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恩点点头。
“不错，也是孔圣人。孔丘被尊之为圣人，除独创儒学，教授圣贤之外，最大的本事却是带领弟子周游列国，出入各国进退自如，这是为何？”
言天九明白了，微微地点了点头。
“游列国，授儒术；领弟子，播文化。这不是一介学究能干成的，更何况孔丘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精箭术，仗利剑，搏恶匪。他周游列国或许有其他目的。”
“儒学、间术皆出自圣人！”
方从恩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自西汉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以后，儒，就成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基本信仰、思想体系的基石。但是间呢？”
“儒受到历代王朝所尊崇，感染一代代的民众思想，形成我华夏文明最为重要的文化基因。但是，间术，却一直潜藏于阴暗处，只能被当权者当作工具。”
“间门发展至今，已然没有了生命力，它的消亡是迟早的事。当年，隆裕太后一纸退位诏书，既是宣判了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的终结，也是对间门言氏敲响了丧钟。未来的时代，儒学还是我华夏文明的文化基因，间术呢？他或许就会成为时代的疥癣。”
方从恩的话音刚落，言天九猛地吼道。
“不可能，哪个王朝不用间，哪个当权者不用间士！”
方从恩看着言天九一脸的愤怒和不服，轻轻地摇摇头，眼里满是怜悯的神色。
他，还是没有看清楚时代的走向。
“连皇帝都没有了，皇帝手里的暗器，你认为会被怎么样？”
方从恩不想说得太过明白。
“这就是你当年一直拒绝雨亭大哥的原因？就因为你认为间门将死，儒门大兴？”看書喇
言天九一语道破方从恩当年的心迹。
方从恩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昂起头，看着中堂正中央那根粗壮的横梁，师父当年就是在这根梁上自尽的。
师父在上吊的那一刻该是何等的绝望。
或许，自己也是那个逼迫师父自尽的凶手之一，他最为中意的弟子从未对师门有过信心，这种打击对一个有着两千年荣耀的言门家主来说，打击巨大。
“方从恩，你既然认为间门言氏必倒无疑，为何后来又入了我间门，那个女人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你为了一个女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言天九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方从恩，他仰着头，一直默默地半闭着双眼，看着那根横梁，梁下悬挂的那颗灯泡发出白色的亮光，射得他的眼角缓缓地落下两滴泪珠。
两滴泪珠顺着细密的皱纹淌了下来，他却浑然不知。
言天九突然脸色狰狞，一阵大笑，恶狠狠地说道。
“师父当年守在你家三年，只为说动你做他的入室弟子。你不愿意，但是另外一个人却向往不已，她就是你从小钟情的林诗君！”
方从恩低下头，一双冷酷的眼睛看着言天九。
言天九狰狞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的诡异，他咧开大嘴，露出那排黄牙，继续说道。
“你一心想入言氏儒门，她却一心想入言氏间门。”
“雨亭大哥劝了你三年，她却求了雨亭大哥三年。一个小姑娘有如此毅力，也算心志坚毅，雨亭大哥却是拒绝了她三年！”
方从恩突然开了口，冷冷地说道。
“她，根本就适合入间门，根本不适合学间术！性子急，心机重，太过精灵，又过于执拗，一旦入了间门，成不了佛，却会入魔的。”
“可是你，为了她，宁愿违背自己的意愿……”言天九突然冷笑几声。
方从恩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当年的你，为了这个女人的梦想，你用自己来要挟我大哥，若要收你为徒，定要收她为徒！”
方从恩一脸肃然，言天九说得没有错。年少轻狂，一心为情的他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得到想要的，他可以为她做一切。
或许，当年的选择，是自己做错了。
方从恩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心里暗暗地问过自己无数次。
“我大哥为了你，不惜违背间门言家两千多年的祖训，收了你们两个当弟子！是你，是你害了他，也害了我们言家！”
言天九伸出手来，指着方从恩厉声说道。
“你知道林诗君不能入间门，我大哥岂能不知道？他为了你，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方从恩默然地点点头。
“我们拜师入门后，我也曾经私下告诉过师父，诗君不可学间，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认同的。师父也就只传授些医术、辩术与她……”
“哈，哈……”言天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满是皱纹的眼角淌下了眼泪。
方从恩冷冷地看着那张狰狞得如同受伤野兽的脸，心里一沉。
他怀疑多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
“你们不教她间术，她就学不到了？你和大哥也太低估这个女人的心机了！”
方从恩雪白的眉毛微微地抖了抖。
他缓缓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方从恩离言天九还有三步之远，刚刚站立在那颗雪亮的灯泡底下。
方从恩全身被灯光照得雪白，但他的脸却藏在灰暗的灯影下。
“林诗君背着你和我大哥，偷偷地学言家间术，你们却始终不知道。你和大哥聪明绝顶，却让一个女人耍了，哈，哈……”
言天九又张狂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胜利和得意的味道。
“是你，教的她。”
方从恩的话很冷，冷得直渗骨头。
言天九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双狡黠的老眼看着面前的方从恩。
“不错，是我！”
方从恩的雪白的眉毛微微地动了动，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言天九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眼里甚至瞬间闪过幸福的神采。
“那个女人不简单，她利用了我，也利用了言家……”
方从恩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是我见过最智慧，最美丽，最动人的女子……”
言天九低声说道，眼里那幸福的神采溢于言表，那种幸福的感觉甚至能让一直站在中堂门口的吕大封都能感受到。
“自从她入了间门言家，我的这一生，就完了……”
“你和大哥处处防着她，她却从我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个年轻少年的心思，她利用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
“你怎么教她的？”方从恩突然冷冷地问道，声音不大，却能把言天九从幸福的回忆中拉回来。
言天九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那丝幸福神采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张狰狞的脸在灯光下笑得异常恐怖。
“大哥给你授课，当然也会给我授课，他教我什么，我都记清清楚楚，每天都会誊抄在纸上，交给林诗君，甚至我还会将大哥书房里的书偷出来交给她。”
方从恩心里一沉，果然如此。
“这个女人实在太有心计，太过聪明，她只需要一个眼神，一颦一笑，就能让我沉醉三天，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宁愿为她终身不娶，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方从恩猛地大喝一声。
“她已经死了！”
言天九被棒头一喝，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面前方从恩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一行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