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心微微拉开窗帘，看着秋月枫顺着街边向方家老宅走了过去，手里还拎着一只灰色的大鹅。
一袭紫色旗袍的秋月枫，手腕挎着一只小坤包，手上拿着一块素白的红色牡丹手绢，另外一只手却拧着一只大鹅。
贵妇还是主妇，高林心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令人诧异。
“她回去了？”一直坐在那张沙发上的杜宇风淡淡地问了一句。
高林心转过身来，双手背在后面，点了点头，皱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似乎有些不符常理。”高林心背着手，踱了两步，又慢慢地坐在了杜宇风的面前。
杜宇风侧过脸去，看着那扇挂着白色窗纱的窗户，外面的阳光如同被过滤了一遍，柔和地洒在他那张瘦削的脸上。
杜宇风微微地闭上眼睛，很是享受这片刻得来的温柔，嘴里却轻声地问了一句。
“说说看……”
高林心沉着脸，腮帮两坨赘肉显得有些浮肿，可能是最近太过疲惫，眼里还带着些许淡淡的血丝。
高林心那双狐狸般的眼睛转了转，在那瞬间，他又成了当年与周乙缠斗数年的高彬。
他冷冷地说道。
“王美兰打来了电话，她偷听了蝮蛇与方城的谈话。重点不是方从恩让秋月枫带话给柳恨水，因为她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谎，秋月枫说的内容和王美兰偷听到的内容一字不差！”
“重点是，为什么方从恩为何要让蝮蛇去带这个话，他完全可以让吕大封去带话，甚至也可以让吕大封的老婆去带话。”
“老谋深算的方从恩应该很清楚，蝮蛇肯定是我们派回方家监视他们父子的一颗棋子，如此重要的事，他却让我们的特务来经手，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高林心阴沉着脸，深邃的眼神有些空洞，满脑子都在思索，似乎要从这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拨开迷雾。
杜宇风轻轻地用仅有的一只手揉了揉那条断腿的膝盖，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吕大封已经暴露了……”
高林心抬了抬眼皮儿，瞟了一眼杜宇风，却不显得那么的惊愕，毕竟要在方从恩面前隐藏得天衣无缝，几乎是不可能的。
杜宇风微微地叹了口气，双眼猛地盯着高林心的眼睛，那锋利的眼神令高林心心里一颤。
“方老爷子是故意让秋月枫去给柳恨水带话，也是故意让她把这个人，这些消息传给我们。”
“怎么说？”高林心的脸色更加阴沉，满眼疑惑地问杜宇风。
杜宇风皱皱眉头，思索片刻，突然眼里一闪。
“你立即派人查一查秋月枫说过的那个人！”
杜宇风一脸肃然地看着高林心。
“陈景瑜？”高林心轻声喝道，满脸狐疑。
杜宇风点点头。
“陈景瑜潜伏满洲长达十年之久，我们虽然在满洲时期多有嫌隙，那个时候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现在他回来了，听说在上海宪兵司令部做军需处长，他对党国的忠诚以及他的业务水平，我高某人从来都是钦佩之至的。”
杜宇风冷冷地看了看高林心，用手轻轻地弹了弹长衫上的尘土，缓缓地说道。
“查一查总是没有坏处的。人，总是会变的。就因为他是军需处长，他手中有权力，完全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保存那批从东北运过来的文物。猜想一下方老爷子、柳恨水和这个陈景瑜的关系，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高林心皱着眉头看着杜宇风，没有说话，他知道杜宇风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
杜宇风继续说道。
“柳恨水与美国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批文物能够顺利运抵上海，绝非姓齐那个丘八一个人能办到的，后面一定有柳恨水的影子。”
“柳恨水搞定了运输，那姓齐的安排陈景瑜秘密隐藏，这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
杜宇风又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高林心眼睛贼溜溜地一转，猛地将肥胖的身体往前一倾。
“只是方老爷子给柳恨水传这么一句话的目的，岂不是既暴露了柳恨水，也暴露了陈景瑜，更暴露了他方从恩，他们都是……”
杜宇风冷冷地看了高林心一眼，犀利的眼神让高林心顿时不再往下说。
杜宇风轻轻地摇摇头，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高明！真是高明！”
“对付黑龙会，我们还真不能说他们就是地下党，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遇到日本人在中国行恶使坏，都绝不会心慈手软。我们也毫无证据证实他们就是地下党。我只是很好奇，方老爷子为何要这么做。”
杜宇风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得再去拜会我的这位恩人了……”
高林心看着心事重重的杜宇风，不再说话，撑着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
过了很久，杜宇风开口了。
“派人去查陈景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控制住那批文物，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至少不能让日本人得逞！”
高林心愣了愣，立即站起身来，走出门，向三楼的机要室走去，要调查陈景瑜，只有上海的宪兵司令部保密科既有能力，又有效率。
高林心刚出门，突然见鲁明一脸严肃地走上了楼。看書喇
高林心收回踏上楼梯的脚步，侧过脸，叫住了鲁明。
“你怎么才回来，去哪里了？”
鲁明愣了愣，左右看了看二楼的走廊，疾步走到高林心跟前，满脸神秘地把嘴凑到高林心的耳边，轻声说道。
“有个日本人找了这里，我跟踪了他，他知道我在跟踪他，最后他把我引到不远的河边，突然向我表明身份，他想见您……”
高林心顿时脸色一变，那双倒三角眼猛地闪过惊愕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
“我们在满洲打个交道，高处长您也见过他……”
高林心更加惊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珠子转溜了两圈，思索片刻，还是疑惑不解地看着鲁明，问道。
“打过交道，见过？谁啊？”
鲁明翘了翘嘴角，转了转手里的那顶黑色圆礼帽，浅浅地笑了笑。
“高处长一定还记得那一年，我和周乙周队长在火车上抓住的那个金教授吧……”
高林心晃了一下脑袋，眼珠子又转了转，思索片刻，顿时苏展了眉头。
“他？你说他是日本人？他不是个书呆子教授么？”
鲁明又笑了。
“我们都以为他不过是个书呆子教授，根本没想到他当年也是中统的人，那一次潜入满洲，就是为了送密码本。今天我看见他，应该是他故意在我面前暴露，见了面，他自己说他是日本人，想和高处长谈谈。”
“和我谈谈？谈什么？”高林心沉着脸，看着鲁明。
鲁明微微地摇了摇头，又低声说道。
“我估计他也不过是个带信儿的，真正想和你谈的人应该没有露面。”
高林心瘪了瘪嘴，倒三角眼又贼溜溜地转了转。
突然，他向鲁明凑过去，低声说道。
“先不要告诉杜先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鲁明连忙点了点头，看着高林心疾步上楼的身影，他的眼神显得异常深邃，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