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山举枪的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他拿枪的手使劲地按着自己的胸膛，胸口那边的马甲涌出一滩鲜血，踉跄了两步，另外一只手扶在青石栏杆上，苍白的脸上淌下大滴大滴的冷汗，凌乱花白的头发在海风吹拂下微微颤动。
田文水的枪举了起来，对着靠着栏杆的周悦山，但开枪的并不是他。
“为什么是你？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周悦山有气无力地问，他的问的人是袁克佑。
是的，袁克佑对着他的后背开了一枪，他的枪口本应该对着方城的后背。
袁克佑的枪口还冒着一丝青烟，他举着枪一直对着周悦山，缓缓地走上前，对他说道：“我不答应你，你又怎么会如此快地跳出来？”
周悦山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喃喃地说道：“杜宇生说得没错，你这种人怎么能相信呢……”
“克佑，怎么回事？”看到这一幕，文重月似乎恢复了生机，瞬间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眼里又冒出那股自信、坚毅和狡黠的神色。
“文先生，早在你来之前，周悦山就与我私下谈过，今晚找机会做了你，推给共产党，未来我做军统总教习。就在刚才王美兰来了后，他又悄悄走到我的面前，向我暗示了细节，他开枪刺杀你，我控制方城兄弟。”袁克佑一直看着周悦山，枪口也一直对着还在喘气的周悦山，说道。
“你为何不答应他？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文重月的话很令袁克佑例外，从话音里听得出他对自己还是不信任。
袁克佑偏过头来看着文重月，说道：“难道你希望我和他们一起杀了你？”
袁克佑的脸上有些不悦，眼里显出一丝愤怒的神色，救了你的命，居然换来的是这样一句责问。
文重月默默地看着袁克佑，却并没有对自己刚才那句话感到半点的唐突和后悔，自从得知阿森被杜玉生收买后，他从心里对每个人都在怀疑，都不信任。
每个人都对权力有着极大的欲望，文重月心里很清楚军统里这些人个个都想往上爬，为何你袁克佑有如此良机却放过。
的确，周悦山有足够的资本说服袁克佑，他的枪可以杀文重月，车里的阿森可以杀田文水，袁克佑控制方城兄弟，这是个完美的计划。
突然之间，文重月似乎明白了，袁克佑不是傻瓜，周悦山他们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人。这个人才是今晚这个局的关键。
这个人就是秋月枫。
女人，对权力的渴望总是要比男人低一些。
周悦山中了枪，为何阿森一枪未开，也没有出来救他？文重月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
周悦山缓缓地顺着石栏杆瘫坐在地，他在做最后的一搏，或者说是临死前最后的抗争，他吃力地把枪举起来，对着文重月，手里的枪似乎很沉重，周悦山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甚至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重月冷漠地看着他的枪口，说道：“周老弟，你与雨农相交几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都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而已，又何必自相残杀，既然你和杜宇生早已谋划，为何你来出手，不见杜宇生呢？”
周悦山听文重月这句话，脸上突然露出极其痛苦的惨笑，“棋子，原来我们都是棋子。”
这个时候的周悦山才明白，杜宇生把自己出卖了，这个局背后的操手是戴老板，他在利用这批军统元老之间的矛盾，无论是今晚周悦山杀了文重月，还是文重月杀了周悦山，对戴老板来说都是满意的结果。
文重月、周悦山，甚至杜宇生这批军统元老在组织内部树大根深，戴老板也有几分忌惮，如同那两父子忌惮戴老板是一个道理。
与其尾大不掉，比如设计除掉，无论除掉谁，戴老板都是赢家。周悦山想明白了，杜宇生才是戴老板最信任的人，他为何知道阿森是文重月的人？原来是戴老板给他透露的消息。
戴老板下得一手好棋，周悦山艰难地喘着气，刚刚吃力举枪的手又耷拉了下来，脸上的冷汗不停地冒了出来，极大的痛苦扭曲了他黝黑的脸。
文重月杵着木拐艰难地走到周悦山面前，眼里带着一丝同情，看着他，说道：“周老弟，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和我今晚只能活一个，不是克佑要杀你，也不是我要杀你，你知道是谁下的手，老哥送你一程吧。”
文重月转头向田文水点了一下头。
田文水的枪响了，周悦山无力地瘫倒在地，抽搐的脸再不动了，只是两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文重月，他背后青石栏杆上的鲜血缓缓地淌了下来。
文重月转过身来，看着方城和老林，脸上一副踌躇满志的笑容，说道：“方老弟，周悦山就是你对付我的妙手，你怎么知道他会对我下手？你们共产党还真是厉害。”
方城手里拿着那把皇太极宝刀，翻来翻去，左右看了看，说道：“如若不是袁队长反了水，此时躺在地上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周悦山太急了，他应该等你亮完底牌再动手的。”
