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这就太侮辱人了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读经史子集长大的，学的更是儒家正统，那种秃驴无病呻吟的东西，又怎可同至圣先师嫡传下来的东西比？！”
王守仁眼中的愤懑简直差点就要满溢出来了。
儒家学的仁义礼智信，那种无病呻吟的东西呢？
呸！
别说比了，就是拉出来见人,秃驴那一套都不配！
而且他又不是不看史书，三武一宗为何灭佛？还不是他们祸害百姓？
狗东西！若是有机会他也必然要学学先人！
朱厚照眼底的笑意却依旧那样。
“老王头，听这话是你很不待见他们啊？”
“那是自然！”
王守仁伸手一指西边：“那群玩意儿不就是从中原以外的地方传进来的么！”
“更何况，我可是看过梵文佛经的！那上面也有记载，创教之祖说过僧要乞讨而活！”
“可他们自从入了中原是什么一个德性？侵吞田产，匿藏百姓,为富而不仁者抚心，为贫者讲来世！”
“还说一个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恨恨啐了一口出来：“这种家伙，就应该让他们到边关去给那些蛮夷讲佛念经！看看那些蛮夷的屠刀是否会落在他们头顶！”
话说得朱厚照眉头都是猛地一跳：“梵文？老王你懂梵文？”
“上面真这么说的？”
“不然呢！”王守仁紧咬着牙：“若是依着我，所有寺庙都应该捣毁！让那些秃驴都去身体力行创教之祖的教诲！”
“天下间贫苦者芸芸，真要出家，就去体会世间百态！这样才能成佛做祖！”
朱厚照眼睛微眯。
谁说不是呢？谁都清楚大多人究竟为了什么出家，他也不例外！但凡能催动芸芸众生者，非利益而莫以概之。
若真去看，有几个寺庙愿意接收那些真正的贫苦百姓呢？
要是真愿意接收，那又为何会有人选择自残入宫呢？要知道入宫的太监之中，真正由司礼监净身也不过四成！其余基本上都是在入宫前就已经自残了！其中有一部分去势不干净的，司礼监才会二次动刀！
而后他就笑了出来：“老王头，你也不能把所有都看作想成圣做祖的啊！”
“这世界不也不是非此即彼么……”
“不过，你说的倒也没多大问题，既然出家了就得有慈悲心。”
“我都听过那什么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传说……享人祀奉……这可不行啊！”
说着，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下一刻,两人都笑了出来。
“再说了,我中原不一直都是讲究百家争鸣么？帮上他们一把又如何不可？”
“百姓日子太苦了啊……”
一人一句,丝毫不在意聊天之中那个苦主的想法。
不过……这也很正常不是么？大明朝廷本就凌驾于一切神鬼之上。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
前方华夏，神灵止步！
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这片地盘上盘踞的唯一主宰，只有大明朝廷！
“对了，老王头……”
朱厚照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你说，要不我也抽空弄点教材出来？到时候这书院沾上我的名字，也能吸引不少人……”
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弄点私货进去了，毕竟谁都清楚，教材那个东西自古以来都是一个人把自己的思想塞进一众人的脑海里去，只能做到逻辑自洽，那就能让人信，至于说信的人多少？那就完全是看这教材到底有没有经过精修了……
刻意而为的东西，虽然不能让人产生来自于心灵的震撼……但同样的，能够从文字间看出心灵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世界本就庸人居多啊……
本来王守仁是打算拒绝他的提议的，但等全部听完之后，他也就沉默了下来。
该说不说呢……反正朱厚照的提议，确实是很真实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守仁还是忍不住了：“殿下，你说的教材是要自己写？”
“对！聪明啊！”
看着竖在眼前的大拇指，他嘴角就抽搐了几下。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写出来的那些我得先看，要是太差劲了那绝对不能用！”
“怎么说也是书院,不能误人子弟！”
而后在他眼中，朱厚照竖起的拇指就换成了中指。
“差劲？你都能编写教材了，我还不能编写？”
怎么说他都是体会过数千年文化积淀的人，就算再差下限也还在那儿放着呢！开什么玩笑！
“咱俩半斤八两好吧！”
王守仁嗤声而笑：“我以后一定能做得了圣人！”
“我以后还一定能做得了皇帝呢！”
“你再圣人不也还是得被我管？神气啥？”
朱厚照一点都不虚，怼得王守仁直接彻底闭上了嘴。
好吧！你说得在理！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折戟沉沙是什么味道。
“算了，不争了，回头书院选址定下来了，你得先告诉我……”
谁知道朱厚照选的地方好不好呢？
他得去看看确定一下才行！
“这个啊……”
说起这个，朱厚照就摩挲着下巴沉思了起来，足足半晌后便抬头看向了王守仁。
“你去过南城没有？”
“没有！”
“……”
“……”
两人直接大眼瞪上了小眼。
“得……我算是服你了！你最近到底都在干什么？”
王守仁闭嘴没有说话。
他在家里造小人需要报备？
食色性也，连至圣先师都这样说过，还不能容他做点想做的了？
“……算了，不管这个了，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去南城去，你也一起吧！”
“顺带去看看那边百姓的具体情况！”
朱厚照很无奈，之前都说过让王守仁跟着那群家伙去看，就是想让他看看底层的百姓，可之前把那群勋贵子弟安排了之后，竟然忘记给王守仁安排事情了……
这家伙也实在，不给安排就直接歇菜了……简直服！
王守仁轻轻点头：“嗯！好！”
两个字说得很是简练，却让朱厚照再度回头瞅了他一眼。
好想打人……
“对了！厚照！”
下一刻张仑就从门外闯了进来，他在看到王守仁的第一时间就‘啧‘了一声出来。
“老王啊，你这是良心发现打算来帮我了？”
