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厄投来的目光与安之的双眸对上,他的心陡然一寒,忙侧过头,埋脸进居狼肩上。
清风微拂而过,安之的发丝在居狼眼前浮动,他伸手捉了一缕,仔细瞧着。
“明明看见往这儿跑了呀。”赤子厄巡视一圈无果,往其它方向追去。
听闻赤子厄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安之抬起头来,不料头发还被居狼拿着,便是被猝不及防地一扯。他咧开嘴,皱起鼻子,发出“嘶”的一长声。
居狼手忙脚乱地放开手,无措道:“我、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那是有意的?”安之揉着那块发痛的头皮嗔怪道:“老看我的头发做什么?”
居狼看了眼安之,迅速回避,盯看着地面,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染上一层薄红。
安之看着他的眼尾出了神,心想:这人眼睛怎么动不动就红,小姑娘似的。
这才发现原来居狼生得如此好看。
总体有种凌厉孤傲的冷感。剑眉上扬飞入鬓角,锋利而上挑,似利刃出鞘,划破长空,好像不小心撇一眼他的容貌就会被割破皮肤。
当他抬起一双凤目与自己对视,瞬间一股寒意弥漫沁骨。杀气四溢。
可若摆出那一贯的少女见情郎的娇羞,或者情绪不稳定,眼尾泛红时,那双凤目又十分魅惑。
居狼端正起来就是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魅惑起来又如同蚀骨毒药,让人上瘾。
安之望着他绯红的眼尾出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道:我怎么会觉得一个大男人好看?
顿感尴尬,他挪动身体,微微离居狼远了些。
见状,居狼眉头深蹙,眼底闪烁着不可细述的光泽。他握住安之的手腕,一同落到地面,又拉着安之绕到树后。
只见一座坟冢。
坟前尚有正飘着袅袅青烟的线香。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听语气,居狼在为安之故意疏远他儿愠怒了,“你看看那块墓碑。”
安之微眯眼睛,看到墓碑,折眉疑道:“勒石?谁啊?”
显然,他并不知道勒石。
居狼叹口气,转过身,无奈地说:“走吧。”
就算他再可怕,身份成谜,扑朔迷离,那也是唯一一位愿意帮安之的人,不跟着居狼,那跟着谁?
安之迟疑一会儿,提步跟上。
傍晚的暖光从树荫间隙斜斜地洒下,随着两人的走动,光线一明一暗地在他们身上交错。
安之一直跟在居狼身边,而居狼自顾自地走着。他问道:“你去哪儿?”
居狼慢下脚步,与安之肩并肩,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安之偏头看到他。
他仍是一张枯木冷岩似的脸,却也冰雕玉凿,十分赏心悦目。
日暮时分,光线暖而柔和,现在看来,更有种岁月缱绻,时光恬淡之感。
安之又觉得居狼是世间无二的帅哥。
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安之闭上眼,轻轻摇头,把刚才一幕甩出脑海。
居狼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问道:“你还不知道将要去哪儿?”
安之点点头,“嗯”了一声,又立马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尚池城找谖竹他们?”
两人并肩走在林间,脚步缓慢。
居狼道:“可以,不过还不是时候。我说过尚池城百姓无比清楚你的模样,若不乔装打扮一下,你只会被那些百姓当成祭品,送上祭坛。”
“我可不想当祭品!”听闻,安之连连颔首。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居狼说道,“你知道吗,我是被勒石捡到抚养长大的。虽然他只是捡到了我,此后根本与我没有任何交集,甚至故意闭门不见,可我还是最喜欢他。后来我长大了,有能力可以帮他的时候,他却……走了。”
“不合时宜呐——”安之清浅地喟叹一声。
居狼抬眼看到落日,此刻日华已颓,双眼也能逼视片刻,“往事如烟,消散。”
安之回忆到勒石墓前的线香,“怎么能说往事如烟呢,至少你记得他。”
居狼嘴角上扬出一道微小的弧度。很难得,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肉眼可见地笑了。
一经提醒,安之更诧异了,觉得居狼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
要说居狼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怎么会被勒石抚养长大?勒石可是游戏里的人物啊!
