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车, 又跟着回了盛家的。
盛家住的江白别府在临海的半山腰,但为了方便接送盛译上下学方便,这几年主要住初中附近的大平层, 只在节假日会回别墅。
刚回家,室内暖气就将门外的冬雪隔绝开。
一架黑色的钢琴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 和用作装饰的花瓶一样, 好似在同每位造访的客人低调地炫耀。
盛昌平视线扫寻一眼, 问:“盛译呢?”
一早便在客厅等待的沈薇迎了上来:“你之前不是说今晚有会吗?他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 就说难得放假,要和朋友们出去吃饭。”
盛昌平点点头,语气缓了下, 难得纵容:“出去放松下也挺好。”
盛烟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沈薇是个很传统的女人。
性格温婉,没什么主见,平时就和富太太们一起插花弹琴, 无论摆在家里还是拿出去都是漂亮花瓶。
对于盛家而言,沈薇存在感不强。
她对盛烟为何带夏炎回家没有任何疑问, 只是客客气气地接待着, 一边夸赞夏炎长得英气, 一边询问盛烟在学校里的表现。
知道夏炎帮盛烟挡了一劫后, 也捂嘴惊呼, 等待盛昌平开始盘问具体细节,便只剩情绪上的附和,静静成为纯粹的花瓶。
很难评价这是纯粹的愚蠢,还是懦弱, 抑或是极致的聪明。
为了“压惊”, 今天王阿姨做的菜整体偏清淡。
吃饭时,夏炎全神贯注喝面前的海鲜粥, 冷不丁听盛昌平问:“为首的那个秦正,听说你初中和他关系不错?”
夏炎总算知道了盛昌平这顿鸿门宴打的什么算盘。
她顿住,捏着勺子,对上盛昌平探寻的视线:“嗯。初中同学。”
“能跟叔叔说说他吗?”盛昌平露出狐狸似的笑。
夏炎不动声色地装傻:“哪些方面的?”
“你知道的全部。”盛昌平说,“毕竟是想害我女儿的混小子,他的家庭,社交,听说他会经常在朋友面前炫耀他的家庭,如果你知道他家里还和哪些人走得近,也可以。”
他在排除。
排除任何遗漏的秘密。
夏炎下意识看了盛烟一眼,她也是人精,自然知道盛昌平在打什么主意。
他把自己叫来,只是为了从她嘴里撬出秦家的社交网,如果他家有什么有权有势的远房亲戚,或者认识什么人,难免会勾结在一起成为隐患。
如果秦正的父亲醒来,兴许也会成为人证,对盛家发难。
夏炎对盛昌平没有好感,但毕竟背后牵扯到盛烟,所以她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说到哪一步。
见夏炎迟迟不吭声,盛昌平决定再逼一逼:“听说,秦正父亲和你妈妈在一个医院?他住哪个病房?毕竟是在我们盛世工地出的事,是该抽空去看看。”
夏炎捏紧了勺子。
她突然懂了盛烟和盛昌平这种想逃却又无法挣脱的拧巴感。
盛昌平太会拿捏别人的软肋了。
而她们太过弱小,在成年人面前势单力薄。
“问她有意思吗?你的人不是什么都能查到吗?”
