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板，咱们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要不去大世界再喝点？”方城笑着对童白松说道。
童白松油光满面的圆脸上似乎还挂着汗珠，他知道方城是在给他暗示，是时候离开了，童白松刚要开口，对面的秋月枫开口了，“你们要去大世界，自然会带上我啊，你说是不是，童老板？”
童白松一脸苦笑地看着秋月枫，尴尬地说道：“要不……，一同去，一同去。”
坐在方城身边的秋月枫看了看方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想跑？有那么容易？!
方城知道，今晚不给秋月枫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和童白松两个人估计谁也走不了。真的要把这个局说破吗？真的要去赌一把，赌那个人有能操控这个局？
正在方城犹豫之际，突然“砰”一声响，包间门被人撞开了，童白松瞬间站了起来，手里像变魔术似的多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门口，秋月枫迅速地转过头去，她手里也多了一把枪，方城看得清楚，她的枪正是从桌下掏出来的。
秋月枫实在太精明了，她早就算计好了位置，提前在她坐的座位下面藏了一把手枪。
可是，她的枪口并没有同童白松一样指着门口，而是迅速地顶在了方城的腰间。这个女人太鬼了，如果进来的是国民党特务，她自然不用担心；如果闯进门的是方城的同志，控制住方城，远比枪口对着来人要有效得多。
方城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没动，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踢开门的人不可能是同志，他们没有这么愚蠢，更不可能是军统特务，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是她，杜宇眉，一脸盛怒的杜宇眉扭着肥胖的屁股，走了进来。
“好你个童白松，老娘让你出来买个宵夜，你倒好，自己在这吃上了！”杜宇眉瞪着眼睛，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着童白松就开骂。
方城看着童白松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这份尴尬他能理解，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在外，自己的女人不留一点情面，心里总是感到窝囊的。
方城和秋月枫都没有动，秋月枫的枪口一直在腋下顶着方城的腰，杜宇眉横着眼瞪了两眼他们俩，一句话没说，整了整大衣上硕大的紫色貂尾领子，怒气冲冲地从方城和秋月枫的背后走到童白松的面前。
杜宇眉的手指几乎已经顶在了童白松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已经溅到了童白松的脸上，“你个老东西，还喝上了，放你出来，你就不落窝，咋啦，又看上哪个狐狸精了？”
杜宇眉骂完，一把拧着童白松的耳朵，童白松吃痛得咧开了嘴，嘴里又不敢叫出声来，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耳朵，拿枪的手藏在身后。
方城心里又好笑，又有些感动，童白松怕老婆，整个上海滩都知道，只是在这个情形下，他没有放下枪，童白松也在担忧方城，如果秋月枫有什么异动，童白松手里的枪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方城看着童白松，笑着说道：“老童，你先和嫂子回去吧，我们两口子说说话。”
童白松领会到方城的意思，趁这个机会，让自己先走，他一脸痛苦的表情，眼里却对方城满是关切之情。
方城点了点头，暗示他，童白松顺势跟着怒气冲冲的杜宇眉出了周记牛杂铺。
“他也是共产党，你不拦着他？”方城回过头来，看着秋月枫，问道。
“是，他也是共产党，可他也是杜宇生的亲妹夫，在中国，有些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敌我。童白松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杜宇生。”秋月枫手里的枪还是顶着方城的腰。
“就让童白松这么走了，你怎么交代，外面有你的人，他们不会给戴老板汇报？我到上海第一天就见到了童白松的通缉令了。”方城不动声色地问道。
“交代？杜宇眉都来了，这不是最好的交代吗？自然会有人去向戴局长解释。”秋月枫满不在乎地说道。
“杜宇生麻烦啰，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不清楚了。”方城叹了口气，又拿起筷子来，伸向锅里夹起里面的牛杂吃了起来。
“你倒是心情不错，胡为东在我手里，你的命也在我手里，一点也不担心？”秋月枫用枪口轻轻地顶了顶方城的腰，笑着说道。
“我担心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何童白松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也在我们这边潜伏了这么久，自然明白组织的纪律，他现在是隐藏状态，为何今晚会不惜暴露出现在一个军统、中统特务聚集的地方？他得到了组织上的指示？还是擅自行动？如果是指示，会是什么指示？如果是他擅自行动，他又有什么目的？”方城一边吃，一边慢慢地说道。
秋月枫没有开口，脸上还是那种莫名的笑容，她在等方城继续说下去。
“童白松到这里，很蹊跷；更蹊跷的是，杜宇眉怎么又找来了？这才是关键，童白松和杜宇眉的出现，都是有人安排的。”方城继续说道。