“那感情好啊！”
“帮你个屁！”朱厚照直接开口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他是来要钱的！”
“他想办书院！回头给你加任务！”
瞬间张仑面色就变了：“你们继续，我没听到！”
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走去，至于为何转头回来，更是连提都不提。
王守仁这个狗东西没良心啊！没看到他都瘦一大圈了？还加码？要杀人不成？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出来。
跑要是有用的话，那距离最少也得天涯海角那个程度。
“走吧，去南城逛逛！”
王守仁不置可否地点头。
反正最近他是没什么事情要干，去逛逛就去逛逛呗……
正好歇歇腰。
造小人也累啊！
很快两人就带着一群人在南城停下了脚步。
作为朝廷一开始就划出来作为平民百姓居住的一块区域，脏乱差几乎成为了这块区域的主旋律。
更别说还有不少逃难的灾民也被安置到了这片区域。
双重叠加之下，只要没有来过这片区域，那任他人再怎么想，也始终想不到这边能差到什么程度。
百思不如一见啊！
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同于朱厚照，王守仁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直接就停住了脚步，足足半晌，才咬着嘴唇开口。
“殿下，为何这里会……”
“哈……看不惯么？”
“觉得应天府里不应该有这样的地方？还是说，没有见过这种地方？”
朱厚照话一出口，就立马吸引了王守仁的目光。
他看着朱厚照的眼中满满都是疑惑。
为何朱厚照会是这么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作为一国太子，始终没有出过北京城的人，为什么他的表现会是这么淡然？
朱厚照却依旧是神色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在那条几乎不流动的水渠里打洗衣服的妇人。
“虽然我见的也不多，但我却能告诉你，你现在所见还是比较好的情况……”
“最起码他们都还有个家，都还能吃得上饭！都还是自由身！”
“都还是……人……”
虽然他也确实没见过灾难之下，人能被逼迫成什么样，但能让曹操那个屠了徐州的狠人都写出来了那种文……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一个骨子里就冷血的人都能为之动容！
那种情况，人已经不是人了，能活下来的无一不是野兽！为了活什么都能干出来的野兽！
“守仁，你相信还有不少地方一家人只有只衣片被么？”
后世那种发达地步都还有人一家每人只有一件衣服的！这个时代远逊后世，又怎么可能更好？
这才是现实啊！
王守仁嘴唇一阵颤抖，手也握成了拳头。
他当然相信！
因为他就见过那样的人家！
那户人家生活的地方还是距离北京城并不远的地方！
见微知著，其它地方自然也不难想象！
“老王头……”
“你知道为何我会想让你把书院放在这里么？”
“因为我要让这里的百姓，住上足够整洁明亮的地方……整个南城，将是你我起步的地方！”
“大明的百姓太苦了……”
王守仁静静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只不过，如果想要让百姓不再为现状所困，仅仅只改变了现在可不行，真正能让人改变的，应该是脑子。”
“这条路太难，不管是我一个人还是你一个人都走不通……”
“我们需要……同党！”
“能够把那群是既得利益者的老顽固掀翻的同党！”
……
良久后，朱厚照才把目光转向王守仁：“老王头，你觉得如何？”
一阵沉默后，王守仁无奈地叹了口气出来。
“殿下，这就是你把书院选址定在这里的原因吗？”
“为什么我觉得你纯粹就是觉得这里有利可图呢？”
短短两句话一出口，顿时气氛一窒。
朱厚照轻咳一声：“我像那种人吗？”
果然啊！中二演讲放到现实中就没有几人能被影响……估计王守仁没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就已经是很好了……
“不是像！”
“你就是！”
王守仁将眼底的一抹异样强行压了下去。
中激将法也得看情况啊！
有的能中，有的却要看情况中啊！
要是真跟个蠢货一样，那别说做事情了，就是不被人当成弄死都算好的了。
更何况……
朱厚照所说的既得利益者……那可是囊括了大明那些站在上面的所有人！包括有功名在身的那些士子！
囊括的人太多了啊……
不能不小心，也不得不小心！
而后他就动身走了出去，在经过朱厚照身边的时候就压低了声音：“殿下，你得知道你的身份！”
“若是这些话被他人知晓了会如何呢？”
“朝堂上所立者，无一不是老狐狸，万一若是被他们得知，殿下你以为你还能如同现在这般么？”
大明的文官胆子都不小……这一点即便是他都很清楚。
毕竟也是在朝堂上待了这么久的人了，某些事情有焉能不懂？
只是很多人不说罢了。
经他这一提醒，朱厚照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而后他额头上便有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浮现。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很清楚遍数历史上下，文官胆子最大的朝代只有明！
宋优待文人，但却不敢有丝毫逾越，最多就是在正确的道路上规劝皇帝，往他们脸上喷些唾沫。
因为不管如何，宋的兵权始终和文官是割裂状态，再加上外敌环绕，大家也都没空去搞自家人。
但明朝呢？
也就朱元璋、朱棣两人在位的时候，屠刀下文官稍微安生了一阵子。
可从仁宗朝开始，所有皇帝的死都和文臣有着直接间接的关系。
而这个情况，在历史上的武宗朝发展到了巅峰。
历史上的他落水后不治而亡！
皇帝慢慢成为了文臣统治天下的一个表象，只要这个表象他们不满意了，随时都可以弄死……
不管他这个猜测是真是假，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能不能随意去试！因为他死了就是死了，而那些文臣却永远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