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霜棠的话音落下, 醉月浮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他缓缓询问:“为什么?”
霜棠定定看了醉月浮一眼,没有回答, 而是挣开醉月浮的怀抱,回到地上,自顾自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似乎他本来就没有想过醉月浮会答应,只是为了甩开对方而故意提出了一个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要求。
哪怕没有了记忆,霜棠依旧很了解醉月浮。
只要他想,他可以是世界上最贴心懂事的弟子。
也可以是最能为难师尊的逆徒。
霜棠摸摸心口的簪子, 粉色的眼眸没有多少波澜。
救苦救难什么的,他不需要。
如果月光只是平等地洒落给所有人,转瞬即逝。那霜棠宁愿活在没有光芒的角落, 永远不要被照耀。
身后传来有些匆忙的脚步声, 醉月浮又跟了上来。
甩也甩不掉。
曾经是霜棠跟在醉月浮身边, 像一块儿甩不掉的小粘糕。现在彻底颠倒, 温柔如玉的仙君颇有几分死缠烂打的无赖架势。
一旁的路人都愣了, 呆呆看着一个容貌气质都不似凡人的青年绕着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儿各种嘘寒问暖, 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
霜棠找了处没什么人而且挡风的角落坐下,醉月浮就立刻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是明摆着要跟他跟到底。
小孩淡淡看了眼醉月浮, 低下头不去搭理。
他又拿出了那支簪子, 爱不释手地抚摸欣赏。在摸之前还特意将手在醉月浮干干净净的衣袖上蹭了蹭,蹭掉灰尘。
醉月浮:“......”
看着小弟子对这支上古大魔留下的簪子珍惜的样子,醉月浮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意, 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这支簪子?”
霜棠不搭理。
醉月浮抿唇,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簪子, “这个送你。”
是曾经那支摔在地上成了三段的红玉簪,被醉月浮一点点修好了,在断裂处用金子裹住,又雕刻上花纹,看不出曾经损毁的痕迹,十分漂亮,看得出来修补人的认真。
霜棠看了一眼静静摆在醉月浮掌心的簪子,又收回了视线。
“我不要。”
醉月浮指尖轻颤,“你不喜欢吗......”
这两支簪子完全是两种风格,虽然上面都有海棠花的花纹,但是醉月浮的红玉簪通透温润,华丽却不艳俗,透着一股子清润。
而魔肆的骨簪光是看上去就有些邪气,上面红色的纹路乍一看简直像是沾染在漆黑骨头上的鲜血,连带着海棠花都多了些邪肆。
就跟两个送簪人的性格一样。
霜棠垂眸看着手上的簪子,指尖似乎被若隐若现的魔气缠绕住。
好一会儿才淡淡回了醉月浮的话:“不喜欢。”
似乎是感觉到醉月浮还要问,霜棠突然一拍醉月浮的手,那支簪子落在地面,磕掉了一个小小的角。
醉月浮怔在原地。
“一摔就碎的东西。”霜棠神情淡漠。
玉不比骨,经不起磕碰,漂亮却脆弱,是要被呵护照顾的,霜棠讨厌这样的东西。
就跟身处黑暗的人憎恨光明下的人一样。
向往会在嫉妒的滋养下扭曲,催生出毁灭欲。
爱意也会变成想要拖着对方一起堕落的恶意。
想要明月不再高悬,跌落污泥,永远回不去天空。
霜棠握紧了手中的骨簪,为自己心中突然涌出的戾气不解。
用骨簪的尖端刺入掌心,感受到皮肉被刺破,些许血珠渗出,感受到疼痛,霜棠这才从戾气中清醒过来。
看了眼掌心的伤口,粉色的眼眸透出微不可察的兴奋,面颊染红。
醉月浮小心翼翼拾起了玉簪,怔怔看着霜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小孩爱惜护着骨簪的画面刺痛他的眼睛,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曾经霜棠与魔肆相处的样子。
阿棠是不是更喜欢那个上古大魔?
阿棠甚至想要跟那个上古大魔永远在一起。
阿棠是不是其实早就不喜欢自己了......
