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现在就去杜公馆？”睡得迷迷瞪瞪的童白松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床头的方城。
方城点了点头，窗外的太阳光洒进来，一片金黄，照在方城的脸上，他感到阵阵的温暖，春天终于来了；童白松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惊愕，笼罩着一层寒冰。
“我本不想打扰你的美梦，可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说一声，万一我回不来，你不必前去救我，把我告诉你的，你全部告诉给老袁，他会继续我的任务。”方城说着诀别的话，却丝毫看不出他脸上有半点的决绝。
童白松“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方城的手，“你这大白天的去找杜家兄弟，整个上海滩的特务都知道，杜宇生难道会放了你？他就不怕戴老板找他麻烦？”
方城笑了笑，说道：“昨晚我在老林的房里躺了一晚上，根本睡不着，想来想去，既然杜宇风给我出了道难题，我也给他下个套，看他兄弟俩人怎么解。”
“你拿自己当鱼饵？”童白松紧紧地抓住方城的手，前两天牺牲了老胡，他不希望再有同志出什么意外。
方城点了点头，说：“是，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大白天地跑去杜公馆，杜宇风本想与我神神秘秘地见面，还想把我们捏在手心里，我就反其道而行之，看他是把我交给军统，还是然给我大摇大摆地走出杜公馆。他们兄弟对我的态度，直接可以看出他们的决心。”
“什么决心？”童白松又问了一句，抓方城的手更紧了。
方城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来，将童白松的手拿开，缓缓说道：“老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再会合老袁，该我们出手了。”
当童白松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方城已经转身出了门，一会，只听见院子里那只大鹅叫了两声，又听见院门关闭的“吱嘎”声，方城已经走了。
童白松心情有些落寞，缓缓地又躺了下去，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杜公馆是座白色的欧式别墅，院落很大，就在市区一处高档公馆区内，里面既幽静，又隐蔽，整座公馆如同一只白色的怪兽卧躺在那片桦林之中，人力车只能到公馆区外的马路边上。
方城下了车，整了整衣裳，又把头顶的礼帽压了压，左右瞟了瞟，顺着那条幽静的小道走了进去，小道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树。
已然是初春，梧桐树的枝头已经发了些嫩芽，却与地上那些比巴掌还大的枯黄的五角梧桐叶比起来要小很多。
这条小道一个人都没有，方城远远地看着杜公馆的黑色铁大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那道门既是终点，又是起点。
不多久，方城到了杜公馆大门口，透过黑色的铁栅栏，方城看了看，里面没人，大门紧锁着，他按了一下那根欧洲门柱上的门铃，没有动静，这种门铃是连接到杜公馆仆人房间的，整个院落很大，铃声根本就传不到大门这边来。
方城停顿了一会儿，又按了一下，转过身左右看了看，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越是这样的平静、祥和，方城越能嗅到其中火药的味道。
不一会儿，一个清瘦老者一路小跑赶到了大门前，干瘦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他先向门外的方城躬了躬身，立即拉开了大门，对站在大门口的方城说道：“您请进。”
方城微笑着走了进去，说道：“有劳老先生，杜老板在不在？”
老者一脸笑容地回答道：“方先生请随在下来，老爷在客厅恭候多时了。”
方城心里一愣，杜宇风不是从来不下楼吗？为何在客厅等候？他怎么知道我今日一大早会上门？
方城不再说话，跟着杜家的老仆人走过院前的花园，穿过一道精致的欧式铜门，来到了杜公馆一楼的会客厅。
方城刚进大厅，只见坐在沙发上的杜宇生一脸堆笑地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向方城迎了过来：“方厅长，久仰久仰。”
方城淡淡地笑了笑，也快步走上前去，回道：“杜老板不要戏谑方某，我哪是什么厅长，不过是与虎谋皮，刀口舔血罢了。”
杜宇生脸上笑容未消，眼里却有了一丝尴尬的神色，连忙沉声说道：“方厅长也是义士，打入日寇高层，为民族和国家做出了大贡献。”
杜宇生一边说，一边把方城引到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示意方城坐下说话，方城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抬着头，环视了这座大厅一周，笑着对杜宇生说道：“杜老板好气魄啊，这样的洋楼，只怕整个上海滩都少之又少了，传闻杜老板也是贫苦出身，几十年打拼，置下如此一片家业，不容易，不容易啊！”
杜宇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假装谦虚地摆了摆手，说道：“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人死了，这些最后落在谁手里，自己哪知道呢！”