“不必惊讶,有些事自然而然地就会明白。”居狼仿佛知道安之的疑惑。旋即,话锋一转,“可我又不太想你明白。”
安之蹙眉,“为什么?”
居狼道:“你现在虽浑噩,但却很快乐。我只怕那些记忆会成为你的枷锁与执念。”
因为安之根本不是沈渊,他藏了一句不能说的话在心里说道:成不了枷锁,只会是解脱。
“对了。”忽地想起一件事,他又问:“为什么你会被称为死神?”
居狼转头,面对安之,微微垂眸,淡道:“我曾为了一个人去到羽渊之底,杀了大半徘徊羽渊之底的厉鬼,没杀死的都跑到了人间。我想把它们都杀了,所以去了组织。在组织内,只要听闻是羽渊之底的厉鬼作乱,我必出动。久而久之,这名头就被安上了。”
安之问:“你与那些鬼有仇?”
居狼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是。”虽是简单的一个字,却是用十分颤抖的声音说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死寂的密林里,唯他们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是踩在干燥落叶上发出的“喀嚓”声,很清脆。
良久之后,安之默默地咽了下嗓子,幽幽地问:“刚才赤子厄为什么看不见我们?”
话音刚落,居狼立即接话:“那棵树不想让逸舒君找到我们。”
这个回答过于奇幻,安之一时不敢相信,打趣道:“难道那棵树认识我们不成?”
“说不定呢。”说着,居狼又伸手来,挑出一缕安之的银白发丝,在指上端看。
到底是忌惮居狼,还不能完全接受他的触碰,头发丝也不行。安之移开一小步,不动声色地抽离发丝。
落了空,居狼失落地放下手,“现在你尚且这般讨厌我,以后只会更甚。”
听闻,安之眉头皱得更深——居狼肯定做过对不起沈渊的事。
但,没人会把自己对当事人做的坏事向当事人说明。居狼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用意何为?
安之问道:“你是汪盼的私生子吗?”
“什么?”居狼叫安之没头没脑地一问,问得一脸懵。
“你们长这么像,不是私生子难道是双生子?”安之道。
居狼噗嗤一笑,“我们是同一个人。”
“啊?……!”这下换安之发懵了。
居狼解释道:“你以为汪盼讨厌你,实则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你倾心侧目了。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过他和你还有好多遗憾,比如一起看雪,一起泡温泉。”
安之“哦”了一声,小声嘀咕:“可我不是沈渊,你也不是汪盼。”回想到那天的情景,他惊呼:“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啊!”
居狼戏谑地一挑眉峰,“都是跟你学的。”
两人肩并肩走在旁晚时分的林间。
安之背过手,故意挑着车轮碾压过的凹痕一跳一跳地往前蹦,头顶的马尾来回甩动,“你是不是对沈渊做过什么亏心事啊,这么害怕我想起来不理你?”
居狼跟在安之身后,一步一步地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往前走,“是。我心机繁多不单纯。”
安之忽地想起付游将封灵玉打入自己体内的事,瞬间停下脚步,转过身,冷下脸,质问道:“你是不是与折丹是一伙的?当时他说什么看我们自相残杀,所以你拿封灵玉就是为了给折丹打入我体内?”
居狼握住安之双肩,“不是。我是为了给你稳定魂魄,我不知道它会让你变得痛苦。”
“为什么要稳定我的魂魄?”
“你刚醒,我怕你又不见了。”
“可我只是玩家而已,不见了就是回家了,你不想我回家吗?”