指尖攥进掌心,醉月浮死死盯着那支骨簪,心中生出了要将其夺过毁成粉尘的冲动。
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在第一时间毁了这支簪子。
不可以。
阿棠是属于他的,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走。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人间已经彻底到了冬天,甚至下起了雪。
霜棠这些天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他分明记得自己有藏着过冬的衣服,可是去找的时候,那片地方的建筑都变了。
曾经眼熟的那些人也都不见了,他常去的馒头铺虽然还在,但是摊主变成了一个年轻人,他认识的那个摊主老了许多,是那个年轻人的父亲。
最开始霜棠只当自己因为高烧导致记忆模糊了,但现在,他开始怀疑是自己忘了很多事情。
周围的人都变老了,只有他自己没有变,记忆也停留在曾经。
想到这里,霜棠侧眸看了眼依旧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叫做醉月浮的仙人。
他现在想的是:阿棠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其实是自己失忆了,忘记了曾经发生过什么。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尊,还给自己取了名字。
所以自己才会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生出依恋的感觉,还因为伤到了对方而心悸。
但那种排斥感与不信任感也做不得假。
如果只是单纯自己失忆了,对方大可以直接坦白一切,没有必要装作新认识的样子。
之前肯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醉月浮似乎是察觉到了霜棠的目光,他垂下眼,弯起金眸,“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霜棠收回目光,不做应答。
他不打算去探究之前发生了什么,潜意识让他感到抗拒。
或许他的梦是真的,他真的是这个人的弟子,他也喜欢上了对方,但想想后果肯定是很糟糕,不然他现在为什么会又变成小孩子的样子,还忘记了所有事情。
既然这样,他换一种活法好了,不跟这个人回去,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霜棠想得很通透。
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雪停了,太阳光暖暖地洒落,驱散稍许寒意,霜棠在街边慢慢走着活动身体。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家成衣铺给吸引了。
醉月浮跟着看过去,也是一顿。
那家成衣铺挂在最外面吸引客人的是一整套的婚服,大红大金,十分华丽,有不少姑娘家在路过的时候都发出惊艳声。
霜棠脑中突然划过零碎的画面。
耳边似乎响起喧天的锣鼓声,嘈杂的恭贺声。
有个人牵着他的手向前走,一身红衣。
然后是......五脏六腑被腐蚀的剧痛,意识褪去,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不甘、怨恨、恐惧、爱意......最后都变成了死寂。
头一阵阵疼起来,霜棠却觉得十分清醒。
假的,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
只有孤寂是真的。
他只配孑然一身。
握住黑红色的骨簪,霜棠心脏的跳动加快,下意识摸向心口。
滚烫只是错觉。
但他为什么总是产生这样的错觉。
“在想什么?”醉月浮突然问。
霜棠握着骨簪不回答,心口滚烫的错觉越来越明显,烫得他心脏都疼起来。
实在是太疼了,霜棠蜷缩起来。
他有种感觉,只要他松开手上的簪子,就不会疼了。
但他还是死死握住。
似有若无的魔气从他的手渗入体内,流向心口,霸道却没有要伤害如今这具弱小身体的意思。
突然一阵大力来抢簪子,霜棠用力攥住。
“快松手!”醉月浮拧眉,“上面有魔气,会伤害你的!”
霜棠不肯松,哪怕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死死握着,不让醉月浮抢。
但是他的力气怎么能跟醉月浮比,最后簪子还是被醉月浮抢走。
心脏的疼痛逐渐褪去。
醉月浮又急又怕,蹲下身要去抱小孩起来检查,“你没事——”
“还给我!”霜棠抬头,额角沁出汗珠,一双粉色的眼眸满是敌意与怨恨,重重推开醉月浮要来抱他的手,“把簪子还给我!”
平静空寂的外壳被打破,露出了憎恨着整个世界的内里。
醉月浮被这怨恨的眼神看得心跳骤停,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簪子上面有魔气会伤到你的,我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霜棠狠狠瞪着醉月浮,“我就是死了都不用你管,你把簪子还给我!”
死了都不用他管......
一瞬间,小弟子服毒自尽的画面浮现脑海,醉月浮脑中嗡得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璨金的眸底有一圈猩红缓缓渗出,醉月浮灵力开始暴动。
“那你想让谁管?”醉月浮眼眶蔓延开猩红,直直盯着霜棠,“让上古大魔管,想跟他一起死,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阿棠你明明说过,只喜欢师尊的。”
“你说过,要跟师尊永远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要选择他?明明他一直都在让你受伤,一直都在折磨你!”
“师尊会保护你,会——”
“我不要你管!”霜棠打断了醉月浮的话,扑过去抢簪子,“你不是我师尊,我也不是阿棠,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讨厌你!”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什么都要管,什么都干不好,恶心!”
“咔——”
骨簪被灵力震成碎片。
霜棠抢夺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缓缓下移,看向地上粉碎的簪子,下一秒,那些碎渣化作了魔气消失不见。
不见了......
“阿棠——”
“嗤!”
尖利的匕首刺入手掌,穿透而出,然后拔出,鲜血疯狂外涌,在修长如玉的指节上蜿蜒。
醉月浮强行塞给霜棠防身的灵器第一次被霜棠使用,是为了报复他。