方城转过身来，看着杜宇生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神秘的微笑，刚才他转身的环视，发现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位老仆人已经退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整座大厅就剩下自己和杜宇生。
“杜老板能有今日，不但得有常山赵子龙的胆，还有燕人张翼德的勇，当然，更有白脸丞相曹孟德的奸！”方城用那股莫名的眼神看着杜宇生。
杜宇生心里似有不悦，脸上却还是堆着笑容，他顺手将靠在沙发边上的文明棍拿了起来，杵了杵，缓缓地说道：“乱世之道，不奸不成活啊，方老弟想必也是如此吧。”
方城点了点头，“杜老板说得不错，这个世道，不奸哪有活路？周悦山够奸，到头来还是没有奸过那些置他死地的人。”
杜宇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眼里流出一丝杀机，转瞬即逝。
“方老弟登门拜访，想必有要事，咱们楼上用茶。”杜宇生不再与方城寒暄，伸出手来，向前引了引。
“四楼用茶？”方城转过头来，还是用那种神秘的笑容看着杜宇生。
杜宇生不由得一怔，看来童白松这老小子把什么都告诉了方城，四弟猜得不错，他不但算定了方城会亲自前来，甚至算准了他今日一早就会前来杜公馆。
杜宇生心里顿时五味成杂，四楼的残疾兄弟到底妖孽还是神仙，方城到底是神仙还是妖孽？杜宇生突然之间有种感觉，看似自己具有无上的权力和财力，白道黑道都有着通天的本事，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总觉得矮了那么一头，甚至有种被踩在脚下的错觉。
杜宇生愣了一下，缓缓说道：“既然方老弟是来拜会我家四弟，杜某代为引路。”
方城也不与他客气，他很清楚此时的杜宇生满肚子的不痛快，满心的怨气，却又不得不隐忍。方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潜移默化中制造一种气势，让杜宇生感受到被忽视，感受到被鄙视。
一个不痛快的杜宇生才是可以利用的杜宇生，杜家的势力是戴老板在暗处最为强劲的臂膀，一头凶猛的怪兽，既要斩掉它的脑袋，也要扭断它的胳膊。
杜宇生走到隐藏在大厅方形大理石柱子后边的电梯门前，按下按钮，偏过头来，看着方城说道：“方老弟，既然是拜访我家老四，就恕杜某不相陪了。”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杜宇生不等方城说话，手里拎着文明棍转身走了，方城心里笑了笑，杜宇生果然如那份绝密情报上所言，心胸狭小，气量不足。
方城轻轻地摇了摇头，走进了电梯，里面只有两个按键，一个上面写着“肆”，一个上面写着“壹”。
电梯门又缓缓地打开，方城抬头看了看，正如童白松描述的那样，这是一间硕大，却极其简洁的房间，地上并不是杜公馆一层大厅那般铺满了波斯地毯，而是一种原木色调的木板，人走在上面却没有丝毫的声响。
方城刚走出电梯口，只听到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说道：“方家少爷来了？”
方城偏过头，看到了那张四米长的紫檀木长案，长案后面有个净面清瘦，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坐在轮椅上。
他就是杜宇风，方城暗暗地想。
方城微笑着走上前去，站在长案前，双手拱了拱，说道：“想必您就是杜家四老爷？”看書溂
杜宇风一脸堆笑，伸出干瘦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太师椅，“不必客气，方家少爷请坐，茶刚沏好。”
方城低头看见长案上摆着两杯茶，两只透明的玻璃杯，杯里泡着翠绿的竹叶青，杯口上的热气如同两条青龙冉冉升起。
方城摘下帽子，顺手放在边上那张太师椅上，笑了笑，“杜四爷好雅兴，想不到方某此生还能一品“青蛇成蛟”。”
方城伸出手来，慢慢地端过那杯碧绿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由衷地叹道：“真是好茶，极品中的极品。”
长案对面的杜宇风一双祥和平静的眼睛看着方城，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想不到方家少爷也识得此茶？杜某人算是终得知音。”
方城缓缓地放下茶杯，又砸吧砸吧嘴唇，似有些意犹未尽，说道：“此种极品竹叶青用的是四川蒙顶山皇茶园里那七棵汉代茶树的茶叶制作而成，汉代蒙茶祖师吴理真植“灵茗之种”，这七棵茶树所产的竹叶青，连皇帝都舍不得饮用，而这青蛇成蛟，却是极品中的极品，人间少见。”
杜宇风似乎对方城能说出这茶的渊源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他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方城，淡淡地说道：“传说那七棵茶树为七条青蛇，修炼千年，终想化蛟成龙，公元前146年，甘露道人，茶祖吴理真种寻得这七棵早已修炼500年的茶树，种于蒙顶山甘露井之旁，直到今日，整整2000年过去，茶还是茶，蛇还是蛇，还是没有修成化蛟成龙。”
方城看着杜宇风的眼睛，听懂了杜宇风的话，原来，他心里一直有一颗想“化蛟成龙”的心。
杜宇风也淡淡地看着方城的眼睛，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微笑，他知道，方家少爷听懂了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