间蒙蒙地起了一层雾气，啊……原来天快亮了。
耳畔传来隐隐的公鸡打鸣声。
罗汉雄心里转过一阵欣喜，天亮之后，我就能赶回长沙城了。
加快脚步。
转过一片低矮的山包，寻着了一条大路。他看见前面有人影晃动，而且传来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罗汉雄心道：“天尚未明，什么人在喧哗？肯定不是土匪，难道是早起下田的农民？”
光线越来越明，距离越来越近，前面的人影也看清了，却是一帮穿着军装的士兵。
糟糕。
乱世年月，战火频繁，遇见大兵可不是好事，此处为皖系腹地，保准是段祺瑞派系的部队，张敬尧的兵。
罗汉雄转身便跑，他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可是，晚了，他的形迹被那些大兵发现了，有人乱吵，“站住，”“过来，再跑开枪了，”
好几个兵向他追来，罗汉雄拔腿就跑，只听“乒”的一声枪响，子弹溜子掀起一溜疾风从耳边掠过。
罗汉雄吓得跌了个跟头。
这一枪，差点掀开自己天灵盖。看起来大兵们并没跟自己开玩笑。
爬起身来，罗汉雄沮丧地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地势平坦，几个大兵几步便追到跟前，他们的手里端着枪，骂骂咧咧，“贱胚货，肯定是贼，抓起来。”
“老总，我不是贼，我是早起赶路的。”
“少废话，去挑担子，到了长沙城，就放了你。”
大兵们要抓夫。这是司空见惯的，路上随便抓个老百姓扛东西运物资。谁碰上谁倒霉。
不过这差使虽苦，却没什么危险，大兵们到了目的地，民夫也就自由了。不会被关监狱或是遭受其它惩罚。
被大兵们逼着，罗汉雄来到队伍里，他发现这一小队人马约有三十余人，个把排的兵力，松松垮垮歪盔卸甲——皖系张敬尧的兵马一般都是这个模样。
彼时北洋军三个主要派系，奉系军风最严，军长出来也得系着风纪扣，否则督察上来就俩大耳刮子。直系冯国璋的兵次之，皖系最松懈，当兵的走在路上，都属螃蟹的，横着走。
用竹扁担挑了两筐枪械，跟着大兵上路。虽然疲累，罗汉雄倒是渐渐放了心，做一趟苦差，安全却有保障，这一路不用担忧土匪了。看書溂
天光大亮，大兵们坐下来休息打尖，扔给罗汉雄俩窝窝头，“给，等到了长沙，给你赏钱。”
赏钱，罗汉雄是不奢望的。自己这条命，好歹保住了。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走了两个钟头的工夫，日上三竿太阳高挂，罗汉雄的肩膀都快压肿了，终于进入长沙城。
队伍沿府正街一路向北，穿过宏伟古旧的老照壁，径直来到一处恢弘高大的青砖门楼前。
高高的飞檐平脊门楼，磨砖浮雕，两座高大石狮，青石台阶，旁边树着好几只栓马石桩，看上去非常气派。
这是哪位高官显贵的府邸？
匾额上四个大字：督军公署。
这是皖系军阀段祺瑞的嫡系，湖南督军兼省长张敬尧的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