“哦？你认为我还有底牌？”文重月似乎来了兴趣，自认为已经掌控大局的他很想知道方城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文人的惺惺相惜和特工之王的探索真相的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你的底牌就在车上，她才是你对付我的武器。”方城幽幽地瞟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辆斯蒂庞克牌小汽车。
“看来方老弟知道车里是谁了，当然也清楚为何叛徒阿森为何没有出手相助周悦山。”文重月转过身看着那辆小轿车。
“你的学生都不简单啊，文老先生。”方城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车门开了，首先下车的人是阿森，他举着双手从驾驶室走了出来，随即车后面的门也开了，一把枪露了出来，枪口对着举着双手的阿森。
手里拿着枪的人是秋月枫。
文重月满意地笑了笑，偏过脸来对方城说道：“方老弟，你真的是一个不世天才，老朽惜才，虽然劝说你这种共党没有半点希望，但我还是想劝你投靠我们，戴老板与你家颇有渊源，若能一起成就大事，岂不是美谈一件？这样你们夫妻二人又能共事团圆。”
方城嘴角露出微笑，看着文重月，缓缓地对他说：“文先生干谍报也有几十年了，你和我这种人有没有想过背叛这个词？秋月枫是你们安插在我身边的特务，我早就清楚，我和她信仰不同，立场迥异，夫妻缘分也尽了。”
举枪的秋月枫听到方城这句话，举枪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眼里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左手又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方老弟，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夫妻就是夫妻，和立场、信仰没关系，当你得知一个消息，你会慎重地考虑的。”文重月脸上的笑容显得很诡异，他得意地看着秋月枫说道。
方城并没有接他的话，伸出手去，那把皇太极宝刀就摊在他的手掌之中，说道：“文先生谋划了许久，不就是想要这把刀么？拿去。”
文重月怔了一下，自己还没有出王炸，为何方城主动就交出这把刀，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
方城满眼真诚地看着文重月，文重月有些迟疑，心里衡量了一番，这里全是自己的人，唯一的叛徒阿森又被秋月枫控制住了，方城还能有什么后手。
老林看到方城要把刀交给文重月，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走过几步到方城的身边，轻声说道：“你疯了！就这样把刀给他！”
方城没有看身边的老林，只是微微笑了笑，说：“你我兄弟今晚要全身而退，就靠他了。”
方城看着杵着木拐越走越近的文重月，对他说：“文老先生读那么多圣贤书，当然不会做出言而无信的事情，刀归你，我们离开上海。”
文重月艰难地向前走着，一瘸一拐，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思考着，心里有无数个方案，最为直接的方式是让袁克佑、田文水直接击杀兄弟二人，夺下皇太极宝刀，这个方案最为妥当，也最保险。
可文重月心里总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方城这种人是不可能给这种机会，更不会露出这么巨大的漏洞，他一定有后手，一个在谍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派特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粗暴的方案对付方城这种共产党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当然，文重月灵魂的深处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他想看看方城到底有什么样的后手，他又布了什么样的局，他实在太想知道方城的手段了。
文重月这种顶级特工有一种本能，探究真相的欲望太过强烈，强烈得甚至不惜以身试险。
文重月艰难地杵着木拐向前方城走去，他决定自己亲手去拿那把刀，虽然他很清楚方城有后手在对付他，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文重月走向前，看看方城这个后辈高手到底耍的什么招数。
想当年，上官金虹也一直想知道李寻欢的飞刀到底有多快，到底有多厉害，他决定冒险去接那一刀，最后的结局是江湖排名第三的李寻欢一刀击杀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至死才明白，传说中的那小李飞刀原来是这样，他得到了真相，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
文重月不是个信命的人，他一脸冷峻，双眼死死地盯着方城的眼睛，杵着木拐缓缓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