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缓缓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叠纸质的资料和一些照片，这个人他实在太熟悉了。
杜宇风轻轻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用阴沉的声音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很复杂，就是因为复杂，才让人生疑。”
方城抬起头，看着杜宇风，皱着眉头。
“他的身份够多吧，可是有一个地方却让杜某一直很疑惑。当年去年被哈尔滨日本宪兵队枪毙的周乙，周队长和他可是连襟，为何他在哈尔滨从未与自己这位连襟有过联系？”
杜宇风说的就是袁克佑，这份档案就是袁克佑的。看書喇
方城若有所思，微微点点头。
“我也与他谈过周队长，他的表现是与周乙一点都不熟悉。难道……？”
杜宇风干瘦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摇头说道。
“你不用怀疑周乙，就像你们的人从不会怀疑你一样。里面的玄机并不是袁克佑故意隐瞒自己与周队长的关系，而是周乙，他为何也要隐瞒与袁克佑的关系。”
方城一愣，一脸惊愕，杜宇风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周乙是最为坚定的同志，如果袁克佑如档案所说是多面间谍，为何周乙不揭穿他，难道他不知道袁克佑的身份？
杜宇风又冷冷地说道：“据我的了解，周乙并没有死，你救了他，和你自救的套路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监督枪毙周乙的人是高彬，就是现在军统组织内取代文重月的高林心。而周乙被秘密送入苏联养伤，痊愈后化名周文渊去了重庆。”看書溂
“周文渊对袁克佑是了解的，他又是你们内部最忠诚的战士，他未向任何人提及他与袁克佑的连襟关系，只有一个解释。”
方城顿时脸上一惊，两眼冒光，脱口而出。
“他是潜伏者！”
杜宇风点点头。
“不错，他可能就是你们打入日本黑龙会的潜伏者。从目前的档案上来看，他早在张作霖时期就已经加入了黑龙会，可以说得上是黑龙会在满洲发展最早的那一批人。至于他什么时候加入你们，就无从查找。”
方城陷入沉思，他也不清楚袁克佑什么时候加入的组织，自己与他不在一条线上，都对双方知之甚少。
“更玄妙的是，周乙周队长，也就是现在的周文渊，他有两个老婆，一个姓孙，一个姓顾。孙是真实老婆，顾是假冒妻子，就如秋月枫和你方少爷一样。你的上司为何安排你带着姓秋的来上海，却又安排姓顾的去了延安？”
“你是说，顾秋颜也和秋月枫一样？是军统的特务？”方城问道。
杜宇风笑了笑。
“其实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你们的人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何必掩饰？”
方城脸上微微一红，不错，顾秋颜回到延安后做了一名机要员，总部高层却很清楚她就是敌人的打入内部的特务，组织上之所以留着她，也想通过她这条线给敌人传递一些假情报。
“顾秋颜的亲妹妹顾秋云是袁克佑的结发妻子，你应该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杜宇风缓缓说道。
方城点点头，低沉着声音，说：“是被军统的铁血团杀死的。那一次，高彬也身中几枪，没有死。他们又刺杀袁克佑，他老婆给他挡了子弹，死了。”
杜宇风面带微笑，继续说道：“不错，顾秋云为了救袁克佑死了。你是当年签发抚恤令的副厅长，你有没有注意一个细节——袁克佑老婆的名字是顾秋云吗？”
方城猛地一惊，杜宇风的话提醒了自己，他自信有着超强的记忆力，自己记得很清楚，袁队长发妻为国殉身，巾帼烈女，她的名字是叶云秋。
“把这些细节串起来，你会发现袁克佑这个人很有趣。”杜宇风笑着说道，手指又轻轻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袁克佑和周乙是连襟，周乙是我们忠诚的战士；周乙的老婆是军统特务，她的亲妹妹化名叶云秋和袁克佑一直在哈尔滨；袁克佑是军统成员，所以顾秋颜也从未与自己的妹妹有过联系，是在保护袁克佑。
袁克佑加入了黑龙会，周乙与他是连襟，他是知道顾秋颜是军统的事实，也清楚他与袁克佑的关系，却从未解开袁克佑的身份，直到现在，也没听过周文渊向组织汇报过此事。
袁克佑被派遣和方城在外执行任务，如果他是敌人的卧底，组织上是不可能不告知他的。
袁克佑一直都是我们的同志，李部长、周文渊都是在掩护他。既然是掩护他，为何又不告知方城他真实的身份呢？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掩饰袁克佑加入黑龙会的身份！
为了掩护袁克佑，组织上甚至对方城都做了隐瞒，说明袁克佑在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方城笑了笑，发自会心的笑。
不过，在笑容里，他顿时又有一个巨大的疑问涌上心头。
杜宇风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杜宇风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双眼却越来越有神采。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甚至知道得比你还多。”杜宇风猜到了方城的心思。
方城冷冷地看着他，紧闭着嘴唇。
杜宇风伸出手指，指了指左边那一片红木柜墙。
“这里面的资料不是你所想象的，戴雨浓手下有十几万特勤人员，几乎所有的信息都会传递到这里来。”
“他们不缺情报收集者，却没有一个像样的情报分析者。军统四处名义上是情报分析机构，实则不过是传话筒而已。”
方城看着杜宇风，心里涌起一丝寒意，原来军统的情报分析居然掌控在只有一只手的杜宇风手里，他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要将自己愿意给出去的情报递上去。
杜宇风端起紫砂杯，喝了一口，默默地笑了笑，笑容很诡异。
“你一定觉得我就是那个按在戴雨浓脉搏上的那只手，可以随时切断他的情报来源？”
方城冷冷地回答道：“难道不是？”
杜宇风微笑着摇摇头。
“我做一切，只遵循一个原则，就是那本《白起书》里面的势为说篇。中国人，几十年来太过屈辱，势起势落，总要有人随势而生，随势而灭。但是，总有一些人，为了维护这个国家的尊严，维护民族的繁衍，延续华夏文明的发展去做一些事情的……”
“袁世凯，张作霖，蒋家父子，甚至戴雨浓他们都做过那些事情，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结局如何，都不重要。他们随势而起，也随势而亡，都是定数。”
方城默默地听着，杜宇风不是个简单人，能说出这种话，绝非一介残人能及。
“上海沦陷，我二哥杜宇生与日寇周旋于上海滩，他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为何？就为保住这一面墙，保住杜某的命，保住从这间房子里传到重庆的情报是准确、及时的。你能说，我们没有为这个国家和民族付出吗？当年戴雨浓资助你前往日本，后来又一路放行让你潜伏满洲，他又是为何？”
方城脸上有些动容，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有骨气的中国人，无论贵贱忠奸，都在做“一些事情”。
杜宇风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停了下来，又给方城面前的紫砂杯倒满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袁克佑加入黑龙会，你早就知道，而且他是你们的人，你没有向上面报告？”方城端起面前的紫砂杯，却没有喝。
杜宇风笑了笑。
“全民皆士，在那个全民抗战的年代里，袁克佑这样的卧底还少吗？”
“你就不担心他是日本策反的汉奸，叛徒吗？”方城沉声问道。
杜宇风冷冷一笑。
“杜某虽见少识寡，却也知我华夏大地上，袁崇焕的后人绝不会出汉奸、叛徒！”
方城一听，惊讶得手一抖，紫砂杯的茶水不小心洒了出来，淡黄的茶水正滴在自己面前那张材料上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正是袁克佑，一脸痞气，却又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