犹豫之际,盛烟突然出声。
盛昌平不满训斥她:“不要随便插嘴,慎言。”
盛烟没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炎一眼,又一声不吭了。
夏炎却立马接受到她的信号。
这是在叮嘱她说实话。
因为盛昌平花点时间都可以查到,只是她的话可信度更高,也许能套出一些容易被人忽略的消息。
这场博弈最终以盛昌平大获全胜结束。
晚饭吃完,他也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他客套道:“不介意的话,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早我让司机送你们一起去上学。”
盛昌平说完,不给夏炎反驳的机会,便回书房处理后续事宜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夏炎在盛家待得既不自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时间不早了,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毫无存在的沈薇再次站出来,“我让阿姨把烟烟旁边的客房收拾一下,这样靠得近些。”
这个提议让夏炎很难拒绝,她沉默一下,点头答应了。
尽管沈薇让她当成自家一样,但夏炎已经很久没有住过正常的地方,所以被王妈带去客房时,她还是小小被震撼了。
它甚至自带一个小型淋浴间和衣帽间,各种尺码的应季新衣服整齐挂好,甚至连吊牌都没撕。
“你经常带人回家吗?”夏炎看着准备齐全的东西,忍不住问。
盛烟扫了眼房间,有些感慨,眼底又有点小兴奋:“偶尔会。”
“盛昌平总是出差,我妈总把心思放在更小的盛译上,小的时候我觉得这屋子特别大,根本碰不到人,偶尔会带朋友过来玩。”她说着,语气自嘲,“后来我初高中都住校,就淡了。”
夏炎欲言又止。
盛烟从坏情绪里抽出来,她笑着说:“今晚你能留下来,我很开心。”
如此直白的情绪流露,让夏炎有些不好意思。
她别开眼,含糊不清嗯了声,态度暧昧。
忙碌一天,终于有时间独处。
夏炎关上房门,她从衣帽间小心翼翼翻了套换洗的衣服,本想尽量挑相对便宜的,但对着吊牌搜了一下,绝望发现都是天文数字,最后彻底放弃,眼一闭心一横随便挑了几件走进浴室,准备洗澡睡觉。
甚至连淋浴设备都和寻常用的不一样,夏炎折腾了一会儿才打开热水。
浴室内腾起好闻的香味,夏炎对着镜子抹开雾气,无处不在微妙和不适都在告诉她,或许她不该留在这个地方。
‘但盛烟说她会开心。’
她鞠了捧水。
‘她和她的那些朋友那么不一样。’
热腾腾的蒸汽让夏炎有些缺氧。
‘她真的会因为她的留下而开心吗?’
而盛烟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她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
房间隔音做得很好,但哪怕听到风拍打窗户的一点响动,盛烟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夏炎弄出来动静。
‘夏炎就在隔壁。’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将其归结于隔壁太久没住人产生的不安。
但学校宿舍隔音更差,她左右都住了人,却没有任何影响。
夏炎也有点不安。
她洗完澡出来,还是被过热的暖气的裹得头晕。
夏炎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鹅毛大的雪团从窗外的飘进来,落在脖颈上,送来寒冷的氧气,她立马清醒。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夏炎深呼吸,坐在床边翻出况贝贝发她的视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最终决定这个元旦礼物一定要送出去。
她计划在元旦送给盛烟的曲子。
原本准备在元旦晚会后单独找盛烟,但一直没时间。
这是最后的机会。
也是她决定留宿的原因。
下定决心,门一开,夏炎愣住了。
“我来……”盛烟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问问你还缺不缺什么?”
夏炎摇头。
就在盛烟准备尴尬离开时,她听夏炎说:“不过我有东西要给你。”
盛烟:“嗯?什么东西?”
夏炎把门拉开,侧身让盛烟进来,问:“你有耳机吗?”
“等等。”
盛烟连忙回房翻出个落灰的耳机。
她常用的耳机随身放在寝室,这屋子只放了个旧款有线的,不用充电。
“这个可以吗?”
“能听声就行。”
两人自然挨着床边并肩而坐。
“是曲子吗?”盛烟瞥见夏炎在翻曲库,忍不住问。
夏炎点头,装作不经意随便提了句:“嗯,随手弹了一点,感觉不错,想给你听听。”
“自己编的?”
“嗯。”
盛烟来了兴趣,她把耳机摘下:“那你早说呀。”
夏炎:?
在夏炎疑惑的目光中,盛烟从床底翻出一个纸箱,上面落了层灰,呛得她连连咳嗽。
打开,里面躺着把造型小巧的木吉他。
“我爸不准我在家里玩这些,但这么大的地方,想藏点东西还是挺容易的。”盛烟解释,“因为是客房,阿姨打扫也没那么仔细,这些角落绝对不会被注意。”
这个吉他比寻常的要小一圈,盛烟说是她特地找人定制的,声音会轻一些,也方便藏匿,很适合偷偷在房间里弹。
夏炎接过,很快上手,正准备弹时发现盛烟正聚精会神盯着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冷着脸说:“别盯着看,影响发挥。”
“哦。”盛烟看破不说破,眼睛弯起来,视线没有移开。
夏炎默默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小声嘀咕:“都说了影响发挥。”
她听到盛烟在背后偷偷藏不住的笑。
好气。
她赌气似的扫了个弦,强迫自己忽略掉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把注意力收在指腹压着的每根弦上。
深呼吸,音符如雪花般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