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恩的话让言天九心里的那股寒意渗入骨髓，全身一阵冰冷，他甚至不得不咬紧牙齿，两臂紧紧地夹在肋边，强装镇定的眼神看着方从恩，却又掩饰不了脸上的惊恐。
方从恩叹了叹气。
“几十年前，我救了他的命，视之为亲子。我到上海，他一定是知道的。今日，我打发走所有人，静坐在家等他。”
“他没有来？”言天九疑惑地问道，“就因为他没有来，你就判定我与他有联系？”
方从恩点点头。
“他，心里有鬼，才不敢来见我……”
言天九更加疑惑不解。
“他没有来见你，你就猜到他和我有联系，为何不是他和高林心有联系，不敢来见你？”
方从恩冷冷地看着言天九，又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
“这满院子的血腥味儿……”
坐着的言天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双眼圆睁，眼里满满的惊讶之色。
“若不是杜宇风，你又怎么杀得了这么多人……”
“你……，你知道？”
方从恩冷冷地笑了笑。
“你从进言家那一天起，就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甚至比你更清楚你自己。”
方从恩又轻轻地叹息一声。
“你看似精明无比，机灵过人，内心却颇为懦弱。你一直很努力，总是想着做鸡头，而你的目的不过是隐藏内心的虚弱而已。你的性格注定你不会信任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即使你费尽心思从你大哥手中抢夺家主之位，也从不敢对他们亲自下手。既是因为你胆小羸弱，也是因为你害怕失败，害怕承担后果。”
“要杀这么多的言家各支掌事，你既没有可以信任的杀手，又心生胆怯，唯一可以帮你的就是你寻求帮助的那个人——杜宇风。”
言天九的脸色愈发的苍白，嘴角有些微微的抽搐，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方从恩的眼里不过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
“你才是间门言家真正的罪人！”
方从恩一声沉喝。
“你勾结青鸾，残杀族人。殊不知，此举正合青鸾之意！你难道不想想，为何青鸾会帮你？”
言天九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呆呆地看着方从恩。
“要么控制间门言家，要么毁了间门言家！”
言天九一惊，右手不由得抓起放在茶案上的旱烟枪，惊恐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言家各支掌事已死，各支系定然会为掌事之位争夺不休。而你，依旧逃不过了他们对你的怀疑，更别说这件事情就发生这里了。若要继续保住你家主之位，要么你使用雷霆手段，要么你又要借助青鸾的力量。”
“雷霆手段，你的性格注定了你言天九做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青鸾，再次暗中清除那些怀疑你的族人。”
“千年间门言家，要么被青鸾控制，要么就毁于一旦！”
方从恩的话音刚落，只见言天九猛地腾起身来，右手一挥，手掌里多了一柄窄只一分的利剑。
剑柄就是旱烟的烟锅头，剑身就藏在这旱烟杆里。
这既是一根旱烟杆，也是一把利剑。
只见言天九手握寒光闪闪的窄剑，直刺向方从恩的胸膛而来。
方从恩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颗白亮的灯下，一张脸藏在灰暗的灯影下，一双精锐的眼睛看着如同一条银蛇直刺而来的利刃，一脸平静。
若水一般的平静。
两步之遥的距离，言天九猛地跨了一步上前，手里的剑半尺有余，须臾之间，剑尖已然离方从恩的胸口只有十分。
站在中堂大门口的吕大封脸色顿时一变，他刚要抬起腿来，想要上前，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剑尖停住了，在离方从恩胸膛一分之处，硬生生地停住了。
方从恩纹丝不动，一双冷眼盯着言天九那双异常愤怒，却又满是恐惧的眼睛。
言天九死死握着剑的手，有些微微地发颤，绷得笔直的双腿显得异常的僵硬。
“你……，你躲都不躲……，你就不怕我一剑刺死你！”
言天九的声音有些发抖，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愈发的苍白。
方从恩冷冷地看着言天九，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人，有缺点，改正了就行；人，有缺陷，那就没办法了……”
“你的性格，就是你的缺陷！你注定只能是个外厉内荏的人。”
“言天九，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是一个强大的人，更别说做间门言家的家主，言家最后败在你手里，也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方从恩的几句话让言天九的后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突然感觉自己全身冰冷，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刺进方从恩的胸膛，却感觉面前有一堵无法穿透的石墙。
剑，无法穿透那一分的距离；人，无法看透那一分的自己。
忽然，方从恩轻轻地迈开脚，轻轻地向前走。
言天九手里的剑尖已经刺破了方从恩身上的白色长衫，言天九眼里的恐惧似乎更浓了，他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被剑尖刺破的白色长衫的周围慢慢地渗出了一圈鲜红，鲜红的血迹慢慢地向四周蔓延。
方从恩毫不在意，而言天九僵硬的手却微微地颤了起来，紧绷的脸更加的苍白，眼里露出的除了恐惧，还有……
绝望！
一个利剑在手的人，利剑破胸，他的眼里居然满是绝望。
言天九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他也不知道为何要退这一步，或许他永远都不明白自己退这一步将会把自己带往何处。
窄只一分的利剑也往后退了一步，剑尖从方从的长衫退了出来，剑尖上殷红的血滴了下来，摔落在地上。
地上赫然一朵鲜红的梅花……
方从恩终于踏出了最后的一步，剑尖再一次离他的胸膛只有三分，带着鲜血的剑尖离方从恩的胸膛又只有三分。
“言天九，你这样的人，居然做了千年言家的家主二十年，言家祠堂里的那些灵位会不会倒下来，言家庄的青石牌坊会不会倒下来……”
“你抬头看看这根横梁，你大哥言雨亭一直挂在这里，看着你，看你这二十年来，为言家做过什么，你觉得他的眼睛闭得上么……”
方从恩的话如同带着倒刺的皮鞭抽打着言天九，言天九浑身颤抖，手里握着的剑也抖动起来，眼神里完全没有了生气。
“言天九，你活着，其实是受罪，受你自己的罪……”
方从恩冷冷地吐出一句，缓缓地转过身去，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只留下眼里只有绝望，没有恐惧的言天九。
就在方从恩跨出中堂大门的那一瞬间，只见正在门边的吕大封脸色一变，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中堂里面。
方从恩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蔓延过来。
吕大封猛地回过神来，紧跟在方从恩的身后走下中堂前面的青石台阶，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他轻轻地看了一眼方从恩稳健的身影，眼里满是畏惧、敬佩的神色。
院里一片静寂，墙边一些不知名的小虫还在轻轻地吟叫着，和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夜空满是繁星，宅院门檐两边挂着昏黄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一切是如此的祥和，一切又是如此的诡异。
方从恩的站定在院子中央，昂起头，深邃的眼睛看着那漫天的繁星，喃喃地说了一句。
“师父，您安息吧。可是，我也救不了言家……”
吕大封静静地站在方从恩身后，双手垂立，默不作声。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连那些低声鸣叫的虫子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音，只有那无言的夜风轻轻地抚过方从恩那张沧桑，又有些疲惫的脸上。
“五步杀一人，您老人家好手段……”
突然，院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方从恩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一个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