“……”居狼的表情虽不会变化很大,但情绪一激动整个眼眶便会变得绯红,尤其眼尾的皮肤更薄,会更红。
此时,他的眼眶充血,又肿又红,话也说得磕磕绊绊,仿佛一位被大人误解的小孩,想极力证明自己,又说不溜儿话,面对大人的指责只得干着急,瞧着怪可怜兮兮的。
安之一时不忍,没好气地妥协道:“行了!知道了!”
此刻,他心里早已为居狼筑起一道堤坝,防备着了。
从前车马慢。
甩开腿走?
只会更慢。
等二人走出辞叶郊外的树林,已经月色寂寥。
安之累得两股战战,反观居狼,脸不红,心不跳,照他的架势下去,最少还能走十里路。
“不行了!——”兀自停下脚步,他蹲下身。
听闻身后没了脚步声,居狼调转方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累了?”
“废话!”安之昂起头,只能看见居狼的一双鼻孔。
这个死亡角度下,居狼的脸还是很标致。
安之在心中短暂一叹,复而叹道:“光两条腿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尚池城哟——”
居狼一本正经地回答:“辞叶在九离的极南,尚池城在恒耀的极南。以目前速度,日夜不停,大概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安之翻个白眼,无力地折下脑袋,嘀咕道:“咱们就不能坐个什么车啊,御个剑啊什么的吗?——”
居狼道:“我习惯用羽,并无佩剑。”
安之道:“我看你们都是用意念驾驭某物,一念神游,既然你没有剑,那坐羽而行应该也可以吧?”
居狼仍是肃然地回答:“我想让你慢一些去到尚池城。我看这一路风景与人都很美好,我们不如慢些,细细的看好了。”
安之嗤笑一声,“慢?呵呵,已经不是慢了,是非常慢呐——”
“两位小帅哥,”突然,一名陌生人凑上前来,问道:“你们要不要坐车呀?”
“车!”安之两眼放光,猛地站起身,朝那人跑去。
放眼一瞧,却是辆小摩托。
他尴尬地笑道:“这、这恐怕也到不了尚池城吧……”
听闻,那人瞪大双眼,也不知是兴奋所致,还是惊恐,只听他尖起嗓子喊了声:“尚池城!”
安之见那人突然变得欣喜若狂,眼珠都快从眼眶冒鼓而出。
此人定不同寻常。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稍稍远离那人。
“你们要去尚池城!那里有魔神的尸体,一般妖物厉鬼得了就能平步青……”那人话音未落,只听“噗呲”一声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
居狼听声,忙拉过安之到自己身旁。
两人送目看去,是一把漆黑的刀从那人下腹穿出,闪着锐利寒光。
“没有血?!”安之奇道。
说着,那人化为一阵烟雾,弥散天地间。
随烟雾缓缓消失,一个身影从雾中慢慢显现。
那人手腕灵巧地翻动,带着玄刀在手中一阵旋转,突然放手,玄刀脱手而出,在空中翻转几圈,他伸手去接。接过刀后,他将双手负在后背,带着玄刀也藏进他的后背。
安之拍手惊叹:“好溜!”
“本少爷不是耍杂技的!”只听那人的声音稍有点稚气,语气也带着傲慢。
看去,是位十七、八岁少年人。他微昂着头,负手而立,神情既娇又纵,月色下双眼闪着两点凌厉的光,天之骄子般。
不过,他尚在抽条长个的年纪,身板比起成年人薄了点。
安之盯看着他,微蹙眉头,心中奇怪。他觉得少年的声音听着很是熟悉,看脸就毫无印象了。
正想问问少年姓名,居狼却先声夺人,问道:“你是那把刀的主人?”
听闻,安之不禁打个冷颤。
平时居狼的声音已经够波澜不惊,冷得跟冰块似的,方才那句却更为冷冽锐利,好似冬日屋檐的三尺冰凌,悬在头顶,随时会坠落,击穿天灵盖。
那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答道:“正是!”听语气,他好似为自己是这把刀的主人而感到自豪。
殊不知下一秒,居狼便带着杀气冲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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