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风冷冷地笑了笑。
“当年的静安小组，就活下来三个人，田文水穷尽十多年，只为今天与戴局座同归于尽；童白松转辗反侧，秘密潜伏上海商界，只为在你们最为困难的时期，给你们提供经济上的支持；而你，方少爷……”
“我？”方城冷笑着看着杜宇风。
“方少爷卧底满洲警察厅，为国除贼，后又配合田文水将局座逼往死路，也算是功勋卓著。只是……”杜宇风顿了顿，满眼神秘地看着方城。
“只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是不是太过顺利了？”方城接过了话头，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杜宇风。
杜宇风的脸色变得更冷了，他轻轻地又拨了一颗翠绿的算盘珠子。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看错你，你的确天资聪慧，心思缜密。不错，你太顺了，顺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包括你自己也有如此的感觉，对吧。”
方城点了点头。
“当年你潜伏满洲，戴局座一路对你放行，甚至还处处配合你；你到了满洲，恰巧遇到你的老师利川一郎，他的身份让你很快就打入了满洲警察厅的高层；日本人快要倒了，你却暴露了，抓捕你的人是袁克佑，救你的人也是袁克佑。恰巧，袁克佑又是你们的人……”
“枪毙你的人是你的兄弟老林，一招假死让你顺利脱身，来到上海，身边却跟着军统和中统的特务，他们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躺在医院里。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他们从未对你出过手，明知你带着神秘的任务前来，为何不将你控制？”
方城一脸平静，他其实也很好奇，或许面前的这位杜四爷可以给他答案。
“周悦山没有，文重月也没有，甚至连王美兰都没有将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地下党逮捕，反而让你在上海滩自由活动，自由行走。如果你遇到的是高林心那种人，他会怎么做？”
杜宇风的话让方城心里一愣，如果是高彬，结局或许真的不一样。
高彬是什么样的人，方城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已经回到军统，权势比当年在满洲做一个特高课课长要大得多。
“杜四爷是不是认为我背后有股力量在暗中的保护我？”方城笑了笑，淡淡地问道。
杜宇风也笑了笑。
“如果没有人在后面维护着你，你能走到现在么？段六指，关候亭，他们都有机会要了你的命，最后却都死了。”
方城心里顿时疑惑，如果真如杜宇风所说，自己的背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保护自己，难道那股力量会在国民党内部？来自军统，还是中统？
杜宇风又笑了笑。
“那是因为来自最高层，延安和南京的最高层，他们达成了默契，高度统一的默契。”
“除掉戴！”方城脱口而出。
杜宇风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这种默契，保护了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不只是有你，也有袁克佑，童白松，还有秋月枫和王美兰。”
方城满脸骇然，不解地看着杜宇风。
“去年十六铺码头之后，袁克佑、童白松都暴露了，但官方好像对他们两人并不在意，无非就是发了几张通缉令而已；而你们，也早知道秋月枫是卧底的特务，却依然命令她随你前往上海，只为配合你执行谷雨计划。”
杜宇风的话没有错，方城心里暗暗地想。
似乎在戴局座被铲除的这个局里，每个人都有特别的作用，每个人都在其中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死的人，都是该死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
方城听杜宇风的话，顿时脸色一冷，厉声问道。
“胡为东，言四海也是该死的人！？”
杜宇风冷冷地笑了笑。
“周悦山、文重月呢？站在你的立场，胡为东，言四海不该死，站在军统的立场，那两位就该死？！”
立场，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法是不同的。
“我给你说这么多，只是想提醒你，戴一死，就没有人会护着你了，背后那层默契被打破，未来又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杜宇风的话柔和了许多。
方城反而笑了，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既然南京和延安都有默契铲除戴，为何这个默契不一直保持下去，对付另外的人呢？”
“另外的人？”杜宇风虽然一脸平静，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突然明白方城口里所说的另外的人是谁。
“比如黑龙会，比如青鸾……”
方城平静地看着杜宇风，淡淡地说道。
杜宇风默不作声，双眼冷冷地看着方城脸上的笑容，手指用力地将一颗翠绿的算盘珠子弹了上去，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书房里。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只见老许端着一个茶盘走了出来，茶盘上放着两只玻璃杯，杯里淡化的茶水中悬浮着翠绿的茶叶。
“四爷，方少爷，请用茶。”
老许将茶盘放在长案上，双手将玻璃杯捧出来，放在杜宇风面前一杯，又给方城面前放了一杯。
“龙华寺的泉水泡的是天目山的茶，好水泡好茶……”方城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龙华寺的泉水，主脉一股，却分两支，一清一浊。清泉泡茶是极品，浊泉涤足是良药。只是不知道这两杯茶，哪一杯是清泉的水，哪一杯会是浊泉的水……”
杜宇风冷冷地说道，看了看方城，又瞟了瞟矗立在一旁，佝偻着身子的老许。
老许干瘪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立即回道。
“四爷说笑了，都是清泉的水，怎么能用浊泉的水来泡茶呢。”
杜宇风伸出手来，轻轻地端起面前的玻璃杯，缓缓地抿了一口，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这个世界，又哪能分得清楚正邪、黑白，就如这龙华寺的泉一样，都是一脉相承，流到最后却有了清、浊之分。”
杜宇风轻轻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对边上的老许说道。
“替我送送方少爷，你也去医院看看老爷去吧，等老爷醒过来了，你陪着他去接两个人。”
老许立即应允下来，点点头。
“请问四爷，接谁？”
杜宇风顿了片刻，缓缓说道。
“去龙华寺旁边的龙华监狱接童白松，去上海警备司令部接高林心……”
方城的心里顿时一惊，高彬终于来了！
杜宇风故意在自己的面前提及此事，定是在暗示自己。心狠手辣，老奸巨猾的高彬来上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方城的心里还在嘀咕，只听老许轻声地说道。
“方少爷，请……”
方城顿时回过神来，缓缓地站起身来，刚要迈开腿，却又停了下来，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举着玻璃杯左右看了看，砸吧砸吧嘴唇说道。
“好茶！这龙华寺的泉水果然不同凡响，清者爽心，浊者洁身。”
说完，他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又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杜宇风，笑着说了一句。
“清浊既然同出一脉泉水，最终也都同归大海，又何必在此期间，相生相杀，定要分个死活呢？”
方城转过身，随老许向电梯间走去，只听见杜宇风在后面冷冷地说道。
“谁愿意一辈子给人做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