“你认为是杜宇生的安排？”秋月枫淡淡一笑，问道。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方城放下筷子，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秋月枫，他的手垂下来，把秋月枫的枪口压了下去。
秋月枫怔了一下，缓缓地把枪放在她身边的空椅子上，看着方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的意思，想要戴局长命的人会是他？”
方城知道秋月枫说的那个他是杜宇生，他没有接秋月枫的话，笑着说道：“今天这个饭局，王美兰、田文水都是你刻意安排进来的，只有童白松是个意外。王美兰明面儿上代表着中统，实际上他是大公子的人；田文水明面儿上是军统的铁杆骨干，实际上他内心并不服气现在的位置。”
“你在试探，试探他们两人的态度，他们的态度，其实也代表着他们背后那些人的态度。”
“王美兰有态度，田文水能有什么态度？”秋月枫眼里露出一丝不屑，更有一丝不解。
“田文水对戴局长来说，自始至终有根刺没有拔掉，那就是他曾经是共产党，这段历史，让戴老板从不敢绝对地信任他。重要的是，田文水也清楚为何戴局长不信任他，他憋着这股气已经快二十年了。戴老板和你都清楚，田文水心里不平衡，你们都想知道，他心里的不平衡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到了会反水的地步。”方城不紧不慢地说道。
秋月枫的心里一沉，这个男人太可怕，他对军统内部组织的了解甚至比一般的军统人员还要清楚。不错，田文水一直是戴局长心有所疑的人，他并不担心田文水会投共叛敌，而是担忧他会不会勾结军统的其他势力。
戴老板和秋月枫都知道，虽然现在老头子对戴立领导的军统组织有所倚重，但是更多却是忌惮和防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教训，自古有之。
戴立在为军统的未来和自己的后路规划，这种规划相当的复杂，既要体面，又要多方满意。他的底线自己是绝对不能被清算，可以倒，但要倒得有尊严，最好的结局是交出军统权力，另有重用；最坏的结局是自己远走他乡，远遁异国。
秋月枫看着方城的脸，笑了笑，说：“想不到你比我们还清楚，你是共产党，作为局外人，你怎么看田文水？”
方城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说：“叛徒田文水为军统服务了快二十年，直到今日，你们还在和你们的对手讨论对他的看法，你不觉得荒唐吗？这就是为何戴老板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是国民党江河日下的根本原因。”
民心所向，天下归一。
军统特务高层田文水也是民，他的心归不了军统，归不了国民党，还谈什么天下归一。
“重要的不是田文水，他奈何不了戴老板，即使他反出军统，也不会受到国民党其他组织的重用。”方城叹了口气。
“重要的是杜宇生这样的人，对吧？”秋月枫接下了他的话题。
“周悦山、文重月的死真的就那么单纯吗？我想未必吧？”方城看着秋月枫，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们都太过贪权，内斗而死，实话实说，他们不是死于你们共产党之手，而是内讧。”秋月枫不以为然。
“内斗？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是一个局？一个阴谋？”方城提高音量，说道，“周悦山、文重月死得很蹊跷，表面看上去是他们两人为了在戴老板面前争宠，实际上，你难道没有看清楚本质？有人利用了戴老板对两人的防备、忌惮心理，充分地调动了两人的争斗之心，最后达成所愿，两人都死了。”
秋月枫不动声色，回了一句：“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皆大欢喜。”
“哈哈”方城笑了起来，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说道：“你们国民党真有意思，老头子父子两忌惮、防备自己的特务之王；特务之王防备、忌惮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欲除之而后快，真是有一样学一样。”
秋月枫没有作声，方城说的是对，她第一次以军统特务的身份来听一个共产党的同行对军统的评价。
“上面的人这么干，中间的人也这么干，下面的人不敢干，却会那么想，他们会想什么时候自己会不会被上面的人这么干掉。周悦山和文重月一死，最高兴的是戴老板，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获利最大的是杜宇生，戴老板只能信任他了。”
“可是，杜宇生自己却睡不着觉了，他害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周悦山、文重月！”秋月枫一脸阴沉地接过了方城的话头。
方城点了点头，他知道，秋月枫终于明白为何童白松会出现在这里了，这是杜宇生放出来试探戴老板的。
一辆斯蒂庞克牌轿车刚刚驶出霞飞路，车后排座上的杜宇眉一脸心疼，伸出粗短的手指揉着童白松的耳朵，童白松一脸的不悦，却不敢发作。
“要不是二哥让我来，你今晚就死在这里了，还疼不疼？”杜宇眉关切地问道。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童白松脸上不悦地表情越来越浓，甚至是满眼愤怒地看着杜宇眉。
杜宇眉满脸的歉疚，轻轻地拍了拍童白松的手，柔声说道：“回家再说，回去再说，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他们？”童白松厉声问道，满脸的疑惑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