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有一双慧眼，他也一直想用方老先生。方老先生的名望、能力，世间少有，其才冠绝天下。唯一的重点，就是他的立场！”
“大公子有大心胸，即使方老先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共产党，大公子惜其才，也愿赌一把。恐怕，这吕大封的一句话，将要令大公子伤心了……”
“……”
杜宇生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杜宇风，那盏在清风中飘曳的灯将两人的影子滑来滑去，忽大忽小……
“顾常言深夜拜访方老先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方老先生的立场不在我们这边！虽然他不一定是共产党，但他一定曾经和顾常言认识。”
“此话怎讲？”
“顾常言本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弃笔从戎，他在北平求学期间，恰巧方老先生也在北平……”
“那他们可能是师生啊，学生拜访老师，这不很正常吗？”
“方老先生任教燕京大学国学系，顾常言却就读清华大学化学系，你认为他们会有师生情谊？”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杜宇生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杜宇风将那本反扣着的档案袋拿了过来，缓缓地翻转过来，轻轻地放在杜宇生的面前，只见档案袋赫然写着三个浓黑的字——顾常言。
“他们若是师生，也就罢了，但他们却是师徒！”
杜宇风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
“不要忘了，方老先生真正的间门言家正宗的外姓弟子。如此看来，方老先生早就在为他们培训特工，将他在言家习得的一身间术悉数传授给他们的特工！”
杜宇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双眼里既惊恐，又无神。
真若四弟杜宇风所言，大公子岂不是给自己埋下一颗惊天巨雷？
“那，顾常言深夜拜访方从恩，难道有什么秘密……”
杜宇风冷冷地点点头。
“这个秘密，方老先生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让其知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说完，杜宇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默默地闭上眼睛，整个脖颈又昂靠在轮椅背靠上。
杜宇生也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顿时明白了杜宇风说的秘密可能会是什么，一定又是和那个人有关系。
“这个局，李瞎子估计布了十年……”
杜宇风悠悠地吐了一句，他干瘦的喉结在喉咙里滚了滚。
突然，杜宇风睁开眼睛，通红的双眼露出犀利的眼神。
原本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猛地拍在算盘珠子上，他立即坐正了身体。
他有些吃力地调整了一下轮椅的位置，快速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左边那座精美的欧式电话来。
杜宇风手握着电话听筒，伸出修长的手指，急切地拨动着电话机身上的拨号盘。
有些惊愕的杜宇生注意到那根拨着号码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电话通了，杜宇风没等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立即紧张地说道。
“二号线，接高林心，快。”
杜宇生的心里一沉，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四弟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有权势得多。
杜宇风阴冷的脸上越来越紧张，他握着电话听筒的手似乎也有了些颤抖。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了高林心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杜先生，你找我？”
杜宇风冷峻地说道。
“你现在必须去做两件事情：一，通知上海所有的军统、中统的便衣，将他们撒出去，派他们此刻立即进入各大医院，密切关注所有进出医院的人。二，立即派得力的人，前往静安小学，守在静安小学门口，如果童白松从外面进去，千万不要行动，如果他从里面出来，立即拘捕他！”
迟疑了一会儿，杜宇风又补充了一句。
“童白松必须要活的！而且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
电话那头的高林心似乎睡意全无，回答的声音响亮了许多。
“杜先生，我们人手不够啊，上海有这么多医院，就算是所有的便衣都出动，也忙不过来的。”
杜宇风微微地闭了闭眼睛，想了一会儿，立即冷冷地说道。
“我安排齐从海，让他从警察局里选一些能干的警察穿上便衣出来，集结后听从你的指挥。”
“天亮以后，抓捕方城的计划……”
高林心又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道，如果所有的便衣出动，又要抓捕方城，人手又是绝对不够的。
而且要抓捕方城这种地下党顶级特工，不是三五个特务能干得了的。
“立即取消行动，情况有变，我会让方城上那条船的……”
说完，杜宇风狠狠地将电话听筒挂在支架上，脸色惨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话机，那只手扶在电话听筒上，佝偻着腰，深深地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
杜宇生还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位四弟有如此情绪，不由得缓缓地站起身来，想绕过长案去扶一把杜宇风。
只见杜宇风向他轻轻地摆摆手，又缩回手来重重地抚了抚自己的胸膛。
“他……，那个人，是来上海治病的……”
说完，杜宇风整个人完全瘫倒在轮椅上。
“那个人？治病？”站立起来的杜宇生惊讶地轻声说道，他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了瘫倒在轮椅上的杜宇风。
只见在阴影中的杜宇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惨笑。
“云先生，他是云先生……”
“他秘密前往上海，就是来治病的！十年前，童白松曾经利用自己是杰弗洋行经理的身份，将一个共产党身份非常重要的人物安排进一家医院，做了一次手术，保住了他的命。”
“现在看来，当年童白松帮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这位云先生……”
杜宇风有气无力地说道，站立一旁的杜宇生苍白的脸上顿时涌起激动的红晕。
这可是条大鱼，与这条鱼相比，顾常言、唐封林只不过算是一只小虾米。
云先生对延安有多重要，对当前的局势有多重要，但凡肩头上扛着点头衔的人都知道。
他，掌控着整个延安的经济脉搏。
没有了他，北边完全就没有本钱打。
如果有了他，南边根本就不需要打！
杜宇风异常跳动的胸膛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惨白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逐渐也恢复了神采。
“方老先生几十年未回上海，此次突然而至，我就应当想得到。中医，天下谁能出其之右呢；童白松宁愿冒死也不离开上海，利用杜家潜伏至今，就是为了等待今天。”
站立不动的杜宇生又缓缓地坐了下来，背后那昏黄的灯光又照在了杜宇风的脸上。
杜宇风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又冷冷地说道。
“云先生旧疾复发，必须要做当年的手术，这种手术只有上海的医院才有。当年是童白松安排的一切，这也就说通了为何要派唐封林前来。延安还是不放心，又请出了隐藏极深的中医圣手方老先生，以备不测之用。”
“现在的关键是一定要抓住我们杜家的这位姑爷，只有他才是捕获这条巨鲨的关键！”
杜宇风笑了笑，那满脸狰狞的笑容让坐在对面的杜宇生不由得打了寒颤。
“二哥，你立即给齐从海打电话，让他安排人去向高林心报道；另外给杰弗洋行的王美兰打个电话，让她立即前往静安小学，配合抓捕童白松的行动。”
杜宇生手握着文明棍站起身，却一脸疑惑地看着瘫坐在轮椅上的杜宇风，说道。
“齐从海能听我调遣？”
杜宇风的眼皮抬了抬，一双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看着起身的杜宇生，一张狰狞的脸显得愈发的苍白。
“你和他都在为大公子做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着隐瞒他的身份，还要伪装你的面孔？”
杜宇生顿时不敢再言语，立即将文明棍靠放在椅子边上，一把抓起电话听筒，有些颤战巍巍地拨着电话号码盘。
电话的号码轮盘清脆地响着，只听杜宇风又轻声地喃喃说道。
“方家少爷，杜某就对不住你了，原本还想留你一命，给方家留个后，也算杜某报方老先生当年救命之恩。”
“只怕……”
寅末
夜隐，出林恶虎啸山谷，百兽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