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封和吕婶正巧在客厅里收拾，见方城出来了，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吕大封笑着说道。
“少爷，老爷有什么吩咐？”
方城笑了笑，对着一脸慈祥笑容的吕婶说道。
“我爹想喝老家的雀舌，要用龙华寺的泉水煮。婶儿，您给说说，我亲自去煮去……”
吕婶一听，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涌起惊恐的神色。
“老爷吩咐就行，哪还能让你少爷亲自煮呢。”
吕大封也赶紧走过来说：“少爷，老爷有什么吩咐，你说一句就是，不必少爷亲自动手的。”
方城却还是一脸笑容，一手拉着吕大封的手，一手扶着吕婶的肩，把他们两人拉进了厨房，一边走，一边说道。
“叔，婶，我可是你们抱大的，这么些年了，我也极少回家，今晚清闲，就想陪着你们好好地说说话。”
吕大封一脸讪笑，吕婶却是一边抹着眼角的眼泪，一边在厨房里忙活着。
“少爷，同你一路来的人是谁啊？”
吕大封给方城搬来一把破旧的矮木凳，随口问道。
方城刚要坐下，吕大封又用袖子轻轻地将矮木凳抚了抚。
方城怪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吕大封又搬了一条条凳坐在了方城的对面。
方城听吕大封在打听顾常言，他随口回答道。
“听说是以前爹的一位学生，刚好在上海，前段时间听说爹来了上海，想来拜访，却又不晓得爹的住处，我回来的时候，恰巧在路边遇到了……”
方城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坐在对面的吕大封的眼里却满是忧伤的神情，方城赶紧闭上了嘴。
方城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谎言早已被吕大封看破。
方城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吕大封。
“吕叔，您就别问了，您看，我不是也在这儿……”
吕大封努力地笑了笑，想想也对，老爷什么时候打发过少爷到厨房里来，他见的这个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回避。
正在一旁忙活的吕婶突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这也不能怪老爷，要怪，就怪你自己……”
吕婶的话音刚落，吕大封的脸色腾地一下变了颜色，眼神眼里地盯着蹲在炉火边烧水的吕婶，狠狠地说道。
“怪我什么！你一个老婆子不要瞎说！”
吕婶似乎对吕大封的呵斥并不在意，她站起身来，原本慈祥的脸上顿时满是怒容，她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吕大封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
“怪你就姓吕！你要不是吕大中的弟弟，当年老爷能出那种事？”
方城惊讶地看着吕婶，她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吕大中又是谁？
吕大封的额头被吕婶一戳，似乎又是被吕婶的这句话说到了痛处，原本有些愤怒的脸变得通红，他紧紧地闭着嘴唇，眼神有些飘忽地不再看吕婶的眼睛。
“你说说，当年要不是你，将老爷在北京城成家的事儿告诉了你亲哥吕大中，吕大中原本就嫉恨老爷，把这事儿又告诉了老太爷。老爷子写封自己病重的信，把老爷骗了回来，成了亲，却毁了老爷和林家小姐的姻缘，你自己做的事，忘啦！”
吕大封被吕婶一通数落，满脸通红的他又嘀咕了一句。
“我有没把老爷回来成亲的事告诉林家小姐……”
吕婶听了吕大封的嘀咕，顿时有些火冒三丈，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唰地变得有些苍白，她圆瞪着双眼，又用手指戳了戳吕大封的脑袋。
“你回江西老家，把老太爷被逼成亲的事情又给鲁藏海那小子说了，那小子能是什么好人，听说他为了一块什么墨，求了老爷多次，老爷不给。鲁藏海这小子为了报复，没等老爷回北京城，那小子就偷偷摸摸地跑到北京城，向林家小姐告了密。”
“林家小姐抱着大少爷一怒之下离开了老爷，离开了北京城，让老爷寻了一辈子，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吕婶怒气冲冲地讲述着吕大封的‘黑历史’，坐在矮木凳上的方城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几十年前，有这么一段往事。
“婶，吕叔是江西吕家的？”方城突然问道，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江西景德镇的吕家算是大户。
吕婶余怒未消，还是努力地压抑住自己的一腔怒火，说道。
“他们吕家，景德镇的吕家，就会做个破瓷器，啥玩意儿也不是……”
把头埋得很低的吕大封听着吕婶这个话，顿时昂起头来，刚要反驳，只见吕婶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又不敢开口。
“这能怪老爷防着你么，要不是老太爷可伶你，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儿上，你早被吕家赶出家门，饿死几十年了！”
吕婶一边骂，一边看着方城那疑惑不解的眼神。
终于，吕婶深深地叹了口气，眼角的泪水又淌落下来，她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眼角，说道。
“少爷，有些事，吕婶也就不瞒你，这多么年过去了，你们方家的恩情，我们老两口下辈子都还不完的。既然说到这老东西丢人的事，婶也就把那些全告诉你，免得咱们死了以后，心里不安，眼都闭不上。”
方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吕婶的肩膀。
吕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我家老头子本是他爹和一个佣人所生，连庶子都算不上。我家老头子从小在吕家都不受待见，受尽了吕家上下的欺负，连他爹都没正眼看过他一眼。我家老头子十岁那年，他爹双腿一蹬，死了。”看書溂
“爹死了，比他大十多岁的哥哥吕大中接管了吕家，这吕大中更坏，要逼着我家老头子那苦命的娘上吊自尽，为他爹殉葬……”
方城心里不由得一惊，这吕大中也太狠毒了吧，一个女佣而已，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我家老头子死去的爹与方老太爷是世交，他爹死了，老太爷来吊唁，见着吕大中要逼死他娘，老太爷不忍一个弱女子落个如此下场，出面阻挠。那该杀的吕大中死活不松口，眼见着我那苦命的婆婆就要被逼上吊，二十岁不到的老爷也跟着老太爷一同前来吊唁。”
“老爷年轻气盛，站出来和吕大中据理力争，在众多亲朋邻里面前，吕大中恼羞成怒，又下不了台，就说如果老爷能够在他爹的灵堂前跪上七天七夜，直到出殡为止，他就收回让我那苦命婆婆上吊殉葬的话来。”
“年纪轻轻的老爷硬是在他那死鬼老爹的灵堂前跪满了七天七夜，救了他的娘，直到吕家出殡之日，老爷早已僵硬瘫倒在地。”
“老太爷见着吕家族长吕大中心肠如此狠毒，一怒之下，就将他们母子接到了方家……”
吕婶顿了顿，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炉火上那铁壶里的水已经慢慢地冒着气泡，壶嘴儿也渐渐地冒着热气。
“他们娘儿俩到了方家，那才是从苦水里掉到了甜罐罐里，让我家年仅十岁的老头子跟着老爷念书，长大成人了，又张罗着给他娶媳妇。”
吕婶一边给炉子里添着柴火，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那我吕叔的娘呢？”方城轻声问道。
蹲在炉边的吕婶沉默良久，终于说了一句。
“你问那死老头子……”
方城从这语气听得出来，或许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方城缓缓地坐了下来，看了看坐在条凳上的吕大封，他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地插进灰白的头发里。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