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候机厅进入停机坪的门外响起阵阵嘈杂的脚步声。
方城顿时警觉地注视着那敞开的大门，长椅尽头的金裁缝也收敛起脸上得意的笑容，一脸沉寂，双手死死地抱着胸前的皮包。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最先出来的依然是刚刚那位贺姓长官，刚刚盘问过方城的黑衣特务跟在其后。
只见贺长官站在门口，轻轻地哈了哈腰，手一摊，率先出来的是一位身着中将服的年老军人，老将军身披一件军绿色的大衣，花白的头发，气宇轩昂。
老将军正气凛凛，步伐矫健，正眼直视前方，径直向候机厅的大门走去。
方城瞥了瞥门外，门口早已停放了好几辆黑色的轿车，黑色轿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站满全副武装士兵的卡车。
贺长官陪同在老将军身边，一路疾走地出了候机厅大门，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人与前面的贺长官一行只有五、六步远的距离。
等老将军他们出了门，方城才仔细地打量起后面的那群人来。
后面的这群人还真是不少，多是些身着军装的军官，有的还带着浓妆艳抹的太太，还有一些穿着便服或是洋服的男人鱼贯而出。
在人群中，有两个人的出现让方城的心里惊讶不已。
利川一郎，他的日本人老师，此时正拎着一只棕色的皮包，身穿一身灰白的洋服，头戴一顶白色礼帽，手里杵着一根黑色的拐杖，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怎么到了上海？
方城心里一愣，却悄悄地举起手里的报纸，将自己的脸遮住半边。
利川一郎并没有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方城，他拎着皮包，昂首随着人群向门外走去。在利川一郎三五步远的后面，一位身穿黑色旗袍的老妇跟在后面。
方城见着利川一郎出了大门，又瞟了一眼那位老妇。
修长的身材，有些花白的头发盘髻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支精致的银簪，那是传统的“凤含珠”簪子，那只银色的凤凰嘴里叼着一串圆润的珍珠。
老妇的气色很好，脸色虽布满细密的皱纹，却还是红润，有光泽。
如果说老妇那张典型的美女脸庞让人忘记了她的年龄，那她那双眼睛可说是真正的惊艳。
若用天上的繁星来形容她那双眼眸，那可能只能用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才行。方城很是惊讶，即使妙八少女的眼神都不可能有那位老妇的眼神那么让人着迷。
突然，方城的心微微地抖了一下。
因为，那个老妇人忽然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至少在方城的身上停留了两秒。
不知何故，方城不由得有些慌张，却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报纸，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不自觉地偏离了方向，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
老妇随着鱼贯而出的人群，就在那人群之中瞥了一眼方城，就那若有深意的两秒目光，让方城已然觉得惊慌不已。
就在方城慌乱中掩饰自己的时候，长椅那头金裁缝的身影从方城的面前飘过，疾步随着人群向外走去。
方城猛地一惊，看来金裁缝已经找到了他要接的人。
利川一郎！
方城这才醒悟过来，除了他，方城想不到会有其他人会与金裁缝有交集，他们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日本人谍报鼻祖青木宣一的弟子。
如此看来，利川一郎难道并非表面上的那帮亲中，更不是什么中国人的朋友，他难道也是日本的特务？
方城的心里一沉，顿时站起身来，想跟着金裁缝出去看个究竟。
一个人突然站在了他的跟前，方城抬头一看，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
一个身穿暗绿色军装的男人站在了他的跟前，他就是方城刚进门看见坐在对面长椅上的那个看报纸的上校军官。
方城一脸沉静，默默地取下脸上的墨镜，平静地问道。
“长官，您是……”
“方先生……”上校军官说话了，语气淡定平和。
他轻轻地从头上摘下军帽，轻轻地用手指捋了捋顺直的头发。
方城的心里一沉，终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方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快要全部走出大门的人流，走到最后的应该是一对夫妇。
却是一对奇怪的夫妇。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脸型瘦削，眼神坚毅，头发向后梳得顺直。
挽着他的却是一位身穿暗绿色军服的年轻女军官，从肩章上看，是个中尉。
她是个漂亮得有些闪眼的女军官，如果前面那位老妇人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那这位很年轻的女军官的眼睛就是那坠落凡间的星星。
一个在夜空中闪烁，一个在凡尘里舞动。
粉嫩的脸如同婴儿的肌肤，那紧闭的红唇又如黑夜里不灭的焰火，让人欲近不得。
那对男女目不斜视，缓缓走出了大门，候机厅里顿时又是一片寂静。
寂静得可怕。
方城回过头来，一只手里捏着墨镜的镜腿儿，一只手拿着那份报纸。
“长官认识我？”
终于，方城还是说话了。
候机厅里，只有他和他，即使暴露了，方城也有把握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认识你。”上校军官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依旧是那副平静若水的表情。
“我早在满洲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方城一惊，手里的报纸飘落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
“有的人改了档案，有的人却改了容颜……”
是他，他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