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四爷……”
杜宇风正坐在轮椅上打盹，他实在太困了，却又不想去床上躺着，昨夜已经没有睡了，今晚虽困到了极致，他却一直坐在轮椅上。
听到老许的叫声，杜宇风猛地抬起头来，两眼通红，衬着他那张惨白的脸，让急匆匆过来的老许大吃一惊。
他哪里是杜家四爷，完全就是一只鬼魅！
杜宇风阴沉着脸，盯着喘着粗气的老许，他在等他说话。
“四爷，我刚接到一个电话，让老爷去圣玛利亚医院。说是……，说是秋月枫中枪了，让老爷派人赶过去。”
老许一口气说完，由于跑得急，腿有些打颤，他伸出一只手来撑在杜宇风面前的长案上。
杜宇风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老许，思索片刻，沉声问道：“谁来的电话？”
“是方家少爷。”老许本是声优出身，只听过别人说一句话，他不但能记住，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下来。
“方少爷？”杜宇风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你给老爷报告了么？”
老许摇摇头，“老爷今晚没在府中，据说去和齐局长打牌去了。”
杜宇风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心里暗骂道，这二哥也太拎不清轻重了，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走贿赂齐从海的路子，还想着把黑道里的钱捞出来。
杜宇风轻轻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道：“你去准备一下，带上些钱，从杜公馆里带上两个手脚麻利的老妈子，去医院，无论花多少钱，不能让秋月枫死了。”
老许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又被杜宇风叫住。
“既然老爷不在府中，此事就不要给他再说了。”
老许疑惑不解，脱口而出地问道：“老爷与军统那边时常联系，怎么会瞒得过……？”
杜宇风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低声说道。
“要是军统的人知道，还用得着方少爷来给你打电话？他们一定是单独见了面，却遇到了不测，在没有弄明白之前，谁都不要说。”
老许立即明白了杜宇风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楼。
见老许下楼离开，杜宇风唯一的那点倦意一扫而空，脑子里迅速地转动起来，干枯的手指一会叩着桌面，一会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喃喃地说道。
“中枪？方城？医院……？”
他似乎在轮椅上推算着这突发的一切到底因何而起，因何而为。
一定有人在暗中开枪，是行刺？还是误伤？对象是方少爷，还是秋月枫？一个共产党救一个军统女特务，这个都能说得过去，毕竟姓秋的女人是方少爷的老婆。即使没有这个关系，杜宇风也相信方少爷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一个中枪的人，无论他是谁。
想到这里，杜宇风又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个漫天飞雪的早上，林诗君如何在一群殴打他的乞丐手中救了自己。
善良，也可以传承，方家门风如此，方家少爷亦是如此。
秋月枫中枪，看情形伤势不轻，事情倒是个好事，只是这个好事却可能触发另外一个潜在的危机——姓戴的会不会改变行程，前来上海……
杜宇风不由得打了冷颤，如果真是如此，他所有的计划将会落空！
补救，如何补救？
杜宇风一只手推着轮椅慢慢地在空旷的房间里转着圈，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头顶，漆黑的身影随着轮椅转动的轨迹变换着各种模样，如同一只千变万化的鬼魅如影随形。
方城在圣玛利亚医院门口的电话亭里打完电话，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鲜血，秋月枫的血。
他把自己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又默默地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烟圈。
离同福里最近的医院就是法国人开的这家圣玛利亚医院，方城抱着秋月枫跑出胡同口，拦住一辆人力车，几分钟就到了这里。
半夜的医院病人并不多，医生和护士也都空闲，方城不敢多作停留，看着秋月枫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就立即离开了。
秋月枫需要人照顾，方城思索了半天，是给上海警察局打电话，还是给杜宇生呢？最后他选择拨出了杜公馆的电话。
齐从海这个人，方城并不了解，可是杜宇生他却打过交道，再说有杜宇风在，他一定会拧得清事情的轻重——秋月枫中枪受重伤的事情，绝对不能外泄，至少现在不能说出去。
方城算定杜宇风也是会这么考虑，可是王美兰呢？王美兰会不会……？
想到王美兰，方城心里又咯噔一下。
王美兰持枪追了出去，等自己抱着秋月枫出去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难道她已经追上了开枪的人。
方城很确定，那个人中了他一枪，却为何逃得那么快？
突然，方城透过电话亭的玻璃看见医院大门驶进来一辆车，那是杜公馆的车。
他们来得好快，方城心里想着，他把叼在嘴角的烟取了下来，立了立衣领，静静地看着从停稳的车里下来一个老者，带着两个老妈子女人，两个老妈子手里还拿了些东西。
杜宇风果然不是凡人，他懂得其中的利害。
从车里下来的正是老许，他带着两个老妈子急匆匆地向医院里走去，方城笑了笑，又把香烟含在嘴里，烟头在玻璃上映出一闪一闪的火红的光芒。
方城从玻璃的倒影上看见自己的鼻梁上还有一滴血渍，他抬起手来，对着玻璃上的倒影仔细地擦了擦。
突然，揉着鼻子的方城顿时明白那个开枪的凶手是谁了。
他忽然之间想起，自己在回同福里巷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那股香味顿时让他想到一件东西。
那个凶手比方城早到同福里几分钟，只是他先发现了方城。
方城狠狠地摔下烟头，使劲地用脚踩了踩，推开电话亭的门，走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去找他问个究竟，北平，田文水去了北平，方城心里却又想到与这件事不相干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